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斯
[沼田真帆香留]
百合心 /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

千言萬語,原來寫的終究是一顆百合心。

#有雷下收
#不讀會死
#百合心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
薛西斯
「百合心(YURIGOKORO)」這極其優美的文面,在故事中其實只是主角美紗子誤聽了「依靠(YURIDOKORO)」二字。醫生判定她缺乏對「感覺上的依靠」、「認知的依靠」、「情緒的依靠」,年幼的她誤以為醫生說她是缺乏了「百合心」。自此一生,不停尋找屬於自己的「百合心」。
若將「百合心」還原為其原始的意義,即是她不停尋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依靠」的故事。
無獨有偶,作家另一部作品《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我認為也是描繪尋找「依靠」的故事。千言萬語,追尋的終究是一顆百合心。
薛西斯
《百合心》的主角美紗子,恐怕只能認定有反社會人格障礙。她對人類不具同理或同情心,對他人的疼痛幾乎無動於衷,對殺人也全無卻步。透過殺人,她得到無以言喻的滿足。殺人就是她與世界連結的方式,就是她的「百合心」。

這樣的她卻因與生命中唯一的「你」相逢而產生改變了(雖然不知道原文是用哪個字,考慮到兩人的關係是夫婦,我想就是「阿娜答」吧XD)
這個男人成為了美紗子的「百合心」,她與他結為夫婦,並在他的請求下生下了孩子,這個家庭,讓她回到社會的常軌。
薛西斯
其實最初閱讀時,在這裡產生了難以言說的不安感:不明白這顆「百合心」究竟是為了丈夫或是孩子?這故事是要寫愛情呢?或是寫親情呢?總覺得在這裡,故事重心產生了一點微妙的偏移分散。
生下孩子後就成為了「正常人」,我很害怕這樣的故事。無限歌頌母愛的故事,好像只要成為母親就能戰勝一切、戰勝反社會,戰勝殺戮的怪物之心。
薛西斯
然而,會產生這樣的疑惑,我想是因為我偏頗的從字面上認為「百合心」是一顆心,存在美紗子的心中,只能讓給一個人。
但並不是這樣的--「百合心」是人所以願意留在這世上的拉力與理由。
因此對美紗子來說,與其說是一顆心,不如說是將她困留在「正常世界」的一張網。
而這張網,我認為是以「你」為核心延伸而出,當孩子誕生時,這個名為「家庭」的網路就建得更牢固,將美紗子牢牢拴住了。
薛西斯
「百合心」一直都是外在之物,從來不曾、未來也不會存在於美紗子心中,看到最後,我認為美紗子其實從來也沒有成為「人」過,她依然是在線那一頭的怪物,只是為了她的「百合心」而稍做停留。
薛西斯
而挽留住了美紗子的這父子兩人,正形成了有趣的對比:
兒子最後動了殺意,那一瞬間他心中隱隱認可了來自母親的血脈,願意做個潛伏在社會中的怪物。
父親「你」卻是完全相反的──他是一個普通人,只因選擇了「美紗子」作為自己的百合心,而陷入半生的痛苦中。
薛西斯
比起美紗子為百合心而留在「正常」的這一邊,我覺得真正精采的是描寫父親為百合心而過去「異常」的那一邊。或許作者心中也存此念吧,所以將這一幕安插在全書的結尾。短短數行,卻帶給我巨大的震撼。
故事最後,父親已經病入膏肓,沒剩下多少時間,於是他選擇將最後的時光都留給美紗子,隨她遠走。
作家是這樣描寫的:
薛西斯
「車窗還沒關上,但那一瞬間父親似乎已斬斷所有的紐帶。斬斷渴望活下去的最後一絲不捨,斬斷對居住多年的場所的懷念,甚至斬斷對我們的親情,在除了他們及兩人的回憶之外再無其他的空間內,父親再一次成為母親的,你。」

「弟弟哭得太激動,我只好伸出一隻手摟著他的背。我們肩靠著肩,凝望著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濡濕的柏油。」
薛西斯
不停重複的「斬斷」,一切再無可戀之心,短短數行,如此深刻而決絕。
我想兄弟二人一定遠比畫框外的讀者,更能真切感受到父親已切斷與他們的所有聯繫了。那一瞬間的悲傷,便無異於面臨父親的死亡吧。
薛西斯
這個故事描繪的是一場越界的戀情,一顆百合心,我為你留下,我為妳遠去。
父親到生命盡頭時,那終於能捨棄人類的一切,奔向怪物身邊的心情──
我終於盡了這一生作為人類應盡的義務,能夠前往妳的身邊。
如此純粹而全無雜質的感情,交託彼此的百合心。
所以是為了丈夫或兒子都不重要,是愛情或親情都不重要,沼田描繪的從頭到尾,就只是那一顆百合心。
薛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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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西斯
而在《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太長了以下請讓我簡稱鳥)這部作品中,仍維持一致的美學標準,卻有截然不同的表現。
雖然是主題大相逕庭,看似毫無共通點的故事,但我認為這兩部作品描繪的其實都是沼田世界觀中的「百合心」。也就是對某個人或某件事的依存,必須活在這個世界的拉力與理由。
同時,也都以一個類似的故事主軸來表現:

「一個正常的男人,對一個異常的女人的奉獻。」
薛西斯
何謂正常,何謂異常,從來沒有真正的定義。絕非是能夠輕易一刀兩斷的0與1,而是更加連續性、光譜性的。
《鳥》描寫的是陣治與十和子病態的互相依存關係,或者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他們便是彼此的百合心。但比起《鳥》,《百合心》有一種讓人比較能抽離遠觀的清潔感,我認為最大的原因便來自於,美紗子與丈夫明確位在光譜兩端──
薛西斯
美紗子是異常的。
對大部分人來說,天生以殺人為樂的美紗子是怪物,是在光譜極軸的人。
我們看著光譜極軸兩端的人將彼此化作百合心,但站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因為我們與這兩人沒有任何重疊,大部分讀者都是無限遠離於美紗子的,而這種距離帶來安全感與美感。
薛西斯
但《鳥》則有些不同了。說到底,十和子既是正常又是異常的,陣治也是,他們是在光譜中間的普通人,你我身邊都會有著這樣的人,或多或少有著一些十和子或陣治的特質在(或我們自己自己本身就是),因此這個故事變得又黏稠又令人不安。
我認為《鳥》的本質與《百合心》其實是一模一樣的,描繪著爛泥裡開出的蓮花。但《百合心》離我們那麼遠,在高空俯視的我們還能看見蓮花。
而到了《鳥》,雲端上的故事降到了泥裡,變得不再讓人能袖手旁觀,必須不安的直視進那堆爛泥裡。
薛西斯
電影主打的宣傳詞「渣男賤女」,演員蒼井優自己似乎也以「惡女」來形容十和子。但我並不這樣覺得,我認為十和子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她愚蠢,自私又虛無,但一切都還落在那安全的「正常光譜」上,只是遇人不淑,心底的某處被徹底弄壞了,導致她後續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而陣治,雖然十和子不斷描述他的噁心與令人厭倦,但從讀者角度來看,必然是對他投以一些同情心的。與自私又如溫室花朵一樣的十和子相比,陣治才是一個普通常識人吧?作者一直透過十和子對陣治的負面描寫,反過來讓讀者對陣治產生憐憫。
這兩人,其實都是普通人。
薛西斯
整個故事都在描寫十和子何等厭惡陣治,卻又不敢離開他(對他產生不自知的依存),因此只能透過不停追求「體面的愛情」來想像脫離陣治的生活。
為何必須是愛情?
故事中十和子還有一個姊姊,讓人驚訝的發現十和子的成長背景可能其實很正常普通,不是那種東野圭吾式的創傷孤兒惡女。
但姊姊也有自己的人生與家庭,而十和子的生活已沒有其他重心與主題,唯一的主題就是陣治,而那令她痛苦。
對她來說,愛情與婚姻能夠提供一個新的、理想的家庭,能讓她擺脫這個舊的、與陣治共有的家庭。
薛西斯
這個故事用盡整本的筆墨來寫十和子對陣治的憎厭與陣治帶給她的痛苦,作者寫十和子對前男友的思念或對新男友的迷戀,寫的其實都是她對陣治的憎惡。有多想擺脫陣治,就有多專注投入於「體面愛情」的幻想中。
但奇妙的是,作者卻未曾正面寫過陣治的心情——
薛西斯
陣治對十和子十分依賴,畏懼被她拋棄,有如靈魂的寄生蟲。然而作者始終沒有正面去描寫陣治對十和子如此對待他真正的心情,甚至當十和子要與他攤牌談這件事時,他選擇怯弱地逃避了。
讀書時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陣治與十和子,最終必定要死一個,否則無法解脫。但陣治的想法究竟如何,作者將它留在迷霧中。
薛西斯
直到故事的尾聲,才一次寫出陣治的痛苦。
薛西斯
而這個痛苦的能量,非常巨大和嚇人。
薛西斯
脫離不了陣治的十和子那麼痛苦,脫離不了十和子的陣治又何嘗不是呢?
薛西斯
但十和子的痛苦以整本書來疏導,陣治的痛苦卻在最後十幾行裡一口氣引爆。
讀到倒數第二頁的時候,我非常的難受,無法翻頁,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了,而我沒有勇氣去證實。
那一刻才真正入骨一樣的體會到:
薛西斯
陣治已經痛苦到受不了了,痛苦到非如此不得以解脫了。
薛西斯
然而到了最後,陣治仍將其痛苦,以某種近似於愛的方式傳達了。
薛西斯
他對十和子說的話,真是只能以無比戰慄而震懾來形容,與《百合心》最後看到「你」選擇斬斷一切、隨美紗子離開時那種救贖感一樣的震懾。
甚至可以說,我認為這兩個結尾傳達的情感是完全相同的,但緣由卻正好相反:
薛西斯
若對《百合心》的「你」來說,結局的意義是:
「我終於盡了這一生作為人應盡的義務,終於能夠前往妳身邊了。」
那麼我認為在《鳥》當中,對陣治來說最後的意義便是:
「我終於盡了對妳應盡的義務,終於能夠離開妳了。」
薛西斯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兩件事,如果有大腦探測器,我總覺得那將會畫出一模一樣的波形。
薛西斯
有些人很難理解為什麼有人會整天抱怨自己的男女朋友,但又死拖著不肯分手。
我認為這是「無法選擇」的緣故。
若將十和子和陣治的關係改成家人,大家或許就比較能諒解吧?因為血緣是沒得選、而又到死也無法割捨的東西。但每個人承擔寂寞的能力都不同,對於非常害怕寂寞的人來說,我想那種無法割捨的程度,或許就與親緣是一樣的。
然而就連親緣都能有某種形式上的割捨方式,可以在法律上斷絕關係,可以利用婚姻或工作徹底甩掉原生家庭,更遑論這互相排解寂寞的共生關係呢?
薛西斯
或許在有其他選擇出現時,十和子和陣治就能逃開吧?(事實上,十和子也以自己的方式不斷尋找新選擇,只是她都找到爛貨)。
這故事悲傷之處,就在於直到結局的那一刻,選擇仍然沒有出現。闔上書時,我心裡不停想著,如果作者能大發慈悲,賜給兩人其他的選擇就好了。
陣治對十和子說「妳要嫁個正派的男人」,是否正是在終局以這最激烈的方式,強迫十和子使出全力去尋找選擇呢?
朝 顏
最近剛好去看了《百合心》電影,電影對於美紗子的處理跟小說不太一樣,電影後期可以明顯感覺到美紗子抹除掉「怪物」的異質成分,變成「正常人」,美紗子開始有了多數人能同理的內心轉折,她的軟弱、她對丈夫與兒子的情感,甚至為此重新披上殺人魔身份的她因其情可憫的理由,也不再讓人輕易地感到坐立難安。結局的處理更與小說相反,是變成「正常人」的美紗子去見命不久矣的「你」,且無論俗世或父子的親緣,「你」都沒有拋棄,美紗子多年後的殺人行動,反而更緊密地將一家三口牽繫在一起。
薛西斯
朝 顏 : 竟然!是這樣嘛!(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看)
我覺得小說裡面也不能說沒有這些部分,但自己讀起來時依然覺得,美紗子最終會選擇用殺人來解決這件事,還是跟她的本質有關。不曉得電影處理起來感覺究竟如何~
不知是否電影想讓結局更能符合大眾的道德三觀呢?如果說,導演真的是想把美紗子「歸位」,會讓我感到很不安。一定要讓所有的「異常」都有理由,都能被「治癒」和「迷途知返」,我認為是在很多人的傷口灑鹽的事呀
朝 顏
薛西斯 : 我覺得導演倒也沒有替美紗子的異常找個理由,電影給我的感覺比較像是一位異常者從「你」身上學會所謂的普通情感,「你」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她的精神內核,美紗子開始能像「正常人」一樣體會所謂的愛情、親情。只是遇到企圖破壞家人幸福的人,她隨時都能回到那個「異常狀態」殺人。
不過,電影結局的美紗子給我的感覺的確比較接近「正常人」,小說結局的美紗子則是自始至終用冰冷淡定美麗的神情來面對世界,偽裝自己是正常人,最後捨棄正常的這一邊,和「你」一起奔赴「異常」的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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