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假定之缸中】
　
　　「他醒來之後有沒有說些什麼？」

　　「沒有，他安靜得像死去了。」

　　並非嘲諷或戲弄，確如婦人所言，於半個月前起就躺在床上的青年直至近日醒來都一言不發，而且不曾活動，呼吸稀薄得幾近感受不到，簡直就是一具已逝的屍體，那雙眼睛睜開不過是因為無法瞑目罷了。

　　浸染在雪白之中、被龐大機器與細長管線所包圍的軀體無比消瘦，橘金長髮散落在純白的床舖上，已失去昔日活力的身姿乾澀地平躺，無神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直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拆去繃帶的右腕上、深長且隆起的醜陋傷痕清晰可見，血色漸去的皮膚化成蠟白，若不是心電圖仍在跳動，否則每一個進入房間的人都鐵定會認為他已經死去。

　　——在半個月前，他自殺過一次。

　　他的全身浸在放滿熱水的大浴缸中，秀長髮絲如花般飄散於水裡。每吸一口氣、肺裡都會充塞溫熱到難受的霧氣，可他絲毫不在意，倒不如說他根本沒有在意過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淺玫瑰色的眼眸望向零落於白瓷缸邊的數支針筒，裡頭的藥液已全數進入自己體內，隨沸騰的血液奔流全身，過於放鬆的感覺使他產生一陣倦意，可他很快就用意志壓制這份衝動，左手握住銀亮的手術刀，在濡濕的右腕上乾脆地用力一劃。

　　銳利切開了人體的繫連，無法承受壓力而分開的皮膚和組織間滾滾盛放大量的鮮紅麗花，稠濃的紅花溶落透明，化不開的赤艷在透麗中纏繞打轉，讓脆弱的無彩染上自身的墨色，如細菌般飛快地侵蝕了缸中。

　　他放鬆全身、任由身體隨輕緩的流動浮於水面中，耳畔充斥外頭的雨音和恬靜的水流聲，儼如惡魔在其耳邊輕言細語，這反倒使他更為鬆懈。供奉鮮花的右手靜靜地飄浮著，散開的髮、散開的紅、散開的信仰都教他的意識流往靜謐的彼方。他憶起方才自己的內心充斥著一堆可有可無的想法，可是在銀光流轉過後這些都與水同化成一。

　　近在耳邊的心跳聲越發緩慢，他曾思考過到底人死時會有一番怎樣的感受，依情況不同都會產生變化，而他認為一般而言死亡都是安靜的輕柔的平穩的，彷如回到初生之前、待在子官裡被羊水包覆的漫長時光，但這次將不會再有出口讓人掙扎離開。

　　直視霧氣瀰漫之虛空的他闔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其眼底打上一層淡然的陰影，他期待沒有下一次的甦醒，祈願就此永眠於闃暗之中。

　　且低聲訴說一句——

　　我愛你，Ni。再見。

　
　
　

　　當他被發現時已過去一小時，在他的妻子與兒女眼裡，飄盪於缸中那具孤獨的軀體彷彿是為水而生的生物，自然溶入那片赤紅的景色中，流露出如奧菲莉亞之畫的美麗與寧靜，幾近使人不敢破壞，但最後他的妻子還是將他從缸裡抱起，尚殘存淺薄呼吸的身體冰冷刺骨。

　　不知為何女子在此時憶起他們在二十年前的初遇，那時比自己更為消瘦與矮小的少年身影讓她驚訝，但如今一切已然不同，當時能輕易抱起的身體現在對女子而言變得沉重，她將濡濕的他移到乾燥的地板上，兒子和女兒在怔愣過後馬上由少年去叫救護車，而繼續留在原地的二人不打算為他進行任何急救措施，只是在回復平靜之後看著躺在地板的軀體，陷入深沉複雜的兩雙眼瞳似乎能從撕裂間緩緩冒出的猩紅中聽見扭曲的嘲笑聲：結果你還活著。

　　不久，救護車來到後，醫護人員飛快進行了臨時包紮便將他濡濕的身軀抬上擔架，以最快速度推出宅子回到車上、直往此處最近的醫院前去，經過一輪急救後，為了確定其生命跡象穩定與長期觀察，他被送進加護病房，於他祈望的幽暗中沉默了半個月再度甦醒。負責其個案的醫生和護士一接收他醒來的通知就馬上前往檢查，身體掃瞄也來回了好幾次，確定了他的身體並無過大異常，然而他卻一言不發，終日躺在病床上、沒有動彈，失去了正常感知機能般沒有出現進食與喝飲的欲望，身體漸漸消瘦、血色淡去化成失常的獵白，知曉原由的只有當時發現他自殺的三個人——目前與他最親近的三個人。

　　明明他活下來了，卻無人為此高興。

　　就此又過去半個月，黎明將至的四點由巨響敲醒了天地。加護病房空無一人，僅留下拔出的針管與被風吹拂的窗簾，以及窗外地面黏稠刺激的氣味。

　　後來的後來，他還是活下來了，一切假定的結果最終只殘留於缸底的花，虛無飄渺地隨水流蕩漾，他卻無法同樣在水中沉靜一生，且低聲說一句：

　　我愛你，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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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寫給男神的生日賀文。
我知道用這一篇作為禮物送給他是一件非常惡劣的事情，但無奈我當時只冒出這樣的想法，寫了一大半就被我擅自放置至今，原本打算當作今年生賀放出，但我很怕到時又重蹈覆轍不完成的關係還是在剛才將之寫完放出。
在此向他致上無限的歉意。

本文一開始的發想來自噗首的兩句對話。
因為放置太久的關係導致記憶模糊，剛才從去叫救護車那裡繼續寫下去但只得出殘留腦海中最為明顯的印象，以致文章前後的描述、氛圍感覺有參差真的很抱歉。當作是給我放置之不專業的懲罰和衷心致上的歉意而放出來。

最近已經不怎麼寫他這部份的沉重篇章，一來是因為CP太過幸福，二來是正篇與以前的隨筆中都已多番描寫相關部份。每一次寫這種地方都將自己也拖進深淵，反覆嘗試體驗他的感受，用盡最大努力表現出來。

昨晚忘記說，這篇是平行世界線的結局，原本的世界線中他是成功自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