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跟 璦慕廛｜路堯 路堯一起去IKEA～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瑜珈教室，放假的建築師和放假的醫生一起來報瑜珈班，又正好被分在同一組。

「請多指教了。」路堯很紳士，而秋山假璃那很禮貌，兩個人簡單自我介紹之後，除了諸如「不好意思」、「還行嗎？」等等的話語之外，並沒有過多交談。直到下課，假璃那主動踏出第一步開啟話題。兩人經過幾次的課程逐漸熟稔，他們有些共通點：搬來這個社區沒多久、有一個全心投入的工作和家裡總是缺少一把椅子。

「不然要不要一起去逛家具行啊？租一台車載好像比較方便。」但我不會開車，假璃那補充道。

即便兩人也談到「建築師不就能自己做椅子了」的話題，路堯半開玩笑地反問：但能花點小錢就能快速解決的事情不香嗎——花錢解決，這個結論便快速的達成了共識。

「妳不介意的話，要不搭我的車去？我們這種自營業者沒什麼功能，就是要開車上山下海。」兩人從瑜珈班走出來，路堯順勢撈出口袋裡的車鑰匙遙控器。前方不遠處，停車格內的銀灰色休旅車便閃了閃車燈。「一塊好用的磚，哪裡需要哪裡搬。俗稱有駕照能跑山的工具人。」

「那可真是幫大忙了，不過你的副駕駛座沒有主人嗎？」假璃那對眼前建築師的謙遜和幽默很是好感，基於禮貌她是拉開副駕駛座的門，但還是在上車前最後確認一次。

秋山假璃那回想，她好像很久沒有在工作以外的場合上其他男人的車了，雖然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與另一個異性一起進入密閉空間還是有一點點緊張。「但路堯，我還以為你要去採購家具也是去那種訂製的設計師品牌，而不是這樣的連鎖廉價家具店。」她喊他的全名，基本上是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麼區分華語單名，事實上，她連漢字都不怎麼擅長讀。幸好醫生的草寫基本上到哪個國家都堪稱無字天書，差別反而沒那麼大。

路堯笑著開玩笑，過去最常搭乘他的副駕駛座的總是各大甲方——特別改良減震的休旅越野車，暈多重山路S型拐彎的大老闆們誰不愛？只有他不愛，尤其是合作單位是大肚腩有體味老頭的時刻。平地載個「同學」，那可真是太簡單了。

跑山性能絕佳的混合休旅車順暢滑入車流，男人開車風格一如展現的性子一般悠閒，不緊不慢，眼神專注於路況的路堯邊笑著向假璃那答腔道：「誤會了，我連石頭地都能坐，倒是不能讓來家裡吃頓飯的人得坐百元商店的紅色塑膠椅……主要是風格不適合。不過，說起我，你們醫生不才是最要求的嗎？人體工學設計、護脊、固腰、分散重量和耐久坐……blah blah……怎麼是妳提議去IKEA？」
簡直是異業人士閒談的開頭，話語拋球往來全是彼此職業的刻板印象。抬槓現場於焉展開。

她規矩地坐在座位上，雙手甚至有些拘謹的交疊在腿上，跟駕駛座游刃有餘的樣子形成明顯對比。倒不是說覺得對方多有距離感，更像是一種沒有外在環境影響而顯露出的良好家教的初始設定。

「確實很難想像你家配上紅色塑膠椅⋯⋯可能有種工班還沒完工偷住進去的感覺。」想起那個畫面，假璃那笑出聲來，聽著人的刻板印象也沒有否認：「說起來，以前確實聽過其他地方的資深醫生們團購那些有的沒的——雖然我覺得一半以上都只是噱頭，不然那些復健科、運動按摩怎麼會開得到處都是呢。」要說她是哪種醫生，肯定是不會上電視替產品背書的那種。「而且，先求有、再求好嘛。以前我都找設計師幫我一併安排。這倒是第一次好好地親自去挑自己要用的傢俱。」

假璃那從窗戶的反射瞧見路堯的輪廓，下意識地脫口問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問——你是混血兒嗎？」

「嗯？」他打閃方向燈，中間看了一眼有些拘謹的假璃那，接著轉向，切進另一條道路，「我是啊。」路堯對自己的混血沒有一點遮掩，畢竟臉跟膚色就長那樣。說起混血這件事，他不由得咧嘴笑得無奈，「我是混血沒錯，不過先說好，我可不是東南亞混血……你知道我剛出機場差點被他們拉去坐廣場吃飯嗎？天啊，我可完全聽不懂泰文。跟他們一起吃了半天，雖然是交到不少外國朋友，但實在滿好笑的。」

「你居然還是去了。」她被路堯的話逗笑，這次大方地端詳起他的五官。「我可以從你的名字猜到你大概一半是華人，但華人真的到處都是。」她思考了一下——「南半球還是北半球？」決定從地理要素著手。
身為美籍，在美國長大定居的假璃那並沒有這種猜來猜去的困擾，她的姓名很顯然是日本一方取的——而幾乎大家都預設說著流利英語的人就是美國人。

「確定要用南北半球猜？地球上絕大部份的陸地和人口可都在北半球呢。」路堯失笑，自從交換了稱呼，路堯就已經知道她至少是日本混血——這沒什麼好疑惑的，他甚至稱讚了對方的英語比自己的還要標準很多——至於路堯本人，時至今日仍會不小心在使用英文時使用母語的發音規則。

「北半球——加碼提示，東半球？」

「總得回敬你個玩笑——哦，你是西班牙人？」她原本在想可能是墨西哥之類的。看到路的盡頭出現了顯眼的藍黃招牌，她輕聲提醒「前面右邊建築前有個P。」她自覺自己還算是個稱職的副駕駛，也順帶多誇讚了兩句路堯的駕駛技術。

「這台車很好坐呢，真是算我運氣好。」她輕手輕腳地解開安全帶，心裡想著很多男人都愛車如命。雖然路堯不像那樣的人，但她還是覺得謹慎為好。

「很會猜嘛。」路堯在幾乎全滿的停車場中絲滑道車停好，解開車內鎖，朝她打了個響指。「滿多人常猜錯，妳倒是一擊即中，厲害。」

路堯熄了火，等假璃那鬆開安全帶、下車並關了門，他才打開副駕駛座前的置物櫃，拿了墨鏡和錢包跟著下車。特別改過的車款，對付切車道時產生的搖晃跟道路不平特別有效，他上山下海的好夥伴——路堯在分享愛車如老婆的心得，與進去賣場選幾張能放在餐廳中島旁的高腳椅之間火速選擇了後者。
「客人也別忘了五星好評喔。」

他笑著抬頭，兩人循指示搭電梯前往四樓。

「過獎了。」幸好沒有猜墨西哥⋯⋯她心底的勝負欲不知從何而起。但可能是工作場合有很多不同國籍的人讓她拿下了這一分。「我肯定會付小費的。」她笑著回道，兩人的氣氛在路堯的幽默下輕鬆了不少。

到了入口假璃那先拿了鉛筆和便籤，她基本上是那種開學典禮都還沒結束就把課本都買齊了的那種人。在腦中盤點著要是超過五樣自己就要啟動魔法小卡來請一些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幫自己組裝並且搬好。「我看看哦⋯⋯啊，忘記量家裡空位的尺寸了。」說起來她早上出門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自己現在會在家具店。

「要不先逛逛？」路堯聞言莞爾，這種忘記量好就出門的事實在是太普遍了。在他們業內也是一道日常風景。「喜歡的就拍照、記下型號尺寸，再回家試著比對怎麼樣。到時候直接交貨送去到府安裝也方便。」

路堯去換了一台購物車回來。「我回國到現在還沒來逛過IKEA，今天可要拜託妳看情況制止我了。」他故作嚴肅的看向假璃那，「請幫忙守護我的錢包和信用卡。」

「確實。」順從了對方的好意，兩人進入展示間，假璃那並沒有在那些孩童家庭房多停留她的視線。「哦？買太多傢俱就再蓋一棟房子吧。」她笑道，拍拍路堯的肩膀。「當初這座社區好像也是這麼蓋起來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那個故事。」

假璃那看到一個6坪左右的小客廳，塞了很多溫馨的聖誕小傢飾，還有一個假的紙壁爐。「說起來，我一直挺想要一個壁爐的，雖然根本用不上。」現在這個季節的聖誕展示間，是從上一個半年就留到現在嗎？

「是這樣？」做為一個買下遠房親戚遺產產權的人，路堯對社區人文史並沒有多深刻的瞭解。「挺有趣的，我回頭問問里長太太。」

「不過，壁爐……容我當一個『睪談闊論』的人，」路堯推著手推車，騰出一隻手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故作正色地和假璃那提供自身意見，「壁爐跟煙囪清起來只有麻煩兩個字，再多兩個字就是『麻煩死了』——以前當交換生的時候也很嚮往，但——哪天去個有壁爐的國家度個假就好，在積雪厚重的國家聽著木炭在壁爐裡裂開的聲音很療癒。但你不會想清理它的。」

「是啊，之前這裡一開始是一對夫妻……」假璃那把搬進來之前看到的文宣一五一十地說給路堯聽，搞得好像她是房仲，而路堯是潛在的顧客。不過也就僅限於官方網站上的背景故事，不經意地看過就能記下東西算是她一直以來拚命唸書留下來的被動技能。

看到路堯故作正經的模樣，假璃那像個好學生一樣認真聽講。「可是不清理乾淨，聖誕老人的衣服會弄髒的。」她笑著應答，她當然不再相信聖誕老人，但這是她的第一個感想。「不過確實，還要砍柴什麼的，想想就累人。」嘆了一口氣，假璃那決定之後找個北歐國家去度假。
「聽起來你去過很多地方呢。你喜歡哪種風格的建築或裝潢？」假璃那雖然不是很擅長社交或聊天，但基本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想讓人開口，先從他熟悉的事情問起。

「也不知道是該說以前的土地跟工程都便宜，還是那對夫妻還真有錢。」聽完假璃娜的解說，路堯發出了做為乙方的感嘆。

閒談之間，他們走過了幾種不同型態的房間展示與客廳展示區域。隨著路堯展示完對於清理煙囪的深惡痛絕，兩人在餐廚房的展示間緩下腳步。「我的話嘛，」他停在一張高腳椅面前，隨手從口袋裡拿出了車鑰匙——上面的吊飾，一把捲尺。他順手量了椅子體積和一旁桌高，實際坐上去後試了試手肘高度便起身，隨手收起捲尺。「我自己倒沒什麼特別喜歡的，要說喜歡的話，應該是方便工作的地方。妳呢？」

「哇，還真有建築師的風範。」她打趣道。「我喜歡現代一點的風格——用死語說的話，摩登類型的？就是不過於科技化的那種。當然，洗碗機是好文明。」她笑道。

兩個人巡著路線走到電視櫃區，假璃那看到木製的櫃子走過去拍了兩下。「這種感覺的也不錯呢。你平常看電視嗎？」假璃那猜，眼前的建築師平常應該跟她差不多，忙得腳不沾地的那種。

「看啊，當然看。」路堯笑著問說好的椅子突然變成了櫃子，難道也要再買一棟房子了嗎，「電視差不多是白噪音吧，該知道的時事流行總也得吸收。反而是妳當醫生的應該比較不容易當沙發馬鈴薯。」

繞過電視櫃，飯廳與廚房的展示區域就在一旁。他拍了拍櫃子，買嗎？為了洗碗機櫃再買一棟房，多符合我們那社區的宗旨。，路堯笑道，「這種櫃子就適合文明的表現，洗碗機。」

「噢⋯⋯我大多都在看醫學期刊。」或少女漫畫，後者她尚且還說不出口，結果變成加深刻板印象的結果。「啊，剛才的高腳椅你抄下貨號了？」突然想起這件事，玲琅滿目的傢俱總讓人分心，這可能也是家具行的目的吧。

聞言，她拿起貨牌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搬來之後的生活，發現這櫃子跟洗碗機都毫無用武之地。「可惜了，會做飯的人沒跟我一起搬來這裡。」她的語氣和表情都染上無奈的色彩。「說起來，你要買高腳椅，是很常招待朋友去家裡派對嗎？有沒有機會讓我見識一下廚藝？」她迅速地轉移話題，帶著笑跑到對方跟前看著路堯半開玩笑地問道。

「看樣子是有點故事的遷徙哦。」對於假璃那的提問，路堯點點頭，他去到任何家具賣場的習慣就是拍下所有量過尺寸的家具和貨卡，紀錄後回去分類建檔。
「雖然我沒有會做飯的舊人，但我家的廚房……？」他沉吟片刻，「也可以啊。」他放開推車，兩手一攤，咧嘴笑開，「目前能款待妳各種口味泡麵加蛋和一把青菜，想要什麼口味待會自己選怎麼樣。」
在假璃那的挑眉中他又笑了一下，補充道，「我家廚房可不只沒高腳椅，連鍋碗瓢盆跟烤箱都還沒買。最近都在吃水煮花椰菜跟雞胸肉呢。」

「誰沒有悲歡離合呢。」她看著看起來可靠殊不知吐出來的話跟他認識的其他男人差不多的路堯，至少他很誠實——假璃那擺擺手笑道：「那我們還是老話一句，花錢解決吧。」她不介意吃泡麵，但為了自己的一句話直接去叨擾，太自作多情了。
「難怪您的肌肉練得這麼好呢。」她調侃著，拍了拍人的手臂，兩人在練瑜伽時早就見識過了這身肌肉。「還是等一下去這裡的餐廳怎麼樣？肉丸如何？」突然想起被傢俱耽誤的肉丸店。「這一區的都看好了嗎？我想去看前面的化妝椅。」假璃那在路堯紀錄著傢俱型號時，順手幫忙推走了購物車。

「悲歡離合這種家常便飯，多吃多健康啊，不只會長肌肉，還能長點腦子，少繳一點學費。」他對突然拉開距離的氣氛照單全收且不在意，邊說邊收起正在拍貨品照的手機，踱步悠閒跟隨假璃那的去向。

「說到化妝椅，就想問問女士的意見了，」路堯誠懇（或者說，清澈的眼神中透露著愚蠢）的發出疑問——「女士們既可以在紐約地鐵上從無到有化好整張臉，在家要求大面積美燈光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從假璃那停滯的笑容，路堯完全曉得自己提出了死直男疑惑（他們男建築師之間遇上女性空間時，常有的彼此調侃場合），他清了清喉嚨試圖補充，「咳咳。既然紐約地鐵那種災難性的燈光都能畫得這麼美，在家裝的化妝台豈不詭異了嗎？桌面深度淺得難以放好膝蓋，還得要求高演色性、色溫4000K的中性燈泡，我換了好幾種才被說勉強過關，但是女士打著燈化完妝接著還得抱怨眼睛疼……那不是在書房就陽光化妝更舒適嗎。」

這個「總之不理解化妝台/椅用途」的發言，似乎，也是個繳了各種學費、經歷各類悲歡離合，但仍然不知道有沒有長腦子的人。

⋯⋯假璃那真沒想過會被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或者說，這個世界會出現這種問題。看來她身邊的男同事還算是把她保護得挺好的，或是她自己沒朋友的程度把自己保護得挺好的。

「我覺得你應該先問自己一個問題，你看過像⋯⋯」我，她臨時煞車決定改口；「米蘭達普瑞斯特利的女人在紐約公車上化妝嗎？」身為醫生的她平常在辦公室裡也不一定會化妝，相關知識也肯定不足一些網紅或是活躍於社交圈子裡的大學生，但她還是很努力地促進性別之間的交流—儘管世界上有各種流動性別，而她也不能夠代表女性—努力思考怎麼樣才可以冷靜又專業的把資訊毫不偏剖地傳遞給路堯。

「就像我們不會在一般的鐵桌子上看X光片⋯⋯不對，我想想，就像寫生的時候有畫架跟放在腿上感受到的光線就不一樣吧？畫家就算最後要把畫不論展在街頭也好、地下道也好、或是羅浮宮也好，他們也會在工作室最舒服的地方把畫畫好不是嗎？」假璃那覺得她在例會都沒有這樣一口氣地說話。

「還有，廚師有時候用訂做的刀具也是因為用起來順手，不是因為菜刀比手術刀還鋒利。」所以個人的喜好還是很關鍵的。「不過我認為化妝台還是有其必要性。」嗯，對，就是這樣。

「這樣啊。嗯——」路堯沉吟片刻，「可以，妳說服我了。」

「但，我還有個笨問題。」他看著彷彿要扶著一旁組合櫃懷疑人生的秋山假璃那，這名看起來頗有些想要棄車(手推車)逃離此處的女性朋友，提出了另外一個新鮮誕生的疑惑，「米蘭達普瑞斯特利……是哪位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