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早安，這、這這滋——這是來自◧◨◩◪❏❐的——⚪三點的廣播——」

　　「請——請請請務必嘰——對、對應滋——▞▙▛▜被⊠的衝擊。晚安——」

　　向來淺眠的他因為遠處的聲音而睜開眼睛，拿下蓋在臉上的書，眼前舖天蓋地的漆黑讓他一時之間分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甚至還確認了一下書確實被他拿在手裡。很不巧的，他沒戴手錶也沒拿手機，因此無法確認現在的時間，也難以肯定剛才收訊不良般充滿雜訊的聲音是自夢裡產生的抑或真有其事，因為那道聲音講述的事偏離現實，而他記不清楚自己有沒有作夢。

　　他坐起身來，自己還像入睡前一樣安然待在粗大的樹枝上，他的其中一個喜好是爬到樹上看書和睡覺，十足的貓咪習性，宛如他那雙銳利的金色瞳眸倒映而出的一切。

　　他扶著大樹，感到非常怪異，在這個高度上竟完全看不見地面，只有一片無盡的黑暗覆蓋在他腳下。不只如此，也遍佈於他的四周，但他能看見自己的手腳，也看得到手裡的書，他能讀取到自己的資訊，卻不如平時那樣感受到其餘事物的訊息。

　　儘管無法看清四周，但一直坐以待斃並不符合他喜愛冒險的個性，他動作俐落的爬下樹幹並躍於地面。他確實踩在剛融雪的草皮上，這證明了世界並沒有消失，僅僅是覆蓋著一層比沒有月亮的夜晚更實在的黑暗，只有他自身正在散發著還能目視的微光。

　　他先往自己褲袋摸索，接著是伸手進內刷羊毛大衣裡翻找，鮮紅的衣裾隨之飄揚，卻沒如他所想般尋得什麼，最後他探進胸前的口袋，自其中拿出一個平平無奇的銀製打火機。這是他之前在父親房間裡順走的其中一樣東西，儘管可能沒什麼用，但他總得看清楚前方才能繼續前進。他熟練的翻開蓋子點燃火焰，石腦油燃燒的氣味自那細小的光亮中溢出——他能一下子辨識出這裡頭的燃料是石腦油，而不是較常出現的丁烷。

　　輕微的火光隱隱約約照出面前的小路，慢慢開始融化的雪被鏟子堆至左右兩邊，被壓在下方的草皮總是結著雪霜或冰水。但比起如此，他覺得下雪時的路面更要命，不穿著貼了防滑墊的鞋出門的話，隨時都會滑倒在冰面上、難以獨力站起。最近這四年一直下雪，只有輪轉到原本是春夏的季節才會稍微出現融雪的跡象，但也不是能令人期待出門的冰冷天氣，除了那些已經習慣了下雪的人之外——好比他，洞悉真相的其中一人。

　　他往前邁進，從他搬到位於林中的叔叔家之後，這條筆直的路便成了他其中一個日常，只因現在四處漆黑，難免會碰撞到什麼。

　　彷彿在回應他的預想般，經過一段路後，火光映出前方一片模糊的灰白，一塊被蠟筆童稚且突兀地填補反倒變得更顯眼的空虛。他走近細看才發現是一隻小羊，這讓他注意到自己已經走到湯姆先生的農場附近，想必這隻小羊是從某個忘記鎖上的柵欄鑽出的。燦金與墨黑對視，怪異的死寂在他們之間漫延。他知道牠確實是湯姆家的羊，牠是不小心闖出後安靜地停在原地的，除此之外——那片令他難得地感到奇異的寂靜於漆得純黑的玻璃珠中散發，他看見自己朦朧的影子定格其中，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看見。

　　在遍佈的陰暗好幾分鐘，他沉默越過不怕人也不懼火的羊繼續前進。

　　無緣無故的昏暗突顯出潛藏於冰冷的虛無，若不是因為自己還能隱約辨物的話，可能已經跪倒在這片黑暗中不想再前進。燃燒太久的鐵蓋變得燙熱，他小聲咂舌後放開蓋子，回彈扣上的金屬聲彷彿響在沒有靈魂的冥地。視界又往回收窄，他朝記憶中的方向和沿著堆在路邊的雪跡持續往前。不久，他總算看到前方出現熟悉的花園圍牆，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偏離了原本的路面，於是在牆邊摸索好一會兒終於找到入口的欄柵，在這個情況下他看不見有沒有人守在門前，但沒有等待誰的招呼聲傳來，便直接走入屬於叔叔的土地。

　　要是現在還住在以前的家，他肯定得找到一棵生得茂盛而伸出牆邊的大樹，爬上高處翻進任何一個房間裡，再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寢室。但現在跟叔叔住在一起就方便多了，即使堂堂正正的從大門進出，也不會受到責備甚至被逼閉關，頂多就被關心多兩三句而已。

　　從精心打理的花園走回屋子始終有一段距離，為了節省時間，他重新打開已經冷卻的打火機，循著在風中微微搖晃的細小火光前進。或許跟自己的記憶有關，這次沒有偏離太多便順利找到大門。總算走進溫暖的室內，然而裡頭仍和外面一樣漆黑，他搞不清楚到底屋裡有沒有開燈，還是光源必須得到他的接觸才能延伸。始終疑惑的他拍掉身上寒冷的冰雪，此時他聽見叔叔——伊利安的呼喚。

　　「威廉？你怎麼又不說一聲就跑出去了？」

　　一如既往的提問，他沒有感到不耐，但也不作千篇一律的回應。他現在連對方的真正位置在哪都找不到，平時的話聲源就算不抬眼看也能知道，而伊利安甚至沒在黑暗中露面。

　　「現在已經是下午茶時間了，快點去換衣服吧。」

　　似乎看出他不打算回答了，溫柔的男聲繼續說道。聞言，威廉便將打火機往前照耀，並打算轉向樓梯時，叔叔一句深感困惑的疑問讓他頓了頓。

　　「你拿著打火機做什麼？現在很亮啊。」

　　看到侄子奇妙的舉動，伊利安好奇的問道，如果想探險的話現在早了一點。他托了托眼鏡，總是讓他搞不清楚想法的少年只是說了句「我很快就到」便摸向扶手登往二樓，不再給他一點探詢的空間。雖然是他主動提議讓一夜之間失去家人的威廉來自己家住的，但過去半年他還是不知道威廉到底喜不喜歡自己或是否滿意現在的生活，就算問了始終會被饒辯的侄子三言兩語帶過去。

　　現在的威廉說不出口，實際上跟叔叔在一起的生活比以前要自由得多，所以他說得上喜歡，然而他是個面對真正喜歡的事物時反倒會顯得彆扭的人，在叔叔面前會自然的放下笑容面具已經是最誠實的表現。

　　但比起這些，從剛才單方面的對話中他得到一些目前的資訊。好比現在是大約三點多的下午茶時間，而非夜晚、沒有任何混亂的聲息即是其他人沒有陷入跟自己一樣的窘境，因而推測出這片黑暗只有自己才能看見。在醒來後不久便生出這個猜測，但身處奇異的黑暗中，跟變回擁有「眼睛」前的自己一樣，得從他人身上明確地獲得情報。如此一來他更深切體會到，融會貫通了如何運用「眼睛」後，才發現那些時不時排山倒海而來的資訊何其便利，他只要從中篩選必要的情報再考慮如何延伸就好。

　　總算摸索著牆壁回到寢室，中途聽到幾聲傭人對自己的招呼，他都只是隨意的點頭回應。再度闔上打火機的蓋子，只要空間收窄到熟悉的範圍後，這點火光對他來說就變得多餘。他的步伐重新充滿自信而大大咧咧，受邀的大衣下襬在修長雙腿旁舞動，踏進衣帽間後他隨手拿起一套掛起的衣服就走回床前，褪下的赤紅與潔白蜷縮在他腳邊。

　　並非由他點燃的黃切割出涇渭分明的光影，散落光裸的上身和滿眼的幽暗。剛開始如蠟般濃稠而令他困惑，黏在肋骨下方與腹中的赭紅上，當大腦對此有了認知而唐突冒出一個「光」字時，瞬間清醒的他猛地抬起頭，原先黏稠且濃烈的鮮黃被水暈開般，在巨大的玻璃間柔化成午後的淺黃。

　　雙眼逐漸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緩緩躍現的幾個名詞讓他找回莫名其妙的實感，亮麗的黃慢慢滲透至割裂出來的人影裡。被漆黑的修女裝突顯出來的飽滿身材、輕盈豐厚的雪白長髮和吞噬半道牆壁的龐大羽翼、饒有興味的笑容、比傷痕更深沉的紅色漩渦——神的分身，融入人間的非人異類，「砂」之修女坐於窗口。

　　「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女子愉悅的開口，先說出一個沒頭沒尾的感想。

　　「妳是……？」

　　面對「砂」，他只能以提問來獲取情報，用「眼睛」看的話只會得到同個答案或是因為資料過載又導致大腦受傷，他可不想再遭受一次因為知道太多而瘋掉的經歷。

　　「如你所『見』，我是歸屬這個小鎮的修女。」毫不在乎自己正被提防，甚至在彰顯自身的存在感，儼然猛禽展翅般張開強而有力的白翼，「你還沒來打招呼，我又想看看麗莎鍾愛的信徒是怎樣的，就在你睡覺時把『眼睛』蓋住了，沒想到你會如此安靜的回到房間。」

　　難怪她會這麼喜歡你——摸不著頭腦的趣味，襯著豐滿傲人的雙峰，她笑得艷麗，也讓知曉其真實的威廉感到毛骨悚然。「砂」被分成很多個，她顯然不會被納入自己喜歡的範圈，誰會喜歡一個在自己醒著時，一聲不吭地從後蓋住自己眼皮的奇怪傢伙？

　　「有翅膀的話就繼續在妳的教堂裡擺出女神的架子吧。」

　　別來干涉我——他用令人訝異的平靜語調刁難抱怨出這個意思。因笑意而彎成半月的赤色漩渦攪進少年的身影，她沒有因對方的刻意諷刺而生氣——「她」並不具備這樣的情緒，她只是更感到有趣，更想好好疼愛被納進懷中的信徒。

　　「湊近一看，你的顏色果然跟『內裡』一樣。」纖白的指尖劃落空氣，指向那頭過分張揚的紅髮和媲美陽光的金瞳，「鮮烈的血液和恰到好處的脂肪，將內臟從頭倒下都難以分辨，你的外在跟內在是如此一致。」

　　「可它們偶爾又會不合時宜地乖離，所以顯得更有趣。」

　　自說自話的她輕輕一踢窗框，極具重量的身影竟悠然游於空中，僅遍佈自身視界的黑暗也隨之而去。

　　「我還會再來找你的，威廉。」並非親愛的信徒而是呼喚了他的名字，被羽翼巨大化的修女任由窗內的陰暗將自身吸收，留下復位的亮黃和透明的水藍。

　　叩叩。兩下內斂的敲門聲，多半是讓她作出奇異感想並離開的原因，溫柔的男聲特地從飯廳前來關心。

　　「威廉，還好嗎？」始終擔心侄子是否感到不適，過了一段時間還沒見對方過來，便隔著偌大的房間和門板詢問。

　　「我沒事，現在就來。」

　　他稍微扯開嗓子回應遙遠的關切，套上熨得筆直的新襯衫時，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手臂冒出了倒寒的雞皮疙瘩，它一直被雪掩埋了。

　　　　　　

這篇開頭是來自兩年前三月的文章，在整理文檔的時候看到它還躺著，所以最近就試著將之寫完了

之前就認識威廉的朋友應該會知道一些情報了，再放一次 世界觀設定和人物介紹 ，對於不清楚文中一些名詞運作的朋友，應該能更好理解文章的！

因為已經相隔兩年，所以對中間跟後面的發展我都只有畫面上的記憶，本來應該會讓威廉和修女再多說點話才是，然而下筆時又覺得「情報不足」的對話好像更符合這篇文章的氛圍，所以有些部分沒刻意多花筆墨去解釋

不過我自己蠻喜歡這次的發想，就是將在人類之中是無敵的威廉的「眼睛」蓋住後，他所能目見的只有「黑暗」的部分，印象中應該是更安靜寂寥和漫長的氣氛，結果下筆時又是想到什麼就什麼最後變成這樣了！（好

說起來，噗首的那段想到用⚪，是想用來代替下午（白日）和晚上（月亮）兩者，另外因為早安和晚安同時被使用，所以威廉沒有馬上搞清楚時間（加上四周漆黑

然後因為覺得好像蠻適合中秋節發出來的喔（雖然跟中秋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昨晚很努力寫完了！

同時最近突然想到修女會對威廉說的話時，突然想到「威廉的配色不就剛好跟血肉和脂肪一樣嗎」這種超莫名其妙的發現，感覺挺好的也一起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