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腳腳在妖夜
【前夕】
〈七日〉5
沒有腳腳在妖夜
4
沒有腳腳在妖夜
========    ========
沒有腳腳在妖夜
致 虎先生:

  還未開春,九州的艷陽依舊,那股灼熱的空氣連穴居的蛇也無法逃過,不曉得虎先生那裡如何?東京的天候想必是比這更為涼爽宜人。
沒有腳腳在妖夜

  細數起虎先生提筆來文的時節,這份書信在您看來應是跨越了漫長的秋冬,每當想像您返回平安京時得與那位周旋,不知該如何幫助到您的在下思緒紛亂、難以下筆,只希望好不容易完成的現在,能讓虎先生盡早看見回覆。
沒有腳腳在妖夜

  每當想到虎先生,在下總是不由自主地記起幾年前再會的夏季。即便您精神不佳,可見到勢平時,虎先生那想讓孩子安心而展露的笑容,是在下對炎夏產生愉快印象的開端。倘若這一回夏季能與虎先生再會,那肯定是今年最令在下期待的事。
沒有腳腳在妖夜

  虎先生近來可好?望您平安如意。

  事務繁忙之際,還請虎先生保重身體。

                期待您的回信 玉辰
沒有腳腳在妖夜
「──這難道說,是情書來著嗎?哇嗚,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實物……」

即便耳邊傳來聒噪吵人的女聲,今朝仍沒有半分打起精神用尖酸刻薄把人從裡到外從頭到腳挖苦一遍的興致,繼續懶洋洋地半瞇著眼,注意力不怎麼集中地看著玉辰的書信在車廂內打發時間。
最多就是撥出一點力氣,回答身旁坐了整天的馬車仍然精力充沛的雌性人類。
「這不是情書。」
沒有腳腳在妖夜
「咦?不是情書呀。」
自顧自興奮起來的少女自顧自地失望,倒是沒什麼異議,安分地、一臉無聊地在座位上端坐。
「如果能從誰那收到這樣的書信就好了。就算不是情書,也是份放滿真誠心思的信。」
「不然由我來寫也好呀!真想要思念著就能寫出這種內容的對象……」

今朝聞言不由得側目,坐在他正對面的仁波尚登充耳不聞,如金剛冥思一般,心湖看似一點波瀾也沒有。
沒有腳腳在妖夜
雖然啟程前吵得那麼激烈,可一行人上路後,這對未婚夫妻之間的互動卻不如他預想的騷亂,反而冷靜得莫名其妙。
具體來說,大概是把對方當成空氣的程度。
事實上今朝感覺正坐在自己隔壁的少女,那看似有些刻意挖苦人的發言並沒有半分的調侃或譏諷,就像是在對偶遇的同行人隨口抱怨自己的人生。
對面那名潛藏著他感興趣的性質的男人也一樣,與其說是內傷在心中,或者真的很冷靜……更像是微妙的默認了少女的話語,就像是男人對自身做出的評價。

……雖然說欣賞悶貨們之間從不坦誠而互相傷害的蠢樣也是他的興趣之一,但那前提是事態看著很有意思。
現在這樣完全是另一回事,簡直悶得他都要發霉了。
沒有腳腳在妖夜
「……說來,妳是?」
今朝興致缺缺地收起書信,完全無視自己稍早做出擅自翻看他人信件來往這樣牴觸道德觀感的不良行為。
「既然妳自顧自地開了話題,是想讓我回應?那麼,先報上名來。」

「雖然一開始就覺得你長得好看卻一臉刻薄相……」
少女一臉遇到麻煩似的苦瓜臉,語氣卻有些輕快。
估計是這無聊的旅程裡,終於能有個人說話,對少女來說是挺開心的發展?
身著沉穩的大地色系女學生袴裝,她理平袖子下擺難免碰撞出的皺褶,與一般定義的女性端坐有些細微差異,有點孩子氣地將踏踩著地的雙足往後收了半步,雙手並非柔軟自然地擱在腿上,而是稍微緊繃地、筆直地將手掌覆膝,挺有個人風格,顯得俏皮得多。
沒有腳腳在妖夜
即便如此,那名少女比起青春年華帶來的活潑,更像是些許反差把那份強勢襯得顯眼。
連語氣都有種莫名的上位感。
「直接叫我丈惠就行,伊勢丈惠。」

「淨衣(じょうえ)?怪名字。」
話剛說出口,今朝便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半倚著車窗,像是在對物品估價一樣,目光飄過來又溜回去,不太禮貌地上下打量著少女。
顯然意識到少女名字的表記恐怕跟自己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字完全不一樣。
「雖然一開始就覺得妳長得可愛卻渾身神社臭……」
沒有腳腳在妖夜
「嗯?我都離開那麼久了耶……真讓人開心的評價。」
伊勢丈惠嘴角微勾,笑容輕淺優雅,卻更像面具,變得有些制式化──
因為哥哥們太沒用,我必須回家找個贅婿,沒辦法繼續待在教派裡了嘛。

「──有奇怪的聲音。」閉目養神的仁波尚登睜開眼,身材高大、卻靈活地從車窗翻出去,對同乘一車的旅伴只扔下一句解釋:「我到車外看看。」
沒有腳腳在妖夜
「……他總是這樣嗎?也難為你了。」
那十分不高明的說詞一點效果也沒有,今朝用腳皮想也知道那不過是表情繃不下去臨陣脫逃的藉口。

「他以前嗎?就跟你一開始看見的──我是說吵架時──感覺差不多吧。」
伊勢丈惠疲憊地長嘆。
「自從跟我訂下婚約以後……不,好像更早之前一點,就變那樣了。」
沒有腳腳在妖夜
雖然桐生今朝一點都不想聽,但作為神社臭入味三分的神職人員唸起經來──神道教的體系該說禱詞?反正就是那種東西──可不是一般般地魔音穿腦。

 
仁波尚登生來就是個不服管教的野蠻男人。
不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禮儀作為,連眼神都參著一股揮不去的匪氣。
就連那樣貌也不似仁波一族的長相。
若不是仁波尚登確確實實能使出仁波家特有的靈能力,而仁波家也從未有誰或在外的血脈流入夫人的母族──礪波家,恐怕都要有人懷疑與丈夫感情不好的夫人‧仁波二那跟外人有染。
沒有腳腳在妖夜
但,即使這樣聽著就噁心人的傳聞,因為疼愛夫人的丈夫嚴厲管制,從未傳入夫人耳中,夫人仍是厭極了尚登。
那眉眼與自己有多神似,就與礪波家那位擅自決定將自己遠嫁的兄長有多神似。
那性格與自己有多相仿,就與礪波家那位愛好相似總與自己爭的兄長有多相仿。

據聞,在么女滿五歲時,脾氣衝動的二那夫人在仁波尚登一次頂撞後,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厭惡,與丈夫大吵一架,帶著女兒離家,投奔到離家的二子那裏長住。

……那時的仁波尚登,也不過是個只比妹妹年長四歲的小鬼頭。
沒有腳腳在妖夜
「這是被傳得比較過分的版本啦。雖然阿姨確實是很不喜歡尚登。」
伊勢丈惠語氣淡漠地補充:「──阿姨比起生氣,更接近情緒崩潰。」
「在尚登七歲時,為了抵抗某起禍及全鎮的百鬼夜行,礪波家幾乎滅族。不管是阿姨的兄長,曾經喜歡的人,都在那起事件陣亡。」
「單純的、不成熟的厭惡,阿姨在姨丈的勸導下還是耐得住吧?畢竟那只是大人的任性。」
「……但是,阿姨一看見尚登便悲痛難抑的狀況,就連姨丈也無法說什麼『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任性!』之類的話吧?」

「最後在這種氣氛與仍然偶發的爭執下,為了阿姨跟大家的精神健康著想,阿姨跟尚輝哥的妻子琥悠姊又比較投緣,最後就到尚輝哥那裏長住了。」
「雖然以尚輝哥是入贅到平良家的情況來說,應該說是到琥悠姊那長住?」
沒有腳腳在妖夜
「唉、那不是重點……」

在那以後,他們的父親仁波世尚忙於工作,大哥仁波尚泰經常倒在病榻上掙扎,仁波尚登在這種沒個穩重大人管束的狀況下橫衝直撞地成長。
夜不歸家、流連賭場還是小意思,反正這傢伙也沒輸掉多少錢。
逞凶鬥狠、互毆鬧事、打傷世交子弟……
最後拿仁波尚登無可奈何的仁波家決定把這傢伙扔去十紋,期望軍隊這熔爐般的特殊社會結構能矯正這特立獨行的傢伙。
沒有腳腳在妖夜
「當然,雖然必要的時候可以裝成正經人,他仍是個沒有規矩滿腦子獸性的野蠻人。」
伊勢丈惠說到這,意興闌珊地嘟噥:「……我又不是為了那種正經模樣才答應……
沒有腳腳在妖夜
乍聽之下,這就像是少女心緒複雜不小心吐露的煩惱。
但今朝是能嗅到的。

孤獨感。
本以為終於出現一名能接受的婚約者,或許能成為自己的同伴,結果卻是這副德性。
就好像這世界終究不容許超出常軌的存在,將自己唯一的夥伴也扭成「自然」的模樣。
沒有腳腳在妖夜
「真看不出來。」今朝饒富興致地挺直身子,倚著旁邊,儀態慵懶、漫不經心地問:「你很受歡迎?」
不管對誰說出這種話都很失禮,對剛認識的未婚男女來說就更是糟糕透頂。
然而這樣幾乎是在踩著眾人皆知的地雷的行為,卻被輕易無視了。

「我所在的家族,不論陸續分出去的分家,早先每代至少五六名男丁,女兒更是多不勝數,謹慎挑選著娶嫁與聯姻的對象,算得上小有資產,人脈培養得不錯。」
伊勢丈惠不以為意地說著一開始就擺到檯面上的事:「幾代前開始,男丁出意外的頻率越來越高,到我這代……幾年前兄長們都死絕了,差不多可以說,只要娶了我就能掌握伊勢家至少四分之一的資產。」
「對愚蠢以為入贅還能翻天的那些豬來說,說不定會把我當成傀儡之類的吧?不說那些以十成為目標的蠢貨,我的婚約對不少人來說都很有魅力。」
沒有腳腳在妖夜
以世人的角度來說,即便家臣幕僚隨從一應具全,甚至對著空蕩的主位都能順利運作,只要其中坐著一名沒有兄弟的女性,就彷彿這個系統出現了搖搖欲墜的徵兆。
對女人的輕視與輕忽是目前世間先天的愚昧無知之處,今朝清楚得很,就像過去母系社會時雌性們把雄性當成種豬與牲畜勞動力那樣。
──這世上的人們總是這麼可愛,楚楚可憐地令人發笑。
沒有腳腳在妖夜
「那你為什麼會選擇那種……假裝起來特別無聊的傢伙?哈嗯……」把直覺有意思的事情挖得差不多,開始想結束話題的今朝稍稍偏頭偷偷打了個哈欠。
「──我是說,你提過的吧?那傢伙跟你訂婚之前就怪怪的了。而你現在也沒有換對象的意思。」

「你當這像是換件衣服那樣就能解決的事情呀?再說,買衣服就算沒穿過,不管吳服屋還是洋服店都不興這種做法的。」
伊勢丈惠沒好氣地說:「原本松田給我選的是──唔嗯。」提到這,伊勢丈惠突然頓住,話語一轉。
「……我覺得趁火打劫不太好,而且一想到那家人入贅進來說不定會帶個嘴碎又輕佻的侍從──反正我就是討厭那種隨隨便便就回應別人也不先考慮自己能力只知道心軟的負心漢──所以最後還是選了擅長醫術與解咒,說不定對症的仁波家。」
「在仁波家,我只看中仁波尚登這個候選。」
沒有腳腳在妖夜
趁火打劫跟……入贅嗎?
今朝思及這些詞,估計以伊勢丈惠的角度來說,伊勢家還是屬於能輕鬆欺男霸女併吞他人家產的那一邊。
也難怪黑相會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態度。

不過,這人類社會特有的安全距離與他這徹頭徹尾對人類基本沒興趣的怪異沒什麼關係。
沒有腳腳在妖夜
或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哪個聽力太好的傢伙為了阻止少女繼續爆料出讓人難為情的事情?
仁波尚登又用那種雜耍般的高難度動作鑽回了車廂,毫無預警,連今朝也沉默了片刻。
「……附近有村落在舉行驅邪祈福的節日,我想桐生先生會不舒服……剛剛請黑相先生避開了。」

「明白了。」
那種東西壓根與他無關。不、事實上……
但這不是需要讓外人知道的事情。
桐生今朝面上略顯凝重,難得鄭重的點點頭,估計身邊這些傢伙也看不出個好歹。
沒有腳腳在妖夜
「這麼偏僻的地方?雖然有官道啦……還是有巫在主持嗎?」

「小村子,沒有巫,但是傳統那種流入根國的手法,我想沒什麼問題。」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職業病?
兩名家世都與那邊的世界沾點關係的男女前些時候還在兩相置氣,這時反而能屏除私慾就事論事地談在一塊兒了。
沒有腳腳在妖夜
不過……
流入根國,將汙穢流放到根之國嗎?

今朝倚著車窗,望向外頭的眸迎著光線,忍不住瞇細了眼。
沒有腳腳在妖夜
========    ========
沒有腳腳在妖夜
6
沒有腳腳在妖夜
========    ========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