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說書人] 好想推薦所有喜歡布袋戲的人去看

看到一半就覺得，這一定會是我至今為止最喜歡的一齣戲。

對我而言，戲裡布袋戲的呈現就先加了一百分。

雖然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但有時總會莫名將布袋戲的演出方式和日本的ゆるキャラ（吉祥物）聯想在一起。同樣僅存有外在形體、由人進入其中操作的方式，ゆるキャラ販賣的是夢想，那麼布袋戲是什麼呢？

習慣了電視布袋戲後就理所當然般地認為要避免穿幫鏡頭，因為那會令觀眾出戲，讓觀眾的想法從「他們活著」轉變成「終究是人去使他們活著」。
記得看過有人表示東離第三集丹翡至殤叔房間時，殤叔的手由身後擺至身前的動作人類不可能做得出來，希望霹靂能在操偶上多加注意，好讓戲偶看起來更真實，更像人。

當時看到這個發言我不太愉快，卻又覺得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在動作上做到自然流暢得讓人幾乎忘卻那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這點，不正是布袋戲的精隨嗎？或許動作能更加貼近真人的話，對於從沒接觸過布袋戲的外國人來說觀看起來的體驗會更好吧？

可是隨著踏入霹靂正劇、正式喜歡上布袋戲的演繹形式後，不知何時開始，這種念頭就好像從來不曾困擾過我那樣地消失無蹤了。

觀看現場操偶的感受相當奇妙。

操偶師就在眼前，實際上映入眼簾的比例操偶師一定大於木偶，明明是因為操偶師木偶才會有所動作與反應——你心裡再明白不過——但是他看起來仍然那樣真實。

你仍然有一瞬間（或者幾個瞬間，或者每一秒）會想：
啊，他活著。真美好。

我覺得，即便你眼前就站著操偶師，在木偶動起來的瞬間卻仍然不會感到「不真實」這點相當不可思議。

《白色說書人》裡布袋戲在其中的表現方式與代表意義為何會如此吸引我，我想是因為布袋戲木偶這個媒介本身就是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似人而又非人的緣故。

你可以發現布袋戲的觀眾無一不是把他們都當作「人」看待——我的意思是，當然了。他們當然是人，不是嗎？在武林之中互信互傷、互相對立爭戰直至死亡，他們就是活在武俠世界裡的人物。

但是，在劇中，他們能自封幾百年再入塵世、死而復生、借體重生、與精靈及魔物共存、以血肉之軀打造神兵、墜崖而不死、受傷亦或瀕死只要通筋紓脈或者運氣便無大礙⋯⋯，這些，無不是又在告訴觀眾：
他們並不是「人」，人做不到這些。

可是有趣的是，劇中需要以動畫表現角色體內受創或者有異之時，又是以標準人體的內臟構造來展露給你看。

明明應當不是人類的木偶，同時又完完全全像個人，或完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於是舞台上，隨著文彬的記憶一一現身的木偶們給了人們選擇的自由－－
選擇將他們視作故事敘述的手法，亦或是真實存在的人。

他們給了一種想像，那種想像是，你會下意識地將你的人生經驗代入其中，將你熟識的人、或你曾經讀過的歷史，代入舞台上正在發生的事件之中。有時會分不清木偶現在代表著的，仍舊是那個（虛構的）廖添丁、還是真實的人。我總會不小心認為他們就是人，是除了文彬以外真真正正也在那個時間裡的人。

不論是對抗日本軍官或被審問定罪，好像都是故事，又好像都是現實。
現實的界線模糊不清，所以他們能夠輕易地跨越「人」的定義，在虛假與真實之間來去自如。

看到有人說到布袋戲其實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獨腳戲，才驚覺：啊，真的，真的是如此。
但是他們又是那樣獨特而有所別的「個體」。

（我一個心得到底要分多少天才打得完）

演後座談有一位觀眾提到戲裡採用在牆上投射出剪紙的影子的方式去表現刑求，比起真人的影像可能令人無法承受，他覺得這樣的方式很好。（記的不是很明確了但覺得那位觀眾用詞很細緻柔和，當時還偷偷在心裡讚嘆←）

剪紙藝術也是在這齣戲裡令我相當驚艷的部分。即使這種方式無法說是新穎，但結合了光影營造出的氛圍在當下著實震撼了我。

除了我這個人很簡單有布袋戲就加分的那一百分，刑求剪影的出現便是讓我在心裡想著啊這要成為我最喜歡的戲了的瞬間。

剪紙放大了觀看者的想像。如果這部分使用的是真實的照片或者影像，我想人們感受到更多的會是想像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痛」。我們的注意力會自然的聚焦在自身，想像自己如照片中的人們那般被細針插入指甲縫，想像被灌水的痛苦；想著「好殘忍」，想著「太可怕了」，然後在意識到自己（很幸運的）不處於那個當下的時候，想像便會停止。

因為真實影像有著明確的標的物在。明確的人，明確的地點，而在那發生的一切，影像裡都告訴你了。對，沒錯，有人受到了刑求－－但那不是自己。
因為真實影像有著太明確的「臉」，你不太會再去想到其他的臉。

而剪紙沒有給你一個「真正的人」。於是沒有得到明確訊息的觀看者在那個當下便會依著自己的認知去想像那個情景。

一百個人看，就有一百種情境，一百張臉。

我真的很喜歡剪影當中帶著色彩。剪影呈現的也是一種想像，一種虛構，一種戲法，但是鮮血的顏色彷彿又在一瞬間將你拉進了他要你正視的現實。

好真實。那些人們所流的血好真實。

那個壟罩了青天的十二道光芒，好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