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高逸節還是去上班了。
被留於大門後的男人一方面疑惑著怎麼能夠交付看家的任務給不熟悉的同事，一方面在室內觀摩著擺放的一景一物。高逸節剛到職不久，故宿舍中的擺設也未齊全；地面擺放的紙箱乘載許多私人物品，方悉寧並不打算為人處理。而預料之內的動作是於賞玩格局的過程順道整理了房間，將角落有灰塵或紙屑的地方隨手清除，更替人擦拭了床頭櫃這類的家具。
清潔對他而言正常不過，方悉寧在這獨處的忙碌中感到歡愉，喜悅的原因無他，光是室內少了髒污就足夠讓他泛起笑靨。

約莫半小時的家務結束，男人坐在床沿以手掌撫過已摺疊整齊的被褥，厚實的觸感彷彿還揉雜雙方體溫，回饋給方悉寧的是與自家床鋪截然不同的暖意──他好久沒有與人同床共枕了。

男人心裡對高逸節抱持的感覺透過互動變得複雜許多，無法預料下一步的未知感通常會令方悉寧怯步，在這人身上的卻是滿懷期待的冀盼；更想不透的是面對自己的若即若離，高逸節即便察覺到了也始終如一，毫無知難而退的情景。
方悉寧真的疑惑的很。

基於本就對男人抱持的好奇心和興趣，他決定在適當的距離內和對方保持互動，好解答對高逸節的疑惑、同時也能合理自己的反常。

男人起身整理了下方才因活動微亂的衣衫和頭髮，五指梳過髮絲之間的糾結，稍微施力撫平其毛躁。他回想關於高逸節在出門前叮囑的一字一句，對於人數次要求的「不要急著回家」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因此尋來紙筆並於上頭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將其放置在高逸節的床頭櫃後即走出大門。

隔日他難得的挑選了件黑色襯衫作為上班的穿著。

將及腕的袖口折至手肘附近，一排整齊的棕色扣子連結布料，勻稱臨摹出方悉寧纖瘦的軀幹。戴起眼鏡開啟桌面上經過一日未批閱而堆積出的公文山，撩起額髮的夾子平伏於頭頂，右手則提著白色馬克杯細細啜飲，緊靠椅背的男人呈現放鬆的狀態……原則上他不該以如此心情辦公，但基於必然的加班過程，公文所呈現的量也開始無法對早有心理準備的方悉寧構成負面心緒。

整日坐立難安終得返家時的一場撲空，在過份清潔的空間裡，高逸節不只一次對著家具想像方悉寧曾觸及的軌跡。
倒在換新的床單上，疲憊感卻壓不過身心上的躁欲，包著衛生紙疏通一番，越思越念。

今天上工的消遣是昨晚用餐時心不在焉所咬破的傷口。

高逸節一面努嘴以上唇表膚感受患處的突起，一面移動滑鼠將圖文素材從作業軟體擠出來。

他想中午直接撥通私人電話，和心心念念的人約個午時小聚，至少這樣無須倚靠想像配飯。

過程進行順利，一屆休息時間便從通話裡得來答應。
高逸節在座位上原地劃拳喝采，興沖沖地跳步溜進即將滿員的電梯直降一樓，乖乖站在公司大廳門外充當壁貼。

待方悉寧於日日必經的場所與高逸節碰頭，兩人才發現除排扣色調有異，上衣幾乎撞衫的巧合。

「你學我！」
高逸節面對這種令人困擾的默契似乎相當高興，挺起肩頭小力撞向方悉寧，體魄的差別讓衣著的調性截然不同。

高逸節的電話來得預期之內。
方悉寧以肩夾取手機應著透過電子產品傳出的詢問邀約，不難聽出來自那人似分開許久才終見面的難掩雀躍，男人在電話的另一頭為此感到笑意。手指翻過書頁的動作不止，嘴角微勾更持續了整個通話的時間。
在離開位置前將桌面上簡單整理了下，同時以手順過方才皆於夾子下平伏的髮，唯一與平常不同的是他未將眼鏡取下，圓框圈起的世界總比未戴時清晰，方悉寧想把男人用不同的方式描摹得更清楚些。

相近的衣著穿搭令他笑了出來，方悉寧並不討厭這種巧合中可被解釋為默契的行為，而高逸節似乎更為此擁有說詞。「嗯？那你拿別件給我穿？」沁黃色眸子持滿懷笑意與人對上視線，話語落下時順道替人將紊亂的折領調整至到位。「說我學你，結果衣服還穿不好啊……」

面對口手齊下的糾正，高逸節依舊氣定神閒，通過凹透鏡向扭曲的鏡像眨眨眼，嘴上說起缺乏營養的話：「讓你有發揮的空間啊。」
服儀整頓完畢，由於兩者對於中餐的內容都沒有既定目標，便隨意挑揀彼此口袋名單裡的連鎖餐館，草草定下中餐行程。

一向不遺餘力地展現積極，連路人都看得出高逸節有意把同行人圈在身側，紛紛面有異色地繞道而行。
行走路徑緊貼建築物的玻璃外牆；高逸節要是再往內靠，方悉寧的右肩就得跟牆面黏在一塊。

冬季正中午氣溫偏涼，進入有空調流動的空間體感溫度不變。
服務生領路至靠窗的雙人位，相繼入座後高逸節花不到三秒鐘想好菜單，好似那是早已預想的選擇。

「我點川味麻辣，待會拜託你幫我吃鴨血好不好？」抿唇鼓起一個靦腆笑容向方悉寧提出請求，室外光照底下的眼尾摺痕看上去能夾死一票螞蟻。
待店員勾選完品項，高逸節讓皮夾裡常客必備的貴賓卡亮相，以免費招待的藍莓冰淇淋作為飯後甜點。

面對人刻意走在外側的行徑方悉寧安靜的順應對方，視線偶爾飄向高逸節側臉，緊閉的唇瓣似是抿著心思，微勾嘴角摻雜了男人無法得知的笑意。進入不涼不熱的店家環境，長袖布料與這樣的室溫顯得季節愜意。
手指在入座後推了眼鏡，向店員講明餐點後，高逸節所提出的要求讓方悉寧思索了好幾：「嗯……我不吃辣呢。」

眼前人的笑靨燦爛，相似的黑色襯衫搭上方才高逸節所說的話語顯得曖昧，更令人在乎的是他人避走和竊竊私語的指點，雖過程中讓方悉寧覺著有些無奈，然而他卻不討厭這些順應男人後的反應回饋，就算這樣可說是間接承認了親密關係。
道出的語句拒絕了高逸節，對方悉寧來說是第一次拒絕眼前人。

「等等回去前，跟我去法務部一趟，有行銷部的文件。」

腦海內關於方悉寧的註解，辣椒和洋蔥均被重重圈起，上頭各有一記打叉的符號。

「兩大辛香料都被你討厭了，看來你的口味偏清淡？」笑容未減，高逸節以拳拱腮，以更放鬆的姿勢想要延續話題。雖然不能齊吃香喝辣，但還是能共拓味蕾，他反而好奇起究竟方悉寧愛嚐的是什麼滋味。

『芊上燐的料理方悉寧肯定碰不得，不曉得他入公司後有沒有見識過行銷部的地獄廚房？』

飯前閒談間意外從對方口中聽聞工作上的事，應對的態度立刻進行切換式的變動。

「好，那再麻煩你了。」禮貌的措辭與低頭面桌鞠躬相呼應，行銷所運行的一切都還是需要靠許多硬規矩支撐；面對想入非非的對象，行銷部的門面還是要做出來，之間才能合作愉快。

與此同時，餐點也已經在餐盤運送的路程裡，豆瓣醬的鹹香一現，唾腺頓時勤加分泌，口涎汨汨。

話語持續圍繞在自己身上，高逸節似在這種對談上顯得更有興致一些，方悉寧見狀倒刻意迂迴起來：「你很在意我喜歡什麼嗎？」將長筒裡的筷子遞給眼前人，暗紅色的箸身襯托出方悉寧偏白的膚色，手指而後也將湯匙放進了對方的碗中。

目前為止的互動程度相當不對等，高逸節通常會擁有話語的主導權，而他在社交之間通常是比較被動的一方；溝通上他更傾向不去問對方的私事，所有資訊的輸入全取決於人是否要說。方悉寧為此開始感到困擾，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很難促成羈絆加深，而需要透過口去得出的又不在他擅長的範圍內，他開始懷疑在過往翻譯生涯裡怎麼克服的。

握上黑柄湯匙啜了口湯，綴滿咖喱味道的湯頭均勻刺激了味蕾，然而對人而言總有幾分調味過鹹，轉而夾起碗中豐富的配料放入口中；浸滿湯液的麵體軟硬恰當，宛如拉麵的口感在咀嚼裡十分驚豔。
良久的進食過程，與此同時他向高逸節提出折衷的訊息交換，「要知道的話拿你的來交換。」翻動碗底的舉動使懸著的洋蔥片進入視野，一個緊蹙眉心便開始剔除這些蔬菜的行動。

理所當然，是放進高逸節碗裡。

「說好囉？」動作結束同時對人勾起燦爛，滿載的弧度透出更多的確認意味，語尾上揚的音調在吵雜環境音裡不明顯，但透過視線相交能確認高逸節是否聽見。

資訊互換進而得到初步認知，最後再達成共識，加深關係的方式如此簡易，高逸節何樂不為。
還未動筷就先說明自己口味重鹹、幾乎什麼都吃，且食量大，能擔任餐盤上的清掃工。

自我介紹雖短，但實際上能講述的內容也僅止於此。

「該你了。」輪他歇話進食，高逸節把麵條抽長，盤於湯勺一口塞入。
有方悉寧投餵洋蔥，膳食纖維攝取量充足。

面前愉笑明媚，搭配時常訪顧的好口味，食慾格外優厚。
大半碗湯料短時間消下的過程，還能不時穿插問答，更認識方悉寧私人的大小事。

雖然當前對於性情和處事的認識不比『生理』，但多少能從枝微末節摸索全貌大致。

方悉寧對於高逸節真的答應了這條件而挑眉，對方仍舊遵從指示迅速做出了與先前安逸季節不同的自我介紹，但內容也僅止步於吃這方面的事情。
「嗯……副業是口譯官，喜歡英文、植物……」將筷子就口處抵著下唇，方悉寧開始認真思索若是關於自己能擁有什麼具代表性的語詞，閒置的一手則持續以匙面攪動碗底，漂浮起的色塊渲染整個湯水的飽和度，而盛著的食物已被男人吃去不少料而載浮載沉幾許碎末。

「巧克力？」思量許久才想出了自己比較喜歡的一類甜食，脫口而出的字詞語帶疑慮，彷彿只是為了結束整個句子才擠出的喜好。穗眸沉著，認真思索間的視線落在高逸節因第一顆扣子未穿而裸露的鎖骨，隨著呼吸所起伏的幅度更成了方悉寧注意的枝微末節。

「哦？那等情人節我送你一打好吃的。」話裡言外之意若有似無，大方的請客既能說是單純的邀請賞味，也能說他渴望獻貢搏歡。

中午時間不足以納下高逸節對於方悉寧那千百種好奇，每個他回答的問題都能夠再延伸十句以上的對談規模，碗底見空的當下男人立刻向方悉寧索要電話號碼以外的傳訊方式，欲將對話延續至下班閒暇的時光。

加入好友的開場白是程式預設的笑臉款白包子，自低頭抬起的眼裡含著螢幕亮光，高逸節面朝方悉寧翹唇，擺置同樣傻氣的笑容。

連冰淇淋都掃入腹中，手抬皮夾一角往收銀台的方向比劃，雙人個別結帳後踏上回程。

短短路程，他沒再搭話；本人明明近在眼前，高逸節卻專注地扭指閱覽手機裡方悉寧的個人資訊。

發現以前的照片！下載，儲存。

踏入前廳候梯，這才把手機塞回褲袋，口吻請託地向身旁的真人問道：「請問法務部的洗手間在哪裡？」

手機震動所傳來的表情符號僅是已看過的動作忽略，他轉而將視線轉回高逸節，那人已沈浸於亮著屏幕的方框世界。

男人於回程的視野餘角看見了高逸節儲存照片的動作，不禁勾上一抹笑意，人的沈默在這個動作之下有了解釋，方悉寧緩下腳步與人並行。手指捏著右側衣角的線頭，一身玄然墨色對他而言有些沈重，整體氣質都黯淡一層紗；相較之下方悉寧認為高逸節適合黑色的程度就超出他許多，相輔相成為初見印象添上一層距離的未知，十分符合男人給方悉寧的第一印象。

踏入熟悉的公司前廳，銀色門扉緊閉，一旁變動著的紅色數字逐漸縮小，帶動電梯的下降。手指輕撫過肩頭所鋪的滑順料子，將方才走動的皺摺抹去，方悉寧注重自己的儀容猶如對待周遭環境，許多整裝的小動作持續進行。
「我等等帶你去。」面對高逸節的疑問，男人看向電梯口啟齒回應，同時思索桌面上哪些文件要交予身旁人，迴路至此抿抿唇、推了下滑落的圓框。

也許是回來得早，他們順利成為排首後才陸續有員工走入大廳，為搭乘電梯依序列隊。

拉絲銀倒映兩團皂色人形，無邊線的輪廓就像經過高斯模糊處理過的影像。
眼角餘光落在方悉寧小動作整理衣衫的樣子，時刻追求整潔巔峰的行事風格帶給高逸節一種印象－－這個人在衛生方面十分一絲不苟。

斷續跫音緊連抵達樓層的鈴響，各個樓層按鈕應需求亮起。
通常高逸節都是很早踏出電梯的那個人，所以他有習慣晚入電梯；然而今日難得要竄上高樓層一覽眾山小，男人自然拉著方悉寧往角落棲息。

擁擠讓他得以湊在方悉寧耳根說悄聲話：「小心點，有變態。」
這話說得極輕，語尾裹著竊笑的噴氣，高逸節意思性地製造些碰手背、擦腿節的小型肢體接觸，自導自演滿足開人玩笑的自娛。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個人一旦熟了說話就開始沒臉沒皮，把製造笑料當作天生職。

手邊緊握住的移動讓人依著力源湊近，幾步拉扯間他近乎貼上高逸節胸前，一番調整才轉以並肩站於電梯內。男人刻意拉近距離，極輕囁語落下耳廓，沿字灑吐的鼻息稍微讓人發麻。微垂金眸將視線定點於地面，手邊不安分的觸及沿指節挑逗，來自高逸節的玩心在這狹窄的空間翩然興起。礙於法務部的辦公室樓層較高，他通常都是最後出電梯的人，而這慣例也在與男人一起的經驗中再度成真。

「不要亂碰。」男人的話語中帶著無限奚落，方悉寧略為尷尬的深怕他人聽見故透過言語制止；他回以氣音構成的字串同時抓上高逸節手腕，除了阻止人有意無意的小動作，也在樓層抵達的那刻順道將人拉出電梯外。
脫離密閉空間方悉寧便鬆開了對人的束縛，從善如流至電梯旁自己辦公的位子中，在又多了不少文件的桌面取出兩本黑色檔夾，上頭黏貼的有色紙條提醒著閱讀重點。「走吧。」翻開書頁確認內容無誤後將眼鏡取下，隨意安置在桌面一小處的空白，將檔案夾放於左手臂彎，將路線設定以洗手間為目的地的方向。

現行犯本人也會怕真的惹著了方悉寧，依言收起嬉鬧、擺正曲起的眼臉束手就擒。

方悉寧辦公桌上的資料量似乎能和主管芊上黎一比，紙料獨有的氣味包圍整層樓面，視線所及的每個檯面都有著白皚皚的文件山丘，不遠處還有同仁拿著文件往桌面磕齊所敲奏的『咚咚』悶吭。

「好……」頭部左右偏轉觀察辦公環境，髮束末梢也跟著舔過肩臂。

下顎微抬方便眺覧席位，高逸節仔細以目視計算辦公桌的格數後記下方悉寧的相對位置，想增加未來有緣『巧遇』的機率。

洗手間距離不遠，就在沿壁直走盡頭的轉腳處。
小株生機蓬勃的植物點綴空間，瓷壁輝映的空間內空氣清新不說，還有微微薰衣草芬香。
公司走財大氣粗的路線，少不了聘請專職清潔工整頓衛生。

高逸節每次如廁都對比老家客廳還要大格局的衛生間感到不可思議，連拉開褲頭對準便斗這麼簡單的動作都會因為氣派而略呈拘謹，就怕漏了不乾淨的東西滴到地面上，那可真是褻瀆了這塊淨土。

但當前的重點不是廁所的美輪美奐有多麼驚世駭俗，而是他有話想對方悉寧說；最後一次留意時間是在電梯口前，粗略估算最多還有15分鐘，職員的休息時間就要結束，他即將錯失開口的機會。

下襬重新扎摺，轉開水扭來回搓洗，思緒跟隨渦波生盪，猶豫幾瞬後高逸節還是決定拉走於檻外等候的方悉寧，兩人往無人的稀徑走去。

最終抵達連接樓梯的逃生門。

當高逸節進入洗手間，方悉寧便抱著文件在外等候。
期間以空閒一手閱覽著男人的通訊帳號，於主頁的個人資料裡佇足，與高逸節不同的是他沒有將人的照片儲存，只是點開以放大的樣子瀏覽，手指在臉龐的位子數次撫摸。
方悉寧並不知道高逸節的年齡，但這張臉的一顰一笑都能讓人十足安心，溝通之間的對談也能有另一番見解；縱然五官的排列組合並不將男人塑造成老練，所有氣質上的往來仍透露出高逸節對人對事的獨特態度。

腳步跫音緩慢遞進，指腹轉而掩去手機光亮，在男人看見前收回口袋中。「好了嗎？我送你下⋯⋯嗯？」語句還未成串對方的手即攬上了自己的，拉扯之間的目的地在於鮮少人經過的逃生門。

這就是他和高逸節的差別。
被動行走的跟隨步調促使方悉寧聚焦在相接的手邊，同樣玄色的襯衫穿在不同人身上所透出的調性隨之相異，高逸節能夠以動作代替語言，也直率的將心底話宣之於口；這些都是方悉寧做不到的。

故、他與高逸節並不是同類人。

先天性分化的差別便罷，這些他以嚴履行的一絲不苟都在這拉扯間因高逸節顯得狼狽且凌亂——腦中、喉裡和心底。
男人有能力把列位在自己眼前的一切重新組合，成為喜好的樣子；他唯一的作法就是被動的接受事實，然後遷就。
「怎麼了？」四下無人的空間讓方悉寧嚥下心緒，在沈默之間搶先破了寂靜，左手緊握著檔夾等待男人開口。

偶爾需要寧靜讓思考歸零，貫穿各樓層的階梯會是獨處的好去處。
高逸節諳熟此路，推開鐵門進入能隔絕眼目的空間，對於樓層折角處佈置的防摔網他並不陌生。

「不好意思啊、突然把你帶過來這裡。」確認門隙確實堵回原處，他才回過頭以眼神聊表歉意。
空曠促成回音的產生，不需要多大的嗓門，方悉寧都能確實聽見任何從嘴裡漏洩的支詞片語。

「昨天晚上的後續，我今天已經想好了。」後臀尋著扶手輕靠，對談的距離被拉開，高逸節向後按住觸感冰涼的欄杆，掌心的握力緊了緊。

「現階段雖然都還不夠熟悉，但我覺得你……挺好的，我對你真的很有興趣。」似乎也為自己大膽的口徑感到不可思議，語尾浮現不自然的抽換氣。
他盡可能把方悉寧淺黃色的眼睛視作無機物，為不把視線偏移而拼命維持頭部的定格。

「我認為你應該需要知道我目前對你的態度、所以……總之如果你不介意，接下來我還是會時常照自己的意思，找你說話或是約你做一些互動，這樣。」
大概是因為害臊滿溢，高逸節以攤平的手壓擠五官，並牽動臉皮上下扯拉。
手掌構築的圍籬裡的呼吸聲明顯，食指和中指各陷入眼窩裡的尾和頭，觀察方悉寧的反應如欣賞驚悚片的高潮片段般，躊躇於看或不看。

高逸節傾向對人坦白，直至奮力一搏的程度。
心裡早有最壞的估算，即使方悉寧日後對他並無二心，他對這個人的態度總是無法違逆本意，不如坦承且順其自然。

該哭該笑，總有他能感受的情緒。

高逸節的話語行進到一半，方悉寧就將視線脫離了對望的交集中，對方的句子提及興趣，男人才又將瞳孔託置於那雙墨色。
迂迴的談及喜好，方悉寧再怎麼遲鈍也明白這席話所代表的意義何在，一瞬間的停滯思考恍惚了視野所及，手上失去攙扶的文件便先代替聲帶回應，透過啪噠一聲掩去的心聲在高逸節面前破碎不堪。

事情出乎意料的與他希望的相符，正常而言聽見人的坦率是應該感到安心，但起伏之間帶給心緒的卻都不是正面回饋，太熟悉了。
失去聚焦點的眸子緩慢放落於地上的文件，因撞擊力道而如扇抹開的白色紙頁仍因夾子緊貼，幾張便利貼卻不和諧的脫離書面。他不是故意要表現得如此失態，面對這種恐有關係進展的曖昧階段他總無法處理完善，即便給了自己數次信心，回應的階段也會被襲上心頭的自卑感侵蝕的一點不剩。

──沒辦法的。

「我……很麻煩的。」不知道沉默了幾個頃刻才擠出回應，方悉寧能感受到耳朵所攀附的熱正因違背自己良心而用力啃咬著，隻字末節除了勸退高逸節更是切割，彷彿之間曾拉近過的距離在此只剩鴻溝。
男人太清楚這種抽離從不是他想要的，但所謂賭局就該是有失有得。他沒有多餘的籌碼能挽留高逸節未來某天的離去、更沒有多餘的眼淚能在失去後為自己填補空虛。

早早提及的，方悉寧是個被動的人──倘若始終會離去，又何必多做無謂的滯留。

示好聽在方悉寧耳裡似乎不太受用，反倒像是被告知了噩耗。
兩眼順從塑料殼的鏗鏘墜地，將關注直落鞋尖前斜攤的紙張。

按照過往經歷，自我貶低可以表達缺乏自信或是委婉的拒絕，高逸節一時還無法釐清種類，只得從扶手上離開、彎下腰拾起應該要送回行銷部的文件。

自卑畢竟也是他的宿疾，缺乏理解的安慰在好的解釋是有溫度的支持、同時往壞的面向解釋，也是不打算多加牽涉的盲目評價。

他可不要敷衍了事，彼此牽連纏扯才是理想與期望：「誰說我就不麻煩呢？那都要你多擔待。」

一簇『安啦怕什麼呢』的熱忱點綴笑容，柔和的長眉有意安撫曝現眼前的動搖。
高逸節對方悉寧遞出不受低溫影響的暖熱大手，情感真摯地邀請他回握。

那人拾起文件的動作俐落，伸出的手卻沒撈回方悉寧破碎一地的苦澀。
其實這樣的捨離是早在察覺人能帶給他莫名安心時就該分割的，方悉寧總安慰自己這是標記的效果，時間過了就能減少了……「抱歉。」鵝黃色眸子看著對方將文件夾扣牢於懷，他也曾待過那樣溫暖的地方，只是從不屬於他罷了。
嘴角施予一笑，上揚弧度狼狽、似嘲笑著方悉寧從來無法對一段關係坦承，他卻也明白安逸與寧靜終是不可兼得，更無法相容的。
故又何必在情感中糾纏不清，總是要分離的；以往是，高逸節也是。

方悉寧沒有回應高逸節，轉身推開逃生門的動作毫無停滯，門栓緊貼壁面的隔絕將男人關進他熟悉的辦公空間，偌大的格局與環境卻諷刺的容不下一個高逸節。
抬手細看腕間由指針構成的錶面，獨處時間內法務部的氛圍又開始肅穆起來，司空見慣的影像又在男人走回位子上一一呈現──談話過程合計15分鐘，宣告休息時間結束。

我們，也結束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