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ven
張惠菁在《告別》裡寫了兩篇安齊。乍看之下,安齊是那種大喇喇的,行旅天涯無處不自在的人;但,其實不是。
初識之際,張惠菁正困惑於自我懷疑,她無法解決生活上、學業上驅之不去的陌生感。而安齊正相反,她風風火火,毫不遲疑地融入愛丁堡,「給人的感覺就像她在地球上沒有陌生之地」,這種確定感正是張所豔羨且欠缺的。
那之後,張棄學歸國,兩人音信遂絕。
elven
張回到台灣,把日子放到日常裡重複,重複著開始,重複著離開,在切斷與流失中往復循環,直到「成為自己從來沒想過的人,在做一件沒想過的事」,直到答應要買給安齊的香煙也在記憶裡杳渺如煙。
再然後,闊別多年兩人終又重逢。
elven
「四年前我在愛丁堡看到的安齊,她的特立獨行穿破周遭場景浮了出來。如今在台北,她仍是特立獨行的,卻是被周遭均質的透明空氣、茶店服務生的不耐、鄰桌客人的回頭瞪視給掩蓋,抹消,而致陷落下去。」張如是寫道,隱隱中有著昔是今非的慨然。這感慨裡邊糾結著若干矛盾,面對安齊的粗魯不羈舉措失當,張無法不對她投以偵錯的眼光,然而這種眼光又無疑曝露她早已是社會整編收納過後的那一方。
elven
安齊來自破碎的家庭,她總是像個遊牧民族似的隨時做好準備,四處飄移依親而居,「一個沒有位置的人不必擔心離開的問題」,後天環境讓她看起來粗魯不文獨立不羈,然而人們沒看到的是,陰影下的不安與逃避。張擔心這樣的安齊無法嵌入社會,難以找到謀生的位置;同時卻又不禁自揣──我是不是就此替她判斷了此路不通,而不自覺地加入那些規訓者的行列,想要將她像一枚長歪了的犬齒般地矯正過來?
elven
從安齊身上看到的是一個關於逃避的問題,大家都在逃避。安齊逃避進入社會,張逃避堅持自我而規馴於社會,大眾則逃避接受特立獨行之人。安齊最後回墾丁去了,張選擇什麼也沒說。
張惠菁寫了兩篇安齊,房慧真在《小塵埃》裡則寫了一篇〈安與安齊〉,房的安齊是那種「鶴立雞群,跳出來,讓你第一眼就看到她」的人,是的,我們每一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安齊,可望而不可及。
elven
犧牲看片的時間,胡謅了這篇,草草結束突然覺得時間浪費得很不划算。
不到三千
elven : 所以這是剛張惠菁和房慧真恰好都寫了一個名叫安齊的女人的故事,是嗎? (blush)
elven
不到三千 : 是房慧真看了張惠菁的安齊後,心有所感,順著安齊這角色又敷衍出另一篇故事。
不到三千
elven : 原來如此,不說我還以為安齊是一個眾人通曉的典故名人。感謝~~ (worship)
pleiade
不到三千 : elven : 運的小塵埃非常好看,我時常去那裡捕書單。
rainchild ☼
告別一書裡我也是對這篇文印象深刻!題外話,張惠菁的散文個人十分喜歡。
elven
不到三千 : 眾人通曉的那個叫安麗XD
elven
pleiade : 我也想看看還有什麼有趣的書呢。話說,房慧真寫的安齊,跟我的讀法是完全不同的,房在她的安齊裡添加了更多同性曖昧元素,而我讀到的是人無法逃避社會規範,而不得不屈身以就的悵惘;張寫的是看到這種悵惘,卻無可奈何的情境。(昨天太晚了,後面只好隨便結束掉,結果真正想寫的卻沒寫到)
elven
rainchild ☼ : 對阿,我也是對安齊印象深刻,後來因為告別,我又去捕了張的另兩本書,她也算是我喜歡的作家之一。
不到三千
pleiade : 如此說來,近期我千萬別接近小塵埃,否則荷包不保(飽)
pleiade
elven : 我沒有讀過張文,因此說不上來運怎麼離開了安齊。但運的安齊,我卻是知道的,運惋惜的是一段友誼,兩人相知相惜卻又瞥瞥扭扭的一段友誼。
pleiade
不到三千 : 《小塵埃》裡,已經少了很多用典了,更多了些直觀。我說的捕書單,其實也是因為我認識運,所以可以私下傳紙條 :-P
elven
pleiade : 或許作者的初衷是這樣沒錯,但是形諸文本後已經附著了些許曖昧的氛圍了,其中最關鍵的,被作者慎而重之,獨立於最後一段的最後一句,「清晨七點,我已經四個小時沒有想起安」,這是錨定之筆,普天之下除非心上人,否則我們不會牽牽掛掛時刻不忘,以至於四個小時的或忘,就得以大書特記。
pleiade
elven : 我不太同意你的詮釋喔。深刻的友誼,也是令人懸心的....
elven
講簡單一點,前面的經營讀起來我們是無法確定他們之間的情誼屬性的,也許是友誼,也許比友誼更深一些,但我們無法肯定,直到讀到最後那一句,瞬間,一切都清楚了。這是我作為一個普通讀者的看法。
pleiade
我也未必是理想讀者,因為我被外在因素干擾。我只是覺得順著文脈讀,這種惺惺相惜的情誼,總也是很折磨人的(還記得誇富宴那段嘛?)。
elven
記得。這種折磨不是更像情人間的舉措嗎?何況作者還舉了林妹妹焚詩稿。
對了,房慧真的句構是單數的,這一點很特別。華語文向來有駢對傳統,這已經融入句子的呼吸起伏、音韻節奏裡去了,可是房慧真常常會多一句,我有好多句子都是讀過後才發覺節奏不對,要從頭在讀一次。不知道你了解我在說什麼嗎?
pleiade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可,你不覺得這才真實嘛?刻意的對仗,根本做作呀!這種情況在出身中文系的作家身上,更明顯...
elven
不見得是刻意對仗喔,而是華語文的呼吸節奏....我來隨便找一段抄上來
pleiade
好。
elven
我並不以自己「智性日益發展,手腳日益萎縮」的惰性氣質為榮,不因此竊喜。相反地,我時常羨慕治家有方的女人。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家要治了,並不是不愛乾淨,並不是不思齊整,也非連手指頭都懶得動的大餅女人,這關乎天賦,一種安排生活美學、情調、細瑣的天賦,付之闕如。(頁58)←比如這段,雖然隨手摘的,倒也典型。
elven
她非常喜歡三連句,她的對仗是三連句之後再多一句。
pleiade
你覺得突兀嘛?可能是我看多了,覺得還好,或說很好 :-P
elven
我老是一邊讀一邊幫她刪句子 :-P當然,這可能是我的個人習慣。
比如上段,我會把不因此竊喜刪掉。
pleiade
你好敏銳,這四個字的確是贅字。
elven
然後段尾,付之闕如唸起來也不順.....就是一路讀下來突然....抝口起來。
elven
對我來說,就是在我以為應該要斷句的地方,他總會突然多一句,那多出來的一句,造成閱讀干擾(以上純個人偏見,不足為取)
pleiade
對,或者寫成:「對此,全然付之闕如」,或者刪去。但不知為何,我不太在意這些邊生的野草,反而覺得不服規訓頗符合他一逕關心的主題:邊緣的、弱勢的、見不得人的那些陰暗角落。倘若太齊整了,反令我疑心:對那些他者的關懷,只是詞藻的裝飾品。
elven
你說的正是我的毛病,太在意通詞達意這種表面細節,實在太本末倒置了,當改之。我今天讀到他的「夏季病」,寫得非常之好,讓人眼睛一亮。
pleiade
你很敏銳呀,注意到了這些很基本的文字呼吸節奏哩,別妄自菲薄。其實我建議連同他前一本書也一起捕起來(推書不遺餘力!)
elven
單向街沒記錯的話,應該在書局有大略翻過,我現在最記掛的反而是鱷魚街,好像頗有趣!
pleiade
呵呵,不知道哪條街才是險路啊。
鱷魚街,我還沒去領哩。倒是《記憶的風景》已經讀了三分之一,《內向心理學》也開始讀了。記憶一書很好看,非常有水準的科普書;內向一書則頗有灌水之嫌,很一般。
elven
我也是讀得很雜,明天先把小塵埃讀完,再來考慮下一本。(中間隨時插入王小波,絕無冷場)
satoshi
pleiade : 我蠻喜歡內向心理學的前半本。 (LOL)
pleiade
satoshi : 這前半,是到第幾章呢?
可能是我把記憶以及內向這兩書一起讀,我很喜歡前者的緊湊與深度,對於後者反反覆覆卻遲遲不推進下一步,覺得有點生氣XDDD
satoshi
前三章跟第六章。但它真的是很反覆再提同一件事,很多地方我也翻很快。
satoshi
喜歡它是因為讓我覺得有比較了解自己。
pleiade
呵呵,我也是因為與你同樣的理由而買此書來讀呀。
elven
《內向心理學》我沒有,所以也插不上話。
elven
pleiade : 今天把小塵埃讀完了,她的句構沒有問題,因為後面就挑不出毛病了。
pleiade
elven : 你要不要來從句法結構看作者的心態?這應該很有發揮空間。
elven
pleiade : 我覺得作者小事大寫的本領蠻強的,就是瞄準一個點,往內挖掘,不斷糾纏,最後讓你清清楚楚看到,她已經鑿出一個點了;而這個點,通常是一個刺點──是刺點,而不是爆點,她無意渲染戲劇效果。
elven
通書主要描寫自身與周遭──特別是弱勢的那一方(她也把自己圈畫在弱勢的範圍,尤其成長過程),她節制著距離,慢慢地搖,最後才把探照燈聚焦在敘述的中心,顯影,定格;她意圖讓你看到弱勢者存在的身影,如果有所謂的社會責任意圖的話,那也是同此情,共此心,而非筆誅墨伐,她筆下沒有刀光劍影,煙塵四起。
elven
你上面說要我講作者的心態,我隨便扯幾句,因為我打算來看片了。
一開始讀時,我確實有幾分不耐,因為不愛看小女生翻肚臍眼,所以慢慢讀,在雞蛋裡挑骨頭。後來讀進去了(我清楚記得,從〈夏季病〉開始),發覺她的文字功力頗不俗。──很奇怪,觀看的眼光我反而覺得是作家的基本,第一眼就看穿事物的中心性質,應該是作家天生的本能;用什麼方式走到中心點──想呈現的樣貌(文字地貌圖),我覺得才是勝負的關鍵。(雖然你可能會說本末倒置)
elven
凡一件事,深有深的講法,淺有淺的講法,只要讓聽的人入迷,就算成功。在這一點上看房的寫作心態,我覺得她穩健不虛華(因為她十足有討巧的功力,可她壓下了),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寫弱勢而不酸辣、不流氣,這堪堪已是一種風格。
pleiade
elven : 「觀看的眼光我反而覺得是作家的基本,第一眼就看穿事物的中心性質,應該是作家天生的本能;用什麼方式走到中心點──想呈現的樣貌(文字地貌圖),我覺得才是勝負的關鍵。」← 你說的這點我很同意!
pleiade
對,運的筆法很節制,這下你知道我說胡淑雯不該再寫同一題材的原因了吧。此外,她的肚臍眼書寫還好,不膩,也算有節制。有些作家就是以肚臍眼為生的。
elven
pleiade : 希望胡的第三本書能挖一點別的東西,感覺安潔拉卡特可以給他一點啟發。
運書裡面的小女生太典型,那個時期似乎很多人都有相同的心路歷程,讀來難免感到千篇一律。但出社會後就不同了,個人的眼光開始顯露,寫自己寫他人寫弱勢者,冷凝的筆觸輕輕勾勒,三言兩語就讓你看到她想讓你看到的樣子。
pleiade
運小時的創傷似乎不淺,那些小女生的把戲,我也遇過,一直到成年了,還被女生玩弄過(我真是蠢啊,完全沒學乖)。我覺得她厲害之處,不是寫出這些澡羅們把戲,而是她很坦然地也把自己傷害別人的事情也寫出來,完全不迴避,我當時讀到這些,簡直呆了。這或許是她獨特之處。另,她書寫弱勢,並不站在對立面,把對方當做物件來寫,而是試圖與他們站在同一邊,〈喪家之犬〉那篇就令人動容,「我和街道還沒培養出感情,我連汙垢都是慘白無味的」(頁187)
elven
「我和街道還沒培養出感情,我連汙垢都是慘白無味的」這兩句很有力,因為它倒轉了階級差異的眼光,我在這一行上停佇許久,思索裡面矯情的成分,然後又為這樣想的自己感到些許慚愧;在閱讀中保持距離,難免為感動預先設限,這是個不太好的習慣,可是很難改變。
〈熱與塵〉最後一行(87):「千百炷香火裊裊上升,祝福的微塵,不曾稍稍停駐在老嫗肩上。」這裡面的悲天憫人就完全不容懷疑了。
elven
從行文中可以看出運很懂得文字的效果,可是她盡量的抹掉,不使機鋒越位,她琢磨的是切入的角度,而不是文字的力度,我覺得這一點特別的難能可貴。至於剖寫自己,當然需要一定的勇氣,但是對於那些小奸小惡,我們不只麻木不仁,簡直就是視若無睹呢,別忘了這是一個妖邪橫行的世界,我們每天都在錘鍊獵奇的耐受度。還有,當然不是在比誰可以把自己割得更深,血流得更多,而是那些先行者們,更是赤裸裸無有畏懼呢,比如太宰治等私小說家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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