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最後一天。

店裡的跨年派對不算誇張，主要是桃麗絲主張換上金色的帷幔，以及他聽從Gino的建議，請了DJ過來營造點氣氛。DJ把一首舊歌混合在節奏明快的舞曲裡，他靠在吧檯喝著啤酒，看著客人們起舞時，忽然想起第一次見Mr Black的情境。
喔，與其說是第一次見Mr Black，不如說是第一次注意到他。
好些年前，是系裡的同學帶他去King的地窖的，是說去些不一樣的地方、體驗一些不同的事，就能刺激創作。他當時對SM並沒什麼認識，單純被皮革服和皮鞭的色澤所吸引。後來他的同學在其他場子裡約到炮，不再去地窖，他卻三不五時都往地窖裡跑，也是那時開始試著做起皮鞭來。
King在場子裡時往往是一顆明星，要所有人都不得不注視。當時Mr Black大多低調地跟在King身旁，跟他學習揮鞭的本事。

他還是直到第一次看到Mr Black揮出一鞭，俐落地打落在女奴背上時，才注意到那個身材高大、出手厲害的男人。
他欣賞那男人精湛的技術，同時又好奇著，那個看起來不管做什麼都那麼認真，全無死角，連在玩愉虐也看成是任務般執行的傢伙，到底面對著什麼才會露出弱點？
原諒他擁有藝術家的跳躍思維。自那時起，對他來說，Mr Black這個人本身，就遠比他揮鞭的技術來得有趣。
那個疑問，是到了很久之後，才豁然開朗。
「啊。」才一想到，馬上就看到那對情侶來了。他放下啤酒上前迎接，但有人比他更快。Gino馬上從舞池的人群中跑了出來，衝到Dan面前為他接下外衣（當然也隨即為下面那套皮衣發出驚嘆），又對Mr Black問東問西。對了，聽說那男人失蹤了幾天，Dan心情不好，咖啡店的氣氛也特別壞。但現在看起來倒不似有什麼不妥。

在經過上次的事情之後，店裡客人們對他們的出現似乎並沒有以往熱烈，大多都只是在眼神交會時點頭示意，不再貿然靠上前。遠遠針對他品頭論足倒是無所謂，沒讓小祐的店受影響就好了。
Gino一如往常的大力稱讚他的這套皮衣，並且很快就發現這就是他在小祐的宣傳影片裡穿的那件。一雙眼亮晶晶的，盯著他的背後猛瞧。他忍不住揉了把男孩的腦袋瓜，和他一起走向吧檯。
「請DJ肯定不是你的主意吧？看到這裡還是那麼熱鬧，我就放心了。」他笑著接過黑手上的袋子，拿出氣泡酒和巧克力。小祐欣然收下那瓶酒，隨手遞給了Gino，那小子馬上心神領會，拿出了幾個玻璃杯為每個人都倒上一杯。

小祐勾著嘴角上下打量他一圈，伸出手摸向他的腰身和胸膛，勾著皮帶和扣環確認鬆緊，認真專注的審視這件已經許久未見的作品。
「你放心吧，就和第一次穿上時一樣合身。畢竟有個傢伙盯著我的身材盯得可緊了。」
他被小祐的觸碰弄得有點癢，忍不住縮了一下。他身邊的男人似乎已經受夠了他被人摸來摸去，才正要伸手攬過他的腰，就被優雅地漫步到他身邊的性感女郎打斷。
「嗨，桃麗絲，新髮型真好看──呃？」女人單手捏著他的臉，笑靨如花：「這樣不行喔，Dan。穿著給我們做宣傳的服裝，卻連口紅都沒上？」
他本想說點什麼，卻不敵女王的氣勢。最終只能乖乖跟著桃麗絲走向化妝間，讓那女人為自己的臉上添點妝容。

待Dan走開，Gino總算可以跟Mr Black說上一句。大男孩站在Mr Black面前，算不上客氣，劈頭就問他到底是什麼事，讓Dan急了這麼多天，頗有質問的氣勢，和面對著Dan時那乖巧聽話的模樣分別可大。Mr Black抬頭看了Gino一會，便拉著Gino讓他坐下，在大男孩背上拍了兩下。
「之後⋯⋯如果我不在，就拜託你們幫我照顧Dan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這種交代身後事的態度讓他聽著就覺得不妥當，他搶著說：「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說這種放棄的說話。即時是面對著King——」
高傲的男人的眉頭挑了一下。他知道的，除了King之外，還有誰能把這對情侶耍得團團轉？
「小祐，你不懂⋯⋯」
他有時覺得Mr Black這人是個傻子。能力不錯，資質也好，卻總愛轉牛角尖，過分悲觀。有轉機的事情都被看死了。

「像Dan那樣可口的人，我是一秒都不願意離開他，更別說是交給別人照顧了。再說，你以為你可以把Dan交給我和Gino？我和Gino對Dan是什麼看法，別說你不知道。Gino是怎樣我可不知道，但我呢，我有信心，只要你不在一個禮拜，我就可以把他把到手了喔。」

小祐特地說得咬牙切齒、七情上面。他知道這男人只是想逼他積極些，他無法掩飾安心的笑意，抬手與那男人碰杯，無聲道謝。小祐似乎被他這溫吞的回應激怒了，當Dan抹上口紅、以及被上了一點淡妝和換上一雙高跟靴子再回來後，小祐像是想刻意惡整他，在Dan正要走到他身邊前截住了人，硬是把Dan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Dan沒奈何地朝他笑了一下，一邊喝著氣泡酒，一邊聽著小祐和Gino在討論要是他不在，Dan在多少天之內就會被別人追到手。

「你們太失禮了吧。」他聽不下去似的搖了搖頭，一臉不滿：「我在你們眼中是那麼好到手的人嗎？也不問問那傢伙當初花了多少時間才得手。」
聽到這話小祐反而嗤之以鼻，說當初黑那副德性沒把他嚇跑就不錯了。Gino也在一旁拼命點頭，完全不給那人一點面子。他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
以前要是聽到祐這樣鬧黑，他肯定立刻就貼到大男孩或小祐身上，聲稱他們是多有魅力，等著黑皺起眉頭過來把他給抓回去。但現在，他實在不想附和這種玩笑。
「放心吧你們倆，我才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此話乍聽之下像是在說他並不會被任何人追走，實際上是他根本不打算讓黑被迫離開他身邊。

他已經清楚的認知到，論實力背景他們毫無勝算。但和幾乎已經放棄的黑不同，他會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籌碼。他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對他而言，屈服不代表戰敗，失去黑才是。

小祐勾著自己的小奴隸，要對方交代那個據說很喜歡他的咖啡的某藝廊老闆的條件有多好，又搬出幾個對他態度熱情的常客的名字。他實在沒辦法，拿出了那盒巧克力，一人一顆親手塞到他和Gino的嘴裡，指尖在唇上輕壓了一下讓他們暫且安靜下來。
他喝乾那杯氣泡酒，起身走到黑身邊，一把勾住那人的胳膊就往舞池裡走。他貼著黑，拉起那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隨著音樂擺動。
黑的視線依舊時刻追隨著他，只是比起因為他散發的魅力而移不開視線，更接近於想珍惜當下的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顯然和周圍不太同調。他實在疼黑的眼神，捧起對方的臉上前一吻。

一想到這很有可能是他倆最後一次在一起跨年，他就沒有辦法不一直把視線黏在那人身上，把眼前此刻牢牢記住，成為最珍貴的回憶之一。他當然不認為Dan會因為他不在身邊而主動去找別人，但當他想深一層，就覺得他沒理由讓Dan孤獨地等待他，三年、五年，或者更久。之前他光是出差一個禮拜，已經夠折騰Dan了。他始終想自己喜歡的人愉快、被愛、充滿安全感——
——真想那麼說服自己。
真相是，他大概沒能那麼寬容，至少是現在，在他剛剛和Dan選了對戒、準備一起跨年的現在。
但不知為何，他惹上官非，可能要就此賠上一生的前途。起因明明是因為King想要刁難Dan，他卻連一丁點想埋怨Dan的想法都沒有。不管是他把King看成導師與假想敵，或是後來King妒忌他得到Dan，他和King之間早晚要來一個了斷，或許現在就是那個時間點了。

真是可笑，他還依稀記得有一年的跨年夜上，他和Dan在酒後戲言之間，談起了一起撫養孩子、組職家庭的事。
而到了現在，他卻連戴上代表永恆承諾的對戒都要猶疑。
越是臨近12點，DJ點播的音樂越是澎湃激昂。身旁的人們都在熱烈地擺動身軀，只有他和Dan相互抱著，緩慢地邁著小步，交換深深淺淺的吻，直至他的嘴上也沾上了口紅。
「⋯⋯今年發生的事可真多。」
他語氣有些自嘲，伴隨著苦笑，Dan似乎是看不過眼，又捧起他的臉親了他。本該甜美的吻，他卻覺得舌根有些發苦。
「丹，我不想坐牢⋯⋯我、害怕⋯⋯」
他聲調很低，幾乎被澎湃的電音所淹沒。但他恐怕是只有在這種環境之下，才敢釋放出一直壓抑著的恐懼和懦弱。假如這裡完全安靜，Dan肯定要聽出他尾音裡的顫慄。
「要不，我——棄保潛逃，和你一起逃到別處，以後不再回台灣，好嗎？」

這種像是中學生才會說的全無責任感的話，他在說了出口才覺得可笑。如果他選擇潛逃，便是真正的犯法了。他憑什麼讓Dan放棄一切，跟著一個犯法的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
Dan像是還未能消化他說的話，就只張著那碧綠的雙眼看著他。他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那人的髮絲：「沒事，我開玩笑而已。把它忘了。」
與此同時，DJ正式宣佈踏入倒數階段，他就這樣躲過了Dan進一步的詢問，加入倒數的聲浪，即使他對倒數一點都不熱衷。在2019年最後的瞬間，他抱著Dan，想辦法將這一切好好記住。

那傢伙聲調很輕，卻強烈撼動他的內心。他沒想到黑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徬徨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黑看似已經接受了莫須有的指控，做好兩人即將分別的心理準備。事實上卻是害怕得連要逃跑的話都說出口了。
是的，他怎麼會不曉得？黑宇麟這個人，愛面子又倔強得要命，無論是在商場上精明能幹的形象，還是圈子中受人景仰的Mr Black的身分，藏在那些完美表面下的，實際上不過是個纖細而懦弱的男人。
是他的傲慢讓這個男人變成現在這副德行。都是他的錯。
儘管他理智上知道若要追究起來，黑的愚蠢和那男人的惡意才是造成這一切的主因，他卻無法不責備自己。

他安靜的擁抱著黑，耳邊到數的聲浪彷彿來自別的世界，與他毫不相關。黑才剛回來不久，他本來想再多觀察幾天，沒打算那麼快行動。但此時的黑彷彿是懸在一根細絲上，隨時會墜落深淵。他不能讓這人繼續擔心受怕下去。他必須，盡早了結這件事。
倒數聲結束，他們各懷心思迎來新的一年。場內客人人手一杯酒，開始新一輪的狂歡。他卻帶著黑前去和小祐道別，拒絕了特地留給他們的房間。
他們趁著街上還沒湧現跨年過後的人潮，順利地回到家。才關上大門便情不自禁的擁吻在一塊，抵達房間的同時，身上的衣物也都脫得差不多了。
黑起初還試著耐著性子替他擴張，但在他笑著將腿勾上那人的腰之後，就決定不再壓抑，掐著他的腰展開粗暴的侵略，將內心的徬徨和恐懼宣洩在他身上。

唯有Dan會這樣縱容他，任由他發洩不安。那人在他懷下喘得像一尾離水的魚，他心裡明明想要在這所餘不多的時光裡好好疼愛那人，但實際的舉動，卻是緊緊抓著那人的腰身，在那濕軟溫熱的甬道裡不知輕重地橫衝直撞，或許是他想要盡可能抓緊纏綿的實感，他急切的想把所有感覺都盡量放大，不管是快感還是痛楚，他在那人身上落下了串串紅梅，從頸項到大腿跟，已分不清是吻痕還是咬痕。他簡直覺得自己想把Dan拆吃入腹。那種似曾相識的焦躁感，讓他想起他在醫院時，醫生針對他在毒品成癮的可能性上作出的判斷。

當他聽到Dan的尖叫聲，他才驚覺自己在那人的肩膀上咬得太用力。舌上甚至傳來一絲血腥味，但與此同時，他和Dan居然都在極端的刺激下射了，下身濕成一片，他連忙撐起身來，看見ㄉ躺在床上的Dan喘息不止，幾乎虛脫，一副驚魂未定、死裡逃生的模樣。
「丹，對不起⋯⋯」他趕忙檢查肩膀上那特別深的齒印，與渾身的痕跡相比起來，那齒印居然不算特別慘不忍睹。而Dan只是軟軟地笑了笑，伸出手臂向他請求擁抱。
——他的軟弱，絕對是被縱容出來的。
盡情把不安發洩過，又被溫柔地包容，他在和Dan相擁之下得到幾天以來最深的睡眠。累積的疲勞與精神壓力比他想像中要多，他一旦入睡，就睡了個天昏地暗。

黑的呼吸在他懷中逐漸變得平穩，他憐惜的輕輕撥開那人臉上的碎髮，輕輕落下一吻。他的腰和腿又酸又麻，肩上被黑咬出的傷口也隱隱作痛。身體相當疲憊，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把腰上摟的相當緊的那隻手小心翼翼移開，握著手機坐在床沿，登上了那個活躍度幾乎為0的帳號。他做了個深呼吸，慢慢敲著字，送出一封沒有內文的訊息。
「Dan-(M-31)」
[標題：你贏了]

他並不奢望那個男人會多快回應他，畢竟這可是跨年夜，誰知道那男人會到哪裡瘋狂去了。又或者，對方說不定根本不屑理會他，打定主意要弄死他們倆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但真要那麼做，那可就不夠好玩了。
對那男人來說，真正有趣的部份在他身上。他很清楚。
意外的是，當他從浴室沖澡完畢回到睡房，竟然已經收到了回覆。一行時間，一行地點。沒有多餘的廢話。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那男人是如此乾脆，免去浪費時間的同時也讓他沒有再猶豫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