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冠◎創作噗
[短篇小說]
傷痕

這天許政舟休假,起得晚,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正中午了。他是被餓醒的。

在廚房裡翻找了一陣,除了個水煮鮪魚罐頭之外,只剩下醬油、烏醋、胡椒鹽等調味料,許政舟知道是時候出門採買了,否則這一個星期恐怕都沒有食材可煮。

許政舟一向都自己做飯,這是他受傷之後才開始的,不是興趣,而是必要的生活技能。對一個燒燙傷病患而言,外面的食物太過辛鹹油膩,吃了恐怕會引起皮膚搔癢,或是其他更難受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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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不信邪,在剛復職的某天中午跟同事們一起訂了泡菜鍋燒麵當午餐,下午就請假跑醫院了。在那之後,他天天自己煮飯帶便當,寧願勤勞一點也不想再重蹈覆轍,除此之外,自己煮飯還很省錢,不啻是另一個好處。

許政舟在白色吊嘎外面套上一件深藍色長袖連帽衛衣,搭配寬鬆的黑色運動長褲以及黑色布鞋。全身上下都是深色,才能夠渺小化自己的存在,將所有不堪入目的疤痕都遮掩起來,所以無論春夏秋冬,許政舟一律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將自己層層密封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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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穿衣鏡前,細細觀察自己的穿著,每天出門前,他總要花許多時間這麼做,以免糊里糊塗地走出去,有誰被他身上該遮沒遮到的地方給嚇著了。

他身上有許多地方都很嚇人,從頭到腳都有,比如他從左臉綿延到脖子上的疤痕,比如化學藥劑儲存槽爆炸時,他反射性伸出去擋在身前的雙手。

那些疤痕密密麻麻,在皮膚上深淺不一,有人嫌棄過像皮膚病,不過他自己倒覺得像是一面爬滿壁癌的牆,油漆從牆面上突起、剝落,最後暴露出裡頭灰黑的水泥,東一塊黑、西一塊白,無論怎麼重新遮掩,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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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自己的廚房裡就有那麼一塊牆壁,斑駁斑駁地,只要上了油漆就直掉粉屑。當初他快要結婚的時候,他父親急著幫他物色房子,二話不說便買下了他現在的住處,沒想到搬進來的時候被他發現到這個小缺點。可是有什麼辦法?他索性買了一台冰箱,管他變頻不變頻、節能不節能,他跟店員說要大一點的,愈大愈好,最好能將整面牆都遮住,眼不見為淨。

許政舟將長袖衛衣的領口拉高了一些,戴上附掛在後的連帽。他的臉陷入了一片陰影裡,但是他覺得不夠,換上一頂漁夫帽。他有很多漁夫帽,黑色的、灰色的、格紋的、軍綠的……他覺得只有漁夫帽帽緣的那一圈陰影才能給他安全感,周遭那些疑惑、驚嚇、嫌惡的目光,與陽光一樣,通通照不進來,他能夠在那一圈窄窄的帽緣裡得到安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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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看向穿衣鏡,這一次,還算滿意。從頭到腳都不像是夏日裝束,給人秋天提早了的錯覺。不過──許政舟低下頭猶豫了會,終於把他的運動長褲稍微拉高一些。運動長褲的褲管有著鬆緊設計,這麼一拉,恰好卡在腳踝上五六公分的地方。他的腳踝還有腳掌,是他身上少數還保有原樣的地方,那裏光滑、細緻,富有年輕人的彈性,未經摧殘而稚嫩如初,無論誰看到了,肯定都只會平淡的撇一眼,可他身上又有多少地方能得到這平淡的一眼呢。

許政舟決定換上夾腳拖鞋,讓自己透透氣。儘管身上只有這個地方能坦然暴露在陽光底下,他仍覺得全身都解放了一點點。他扭動雙腳腳趾,聽見夾腳拖鞋「啪、啪」地一下一下拍打著腳底板,受傷以前,他從來沒有仔細端詳過自己的腳,但現在這是他最喜歡的部位,連那一聲聲來自腳底的拍擊,都顯得清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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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賣場距離他住處只要騎車五分鐘,可是居然找不到車位。許政舟只好冒著被開單的風險停在路邊的紅線上,旁邊是根電線杆,還有一整排跟他一樣違停的機車,運氣壞一點,至少有這麼些人陪他一起繳六百。

他進大賣場採買的時候都是著著急急的,迅速結完帳便匆匆忙忙趕回停放機車的地方。

幸運的是,許政舟的機車沒有被開單,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不過他的機車踏板上多了一樣事物,令他哭笑不得:一隻大白狗堂而皇之地佔據了他的機車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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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政舟不怕狗,他自己的老家就養了一條狗。只是他不知道狗毛對他帶有疤痕的皮膚表面會不會產生不良的影響,儘管獨居,他並沒有特別考慮要養寵物。

那隻大白狗吐著舌頭,衝他憨笑。狗就是這種生物,不過是吐個舌頭,都要讓人類產生牠正在微笑的錯覺,天生一張討好人的臉。牠乖巧可愛的神情,使許政舟忍不住把手湊過去,大白狗嗅了嗅他斑痕交錯的手,乖順的讓許政舟撫摸牠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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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摸就不得了了,許政舟完全將自己違停的事全拋到了腦後,蹲下身去,或許是寂寞太久了,連一隻狗的討好都能輕易讓自己淪陷。許政舟心想,如果這是隻流浪狗,就把牠收編起來吧。然而隨著狗兒直起身子,將牠的狗掌搭到許政舟的肩膀上的時候,許政舟看見了牠頸子上的項圈,還有一條長長的牽繩,直連到一旁的電線杆上。

他心裡一陣空落落的失望,可又捨不得將這隻親人的大白狗趕下機車。不知道是捨不得牠身上柔順的毛髮,還是牠臉上毫無歧視或同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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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一片陰影投射在狗兒的毛皮上,成了一半灰一半白的模樣,狗兒抬起腦袋發出了一陣撒嬌的哼聲。許政舟沒想到大白狗的主人這麼快就出現了,慌忙徹開了手,站起身來。

「那個,對不起,我……」

許政舟下意識地將兩邊袖口拉長了些,那些斑駁的傷痕都縮進去屬於他們的洞口,羞於見人。他把漁夫帽壓得更低一些,帽緣的陰影從他的鼻樑下降到人中上。
「喔,沒關係沒關係!是牠自己爬上你機車的對吧?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許政舟看不清楚狗主人的長相,只知道是個男人,聲音明亮而開朗,他不願低著頭的自己在這樣的聲音底下顯得過於膽怯抑鬱。然而當許政舟一抬頭,見到那男人的長相,就又不禁自卑退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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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呃、那個,沒關係……」

男人渾身散發著豔陽的氣息,與周遭的熾熱相得益彰。

「我剛剛在裡面吃飯,不好把牠帶進去,所以就暫時綁在這裡,不好意思啊。」

一旁騎樓裡有個簡單的小麵攤,店面是開放式的,有不少人在裏頭用餐。許政舟往裡面看了一眼,突然猜想,這個男人說不定在吃飯的時候就看見自己在玩他的狗了,心下一陣羞赧,只點了點頭當作回應。

「剛剛看到你在跟Nina玩,你應該蠻喜歡狗的對吧?來,Nina,說嗨!」

男人將大白狗抱了起來,被喚作Nina的大白狗在他懷裡憨厚地吐著舌頭,任由牠的主人抓起自己的前腳跟許政舟打招呼,許政舟卻因此發現,這隻大白狗少了一隻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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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a從機車踏板上被抱到地上來,興奮地繞著牠的主人一陣蹦跳。牠的身體在三隻腳之間完美地取得平衡,僅存的後腳跟著兩隻前腳前後跳動,似乎一點都不受截肢的影響,依然頂著牠那張無憂無慮的笑臉。

「對了,這裡畫紅線,不只會開單,還會拖吊喔。」男人將Nina的牽繩從電線杆上解下來,對許政舟眨了眨眼:「我們在這裡業績很好。」

男人的笑容耀眼得像火焰。火焰耀眼而危險,不可輕易碰觸,一旦讓它爬上了身,便要在人身上烙下無法磨滅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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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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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我很喜歡寫細節跟人物的心理活動,沒錯就是那種細到沒人要看、令人不耐煩的東西
但是對囉嗦人來說細節是一種對美感的堅持自我滿足
平時被迫粗魯慣了,總是覺得細膩的自己沒有被好好滿足
月光纖紫紫
這種細膩描述方式能更了解主角及他的心裡層面想法,覺得這是我值得學習的地方呢~把文章細節寫得這麼詳盡的人不多,剛剛戳粉想認識~
月光纖紫紫
還有想問,男人的工作是警察吧w
◎老冠◎創作噗
月光纖紫紫 : 是的沒錯!!他們一個是消防員一個是警察
戳粉沒問題!!那我也回戳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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