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Ⅱ、溫度：Chapter 2-2

【巴哈閱讀版】

高聳莊嚴的新古典建築佇立於眼前，彷佛引導澤羽前行，皮靴與草地摩擦發出窸窣的聲音。他近期情緒再度不平，猶如迷途羔羊，為此獨自朝前往教堂的路上出發，從新認識的人口中得知教堂位置，依循緩慢地節奏步向目的。

但是，佛道教，基督、天主？對宗教信仰印象不深刻的他，遲疑是否該步入其中，自個於草地間徘徊。他這陣子常作夢，夢裡的女孩對著他笑，猙獰的目光、咧開的寬嘴，腥紅的液體自臉頰邊緣滑落，尖銳的指甲宛若能伸縮自如，她的個子很矮，氣勢卻令人窒息。
澤羽記得她，而且是不錯的朋友，在某件事發生之前。

＊

冬天將至的前夕，孤兒院來了一位新人。女孩個子瘦小、精悍少言，模樣並非文弱，帶著深藏不露的感覺，棕色偏紅的短髮垂於肩膀，髮尾有點膨度，像被刀修飾過的俐落細眉下，深棕紅的大眼睛不時隨意盯人，她喜歡對人笑，但是笑容很詭異。
當院長宣佈她的房間在女生房舍的哪裡時，女孩群一片嘩然，那是驚慌失措的叫囂聲，新人宛如災難前兆，將會給孤兒院帶來不幸，但女孩一點也不難過，反而發出高亢笑聲。

「女孩們，景珊從以前就在遊民街過日子，她出生時就被拋棄，妳們也都是無父無母的小孩，應該能體諒她的遭遇。心智要更成熟，互相照料才是。」
「可是她感覺好臭哦，像個乞丐。」
院內的女孩子喜歡三五成群，她們的團隊中早有結伴的姐妹淘，對於一個剛開始就給人極差印象的人要加入，說話難免尖酸。

「院長，房間可不可以別安排在我隔壁啊？」
「靖紅，妳這是什麼話呀？我們要好好照顧新人，以後她會一起上課、玩遊戲，學習才藝，身為在孤兒院的前輩，自然該要有榜樣啊。」院長推了推眼鏡，犀利的銳眼直盯不情願的女生群。「總之妳們自己協調，在團體生活中互相溝通也是很重要的課程。」
「無妨啊，院長。」露出詭異笑容的女孩說：「用不著她們管我自己也會打理好。」
「哼，剛進來的撒野小鬼還敢這麼大聲嚷嚷……」
「是妳們在先，休怪我也不客氣。」她掏掏耳朵理直氣壯。

男孩們幾乎沒有插手餘地，眼看女孩們局面僵持，院長趕緊打圓場，結束這個自我介紹，要所有孩童早早歇息。澤羽看見女孩在女生宿舍前躊躇，她的目光對焦於大樓屋頂，樓層總共分為六樓，每樓層都有二十個房間，單個房間大概三至四坪，整體來說算蠻寬敞。

景珊，李景珊，她的全名。
「看屁啊，小子？」
意識到澤羽的存在，女孩睜著一雙大眼毫不客氣地喊，傳過來的視線不太友善，彷彿獵手打量獵物身上的價值有多少。

「不能看？」雖然女孩態度很差，卻不讓澤羽有厭煩感。
「對，因為我跟你不熟。」女孩很無禮地用手指著我的臉。「怎麼，還是你對我有意思，喜歡我？」她在被院長介紹前已洗過澡，但長久在遊民街晃蕩的污漬難以洗去，若非身蓋純白棉衣，不難想像衣服底下的身體有多骯髒。

「不是。」我淡定地反應。「但某點特質，我們有點像。」
來到這裡同樣遭受排擠和取笑，記得初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孤兒院，同學們也是異樣眼光地指指點點，但軟弱的我選擇躲避，她則是頑固地大聲反擊。
「有點像？」她重覆關鍵字發出後訕笑，洪亮刺耳。「哪裡像呀？你是個白淨文弱的小生，而我可是常被大人喝斥為『小乞丐』或『臭盜賊』的人！那群笨女生其中一個又這麼說！」
「……妳會偷東西？」
「對啊，但從沒被發現過！很厲害吧。雖然有人想抓我但沒有證據！」竊盜彷彿是特技，讓她得以引以為傲。
倫理道德裡教導───竊盜是犯法的，這點在孤兒院眾所皆知。
「那妳有和院內的老師講過嗎？」

她把指著男孩的手縮回到嘴唇邊，做出守口如瓶的動作，「怎麼可能說。這是不正當的行為耶！全院就只有你知道，我只有告訴你！聽著，你敢打小報告我一定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所以妳將把柄落在我手上了，還敢威脅我？」
「我不管！你不會說，對不對？」她有點慌張，縮回去地手再度指著澤羽。
「那從今天開始，妳不可以偷東西了喔。」
她沒答腔，把轉向澤羽的臉移回大樓屋頂；澤羽一步也沒有在走近，僅是遠遠地觀望她，女生們討厭她，為此強調她身上有股噁心異味，其實洗過澡之後還好，又或許他站的遠聞不到。
「欵，你叫什麼名字？」沒有家數管教的女孩，口氣直來直往。
「葉澤羽。」
「嗯。我，」她用一隻拇指比了自己。「李景珊，雖然課堂上介紹過。」然後她沒有再看我。「老娘要去睡覺了，晚安。」

古怪的女孩，眼眸裡的敵意消褪了些，她走起路來很輕巧，像隻貓咪，她的身影在大門口裡消失，澤羽走回男生宿舍。
＊

澤羽在教堂的另一端看見恩澤，決定借由他來排除自己的猶豫，所以陪同他一起進入教堂。寬闊的空間與莊嚴的氣勢令人嚴謹起來，當下坐在後方一排其中一個椅子上時，突然有股莫名的熟悉與排斥感交疊，一時之間後悔進入教堂。我不是要來教堂告解的嗎？但又搞不清楚犯什麼錯。

察覺少年不對勁的恩澤希望能幫上忙，為他祝頌一段祈禱詞，沒多久後澤羽才決定把夢裡的事告訴他，但未聲明自己尚未確定，只是想起景珊時心情相當不安，內心的疼痛泛起。那個夢有點清晰了，起先是一片模糊和吵鬧聲，女孩的臉不知為何浮現其中，接著她帶著怒意罵自己是背叛者，接著從他腦海裡消失。
「澤羽像綠野仙蹤的獅子，有顆善良的心，卻忘了自己也擁有能帶領夥伴突破難關的勇氣。」
恩澤的回答令他噗哧笑出聲，綠野仙蹤的獅子，很可愛的形容方式。

綠野仙蹤是兒時故事其中一本，女主角桃樂絲因一場暴風迷失於仙境裡，為了回家而尋找OZ大帝的故事。在路上遇見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大家都有各自的願望，於是結伴去找OZ大帝。兒時故事簡潔，寓意卻挺有趣，雖然長大後也出現不少童話翻案，但回想起又相當熟悉。不過恩澤一席話倒是安慰澤羽使其稍作平息，他向他道謝。
即將離開前，澤羽再次回望那莊嚴的大教堂，他想自己也許沒犯錯，那惡夢代表什麼寓意目前尚無解釋，只有女孩的身影漸行漸遠，帶走斑駁血紅的煙霧。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盤旋在紫色花海上的女子，掛著溫暖人心的笑容，關切地問書讀完了沒。

「Je suis pas encore prête……（我還沒準備好。）」
澤羽用了不熟悉的語文對天空臆語。

《續》

#黃恩澤

《返回目錄》

2018.09.08（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