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山怪，日本山人口述異聞錄。

作者：田中康弘

閱讀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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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書名《山怪 山人が語る不思議な話》。

田中康弘，自由攝影師，從禮文島到西表島，採訪足跡遍佈日本全國各地。有許多針對農林水產業的實地採訪，尤其對又鬼的狩獵文化多有研究。

過去在講到「三毛別羆事件」時，有提到「又鬼」的一些資訊。

@DarkAsk - [週五述異]三毛別羆事件

又鬼，一做叉鬼，是日本東北地方傳統冬季獵人，主要活動在青森縣和秋田縣之間的白神山地森林。

他們狩獵熊和鹿，住在山櫸木森林的小村莊，並在春季和夏季從事農業種植。在冬季和初春結隊在森林獵熊，在20世紀引入獵槍，現在這種文化日趨式微。他們今天仍然狩獵，他們放棄追捕鬣羚，但繼續捕獵熊。在阿伊努語，又鬼意思是冬季獵人。

熱鬧的夜市

在夜晚步行返家時，成排明亮的燈火突然映入眼簾，仔細一看是夜市擺攤，當時覺得奇怪，心想今天有祭典嗎？而再看，雪景中的燦亮夜市，突然像是瞬間斷電一樣，燈光熄滅消失，眼前再度復歸平日熟悉的幽暗雪景。

在買魚回家的路上。「因為我當時還小，所以才會變出夜市來吸引我的注意力吧，我猜那應該是衝著我們當時拖的那條鰩魚來的。」

按：狐狸作祟。

滿足於聲音的貉

貉也時常捉弄人類，不過貉基本上並不像狐狸會做出實際傷害人的事，所以通常都是些平淡的小事。
「那時將近傍晚，我去那邊割草，結果從草地上傳來咚咚咚的砍樹聲。」
「我立刻大叫『是貉吧！』，然後聲音就停止了，我爺爺也常在山裡聽到一樣的聲音。」

朝聲音來處瞧，沒看到類似的人影，後來砍樹的聲音忽然變成太鼓聲，他便知道會在這種地方打太鼓的也只有貉了。

「最近貉也開始模仿電鋸的聲音，自從山裡的工具從斧頭換成電鋸後，不知不覺貉也學會了電鋸聲了。」

看來貉也會趕著時代潮流。

迷失的道路

「絕對不可以帶油炸物或天婦羅進山，否則會遇到不好的事，還有人因此受了重傷。」
其他又鬼也曾如此告誡。雖然禁止帶油炸物上山，但也有一些東西倒很適合放在身上。

「大蒜，我們會放一顆生蒜在胸前口袋，這麼做就不會碰到怪事。」

當地確實有不少又鬼會這麼做。

阿仁地區的禁忌。

在大瀧村也常有食物被狐狸偷走的事情，尤其是油炸豆皮跟魚類等帶腥味的食物更要特別小心。

秋田縣的阿仁地區也有預防被狐狸捉弄而攜帶大蒜的習慣，在此地則是選擇辣椒。儘管現在會拿辣椒來避邪的人已經不多，但那個人家中仍持續使用，也會讓夜間來訪的客人回程時隨身攜帶。

圍獵

狩獵野兔時，負責驅趕的「勢子」會從山下將野兔趕上山，接著埋伏在山上的「布帕(槍手)」便會看準時機，一舉獵殺驚慌的兔子。這種狩獵方式就是「圍獵」。

「出熊獵」指的是獵捕初春時節剛從冬眠中甦醒的熊。

剛結束冬眠的熊，無論毛皮或是熊爪都留得特別長，具有高度商業價值，更重要的是，牠們因為長期未進食，膽囊中累積大量膽汁，上等熊膽在市場上的價值堪比黃金，是獵人眼中最棒的獵物。

「獵晚鳥」。獵晚鳥指的是在深夜上山獵鼯鼠。第一個步驟是以手電筒遠照枝頭尋找獵物，如果有鼯鼠在樹上，眼睛就會反射光線。在枝葉落盡的深冬森林，滿月之夜尤其適合獵捕夜行性的鼯鼠。

燈籠

在許久之前還沒有鋪設國道，只能沿著阿仁川迂迴的羊腸小路行走，晚上伸手不見五指。那時居民若想採買生活物資，都得步行到十二公里外的阿仁合。

有天奶奶前往採買，在店門口碰到親戚，一不留神就多聊了片刻，以至於無法如預期的在天黑前到家。由於出門前沒意料會晚歸，因此並沒有準備燈籠，只好在黑暗中焦急趕路。

在快到達比立內部落邊界時，突然看到微小的燈光，在眼前的黑暗小路上搖晃著朝自己逼近。過了一會兒才知道那原來是燈籠的火光。
「哎呀，你來接我啦。」

似乎是家人擔心她遲遲沒有回家，於是跑到村子入口等她。這時她才一掃整路提心吊膽的緊張感，放心地跟著那道燭火往家裡前進。

但是這位奶奶當天並沒有返家，隔天部落的人馬上到處找她，最後看見她蹲在河灘上的草堆裡。幾近半裸全身是傷，到阿仁合買的東西一個都不剩。

路

一名又鬼到深山採菇時，突然覺得氣氛怪異。山裡不太對勁。

他平日所走的山路都是路幅狹窄，蜿蜒曲折的羊腸小徑，可是現在前方卻出現一條筆直的道路，旁邊整齊聳立著兩排針葉樹，彷彿是在傳達「你只能走這裡，快走吧」的訊息。

此時這位又鬼坐下來，取出懷中的菸草抽了一根，一口氣把菸吸進胸腔，再對著天空緩緩吐出，等情緒逐漸取回平靜後，眼前的道路也就跟著回復成平常看慣的山路。

「這種事偶爾會發生，像是讓人以為山裡面有橋，結果過了橋之後卻跌進溪水裡。這肯定都是狐狸做的好事。」

按：林中樓梯？

還有一人

這是在白山連峰，當時為了擴建登山道路而上山時所發生的事。那天時過中午，天氣突然驟變，山區開始蒙上一層霧氣。原先只是薄霧瀰漫，可是漸漸的變成厚重的濃霧，還不到下午三點，現場能見度就僅剩三十公分而已。

「再繼續就太危險了，所以我們結束工作，收拾東西就啟程下山，但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他們五個工人排成一列，個別將手搭在前方夥伴的背包上，如同蜈蚣競走般步履維艱地開始下山的路途。

在大家準備好要下山時，組長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聽好了，也許會碰到什麼東西，但大家絕對不要慌張，一定要保持冷靜不要說話，不可以慌了手腳，這樣保證不會有事。」

當時完全不懂組長為何要這麼說。

接著他們在幾乎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濃霧中整隊出發，就連前方自己手抓著對方背包的隊友身影也看不清楚，更遑論腳下的情況。

眾人在緊張的心情壟罩下埋頭向前走。就在此時...。
「喂！等等！好像有什麼來了─」
走在最後面的同事突然慌張喊道。

「好，大家先停下來，不要回頭！」
組長回應的聲音幾乎被濃濃霧靄吞沒，當時他身在隊伍中間，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我們先坐下，準備─坐下！」

在一片霧茫茫中行軍的蜈蚣競走隊伍暫停前進，全體彎下腰坐到登山道上，過程中沒有任何人出聲說話。

「好，現在慢慢站起來，準備─」大家聽著命令再次站起來。

「怎麼樣？那還在嗎？」

最後端的人沉默了一下，接著說：「好像還在！」

「是嗎？那我們再蹲下一次！」 一排大男人又在濃霧中蹲下，若純粹想像那幅景象的確會覺得十分好笑，可是他們那時卻是拼命遵從組長的命令。

「第二次站起來後好像就沒事了，我們立刻快速下山。」

「後來我問大家才知道，聽說起濃霧的日子就會有不知名的東西出現。」

還原現場的詳細狀況，當時隊伍最後端的人忽然感到有人拉扯他的背包，據說萬一遇到這種情況時絕對不能回頭，也不可以大聲喧嚷，只要安靜地等待，那個東西就會徑自離去。

「不習慣山區的人一定會陷入恐慌，不小心就會變成失足意外。」

後來他詢問組長，如果回頭看後面抓著自己的東西會發生什麼事。
「這個嘛...可能是很可怕的東西吧...也搞不好會因為霧太濃，什麼都看不見。」

風

「砍倒樹齡兩、三百年的老樹時，會吹起一陣風。」
說的並非是大樹倒下時所揚起的風，而是當大樹咚一聲倒地之後，會從樹根處猛然竄出一股風勢強勁的陣風。

「如果不小心站穩會很危險，整個人會被吹走。」

在大斜坡上遇到足以撼動身體重量的風勢，確實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不過這陣風難道不是從山坡下吹上來的強風嗎？

「不，不是那樣的風，那是從樹的斷裂處吹出來的，應該是因為老樹結束了生命吧。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風。」

狐火

田麥俁是位於六十里越古道的古老驛站，這片山谷地因為多層民家的建築特色而聞名日本全國。有一天晚上，大家見到六十里越古道上燃燒著一排明亮火光。

村子的人遙望著那排亮光，心中滿是狐疑，到底是什麼隊伍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這裡呢？不過那排火光卻完全沒有往大家接近的傾向，正當大家因眼前畫面感到古怪，懷疑那莫非是狐火的時候，隊伍便轉瞬消失無蹤。

後來眾人各自一回到家裡，便發現食物幾乎全都不見了，這才明白剛才的火光果真是狐狸所為。

叫聲

「山裡有各種有趣的聲音，大部分都是動物的叫聲。像是貉、松鴉都很會模仿聲音。時常會在山中聽到的嬰兒哭聲就是松鴉的叫聲。你說砍樹聲嗎？貉的話應該很會模仿吧，這些事都很常見，不過只有一次，我聽見一種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當時他如同往常單槍匹馬地上山，因為耳邊傳來從未聽聞的聲音而停下腳步。他難以形容，那聲音既非動物的鳴叫，也不是有人在山林工作的噪音。不是動物，也非人為，更不在自然範疇之中，是徹底未知的神奇聲音。

「我找不到任何適合的形容詞，總之是非常奇特的聲音。」

「我試圖靠近聲音來源卻完全辦不到，一直無法接近。我正覺得奇怪，那個聲音就越來越小聲，接著就聽不見了。」

最後他仍是沒能找出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那種聲音。

按：其聲如嬰，是食人。

遭困山林

「只要是長期擔任勢子的人，肯定都碰過不可思議的事。山就是這樣的地方。」

當時他正為了隔日的狩獵行動先到山裡觀察獵物行蹤，他四處走動，確認現場有多處足跡，並在腦中演練明天的狩獵方式，譬如要從何處派遣獵犬驅趕，獵物才會跑到溪上的包圍網等等。

明明再走幾步路就能看到停在林道旁的車子，但是周圍環境卻十分不對勁，他覺得自己再次經過方才走過的地方。

「無論我走多久都沒看到我的車，腦袋都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又回到原地了。不管走幾次結果都一樣。」

那時既不是半夜，也沒有暴風雪，只是極為普通的日間時刻。他頓時感到事不尋常，隨即拿起無線電向同伴尋求協助，請他們上山找他，後來終於能平安下山。

按：魔神仔？

左右莫名相反

若是發生無法區分自己左右手的情形，肯定會令人陷入不知所措的混亂狀態。

事情發生當時他正與前輩一同上山，他們走在往常的山路上時，忽然出現奇妙的現象，他們來到本該右轉的轉彎處，走在前方的前輩卻打算往左轉。

「那邊不是反方向嗎？」

儘管他告訴前輩走錯路了，但對方完全不聽他說話。畢竟輩份上對方是他的前輩，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跟在後頭。等到他們步行了一陣子，兩人已跑到與原先預定的場所不同的地方，那時候前輩才發現自己的錯誤。

「我到底怎麼了，我的左右兩邊好像對調了...。」

在應該右轉的地方卻誤往左轉，這是遇難情況中最常出現的模式，當事人抱持堅定的信心，朝著和原本該走的路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還來吧

洞川地區也曾發生過附近玩耍的男孩子莫名消失的事件。其他像是上了年紀的爺爺跑到山中採野菜後行蹤成謎的事件也不在少數，雖然一般人會覺得老人家可能只是在山裡迷了路，不過當地人大多認為是狐狸在背後搞鬼，除此之外，他們尋找失蹤者的呼喚方式也十分特別。

「還來吧！還來吧！」

村民找人時總會對著山林大喊著「還來吧」，這句「還來吧」究竟是對誰，以及對什麼所說呢？

碰到

記得在她小時候，曾有一位附近的鄰居突然失蹤的事。當時村裡也是亂哄哄地四處搜索，但卻一直沒有結果。

最後大家平安找到失蹤的女孩，沒想到她人竟然是在村子裡。
「她一個人愣愣地站在房屋中間狹窄的小路上。」

眾人在村中找得天翻地覆，但她就像是進入一片空白的地區。

「那是被狐狸跟貉『碰到』了。」
所說的「碰到」指的是觸摸的意思。

山屋

在登山同好圈子裡，大家最常談論的應該就是山屋神秘訪客的話題。祂們基本上不會特別化身來傷害人類，而是僅僅想讓大家知道祂的存在，並感受到祂的氣息。

只要進入山中連續三天，五感就會出現變化，身體開始會對平常難以聽見的細微聲響以及空氣轉變產生敏銳的反應。

山犬

在奧秩父的某個地區曾經發生過一起怪異事件，一戶極為普通人家的的孩子突然臉色大變，不停的在四周蹦跳，懷疑是被狐狸附體。請附近的和尚過來檢視，無法完全處理。

「這樣不行，必須把這隻狐狸趕出你們家，得去請三峯神社的神明使者來幫忙。」
三峯神社的神明使者就是俗稱山犬的日本狼，當地人稱去神社拜求繪有使者山犬的神符為「請祂們幫忙」。將經過三峯神社祝禱加持過後的神符帶回家後，四處張貼在建築物的橫樑上，這才終於結束一連串異常事件。

三峯神社的使者在驅除野獸方面十分有效的說法，其實有其合理的原因，其他野獸本能畏懼立於山間野獸金字塔頂端的日本狼，倘若遇到牠們時會選擇逃跑，因此在驅趕作惡野獸這方面深具效果。

血

將血視為「不潔」是禁忌的一種，又鬼圈子裡也有類似說法，若逢家中有人死亡，代表身上殘留著不潔，一年內不得參與狩獵，而婦女分娩時會出血，因此也被認為是一種不潔，所以禁止其家人上山打獵，不過話又說回來，狩獵過程本身就是腥風血雨，為何只有分娩的血會被視為不潔的忌諱，老實說還真是令人費解。

按：不潔應該是指「穢」，可見小野不由美的小說《殘穢》。

尾先

在附近曾經傳聞有一種叫做「尾先」的妖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有點像動物，又不是動物，總之是形體不明的怪物。聽說只要祂進到家中，那個家就會發生不幸。

尾先也有人稱之為「尾裂」，是一種神秘的傳說。有些人相信如果有尾先在家中，那戶人家就能獲得繁榮，若是尾先離去就會家道中落，類似座敷童子的存在。但與此同時也有人認為「尾先」會代來不幸。

無論是尾先或尾裂，其起源都跟狐狸有關，而且是傳說中的九尾狐。尾先的說法來自被消滅的九尾狐尾巴最先掉落之地，所以被稱為尾先，另外也有說法是因為九尾狐的尾巴分裂成九條，所以稱為尾裂，這似乎是僅存於北關東地區的傳說故事。

如四萬十川的麻田先生所說，因為小時候聽了鬼故事，所以人才會感到恐懼，他的話有其道理，由於腦中已有根深蒂固的成見，才會出現所謂「鬼怪現真形，原是枯芒草」的現象。

漫畫家水木茂老師替近乎全部的妖怪賦予了形體，所以現代人才會對妖怪有具體印象，但其實妖怪在現實中多只會出現聲音或散發存在感，大部份實際發生在山區的怪異事件也都只有聲音而已。

山間神怪通常保持「靜」的形態，只有人類一方總是驚慌失措。

畏懼黑暗是人類的天性，對潛藏在幽黑中的未知湧起危機感是人之常情，因為人類是晝行性動物，天生不善於在夜間活動，可是由於燈火的發明，人類開始能於夜間出沒，可是即使如此，靜寂的黑暗仍存在人們燈火不及之處。人靠著燈光融入黑暗，也因此對黑暗的恐懼更加敏感，妖怪的出現想必就是源自於這份恐懼感吧。

因此，黑暗的存在是維繫妖怪存亡最重要的關鍵，然而現代街道滿溢的燈光驅逐黑暗的同時，也摧毀了妖怪的容身之處。過去家家戶戶的居住環境都是幽暗寒冷，有許多小妖怪住在其中，祂們就跟廁所之神或神龕之神一樣，當廁所或浴室有髒污時，馬上就會化為小妖怪現形。

原本無所不在的妖怪如今卻成了瀕危物種，近代仍有大量妖怪存在的地方僅剩山區，深山裡仍存在純粹的黑暗，無論人類用燈光怎麼照射，都無法看透這片無止盡的幽黑。也因此，山區依舊是妖怪最理想的居所，如此看來，山裡的不可思議事件也許真的是妖怪所為呢。

(完)

田野不會自己跑到桌上，即便是再怎麼偉大的學者，都無法憑著空想做研究，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耆老凋零，語言與文化正在逐漸死去。就像是《不得不上路》一樣，沒抓住，就是消失。

本書作者在結語中說到，「尚無電視機的時代，人們仰賴話語聯繫彼此」「然而到了現代，比起聽爺爺奶奶說故事，孫子們更著迷於電玩」「故事若不經人們轉述，不久便會被人遺忘，換言之，山野軼聞是藉著人們之口維繫命脈的虛幻存在」。

採訪的對象裡面，最年輕的人也已經超過五十五歲，受訪者大致上都是七十歲左右，比他們年輕的一輩幾乎不再進山，所以也沒有遭遇怪事的經驗，可是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已罹患重聽，或是早已忘卻往事，根本無從向他們打聽消息。

這是誰的田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