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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了新的眼鏡。
與舊的那一副幾乎無異。

原本打算等下午再到市鎮領取，然而，一個無預警的夢打斷他的睡眠。被破壞的週期難以重回規律，他乾脆駕車離開。
他向來鮮少作夢。萊昂曾解釋，那是因為失去童心，越是純粹的人越容易作夢，而且在夢醒時，會記住發生的內容。

對於這種說法，亞爾曼不置可否。
人類的習性似乎就是如此，要給結果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連無夢的夜晚都要和性情是否純真做連結；那麼，究竟是先遺失了夢，去追求前因，又或者是得到了後果，來歸咎為夢的出走？

他夢見二月中發生的事情。

百般推託直到理由窮盡，他莫可奈何地搭上班機返家。
紅磚色外牆、白色窗櫺，和他離開時如出一轍。十九歲那年毅然決然跨過前院，不再回頭；二十七歲的他站在門階上，躊躇不定。

安妮塔牽著外甥女從外頭回來，看見他時啞然失笑，「亞爾曼，怎麼不直接進去？你站在這罰站多久了？」
「我沒有鑰匙。」他聳肩。而對講機壓下去沒有半點回應。

後來的畫面變得斷斷續續。
只記得父親走進客廳，看到他時氣的渾身發抖，隨手拿起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往他臉上猛地砸過去，彷彿在扔手榴彈那樣使勁。

他沒想過要閃躲，臉基於本能地往右側撇開。手機準確無誤地命中鏡框，兩樣物品從他臉上削落，雙雙摔至地面。

「你來這裡幹嘛！？非得我當面對你說你才能聽懂？」
「爸！」安妮塔慌的手足無措，不曉得應該先安撫誰——是處於盛怒狀態下的父親，哭啼不休的女兒，還是顏面無存的弟弟。

還真是老當益壯。他不疾不徐地俯身，將充滿密羅裂紋的手機與扭曲變形的鏡框從地上拾起，天曉得鏡片去哪了。
充滿威嚴的嗓門低聲怒道，父親來到牆邊，抄起掛在鐵鉤上的獵槍，槍口直面對著他的綠眸，目光十足冰冷。

『你的目光有時冷血的跟冰塊沒兩樣，好像可以不痛不癢的開槍置人於死地。』法蘭西斯曾從後面圈抱他的頸脖，手指模擬槍支的動作，食指指尖輕點在他的太陽穴上，笑聲咯咯、銀鈴般清脆。

那是妳沒看過我爸。當時他輕笑著搖頭。
持槍指向自己的可是個退役軍人。曾在戰場浴血殺敵的鬥士。

誰不曉得那是種裝腔作勢？老獵槍裡連一枚子彈都沒有。
上膛的本來就不是殺意，只是厭惡和本能。

「別誤會。我也還沒有原諒你。」兩手一攤，略微近視的眼睛無法完全看清此刻對方的表情，反而值得慶幸。
他上前一步，用手將槍管使勁壓下。瞪視同樣狠盯著他的父親，亞爾曼勾起一抹淺笑，溫潤優雅的聲調組織字詞。

「要不我們先吃頓早餐？爸，我剛下飛機，餓壞了。」緩緩將手鬆開。槍口不再對準他的眼或任一處，疲軟的指向地面。

父親頭也沒回，逕自朝走廊盡頭離去。他發出短嘆。
夢戛然而止。比有續集的電影結尾還教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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