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君SF🧩流浪謎境
杜林Turing 閱讀哲學家系列 麥田出版
有看過《模仿遊戲》這部電影的人,應該可以輕易回想起Benedict Cumberbatch所飾演的Alan Turing一角,在劇中其精湛的數學能力,幫助盟軍在二戰期間破解納粹的密碼機Enigma,以及Turing因為他個人的性向之故,最後選擇自殺的慘劇。電影是根據這本書的作者Andrew Hodges較長篇的Turing傳記Alan Turing: The Enigma(中譯:《艾倫·圖靈傳》(上下兩冊)由時報出版)所改編。所以我想,把Hodges這本小書當成是Turing傳記的簡明版也不為過。
但畢竟我關心的還是Turing的哲學跟邏輯想法,所以此噗也會主要關注在相關方面上,像是邏輯可決定性、機器能否思考、數學基礎、可計算性等。
(有點複雜的)心得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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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再補個書點。有一本翻譯的懸疑小說叫《圖靈的毒蘋果》(The Fall of Man in Wilmslow),作者是接下續寫《龍紋身的女孩》系列的David Lagercrantz。這本小說也是跟Turing有關的題材但有多少內容是跟Turing的哲學有關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自己是沒看過這本小說啦,但是未來有機會我應該是會找來讀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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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補個簡短的想法:我認為這套叢書會有Turing是一件讓我很意外的事。24個西方哲學家,很少有名單上會有Turing的。當代分析哲學或是邏輯學家怎麼挑,應該也輪不到Turing,這當然不是說Turing是小咖還是怎樣的(他很重要,特別是對數理邏輯的發展來說,我覺得重要性也不亞於Godel),但是會選Turing還是讓我大感訝異。可是既然這套叢書選到我喜歡的邏輯學家之一,我基本上還是感到高興的,也很期待Hodges會怎麼用這麼小的篇幅介紹那麼多Turing在哲學跟邏輯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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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dges首先在<杜林世界的性質>裡談Turing的哲學,以及他之所以那麼堅定地辯護「機器能思考」這一主張的理由是在於他認為當代量子力學的發展留給了自由意志一些理論的空間,而古典力學中那種決定論的世界觀內是不可能有位置是留給靈魂的。而自由意志對Turing來說,是靈魂的標誌,所以他希望透過量子力學的發展,讓接受靈魂存在成為一件站得住腳的事。

接下來就hardcore一點了...因為從標題<杜林算機與可決定性問題>可以看出,這章涉及的是Turing Machine(俗稱「圖靈算機」)以及邏輯可決定性(logical decidability)這兩個Turing哲學裡最重要的概念。隨後幾章也都是圍繞這兩個概念來論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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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這兩個概念在他1936年的論文——“On the Computable Numbers, with an Application to the Entscheidungsproblem”——中就以異常白話的方式給出其定義。當時的數學跟邏輯研究的背景,已經發現了羅素悖論跟眾多解決方案(包含the type theory、直覺主義、邏輯主義,跟Hilbert的有限形式主義)以及羅素跟Whitehead的形式化邏輯系統(包含一階邏輯跟把算術化約成邏輯的工作)、ZFC公理化集合論,以及Godel的兩個不完備性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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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是:全稱算術語句——例如「對所有a、b和c來說,( a + b ) × c = ( a × c ) + ( b × c )」或著「不存在最大的質數」——有無限多例證的語句,但既然是無限多,我們要怎麼知道這樣的語句是真或是假?問題在於「所有」跟「不存在」(這相當於說「任何都不是」)都是這些語句的一部份;但事實上,判斷它們為真時,卻又不實際上需要談論到「所有」(也就是無限多的)個例。再加上羅素悖論擺明了談「所有的集合所形成的集合」是自我矛盾的之後,這種有關於自我指涉(self-referrential)的語句都似乎碰上類似的困難。

希爾伯特(David Hilbert)當時發表了著名的23個問題,其中第二個問題問的就是算術公理的一致性(consiste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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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伯特更進一步要求任何有限的形式系統都要滿足三個要求:一致性、完備性(completeness)跟可決定性。

但是Godel的第一不完備性公理宣稱,任何能表達初階算術的系統S中,都存在一個語句G,使得G既不能從S中被證明(proved)出來也不能從S中被否證(disproved);而第二不完備性定理則宣稱這樣的一個系統S中,有一個說「S是一致的」語句,本身不可以在S中被證明或否證。

他的證明方式我以後會再開噗整理。但關鍵在於Godel使用了一種編碼模式(i.e. Godel's numbering)把初階算術系統裡的每一個語句都編成一串數字,從中他建構一條自我指涉的語句,而造成像說謊者悖論一樣的、具有自我指涉特性的困難。所以希爾伯特要求的算術系統一致性和完備性就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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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可決定性」(decidability或是Entscheidungsproblem)仍然未被解決,這問題就是:是不是存在一種精確有效(effective)的方法,使得算術系統裡的任何一個語句的證明或否證都是可以透過有限的步驟而完成?大一邏輯教我們命題邏輯(propositional logic)是完備的,同時也是可決定的,例如透過真值表。但是算術系統是不是可決定的卻是Godel的定理沒告訴我們的,畢竟要能夠回答可決定性的問題,我們先得給出一個「何謂精確有效的方法」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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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最後在文章中是用圖靈算機這個「精確有效的方法」來定義的。Hodges舉圓周率π這個實數為例,可決定性問題就是問:我們如何以有限字詞來詳述無限長的數字如π?

Turing說我們可以設想一個只能處理有限條件的機器或算機(computer,或譯作「計算的人」)著有一條帶子。帶子上很像底片方格一樣,一格一格地被分開。然後每個方格裡的符號都可以被機器掃描,而在每個時刻裡,只有一個方格裡的符號可以說成是被機器直接意識到的(pp.31-2)。所以對Turing而言,機器在這裡是一個有意識的心靈,可以對方格內的符號進行掃描。而機器的行為則是完全被方格的排列以及方格內機器掃描到的符號所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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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因而在每一時刻內的掃描(aka 直接意識)被限制在依序以下三種行為中:

1.不是擦掉一個符號就是印出一個符號;
2.向左或向右移動一格;最後
3.改變成一個新的方格的排列。

因而一台機器可以完全透過以上1~3這樣的「行為表」所定義,因此,每一個行為表都是一台圖靈算機。根據Hodges,「機器的行為形式受到很多限制,但杜林的論旨是,這些有限的行為形式構成一組基本元素,可以從它們組成所有的數學運算」(p.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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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一些Turing做的假設:a.計算不是只能在二維的平面上做(e.g. 計算紙),在一維——如我上面說像是一條線、帶子——上也可以;b.任何方格內只能有有限數目的符號,「有限的符號實際上即允許可數無限[infinitely countable]的符號存在,但不允許無限多立刻可辨識的符號」;c.機器在每個時刻的行為都被它正掃描著的符號和它當時的心靈狀態所決定;d.機器在每個時刻裡所掃描的方格其中的數目是有限多個的,若要多看,則要移動至下一個方格繼續掃描。(pp.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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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b跟d兩點需要說明一下:b的理由是因為如果允許空格內可以有無限多的符號,則符號間的差距會變小。Turing論證這個與我們的經驗一致(也就是上面講的「直接意識到」),因為當我們看到兩個空格,其中一個是9999999999999999而另一個是999999999999999時,我們無法經驗上一眼就看出這兩格之間是不是有一樣的數目。Turing希望打造一個類似人類心靈運作的模式,所以他認為是不是跟我們的經驗一致,是很重要的考量。至於d的則是因為需要被納入考量的心靈狀態其數目也必須是有限多個的,理由則跟b很像;如果我們承認機器有無限多個心靈狀態,有些心靈狀態也會任意地類似(就像包含很多個9的兩個方格,這兩個直接意識到這兩個空格的心靈狀態也是很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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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Turing在文章考慮所謂「簡單運算」的情況,大意就是我們把一個運算看成是簡單的iff該運算無法再被分割,例如掃描一個方格並根據行為表並做出相應的動作。設想一個由機器和它的帶子所組成的物理系統,每一個簡單運算都是由這樣的物理系統及一些改變所構成。所以一旦知道機器所掃描的符號序列和機器的心靈狀態,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系統的狀態。
此外,為了讓機器能更接近人類真正的思考模式,Turing設想被掃描到的新方格跟之前已被掃描的方格之間距離不能過長——假設中間最多只能隔L個方格好了——藉此他更精確地定義何謂簡單運算:

1.在一個「被掃瞄方格」上符號的改變,與心靈狀態的一個可能改變。
2.與先前「被掃描方格」相距L方格之內,其中一個方格的變化,與心靈狀態的一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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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點要特別提醒,那就是:機器必須有意識地知道每一個計算的細節。雖說即便在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數學家在做計算時,隨時都有可能中斷他的工作並隔一段時間後再重回上次中斷的地方,然後繼續計算下去,而機器的心靈狀態也必須要能夠做一樣的事情,它每一個時刻只能有一個動作,而且只有在完成上一個步驟後,才能根據行為表做下一個步驟。由此,Turing可以定義何謂「可計算數目字」:也就是,「可以由一台圖靈算機印出的無限小數,而這台算機從一條空白的帶子開始」(p.41);那麼相應地,「不可計算的數目字」就是不存在這樣一台可以印出無限小數的圖靈算機。因為圖靈算機的行為表是有限的,因而行為表本身可以由字母順序的方式排列出來。但是像實數是不可數的,所以實數是不可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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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很簡單:
首先將所有圖靈算機按照行為表的字母排序給排列出來,先把那些不能印出無限小數的算機給排除,只留下那些可以印出可計算數目字的算機就好;接著使用二進位把數目字記為由0和1構成的數,然後定義一個新的數目字,讓它的第n個數字與第n個圖靈算機印出的數字不同,使得這個新的數目字至少在一個地方(e.g.第n個數字)與每個可計算數目字不同,因而完成證明——這個新構造的數目字是不可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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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跟羅素發現的悖論、Godel發現的自我指涉的語句一樣弔詭,因為如果該數目字可以被有限地描述——這是我們一開始要解決可決定性問題的動機——何以它是不可計算的呢?

這個弔詭的問題其背後的答案是:一開始去指認那些無法印出無限多數字的圖算機(並將之排除)的這個指認程序本身是不可被計算的,i.e.不存在一台圖靈算機可以檢查其他算機的行為表來決定他們是否能印出無限多的數字;「更直接說是:如果有這樣一個機器,它可以適用在自己身上,則這個觀念會導出矛盾」(p.43),而這就是所謂的「停機問題」(the halting 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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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幾天沒把閱讀心得補上,原因有幾個:一是這幾天忙其他的事,都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寫。自己也知道這樣是不好的習慣,但就把它當作是警惕吧!
二是糾結於譯者翻譯《杜林》這本書時,很多邏輯術語應該是翻得一團亂,特別是Turing自己的用詞跟其他邏輯學家用的詞不一樣;Turing談圖靈機都是用"computable"但是接下來要談的邏輯學家Alonzo Church證明了類似的定理,但是卻用"calculable"。在這方面,我想譯者應該把很多原文處出現的這兩個形容詞都混著翻成「可計算的」,所以雖然書早已閱畢多日,但還是花了些時間釐清哪個詞是誰用的詞。
好啦,抱怨完了,思考紀錄跟閱讀心得還是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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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nzo Church的Church Thesis是這樣的。首先定義effective calculablility。說一個語句p是effectively calculable,則p必須滿足以下任一條件:1.p是一個系統的公理;2.p是一個定義(definition)能夠等同(identify)定義項與被定義項;3.p是可以透過經驗假設(empirical hypothesis)被檢證的(verified);4.p是一個計劃的要旨(th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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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3跟4比較沒那麼形式化之外,1跟2是嚴格形式化的;也就是說,他們都是針對一個邏輯公理而言的,1是說p是公理,而公理意味著不證自明(self-evident),而2相對比較特別,因為涉及等同概念,所以必須考量到一個包含等同述詞(identity predicate)的邏輯公理系統。

而且2是由可定義性(definability)這個概念下手分析effective calculability的。由此,說一個函數f是effectively calculable,根據Church,就是在說f是一個可定義的函數;而可定義的函數可以完全透過Church用λ-calculas的方式建構出來。這就是所謂的Church Th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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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Turing Thesis則是說一個函數f是effectively computable iff f的值可以透過一個純粹機械的程序給找出來;而一個程序是機械的,就是在說該程序可以由一台圖靈算機執行,而這通常稱為Turing Thesis。(不僅僅是Church跟Turing,早在他們之前的Godel就已經發現一個函數的集合是可以依照recursive的方式建構起來,但這是後話了)
Turing證明Church Thesis跟Turing Thesis是等價的,所以後來邏輯學家就合稱這個要旨為the Church-Turing Thesis,也就是任何函數是effectively calculable iff 它也是effectively compu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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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有趣的地方在於Turing認為Church Thesis為什麼跟他自己的thesis一樣是真的的原因還包含了形式化數學以外的概念——亦即,(上面提過的)「我們無法一次從無限數目的東西中看到或選擇(我們要的)」,但Hodges認為Church Thesis跟Turing Thesis的確是不一樣,因為後者「企圖將物理世界轉換到『我們可以做些什麼事』的圖像中」(p.48),在這點上,Turing有受到Emil Post論點的影響(即認為物理世界是可以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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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對可計算性(computability)的分析,可以讓我們建構一台通用的圖靈算機(universal Turing machine),我們知道一台圖靈算機其實就是一張告訴computer如何採取行動的行為表;如果一張行為表就是一台圖靈算機,那麼檢視或追蹤一台算機的計算過程也就不過是在檢視行為表而已,因為是機械的過程,所以任何一台圖靈算機也可以做一樣計算,這就是「通用圖靈機」的概念。但是Hodges強調一點說,Turing並不是在盤算機器如何思考,他反而是在模擬或模仿人類心靈實際上是怎麼運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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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可計算的數目>一章,Hodges討論Turing在1937年所研究的一個問題:「是否可能將遵循特定方法的心靈活動——人們稱之為創造性或原創性的心靈活動——以形式化的方式表達出來?」(p.57)例如說Godel第二不完備性定理說,一個能表達基礎算術且一致的形式系統S中,有一個語句G說「S是一致的」,G不能在S中被證明或否證。作為一個人類,雖然我們很容易「看」出來G是為真的語句,但是我們卻無法證明(或否證)G。這是怎麼「看」出來的呢?似乎我們不是依循特定的形式推論規則推出G的,也沒有任何形式規則或公理可以否證G,那麼我們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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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el當時已經證明,就算我們新加入一些規則至S系統中,還是會有新的語句是無法證明或否證的,ad infinitum。所以後來就發展了ordinal logic來處理這個問題,我們把加入不同語句的系統排排站,一直排到無限也沒關係,至少我們知道(拜集合論所賜)如何處理無限的概念,雖然不可計算的數目並不會因為ordinal logic變成可計算的,但至少這些系統會排得比較「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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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dges不諱言Turing在當時很前衛,很敢直接在數學論文上面直接用”mind”、”intuition"這類詞彙來分析數學運算這個活動。加上Godel的不完備性定理的出現,Turing為了要說明我們是如何「看」出一個哥德爾語句為真但卻不可證明,他說我們人類的心靈有一種直覺(intuition)的能力,這種涉及直覺判斷的活動,雖然不是百分百,但是正確率通常出奇地高;而另一種能力則是靈敏(ingenuity),透過一些適當的方法,那些涉及直覺的判斷其有效性的可疑程度將大幅減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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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Turing用很白話很模糊的方式解釋這兩種數學能力,但這正是他前衛的地方。因為不完備性定理的緣故,Turing認為透過直覺跟靈敏,一個「非建構式」的系統是完全可能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看」得出哥德爾語句即使無法證明,但是我們卻可以判斷它為真的緣故。但是他的圖靈算機呢?一台機器也「看」得出來嗎?Hodges認為Turing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在這問題上,Turing是相對開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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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在1938年的劍橋與維根斯坦討論數學基礎。在這章<杜林與維根斯坦>裡,Hodges節錄了一段他們兩人的對話,大意是說,維根斯坦似乎不認為說謊者悖論(the liar paradox)真的對數學基礎產生什麼致命的麻煩;說謊者悖論是這樣的:當我說「我在說謊」,這句話如果是真的,那麼我真的在說謊,所以我並沒有說謊,相反地,如果這句話是假的,則我並沒有在說謊,所以我說「我在說謊」就是在講謊話,因此,我是說真話——亦即,我在說謊。
維根斯坦認為這樣的思路可以持續下去,但是這又如何?對他來說,這不過是無用的語言遊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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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則認為「我在說謊」這種liar sentence本身是矛盾的,而矛盾句可以讓我們判斷說矛盾句的人是不是做了不對的事(我不清楚Turing這裡所謂「不對」是什麼意思,Hodges也沒說),特別是當包含著矛盾句的理論在應用時會造成實際的傷害(e.g.橋有可能斷,cf. p.65),那麼矛盾句就應該要被排除。
維根斯坦回應Turing說,或許在應用上造成傷害的確是該被防範的,可是在數學為何人們需要害怕矛盾呢?
Turing回答說,因為我們無法在數學對我們的計算非常有自信不會出錯,除非你已經知道這個理論內部隱藏著矛盾,否則,沒有人能百分百宣稱自己的計算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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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邏輯裡,矛盾可以推論出任何語句,這通常稱為the explosion principle;而維根斯坦認為如果應用一個包含矛盾的理論而導致橋斷裂,那麼真正出錯的不是理論,而是誤用自然律。
可是Turing反駁他說,即使理論沒有矛盾,你還是無法知道橋會不會斷,但如果我們知道矛盾存在,理論的應用一定會在某處出錯。維根斯坦則是聳聳肩答道「但從來沒有這種事出錯過」(p.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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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討論很有趣,Turing認為維根斯坦似乎不把數學的形式化(formalization of mathematics)中的不明顯或隱藏的錯誤、困難(e.g. liar sentences)看作一回事,要不然他就不會說「從沒這種事出錯過」,而只說,真的出錯是我們誤用數學以外的東西,而不是數學本身。相對地,維根斯坦則認為Turing沒有認真看待我們為何要把數學嚴格形式化的問題,因為如果矛盾真的在數學形式化的過程中存在,這就表示這是數學本身這套語言遊戲該有的特性,困惑於這種矛盾句,並不會妨礙數學形式化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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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dges認為在1944年Turing有一個想法上的轉折,或許是因為他大破納粹德軍的密碼機Enigma,也可能是因為電腦具體的機械化方法的的實現,總之,他放棄了「直覺發生的時刻與不可計算的操作對應」(p.78),並認為可計算的範圍遠遠超過人腦可以做的事(即使是要求一台機器做原創性的思考)。所以1944年後的Turing已經朝向「打造一個大腦」的目標在努力。比如他考慮「機器有可能下一場棋嗎?」下棋很明顯是需要有智力的生物才能進行的活動,但是有智力的生物不代表他不會下一場爛棋;Turing更認為「讓機器表現出聰明才智是可能的,但我們必須冒險讓它們偶爾犯一下嚴重的錯誤」(p.80)。這表示說,Turing的目的不是要打造超越人腦的聰明才智,而是越接近人腦思考模式的「人工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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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Hodges也抱怨說,究竟什麼叫「偶爾嚴重的錯誤」我們不很清楚。此外,Turing對於「如何訓練一個會思考的心靈?」這個問題也深感興趣。他認為從一個嬰兒的心智成長到一個成人的心智中間,需要兩種要素,一個是紀律,另一個則是創造力。紀律這部分,Turing宣稱可以透過嚴格的形式化過程達到目標,例如他的通用圖靈算機就已經實現了這個目標。至於創造力,他則是受到當時行為主義者在獎懲方面的論述。透過獎懲系統,我們可以建立心智的好惡,如果這種訓練心智的方法是正確的話,Turing的目標就是要讓學習中的機器感受到快樂與痛苦...
這種大膽的想法,根據Hodges,或許多少涉及了他的學術訓練、童年成長背景,以及當時蔚為風潮的心理行為主義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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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他認為Turing把創造力當成是心智中一種隱藏的機制,而這種想法在<杜林測試>裡被Hodges完整的陳述出來。1950年Turing發表了另一篇經典的論文於Mind的期刊裡,名為"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在這篇文章裡,Turing主要的工作就是在發展一種對機器智力的測試標準,而這個標準就是在衡量一台機器能夠模仿一個活生生的人腦到什麼程度,也就是Cumberbatch演的那部電影的中文片名《模仿遊戲》(the imitation game),或是叫圖靈測試(the Turing t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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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的這篇文章裡,Turing還先解釋了他1936年即提出的概念:「不連續狀態機器」(discrete state machine),也就是圖靈算機一開始的雛形。「這種機器藉由突然的跳動和敲擊從一個特並狀態移動到下一個狀態」(p.91)當然這種機器只是設想出來的,因為每一種運動都是連續的(否則會碰到像是Elea School的Zeno提出的飛矢不動的那樣類似的悖論),但是圖靈算機可以被設想成專門執行這種不連續狀態的通用機器,至於實際上是什麼材料、物體執行了或實現了這些不連續狀態,則不是Turing所關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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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意義上,Turing可以被設想成是早期的算機功能論者(machine functionalist),也就是主張心理狀態實際上就是一種可以透過通用圖靈算機來realized的狀態。同時,也因為Turing把大腦狀態視為是類似於他所陳述的不連續機器狀態,所以他也可以被看成是早期的物理論者(physicalist),也就是宣稱心理狀態最終可以被reduced成純粹的物理狀態(i.e. 大腦裡的生理、化學、電子活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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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到「模仿遊戲」上,這個遊戲是這樣進行的(先撇除Turing在文章裡不當地使用性別而造成可能的混淆,簡單的版本是這樣的):設想一台機器跟一個人待在一個房間內,而另外有一位「發問者」在房外,他對房內的兩位「被問者」問問題。假設他們提問、回答、溝通的方式都是透過打字鍵盤跟螢幕來進行,如果發問者透過一連串的測試問題問房內的兩位被問者,而還是無法辨識出誰是機器誰是人的話,那麼我們就認為那台機器是具有相當於人類智力的機器,機器也因而通過了測試。換句話說,能夠成功模仿(人類)智力的,就是有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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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自己在他論文裡考慮幾個在圖靈測試這個想法上可能的反駁。
1. 神學上的反駁:思考是靈魂獨有的功能,機器跟動物不在神賜予思考的範圍之內,因此,不論是人以外的動物還是機器,都不可能思考。這乍看之下漏洞百出的反駁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有些東西還的確是人所獨有的,比如Hodges談到權威、責任,甚至道德等等。但Turing沒有很認真地對待這個反駁,對他而言,神賜予人類思考這個能力,純粹只是一個操作型的定義。而至於為什麼得這樣接受,還需要有其他更強的理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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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超感官知覺(extra-sensory perception)的反駁:Hodges評論道,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考量,可能多少與Turing成長經歷有關,但是所謂「超感官知覺」,Turing把它理解為心電感應、千里眼、先知和心理動能這四種。先不管這是不是偽科學研究,也不管Turing到底為什麼要討論這種可能的反駁,至少他當時的確是把這種超感官知覺視為是人類心靈活動的可能現象。所以問題就在於,不連續狀態的機器有能力擁有超感官知覺嗎?Turing到底對這個反駁有多認真,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認為大腦的運作是根據已知的pjysical laws,還有一些隱藏、未被發現且類似的laws所支配。所以與其問機器能不能有超感官知覺,倒不如去揭開那些未被發現的laws還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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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意識的反駁:我們唯一知道機器能不能思考、是不是真的在思考的方式,就是成為那台機器本身。單單就模仿遊戲的過程中看來,不論機器有沒有通過測試,我們都不知道當機器回答「謝謝,與您對談我深感榮幸」是真的感到榮幸,還是單單一串指令而已。意識的問題在今日很明顯是一個難題,這種涉及第一人稱、主觀的、內在私密的經驗內容,也很容易走向獨我論的主張(也就是除了我以外,無他物存在)。這基本上跟後來John Searle的the Chinese room argument有異曲同工之妙——機器或電腦缺乏意向性(intensionality),也缺乏理解意義的能力。
但是Hodges評論說,Searle的論證裡有兩個假設:一是有一個可以將中、英文互譯的算法;二是這個算法不是由機器執行,而是由房間裡的一個人所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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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rle認為這兩個假設會導出矛盾的結果,但是從Turing的觀點來看,再假設如果房內的人真的把英文成功翻成中文,那麼這裡不會有任何矛盾,因為這就是真正的情況。Turing可能會繼續說,由於個別的神經元不理解一種語言,只有整顆腦可以,類似地,房內的人也不理解你要求他翻譯的語言,但somehow整個房間可以。或許某種層面來說,Turing的想法可以是一種意識的emergentism或著是holism,把意識現象reduced成某個神經元或cartesian pineal gland註定是失敗的。所以Hodges也不意外地評論說,Turing認為靈魂或許比意向性還更能解釋像意識之類的心靈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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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也可以稍微討論一下Roger Penrose的物理主義的觀點。但在此之前,我想稍微回應一下我早一點曾寫下Turing可以被視為是早期的的算機功能論者以及早期的物理論者。那麼他對於意識的反駁,是不是就與他自己的觀點互相矛盾了呢?我的回答是不會。雖然Turing接受把心靈狀態reduced成大腦狀態,可是人類的心靈不僅僅是大腦而已(在這一點上,我覺得Turing跟Godel的觀點就蠻像的),心靈狀態還包含靈魂的功能、能力(雖然Hodges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我讀起來的感覺是他在暗示讀者Turing接受靈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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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到Penrose。他也是位物理論者,但是他既不接受靈魂也不接受意向性來解釋意識;意識對他來說,是除了不連續狀態機器本身之外,還有啟動機器進行計算的物理法則。但是這點尚有爭議,且Penrose有一大堆作品在討論這方面的問題,我就先暫時跳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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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拉蕾絲女士的反駁:「這個分析機器並沒有誇耀可以產生任何東西,但它可以做任何我們命令它做的事只要我們知道如何命令它」(p.111)。這個反駁的重點在於,真正在思考的不是機器,而是下達指令讓機器執行的我們。Turing的回應很簡單,卻也很難令人信服,他說,雖然對於能思考的我們來說當我們有任何一種心靈活動發生時,哲學家們就會錯誤地假設之後一連串的心靈活動跟伴隨的現象也會隨之而來。可是,這是不是在下達指令給機器方面也是如此,我們則不得而知。此外,要如何證明這個假設為真,哲學家也沒有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如果機器是不連續狀態構成,那麼或許我們在下達指令後,是否也可以做一樣的假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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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再談不可計算性>一章中,Hodges重新闡述一遍何謂不連續狀態機器——也就是給定機器一個起始狀態和一個輸入的指令,則根據行為表,我們就可以預測機器在未來所有的行為。基本上這很類似於拉普拉斯的惡魔那種決定論的圖像,可是Turing卻認為一個微小、位於大腦某一處的電子活動在某時刻不同,並不會造成整個機器變得毫無方法預測它的行為。換句話說,「在電腦內置換一個電子並不會影響電腦所呈現的不連續狀態」(p.121)。Turing的對此的論證是試圖反駁那些宣稱「人腦的神經系統是連續的」這一主張開始的。這主張論證說神經系統看似不連續,實則在一個神經元上的小錯誤,對之後脈衝的大小是有很大區別的。因此,人腦的神經系統必須是連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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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包含後來的Penrose——都主張或許這對腦神經的研究來說是事實,但是這並不蘊含神經系統的連續性讓不連續狀態的機器不能產生同等的智力。Penrose更進一步論證大腦的功能已經透過物理的過程演化出來,所以大腦本身是不可計算的(Penrose有一整套理論是關於量子力學跟大腦之間的不可計算性的關係,但這是後話了)。更詳細一點地說,Penrose主張大腦外的物理世界本身是可以計算的,那麼物理世界就可以透過機械的程序模擬出來,那麼所有關於物理世界的經驗也都可以被模仿。但是大腦本身是不可計算的,特別是當大腦正在進行數學思考的活動時,例如考慮悖論、考慮數學難題,甚至考慮哥德爾語句或停機問題等等,這時大腦的不可計算性就很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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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ing曾經針對類似的問題發表看法,他認為(以哥德爾語句為例)如果說只有人才能看到一個哥德爾語句為真但無法證明,而機器不行的話,那麼我們只是在剝奪機器在智力競爭上的權力而已,為什麼?因為誰說機器不能說謊呢?為什麼機器不被允許犯錯的?當然支持Penrose的人可以回應說,我們不期望看到一個數學家在計算錯誤時還被說成是在表現他的智力。可是對Turing來說,後期的他已經更朝向把圖靈測試看成是人性的判準,而不再是智力的判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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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章<漸增的危機>,Hodges把Turing生命的後幾年寫的很動容,不只是他的性取向在當時的英國遭受壓迫,他的研究也因為過於前衛而遭受多方責難跟批評,雖然在計算機科學、數學邏輯、可計算性、心靈與機器等議題上Turing有他堅持的地方,但或許追求靈魂才是Turing哲學裡最重要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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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寫完了QQ
這本應該是目前「閱讀哲學家系列」裡讀起來最難的一本。很多地方譯者感覺不是很用心,專有名詞的譯法也是很讓人混淆,所以閱讀過程中也得靠前後文去反覆推敲,再靠著一些自己知道的關於邏輯、心靈哲學的知識去補,才能夠把這篇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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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這本書,是跟圖靈測試以及現在最夯的AI議題有關的篇哲學討論的科普書,《人性較量:我們憑什麼勝過人工智慧?》
人性較量:我們憑什麼勝過人工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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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images.plurk.com/7lewuDdw5Lf5EqTZ0MerY9.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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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after148722: 讓我知道了這部電影
Ex Machina (2014) - IMDb
Ex Machina (2014),臺灣中文片名翻為《人造意識》,但這真的就是一個可預見的論文篇名XDD
suzie
不客氣XD 看到你提到論文篇名,就知道為什麼機械姬這個譯名比較受歡迎了,這三個字真的比較有畫面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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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艾莉塔:戰鬥天使》絕對比取《艾莉塔:論擬人機械力學的運動型態》還來得有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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