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Ⅵ、依賴：Chapter 6-2

「澤羽，起床了。」熟稔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但愛睏的雙眸仍然惺忪，不願抬起頭來自顧自趴回桌上。「快起來，小瞌睡蟲。」
聲音仍不死心，這次還多了感覺。他感覺自己被股強而有力的拉力影響，那一瞬間後他完全驚醒；放眼望去是空蕩的教室，黑板上的凌亂筆跡正提醒他尚未抄筆記，澤羽只得趕緊提起筆努力把空白筆記本騰滿。

「不用寫了，我借你就好啦。」
男孩呆愣一會，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個人。他轉過頭看見奧忒雷的笑容，手扶著下巴，關心的看著自己。

「我說你，看起來這幾星期來精神很差喔。」
「奧、奧忒雷？啊……」頓時間，澤羽突然低頭道：「之前對你太兇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啦，那時也是我不對，沒顧慮到你的感受。」奧忒雷心花怒放地搔搔頭，澤羽覺得他周圍好似隨時都會冒出粉紅色花朵。
「你談戀愛了齁？」他開玩笑地說。
「才沒有。事實上，我失戀了。」
「噢，抱歉，我很遺憾……」
「我早就振作了，」奧忒雷一本正經的回答，不過他扯謊，他並沒有失戀，是自己放棄追求。「反而是你，老是上課打瞌睡，眼睛還有黑眼圈常駐，雖然我們很久沒說話，可是你這樣子不免叫人放心不下啊。」

奧忒雷像關切小孩般摸摸澤羽的頭，讓白髮挺不是滋味，雖然對方成長的強壯英挺，在身高部份也超過自己一個頭。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用你關心。」小小賭氣，澤羽把臉撇向旁邊。
「嘿，我們都是小孩，這樣就算扯平吧？」

奧忒雷面帶微笑吐著舌頭回應澤羽，湊進白髮的臉示意希望知道對方近況，雖然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慣性抓頭。

「最近沒怎麼睡好而已。」
「真的？」
「嗯。」
「為什麼沒睡好？」
「就……很多事，我不會講。」眼看對方火紅色的小眼睛，仔細凝視自己有點不自在。「怎麼？」
「我看來不單只是沒睡好啊，難道有事情不能跟朋友講嗎？」

澤羽悶不吭聲，手輕放於唇邊，未曾過要告訴任何人，認為即使說出口也沒人能幫忙，而且想訴諸的對象也只有家裡人，面對朋友的質問，他選擇沉默，片刻的寧靜，讓空氣中的氛圍更顯尷尬。
「算啦，我要先去廚藝社了。」
明顯不悅的口吻，奧忒雷走回自己的位子上一手把書包扛起來，略過澤羽準備走出教室，不過他才剛跨出教室大門時，對方突然開口。

「我的母親快死了。」
這句話落下時，教室裡陷入沉寂。稍久的時間，說話者才率先破冰。
「醫生說她患有肺癌，父親要把她調去別墅，」澤羽的語氣帶著顫抖，他閉上右眼試圖憑著冷靜壓抑快崩潰的情緒，「……無能為力。」他輕閉的右眼睜大，淚珠自眼眶裡滾落，順著面頰滴到桌上，兩手交扣規矩放在腿前。

走回澤羽旁邊，奧忒雷放下書包，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好友的肩膀，沒有多話的安靜陪伴。
「我好希望她可以來看我的歌唱表演，看我比賽！」

說出願望同時，澤羽無法抑制情緒而放聲大哭，晶瑩淚珠隨著澎湃心情化為小溪流。莎菲娜的病情惡化使他不知所措，他更不敢想像女子如果離開，丟下他隻身一人時該怎麼辦，他幾乎不想認父親了，當徐逸鴻在電話裡堅持將莎菲娜送到養老院時，澤羽氣的大罵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母親，男人最後答覆，那麼送到巴德辛的別墅休養吧。

「奧忒雷，人類為什麼會生老病死？」這句話猶如自言自語，但澤羽的目光還是投向朋友。「我們究意為了何等意義而活著？」
「呃。」奧忒雷面露難色，此問題對他來說太難了，他甚至認為這不像青春期的少年會提出的疑問。「我想每個人活著的意義不同，但拿我來說，我認為自己是為了跟你邂逅而出生的……」
「為什麼呢？」澤羽感到疑惑，望著臉頰微紅的朋友。
「因為有了你，我的生命變得更加美好嘛。」奧忒雷出口後有點後悔，他認為這句話太肉麻，可是對自己來說的確事實。

「謝謝。」澤羽的表情轉換為笑容，沒想過自己誕生究竟有否為誰存在，但朋友的話挺貼心。
「不會啦，雖然我很遺憾你家裡發生那樣的事，不過可以的話，你要不要來我家住個一晚上轉換心情？我記得你還沒來過我家。」奧忒雷害臊地說，不過總是他去巴德辛大宅拜訪，如今也想邀請好友來自家玩。見澤羽略帶猶豫，他乾脆地說：「不然馬上出發吧！我今天就跟廚藝社請假！」
「啊？可是這樣的話，我的衣服還要準備……」
「我陪你回去拿啊，這個年齡該要好好享受一下學生樂趣，你老是愁眉苦臉的，小心不到三十歲就要頭髮花白啦！」
「笨蛋，我的頭髮早就白了。」
「嘿，這才是我認識的澤羽嘛。」見男孩的口氣恢復以往，和自己最早認識時的語調，奧忒雷開心地抓住男孩的手。「事不宜遲，馬上出發！」

＊

又到了該補充的時刻。結構內側只有半吊子支架，早已畫畢的藍圖擺在旁邊當裝飾，偏向黑褐的酒紅色應構築為屋瓦下的柱子，上頭是二層式，地基已打造完畢卻突然沒想法，翻書吸收知識，真要實際操作時腦筋卻突然一片空白。
目前進度緩慢，要在做幾個小零件時，才發現先前購買的材料已用盡。澤羽披上外套，踏出家門，往市集的方向走去，花了些時間將需要的材料全數重新添置，提著紙袋準備回去。
就在這時，他遇見熟悉的女子詩緹菈，便向她打聲招呼。

「澤羽，我正要回去，你也是嗎？」
「是的。」少年點頭，緊抱容入過多物品的紙袋。「回去做模型，最近用料用的較兇，所以去市集添購一些。」
「模型？1:50那種？」
「是的，不過我構想會再做大一點，目前構築的模型是1:40左右，姐姐對建築模型也有興趣嗎？」為了要加深對這門興趣的印象，澤羽每日構思一些，雖不到廢寢忘食，但督促自己至少得有點進度。
「啊……稍微……」詩緹菈思索地溫吞吐字：「小時候，還滿羨慕擁有娃娃屋的同學。」女子的表情充滿對娃娃屋的期盼，彷彿下課時間女孩們聚在一起，愉快地玩著少女的夢幻遊戲。

應是一時興起，澤羽突然直接了當地詢問：「那姐姐現在還想要娃娃屋嗎？如果喜歡的話，或許我能做一個哦。」關於做模型，若說是否有自信不得而知，但多點新鮮嘗試，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個練習的好機會。
「咦？澤羽……要做給我嗎？」詩緹菈的聲調裡，壓下的情緒包含著喜悅和不敢置信。
或許是先前受到女子的鼓舞，澤羽乾脆地說：「如果姐姐喜歡的話。不過做娃娃屋比較耗時，若妳不介意的話。」

達成共識的兩人，討論做娃屋的地點，由於詩緹菈亦是閒不下來的人，她不希望單獨看著少年做模型，而自己只是再旁邊觀看著，所以最後決定以拉提琴為由，將地點決定於女子的家。

在詩緹菈家中，澤羽依她的要求開始畫設計圖、檢查材料，做些事前準備，扣除娃屋之外，他還附帶加贈幾個小人偶，只是物品清單上缺少某些材料，他便向女子詢問一起去美術用品店添購資材。美術店裡，澤羽單只選建構娃屋及人偶的物料，壓克力色則讓女子挑選，這棟附帶人偶的娃屋相當客制化，澤羽一切任憑姐姐選擇，反正對方會用音樂回報他。

「那個……人偶最多可以有幾個呢？」詩緹菈不太好意思地詢問。心裡默數著購物籃的顏料：象牙、冰藍、栗紅、亞麻金、棕，沒有的顏色就用相似地補上去，那些是她在心裡默默定好的人們。
「沒限制啊，娃娃屋塞的進去就可以了，不過我只能三頭身的喔。」他才不想說是自己功力不夠做不出五頭身。
見少年沒有意見，詩緹菈繼續她看看購物籃裡的顏料，「沒限制的話，還少了青松石綠，」除了剛剛那幾樣，基礎的黑白、三原色、彩虹數得出來的可見光色帶，那麼還差了一個特殊的青松石綠。

可以的話。她回頭看上架子，青松石綠，不知道有沒有最接近銀髮少年像寶石般的眼瞳。
不知詩緹菈為何挑較少見的顏色，澤羽印象中壓克力顏料櫃上，有個櫥窗有擺放特調色。「特調色櫃裡一起找找？也許有，姐姐剛剛希望的玫紅色、象牙色應該也能找找看有沒有，這樣就不必多花時間調色啦。」轉身往後方走，美術用品店分成兩區，一區是美展品，另一區才擺放各式材料。

「那只是我認為那顏色是青松石綠啦。」多拿幾罐顏料放入購物籃，女子拹同少年走到櫃檯前方，算好確定要的物品。接著習慣性拿出幣紙放在桌子上，等到回憶起來這裡什麼東西都免費，趕快趁少年沒注意時，把錢抽回去。「好了，應該沒缺什麼了。」澤羽回過頭來同意她的話，她心想老忘了這裡沒有服務生跟不用錢的事情，應該掩飾過去了。

兩人回去之後，澤羽見事前準備已妥善備完，他開始完全投入自己的世界，地基打好後開始製作一點袖珍家俱，而一旁看著的詩緹菈，像是想到什麼兀自拿起小提琴開始演奏。
那是澤羽熟悉的音樂，他想起在法國時，上教會不斷練習的那首歌，為此不禁拉開嗓子，跟著女子的演奏合拍。對方沒說話，音樂持續著，默契似的將聖詩一個段落一個段落互相配合，完美落幕。

放下樂器暫時休憩，她順手拿了盛上開水的杯子說：「對詩歌很熟悉呢。」
「謝謝。」接過詩緹菈遞過來的杯子，飲下作為潤喉：「印象中詩歌伴隨我不算短的時間，有陣子幾乎天天練習，為特別節日，還有做禮拜時。」一段帶著美好與苦澀的回憶。「是說，姐姐的小提琴風格很多變，挺有意思。」
放下水杯，伸個懶腰望著窗外的景色，已經有點晚了，該煮晚餐哩。今天的模型進度是打好地基的娃屋和幾個袖珍配件。「有點晚了，我想今天做到這吧，我得回家煮飯哩，明天我再來繼續。」

「嗯，風格多變？」她好奇地記下這句話。眼看窗外已經逐漸入夜，窗外街道也亮起路燈。有機會再向澤羽詢問那句話的意思吧。「你有空再來就可以了，不急。」她輕輕說，「明天我會外出，或許後天再來吧？」
「好呀，不然我幾天再過來。」工程部份開始上手，澤羽想盡量趁還很有興致的時候打起精神，所以會盡可能抓相近的時間點過來，但這個想法並沒有讓詩緹菈知道，他只是在內心給自己期許。
「那我先回去嘍，姐姐掰掰。」澤羽跨出套房門外，和詩緹菈道別。

《續》

#詩緹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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