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體]消音推獎

是嗎?

大概就想到什麼寫什麼，時間軸散亂成一團毛線也是不知該從何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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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國度
阿公在8/23那天正式搬過去了。
我最想哭的時候不多。
一次是親眼認知到死亡已經發生的時候。原本就消瘦的雙頰硬是再塌個幾吋，上唇還留著因為長期插管而凹陷的一角。就連姿勢還是維持著像是躺臥在病床時的模樣，僵硬的雙膝微屈，雙臂環抱著胸口，像是手指縫隙間還抓著那條毛巾一樣。

一個週末才剛去探望過的人如今卻出現在棺材裡頭，明明從很早之前便能預見這件事情的發生，實際經歷時還是覺得很荒謬。合理的荒謬。理智上可以明白但情感上就是不能接受。

葬儀社的阿伯淡淡地交代著，沒辦法讓他平穩地躺著。
原以為死亡對他而言說不定是種解脫，怎麼到頭來還是掙脫不了肢體上那樣彆扭的枷鎖？

初至靈堂上香時仍困惑著自己到底是在向誰舉香低頭彎腰。那時照片尚未沖洗，聆聽著爸爸在身旁低聲念念有詞才明白是在對他說話。對著一個幾日前還能在他耳邊說些毫無意義的安慰的人說話。
看著被放大了好幾倍的照片，既陌生又熟悉。是啊他曾經如此健康紅潤過，那時他還留著花白的髮，一臉看似難以接近、缺乏笑容的神情，左鬢或是右鬢附近有一顆引人注意的小小黑瘤，上面還生長著幾根長長的鬚。

他也曾經健壯過，能下田和爸爸一起割檳榔（並且在來不及交貨的時候將沒能處理完的檳榔氣急敗壞地亂扔一通，怒氣沖沖地嚷嚷著通通都不要摘了），能騎著摩托車替我和我弟買過多的零食和關東煮回來吃（那時他的腿肯定沒瘦得那麼不成比例，從住進安養院肥大腫脹的醬紫黑色腳掌往往能在刻意被撩高的被褥下方看見）

能自己依照順序正確地開啟卡啦OK的機器然後要我和他一起唱「日本歌」或是表演給所有來家裡的客人聽（就算有些客人也許根本就不在乎他仍然覺得這是一件值得被提起的事情），能騎著腳踏車載我或我弟去附近的小學玩耍（陪著我們拉單槓打籃球在室內的體育館攀岩）

曾是如此的一個人，而我們一家四口站在他的相片前手持幾柱香在空氣中輕道，阿公 / 爸吃飯了哦。聽起來就像以前那些在病床旁說的「阿公我是OO / XX我來看你了哦」「你的孫女啊，OO啊，會唱日本歌給你聽的啊」「你最惜的孫子啊，XX啊」一樣。

另外一次很想哭是在為他助念的時候。我以為助念就像道士做法，只需跟著沒頭沒腦地胡亂吟唱幾句，怎知一切比我想像得更簡單又更難熬。

來助念的主要是上次小舅舅帶我見過的師父（他還沒出家前小舅舅都要我喊他師姐）和包含小舅舅在內的一干助念團。助念的過程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枯燥而缺乏變化，主要是所有人分作男女兩邊在冰櫃旁坐著，在不斷以臺語朗聲覆誦「南無阿彌陀佛」的同時夾雜以師父對阿公的勸信及開示。

每一段「南無阿彌陀佛」過後便是師父那有些催人眠、偶爾還說不出話的聲音幽幽道來，佛教裡面分六道生活環境分幾界有幾尊特至高無上的大佛，佛長什麼什麼模樣呢？頭頂至天耳垂至肩諸如此類，你要好好認清楚啊，切莫追隨昔日那些親朋好友的腳步啊，他們都是冤親債主化做的幻影，跟著他們是無法抵達西方極樂世界的。

來我們一起為OOO老居士念佛，用我們的聲音為他護送至佛前，一路上能不受其他侵擾。
南無阿彌陀佛（這一路你要走好啊）、南無阿彌陀佛（這一路你要認清啊）、南無阿彌陀佛（我們為你念佛，要好好跟著啊）、南無阿彌陀佛（要順利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腦海裡全是想像著他獨自一人身單影隻地漸行漸遠的畫面，迷茫地向未知的前方探索卻從未回頭（不要回頭啊），我們在他身後只能拚命地念著佛號目送他離開。

摒除掉這些時刻，我多數時候大抵還算是個沒血沒淚的人，甚至好幾次都差點因為喪服穿戴在身上的效果太過滑稽而沒能忍住笑意。
諸如此類，仿佛我還是那不諳世事的孩童，能一派天真地做出旁人眼中殘忍甚至是冷血的行為。

他臥病在床的兩年多來幾乎逐漸淡化成可有可無的存在（如果我爸看到這段話一定會氣到不行吧）。
期間大人們偶爾會提起：「你那麼會寫，就寫篇祭文吧。」最後總被我草草搪塞過去。撇開「那麼會寫」的錯誤印象，我還能寫出什麼？也不過就上面這些垃圾而已。

在這種生命園區裡天天都有不同家在辦告別式或是出殯，熱鬧得很。這家喪禮結束了下一家變緊接著遞補進來，井然有序、效率奇佳。
有天我媽聽著隔壁家外曾孫女為了她曾祖母泣聲念道的祭文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然而當下的我僅僅能感受到不耐煩的情緒。

語氣過於哀戚或歡愉或做作的司儀、清一色的罐頭說詞與輓聯、三三兩兩或人多勢眾的各式政治人物（甚至還搞跨區服務呢），一切只讓我感受到不必要的厭惡。
以前生命教育課會要我們想像自己未來死亡的情景及喪禮的雛型，我現在終於能給出較為明確的答案：我想要孤獨一人毫無病痛的死去，有沒有告別式也許是件無所謂的事，燒成灰以後看是要灑在海裡還是土壤中繼續汙染這片土地才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