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魔王🐈‍⬛🌌
奧克塔維亞﹒布特勒
(Octavia E. Butler)
《利利絲的巢穴》:Im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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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異常安靜的姿態跨入第一階段的成年形變期(metamorphosis),是以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變化。照說形變並不應該如此,它理應以明顯但微小的肉體性變化為起始,像是手指或腳趾的掉落,或是長出與原先形狀大相逕庭的手指與腳趾。

我熱切盼望自己的形變期也是如此地正常,而且安全。

LilithsBrood
OctaviaEButler
小貓魔王🐈‍⬛🌌
在起始的幾天內,我的變化沒有激起任何注意力,照說在形變期的始初階段,通常是伴隨深沈睡眠的好幾天時光,但我卻清醒如常。我的變遷起點是官能五感的層次,像是觸感,氣味,所有的感官層次都變化起來,顯得如此複雜,但也難以預料地誘人。

我得從頭開始學習。例如說,當我在河裡游泳時,我注意到河水有兩種明顯的香氣(氧與氫氣?),以及許多其餘微小的香味。我可以將每種氣味區隔開來,享用它們單獨的風味,事實上,我根本無法不這樣做。幸好我的學習速度很快,並且迅速接納此種新穎的複雜屬性,接下來,唯有當河水內偶而變化的微小氣味才會引起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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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居住於【嶁】(Lo)的河水總是以充滿沈澱物的模樣與我們交會。「豐饒的模樣。」歐安凱栗人(Oankali)這麼形容,「渾濁泥濘。」地球人類則這麼說,她們要不就是使用過濾器,不然就讓沈澱物降到最底處才開始飲水。「就是水嘛。」我們這些混成建構孩子這麼說,聳著肩頭。除了這種水,我們從不知道有另外的水之形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無法跟我的人類雙親與歐安凱栗談起,並非由於害羞,而是甚感戒備。

最後我前往尋找的是歐絡伊(ooloi)親代,倪卡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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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第一反應八成還是要我去找我的同性親代,看是我的地球人或是歐安凱栗人男性親代,不然它又能做啥呢?我分明知道自己正進入形變期,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變化是歐絡伊少數無法幫得上忙的狀態。有些人類一直自以為是,堅持認為歐絡伊是某種結合生理兩性的雙性共生體,它們才不是這樣呢。歐絡伊就是它們自身的生理性,它們自成一性。

看到我閃進來,倪卡吉並不怎麼留意。它早已經習慣它的孩子們來來去去,在任何時候與它共處,在它得空的時候教導我們任何它願意教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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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它是個歐絡伊,倪卡吉身上的氣味相當複雜,它身上薈萃的事物包括我們一家人的所有成員之生殖相關物質,也包含了它最近陸續收集的多種不同動植物細胞樣本。它會細心研讀這些樣本,記憶它的獨特形貌,接下來可能是消化掉或是儲藏起來。對於那些它早已熟識的樣本,它會將之吞食消化,一旦有需要時就會從生物記憶檔案再創造那個存在的DNA;至於它沒那麼熟識的樣本,它會讓這些物質保持在某種遲緩的存活狀態,有需要時抽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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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身上最鮮明的內裡氣味就是「該爾」,那是它自身出生時所屬的團體。我從未見過倪卡吉的血親,但我知道它們這些成員的氣味。在此之前,我從未以這樣的方式讀取倪卡吉,從未把它與它身上的各種氣味區分開來閱讀。

最顯著的表面氣味,自然是【嶁】囉,它與【嶁】之內的歐安凱栗伴侶們交配,在交媾的過程,身為一個歐絡伊,它會自然而然地異動它自身的氣味。我知道歐絡伊無法被直接翻譯為一個單純簡要的英文字版本,因為它的意義與倪卡吉身上的味道同等複雜多重。它同時是個「被珍視的陌生客」,是生殖創造的「橋樑」,也是生物原質的「交易者」,不同生殖元件的「羅織者」,更是吸引不同生物前來交配的「磁場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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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名符其實的磁場,我的生身母親這樣說。人們總是會被歐絡伊所吸引,而且無法抵擋。她當然不能,毫無抗拒的可能。反過來說,倪卡吉也不可能抵擋她與其餘三個伴侶的吸引磁性,就如同我的歐安凱栗人親代所言,這些交配伴侶之間的化學性鏈結是如此強烈,簡直如同呼吸一般,根本不可能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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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狀況,這讓我感到奇異的慰藉。我可以以新生的感官悠然感受她們的況味,見到以往未曾見到之處,聞著以往無法聞出來的氣味。我似乎打盹了一下,接著埃歐耳跑過來我身邊,她是我最親近的同子代血親(sibling),同為我們的歐安凱栗母親所生。她的性與性別都尚未分化,但我以往總覺得她就是個少女,她看起來是如此地少女!可那是在我發展出現在的感官景況之前,如今我能夠真正注視她,她是它,某個還幼小到尚未發展出生物性別的孩子,可雌性可雄性,和我現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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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靠近我身邊,以頭頂與身體的觸鬚碰觸著我。「我覺得你已經快要進入形變期了。」

「我是啊,」我沈靜地回答它。「但我覺得……頗為異常。」

「弄給我看。」

我試著要把自己增殖的五感呈現,讓它共感,但它閃避開來。

過了好半晌,它才再度碰觸我,這回只是以輕微的觸鬚訊號顯示。「我不喜歡這樣,好像哪裡出錯了。你該去找我們的親代,把狀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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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歐耳站起來,迅速跑開。它啥也沒說,就這樣走開,這一點都不像是它。它只比我小相差三個月,自從它出生以來我們就朝夕共處,它從未這樣,一言不發地從我身邊走開。你只會從你根本無法溝通的人們身邊,以這種姿態走開。

之後,我前往倪卡吉的房間。現在這兒只有它獨處,鄰居們已經離開,它以一根漫長的圓錐形頭頂觸鬚碰觸我,終於感受到有其變化不同之處。

「形變期的問題嘛,我的孩子?」

「我想是吧。」

「讓我仔細檢視,你的氣味有些……怪異。」

它的語氣才真是怪異呢。當我其餘的血緣同胞進入形變時期,它從未以這樣的語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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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以某一根感官臂包裹住我的手臂,延伸出它的感官觸手。感官觸手是歐絡伊獨有的附帶器官,通常它不會以此來檢視形變時期的狀況。如果是一般情況,它就是以頭顱或身子的觸鬚,如同其餘的人們那樣觸摸我,可是它現在過於困擾,想要檢驗得更仔細,更徹底。

當它的感官觸手深入我的肌膚血肉內部,我試圖感受那些線條般的細絲極。以往我無法感受到,現在我可以,當然這感受毫無痛楚,也沒有溝通性,但我感受到彷彿自己被尋覓搜索到了些什麼。感官觸手的深入探索彷彿是一股氣流,深刻地潛入水域的深處。還來不及思索,我就以兩手抓住了它的第二根感官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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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是非常不對勁的狀況。倪卡吉沒有刺我,它不可能這樣做,但某些什麼發生了。我驚嚇到它,不,我把它徹底無比地嚇壞了,它把這股驚嚇的波動以半絲不減的力道回傳到我身上。它的多重官能幻境比任何現實的感受更真實,而且這樣的感官交流比任何幻境還更徹底。那等於是以驟然無比的迅速循環,把它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強烈震撼與恐懼回流過來,從我這裡到它那邊又回流過來,像個封閉迴圈。

我完全失去聚焦的能力。我沒有察覺到自己崩潰倒下,被倪卡吉那兩根幾乎與人類外型無異的力量手臂抱住支撐。我檢視了自己的隱流記憶,得知在那幾秒間我只是癱瘓在倪卡吉的四肢上。它完全驚駭僵直地挺立,被恐懼與震驚所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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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它的震驚慢慢消退,恐懼感卻愈發上升。它把我放在一個寬廣的平台上,把頭顱上一根具有尖銳端口的觸鬚對準我,然後岩石般地靜立不動,仔細地審視。過了一陣子它在我身旁躺下來,試圖讓我明瞭,何以它如此地困擾。

然而在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

「你正要變化為歐絡伊,孩子。」它沈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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