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ɐʌou
𝑠ℎ𝑒𝑑𝑑𝑖𝑛𝑔
Nɐʌou




納文·奧利斯向來自知他非善類。若說有人天生仁慈、善感、懷抱道德的秤衡,他則是天生缺席的那一邊。這不是他晚年才知曉的真相,而是自孩提時便如海潮般反覆湧現的自覺——他沒有悲傷的反射神經,對於他人哭泣或死亡的場景,只感到一種無名的、令人好奇的空洞。他知道自己罹患某種精神疾病——說來可笑,這病與發瘋無關,與失控無關,甚至與咆哮與哭泣無關。他的病極其詭異,近乎是天生的,如同井底沉積的水,一層層澱積下來,直到世界反射在水面之上,而他只能坐在邊緣,靜靜觀察那反射出的月亮與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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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否認,自己食人。或者,更貼切地說,他壓抑著那份食慾。他無數次站在屍體旁邊,想像那碎裂的骨頭會如何被咬斷,那條腿是否會像羊排那樣油脂豐腴。他嚼著藥草、嚼著自己的舌頭、嚼著泥土,只為讓這份飢餓收斂。但他知道那份飢餓從未消退,它只是蜷縮在他腸胃深處,如同冬眠的蛇。有人讚頌他仁慈、寬容、擁抱民心。他聽著這些話語時,總有一種滑稽的錯位感。他記得某日,那傳頌的兔子,奏樂的吟遊詩人對他說:您是坡谷的祝福,納文·奧利斯大人,您讓這片土地不再害怕夜晚。您是偉大的坡谷之主,盡責慈愛的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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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點笑出聲。是啊,不再害怕夜晚,因為最可怕的東西站在他們前面,笑著發光。他覺得這樣很好,偽裝是文明的一部分,一個不普通的人要偽裝成普通人,那就必須比任何人都善良。他比誰都努力地模仿人類的模樣,說話、微笑、餵孩子喝湯,在審判異端的時候放低聲音、握住對方的手,或是看著他死,直到最後。納文·奧利斯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人。他從不信那些附加在他名上的謠言——仁慈的谷主、英勇的戰士、智慧的醫者。那不過是別人為了讓他存在得更容易些而賦予他的註解,是傳唱於山谷間的虛構。他並不反對這些讚譽,因為讚譽是一層溫柔的偽裝,將他與那些他寧可不去直視的東西隔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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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變色龍的本性終究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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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他只是演得像,當變色龍的腦袋開始腐爛時,連謊言都會長出牙。那腦袋早已不是變色龍的頭顱,是病變,染上真理與謊言混合的致命斑斕。並非能夠以草藥調理或休養痊癒的疾病,而是一種根深蒂固、長年與他共存的錯位。他缺乏常人的道德感,甚至可以說,沒有那種在大多數人心裡本能存在的不該做的界線。他靠的是模仿與計算,去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好人。看見別人哭泣,知道此刻應該安撫,他看見有人跌倒,知道此刻應該伸手。他在心底設下戒律,靠著理性去演繹仁慈。仁慈只是偽裝,禮貌只是掩蓋。真正的納文,是個精神病患者。他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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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流言說他為民奔走,親自醫治每一位病患,說他愛護孩童,對學徒有耐心,說他為坡谷築起防線,如父如兄如友。他不否認這些事都曾發生過。但他的動機呢?是善嗎?是仁心嗎?不,是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才不會被發現不正常,人們彷彿忘記那些惡劣的傳言:他曾親手對父親和母親投毒下藥,為兄長調配致命的鎮痛劑。他不是殺人魔,也不是狂熱的復仇者。只是他在那一刻認為,這樣比較好,他甚至沒有感到痛苦。他做的,只是將一切歸於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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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在殺人時感到快樂,也從不感到悲傷。他只感到一種極端的安靜,就像當年殺死自己的兄長時那樣。他替勒梵端來那杯藥,一邊輕聲說:別害怕,我會在。一邊看著他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他從未為殺人感到悲傷,直到明白正常人無法這麼做,才終於痛起來。痛苦是餘燼,但後悔是灰燼下的火種,始終在他體內灼燒。有時他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他長得很像母親,這是旁人說的。可他怎麼看,這張臉都像是從屍骨堆裡長出來的。他曾殺敵無數,親手將敵人肢解於金絲森林中。那裡的陽光很淡,落在鮮血上像蜜。他記得有一塊敵軍的肩胛肉從骨縫中掉出來,形狀近似魚片,那一刻他甚至吞了口唾沫。不是殘忍地感到殺人的狂喜,而是一種生理反射。他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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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地杜多的戰士打進金絲森林。他們做到了,進攻激烈。他也知道那些戰士曾說過寧死不屈,而當他踏進那片土地時,看見的是他曾救治過的孩子——現在已長成青年——提著刀、滿身血,守衛坡谷。他知道這些孩子把他當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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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譏諷,納文幾乎笑出了聲,但旁人不懂。

他不忍說:英雄的腦子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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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文,你其實是個好人。」曾有人這麼說。

「你很有耐心,不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壞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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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沒回話,只是笑了。回到帳篷後,他拿出一把劍,看著刀鋒的反光再映進自己的眼。他在那個倒影裡看見了什麼呢?看見了一張毫無波瀾的臉、一對沒有道德的眼睛。他並不恨神,卻總懷疑神是否看錯了他,把瘋子放在高位。他曾記錄戴文伯爵的審判,那位被控犯下異端思想的貴族,在審判席前義無反顧地面向死亡。而納文,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記錄、觀察,毫無悲憫。那時他突然想:若戴文是異端,那他是什麼?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能站上領主之位,不是因為道德、信仰、愛民,而是家族給他的名字與他奧利斯家血脈,帶來的那張臉。他懂植物,懂醫術,懂如何讓人活下來。也懂,如何讓人死得毫無痛苦。這些都不是善良,只是工具。他頂多只是一把外表精緻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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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若失去了這些——那個瘋子便會從他體內破土而出,張牙舞爪地爬上王座,成為一個不再需要裝作正常的存在。他害怕嗎?不,他有時甚至期待。瘋子不會再餓,瘋子不再需要說謊,瘋子可以大聲地笑著承認:你們口中的神不過是一場錯位的選角,真正站在舞台上的,是惡魔本人。而如果席爾瓦贏了呢?如果這一切都持續,他繼續當那位被眾人信任的領主,繼續施藥、教學、裁決,繼續戴著溫和的面具活著,那瘋子也會一直沉眠。他不會死,只是靜靜等待——等待納文疲憊、等待信任崩潰、等待靈魂最後一根弦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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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納文方經歷一次脫皮。輕輕地一拉,一大片皮從肩胛與鎖骨間悄然剝離。過程無血、無聲,卻如同某層無形之膜與空氣低語摩擦。肌膚下顯現出嶄新的紋理與色澤,湖水綠與淡金交錯,宛若一層重塑而成的靈殼。細碎的舊皮如吊繩般垂墜隨行,隨他步伐簌簌落下,生物性的悸動與從死亡中剝離出的潔淨。那一瞬,那些剝落彷彿不是腐敗。納文不語,只微微轉動脖頸,讓最後一縷懸掛在耳後的薄層隨風鬆脫。裸露的肌膚宛若初生,連紋理都如被重新覆寫,帶著本能般的警覺與微光冷意,彷彿他從未屬於任何舊的定義。而那存在之音準確調至與新世界共振的頻率。瞳孔如變色龍般微微收縮、扁橢而細長,瞳孔內層映著紫色的光澤,整體眼色如湖水,靜靜觀測世界的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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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並不是一場疼痛的脫離,而是一場緩慢的剝離。像是靜靜地,將一層不再需要的舊我從自身剔出。彷彿在無聲時間的深井中,一層不再合身的自己被安靜地剔出,如靈魂將繭一寸寸割開。他的指尖先裂出一道白痕,那是比膚色更蒼白的剝屑線,自腕骨、指節、頸側蜿蜒而上,如同舊神於身體刻下的撤退痕跡。薄如蟬翼的皮膚覆於其上,乾涸、翹起,彷若風化了的面具逐層褪落。納文動也不動,只有呼吸微弱地浮動,像是默許不可違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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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那最後的結果,無論哪種結局,都讓他心生歡喜,每一個可能性都在他體內盤旋嘶吼,他笑著等待結果降臨,因為他知道——不論哪一個,都能讓那瘋子徹底掙脫人皮,以真名現身。像餓鬼窒息前的咆哮,而他只在其中靜靜張開雙臂。他等著,像等一場瘟疫,因為當真相腐爛之時,惡魔會從他眼底發芽,吞噬所有光亮與人言。他不知道哪種結局會先降臨,但知道——無論哪一種,都將由他親手撕開血肉,讓惡魔在體內長出骨骼。結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親眼看見那顆惡意的種子,在他胸腔深處咬開心骨,盛放成毀滅。他渴望兩種終局,因為不論是神的審判還是惡魔的覺醒,都是他親自孕育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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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兩場結局,兩種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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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zier - Take Me To Church
簡單配歌,吟遊詩人的部份是官方廣播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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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C⚜馬羚薯郵政
蛻皮的部分描述的極美,但若原是空殼脫皮後是否只是接近礦心的打磨,讓無色的水晶更透徹ㄋ?
文文的惡是畸形,卻不是行惡的惡,倒更像是人性與喜怒哀樂剝離後的本能,而他更能意識到自己的外顯是自我與超我。
中之很喜歡看沒有人性的腳色揣測與模仿人性,或者因為那份敏銳而缺陷才去學習變得平庸...

於此處窺看到的納文又更像是沒有濁物的透明,他人看見的只是光的折射,實在如夢似幻,謝謝納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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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C⚜馬羚薯郵政 : 謝謝芙妮中的回覆 …!中之也很喜歡看去試圖了解、理解人性,蛻皮可以放在這裡相輔相成我認為是非常適合的,我一直在想在那個匱乏的年代,因為很難判別自己的病症,所以多少會誤診自己的狀況,以為自己缺失了大部分的人性,都是依靠觀察而來
但其實這方面納文並未缺失,他缺失的只有對親近之人的態度跟行為會不正常而已,但因為沒有判斷的依據,便會陷入迷惘與誤解,結果反而讓他以另一種角度去解析自己的全部了,他以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其實也是屬於自己的,我認為這樣的角度很有趣…以納文來說他是對自己合理的誤診跟誤解了,謝謝芙妮中的回覆,我看的很開心,在以為是全部缺陷與錯誤的情況下,他反而能夠去直視蛻變跟自己的所有 !(或許是好也是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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