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5 PM
20
1
賽西爾02.
「哈里迪斯的成鳥」上
無羽、無喙、無爪、無翼。
他是哈里迪斯的幼子。
生物上，毫無親緣的幼子
。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5 PM
筆尖紙張相互摩擦，發出沙沙響聲。
日光穿透哈里迪斯的帳篷，鋪灑在靜靜閱讀的孩童書面。
文字與文字併行，圖示與箭頭排列，小小孩子探頭，直到秀麗字跡自筆尖蔓延、鋪遠、停頓，才抬起頭發言。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5 PM
「所以，羽毛的功能，主要是為了讓身體一直暖暖的。」
啞聲的照護者點頭，輕抬舉離紙面的墨尖，暫時沒有往下寫。
孩子收到肯定的答覆，低頭看看自己舉起的短短手臂。
美麗的銀白從表面浮起，很快消褪，又沉回細白的臂肉裡。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孩子安靜地重複試了幾次。無人能言的傾刻，陽光籠罩在成人幼子之間。
光照中，巨大的羽翼與書籍邊緣，同等泛著黃金。
金黃映在幼子草綠的瞳底，他突然開口：「但鱗不行。」
孩子滑回了座位，旁若無人捧起書本繼續。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所以我得穿多一點，我得比你們都還要多在意這個一點。」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初次為父的鳥族看著幼子，在孩子未抬頭意識的角度驕傲瞇起了眼。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能有主見地發問，自行往前推敲，最終得到適合自己的結論。
相較於不該持有主見的奴僕而言，孩子能不經教導習得這些，那是多了不起而令人欣慰。
取代語言，他伸手，大掌將幼童細軟的毛髮輕輕揉揉。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𓇻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賽西爾四歲時才第一次見到歐索魯。
那隻巨鳥有著和札希一樣的異色眼睛，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將他雙臂擁起，柔軟的細羽覆蓋他的身軀，那環抱的溫度——是如此溫暖，與愛護。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多一個照護者意味他多了一個玩伴，想看的書拿不動時有人幫忙搬，遇見未明的辭義，他也多了一個人可以發問糾纏。
當札希坐在高高座位，面無表情批閱著成堆的紙張文件，他又被哪些字句昏亂了眼時，他就會抱著書，跑去拉拉肯定在一旁守衛的、歐索魯的袍子。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歐索魯垂下眼，總會為他而寫。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所以本可以沉澱的，都變成能脫口而出的。
總會回應的促成了無須忍耐的。
永遠關愛的導致了不懂謙遜的。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不隱忍，不謙遜，我行我素的，荒誕叛逆的，任性的，滿是瑕疵的。
本不應被包容的，即使如此仍被愛護的。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6 PM
無條件的。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他們都說他是被歐索魯撿回的一顆蛋。
而獨獨僅有他獲得了哈里迪斯之名。
薄殼會攏住幼小的生命，脆弱地吸納傷害與衝擊，無論內裏為何。
也無論這顆蛋是否真有天能孵化。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殼不會想像，殼不會期待，殼不會失落。
殼只會護育，始終如一。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歐索魯不會斥責他，不會講讓他聽不懂的話。
歐索魯會替無喙的他挑去魚的細刺與脊骨。
歐索魯會以利爪擊退意圖襲擊的天敵。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Mon, Jul 7, 2025 3:28 AM
那或許都是本就會發生的。鳥類有育雛本能，他從書上讀到過。
證據是，無論對象是誰，他都能同等報以溫和；即使只是路上偶遇的幼鳥，他也願意停腳步，分一塊麵包，摸摸頭。
他不需要做什麼。
也不需要做得好。
無關他是鳥、是蛇，還是其他的什麼。無關他是不是賽西爾。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在那個什麼都還不懂，還天真得過分的年歲，他就這麼跟隨其他負責偵查的鳥族人員從崖邊一躍而下。
氣流颳過臉邊，他學著所有人振翅時那樣張開手臂，從喉底喜悅得尖叫出聲。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為首的強風扭頭朝他呼嘯。
伸手，抱穩，翻滾，滑翔，退回人臂的雙掌安穩地接住他。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他犯了錯，所以歐索魯被牽連著受罰。
他抱著不曾擁有的鳥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歐索魯難得地，停了停。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他應該要被責罵。他說了對不起。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歐索魯深深呼出一口氣，最後，也僅僅張開總是溫柔的翅膀，將他攏過。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將字遞到他的眼前。
摸摸頭。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沒關係。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7 PM
沒關係。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後來他又學懂了很多事。學到了鳥羽除了禦寒以外，最重要的功能是協助飛行。
他學到了飛禽善飛，蛇類善游，而在哈里迪斯，無關貴賤，一切資本唯有實力。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也學會了，不該在早知沒有結果的事上強求，浪費時間，浪費體力。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在他想做的事情前，其他的什麼都沒關係。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物品跟食材可以靠知識與技能換取，最差不過他自己親自走河邊，以雷系魔法電魚。
他的獸態無助於陸上戰鬥，甚至干擾行動，那便收起蛇尾。
基於再簡單不過的食物鏈克制，若真面臨戰鬥，他會是他們之中的弱點——於是專注學習輔助與防禦。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他不該站在前方。
他不能受傷，不能被俘。不能是負累。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他還是會到準備的帳篷裡去，低頭，默念只有以人唇才能正確詠唱的語句。
銀白的細粉在他的掌中編織聚集，他如同所有人振翅時那樣張開手臂——防護的祈願沾附每一雙羽翼，在邊緣泛著光。
歐索魯彎著眼望向他。他會挺起肩膀，又別開眼睛。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怎麼，我又飛不出去。」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他說。然後，歐索魯會偏過頭，再在他的頭頂輕拍拍。
啞者不透過紙筆，能表達的也就這麼多。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我知道。沒關係。」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他是真的知道。也是真的沒關係。
他做什麼錯事都沒關係。
他有什麼缺陷都沒關係。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歐索魯一定不會發怒，也肯定不會生氣。
他不用嘗試，也不用以自身的安危，不計代價幼稚挑釁。
殘留下來的不過只是無聊的、無意義的、沒什麼必要的不甘心。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他在眾人的身後才走出帳篷，硬質的跟底下陷，在濕軟的土地上印出與鳥爪不同的印記。
鸚鵡、海鷗、白鴿、鷹隼，拉遠了距離之後誰都分不出差異。
相似的翼形在雲間拍翅滑行，起飛時撲騰落下的片羽在半空飄啊、飄啊、飄啊，不會飛的終要落地。
棕白色羽毛落在他的鞋邊。
他彎腰，一根兩根小心翼翼撿起。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8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我想飛的話要怎麼辦？」
那我會在這裡。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他將珍貴的羽毛一根根細膩梳順，收進已經裝了滿滿一大罐的玻璃瓶裡。
封罐時他不由得想起當初聽了答案的自己，是如何把手貼上了啞者的臉，順著頰側的細羽輕撫，然後，恍神不知輕重地，生生拔下了一根初生的短羽。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當時的歐索魯只是皺皺眉，沒有抱怨。
一如他喚他的那聲啞巴，他也只是接受，從不抱怨。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所以他也就僵持地、彆扭地，從未改口一聲父親。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如果。如果。
如果不被期待，不會失望，沒有怨言。
如果只有關懷，只有包容，只有一肩扛起的溺愛。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那麼、那麼……
他該如何令他為他驕傲。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他明明曾靠近過天空。
四歲的第一次見面，他被擁入懷中，從更高的角度俯瞰世界。
他知道他一直不是聽話的類型，也無法乖順讓人放心。
當看著比以往認知中都要靠近的蒼穹，他貪婪、他渴望，他想要、想要、想要更多。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於是他終於找到合理的理由使用浮空魔法
，材料備齊，完美施行，雙腳離地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差點察覺自心底滿溢的喜悅。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得和他、和他、和他們說——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但理智會比其他的什麼更快回籠，倒吊懸空的不便輾過其餘不存在的思緒，他抓起紙，他寄出字，真正被寫下發出的只會是趨於實務的抱怨與呼救。
他無法自立，他總是孱弱，他需要求助，他不屬於天，
不屬於天的終會被擊回地面
。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49 PM
無羽、無喙、無爪、無翼。
他是哈里迪斯的幼子。
生物上，毫無親緣的幼子。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非鳥身而不忍嚴責的幼子。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他永遠不可能真的令他引以為傲。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所以、所以。
他所撿拾的羽毛是為了煉化成施展咒術的
材料
。
他不再睜開的豎瞳蛇眼是為了
看清
魔力的流向，而不因其他。
不是期待，沒有失落，遑論怨言。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他不會再蛇化。
彷彿不再蛇化人們終能遺忘。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遺忘他是鷹家之名中，唯一非鳥身的異己。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這是什麼？」
曲提西將精緻的盒子擺至他面前，他抬首。
對桌札希將手指撐在頰邊，抬起下巴，啞者站在札希身旁，亦無法言語。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管家企鵝躬著上半身，細心替主人完成說明，開啟盒蓋。
「哈里迪斯有為成鳥配戴飾品的傳統。」
「——小少爺，恭喜您今日成年。」
銀質的墜星在他眼前顯現。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成鳥。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他看了眼耳墜，又看了眼啞巴。
他的主要照護者對他欣慰地點了頭。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是啊。只要他足夠小心，足夠努力。
人們就能忘記，人們一定能忘記。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𓇻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0 PM
賽西爾・哈里迪斯站獨自站在崖邊，垂目俯瞰下方商團的駐紮地。
他所認識的人們忙碌清點著貨品，醫療人員待命，傭兵在馬車旁就位，炊事人員升起白煙。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他閉上眼，一個人從懸崖上縱身躍下。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𓇻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歐索魯看著賽西爾沉回書本中，輕輕呼了一口氣。
午後的金黃灑在幼子深色的髮際，他無法言語，無法及時同意或制止。
但他能行動，可以表示，在孩子願意閱讀時，不厭其煩書寫。
或在孩子陷入迷茫時，輕輕撫摸小小的腦袋。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為什麼只有你們有翅膀？」
「你有，札希有，連曲提西都有！」
「為什麼……只有我沒有？」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無血緣的親鳥拍撫幼子，一隻手握起筆，在孩子眼前書寫他本身也不記得的答覆。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因為你很特別。
蛋蛋
@Umino0819
Sun, Jul 6, 2025 7:51 PM
蛋蛋
@Umino0819
Tue, Jul 15, 2025 3:46 PM
撞擊地面的前一瞬間，光芒從他胸口展開，完整承接高速墜地的人體。
魔法道具正常運作，裏頭的魚鷹羽發揮效用，猛禽類的羽毛有強悍的抵抗衝擊能力，化為羽墊，不具翅膀的人由星芒籠罩，被柔軟地托住。
賽西爾從羽墊中掙扎，爬起身，面無表情地翻下，以雙足落地。
下次不要再做這麼蠢的事情了。
蛋蛋
@Umino0819
Tue, Jul 15, 2025 3:46 PM
蛋蛋
@Umino0819
Tue, Jul 15, 2025 4:16 PM
Tue, Jul 15, 2025 6:27 PM
懶人包（竟懶人包自己）：賽西爾鳥控。
雖然已經在閒聊講過了，不影響我慢慢扒臭小鬼頭的內心有多複雜，更麻煩的是那些複雜都在成長之後名為智慧與知識的認知線下，形變成了一種「我知道不一樣啊，所以呢」的防備姿態。
他會說他本就不會飛，他會說他本就不是鳥，他會說這是生物特徵有什麼可難過，但事實上是，他就是會下意識盯著那些能夠展翅的鳥類羽革。
有關鳥的一切都是好的，不像鳥的一切都是不足的。
蛋蛋
@Umino0819
Tue, Jul 15, 2025 4:16 PM
Tue, Jul 15, 2025 4:22 PM
「該把毛梳順、該如何保養，這些結構有什麼功能」——這些知識給予了他盯視的「理由」，所以當他看著他人的羽翅，他會認為他真正在想的就是這些；直到他以魔法作為主要武器，連獸化都是不必要了，他的環境給了他完美的條件不去思考，最終成了如今的樣貌。
無羽、無翅、無爪，卻連自己的獸態都逃避顯露的哈里迪斯。
蛋蛋
@Umino0819
Tue, Jul 15, 2025 4:17 PM
在此鳴謝養父中幫忙把賽設定圖中獸態的部分撕了，好爽，我好爽，謝謝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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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西爾02. 「哈里迪斯的成鳥」上
無羽、無喙、無爪、無翼。
他是哈里迪斯的幼子。
生物上，毫無親緣的幼子。
筆尖紙張相互摩擦，發出沙沙響聲。
日光穿透哈里迪斯的帳篷，鋪灑在靜靜閱讀的孩童書面。
文字與文字併行，圖示與箭頭排列，小小孩子探頭，直到秀麗字跡自筆尖蔓延、鋪遠、停頓，才抬起頭發言。
「所以，羽毛的功能，主要是為了讓身體一直暖暖的。」
啞聲的照護者點頭，輕抬舉離紙面的墨尖，暫時沒有往下寫。
孩子收到肯定的答覆，低頭看看自己舉起的短短手臂。
美麗的銀白從表面浮起，很快消褪，又沉回細白的臂肉裡。
孩子安靜地重複試了幾次。無人能言的傾刻，陽光籠罩在成人幼子之間。
光照中，巨大的羽翼與書籍邊緣，同等泛著黃金。
金黃映在幼子草綠的瞳底，他突然開口：「但鱗不行。」
孩子滑回了座位，旁若無人捧起書本繼續。
「——所以我得穿多一點，我得比你們都還要多在意這個一點。」
初次為父的鳥族看著幼子，在孩子未抬頭意識的角度驕傲瞇起了眼。
能有主見地發問，自行往前推敲，最終得到適合自己的結論。
相較於不該持有主見的奴僕而言，孩子能不經教導習得這些，那是多了不起而令人欣慰。
取代語言，他伸手，大掌將幼童細軟的毛髮輕輕揉揉。
𓇻
賽西爾四歲時才第一次見到歐索魯。
那隻巨鳥有著和札希一樣的異色眼睛，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將他雙臂擁起，柔軟的細羽覆蓋他的身軀，那環抱的溫度——是如此溫暖，與愛護。
多一個照護者意味他多了一個玩伴，想看的書拿不動時有人幫忙搬，遇見未明的辭義，他也多了一個人可以發問糾纏。
當札希坐在高高座位，面無表情批閱著成堆的紙張文件，他又被哪些字句昏亂了眼時，他就會抱著書，跑去拉拉肯定在一旁守衛的、歐索魯的袍子。
歐索魯垂下眼，總會為他而寫。
所以本可以沉澱的，都變成能脫口而出的。
總會回應的促成了無須忍耐的。
永遠關愛的導致了不懂謙遜的。
不隱忍，不謙遜，我行我素的，荒誕叛逆的，任性的，滿是瑕疵的。
本不應被包容的，即使如此仍被愛護的。
無條件的。
他們都說他是被歐索魯撿回的一顆蛋。
而獨獨僅有他獲得了哈里迪斯之名。
薄殼會攏住幼小的生命，脆弱地吸納傷害與衝擊，無論內裏為何。
也無論這顆蛋是否真有天能孵化。
殼不會想像，殼不會期待，殼不會失落。
殼只會護育，始終如一。
歐索魯不會斥責他，不會講讓他聽不懂的話。
歐索魯會替無喙的他挑去魚的細刺與脊骨。
歐索魯會以利爪擊退意圖襲擊的天敵。
那或許都是本就會發生的。鳥類有育雛本能，他從書上讀到過。
證據是，無論對象是誰，他都能同等報以溫和；即使只是路上偶遇的幼鳥，他也願意停腳步，分一塊麵包，摸摸頭。
他不需要做什麼。
也不需要做得好。
無關他是鳥、是蛇，還是其他的什麼。無關他是不是賽西爾。
在那個什麼都還不懂，還天真得過分的年歲，他就這麼跟隨其他負責偵查的鳥族人員從崖邊一躍而下。
氣流颳過臉邊，他學著所有人振翅時那樣張開手臂，從喉底喜悅得尖叫出聲。
為首的強風扭頭朝他呼嘯。
伸手，抱穩，翻滾，滑翔，退回人臂的雙掌安穩地接住他。
他犯了錯，所以歐索魯被牽連著受罰。
他抱著不曾擁有的鳥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歐索魯難得地，停了停。
他應該要被責罵。他說了對不起。
歐索魯深深呼出一口氣，最後，也僅僅張開總是溫柔的翅膀，將他攏過。
將字遞到他的眼前。
摸摸頭。
沒關係。
沒關係。
後來他又學懂了很多事。學到了鳥羽除了禦寒以外，最重要的功能是協助飛行。
他學到了飛禽善飛，蛇類善游，而在哈里迪斯，無關貴賤，一切資本唯有實力。
也學會了，不該在早知沒有結果的事上強求，浪費時間，浪費體力。
在他想做的事情前，其他的什麼都沒關係。
物品跟食材可以靠知識與技能換取，最差不過他自己親自走河邊，以雷系魔法電魚。
他的獸態無助於陸上戰鬥，甚至干擾行動，那便收起蛇尾。
基於再簡單不過的食物鏈克制，若真面臨戰鬥，他會是他們之中的弱點——於是專注學習輔助與防禦。
他不該站在前方。
他不能受傷，不能被俘。不能是負累。
他還是會到準備的帳篷裡去，低頭，默念只有以人唇才能正確詠唱的語句。
銀白的細粉在他的掌中編織聚集，他如同所有人振翅時那樣張開手臂——防護的祈願沾附每一雙羽翼，在邊緣泛著光。
歐索魯彎著眼望向他。他會挺起肩膀，又別開眼睛。
「怎麼，我又飛不出去。」
他說。然後，歐索魯會偏過頭，再在他的頭頂輕拍拍。
啞者不透過紙筆，能表達的也就這麼多。
「我知道。沒關係。」
他是真的知道。也是真的沒關係。
他做什麼錯事都沒關係。
他有什麼缺陷都沒關係。
歐索魯一定不會發怒，也肯定不會生氣。
他不用嘗試，也不用以自身的安危，不計代價幼稚挑釁。
殘留下來的不過只是無聊的、無意義的、沒什麼必要的不甘心。
他在眾人的身後才走出帳篷，硬質的跟底下陷，在濕軟的土地上印出與鳥爪不同的印記。
鸚鵡、海鷗、白鴿、鷹隼，拉遠了距離之後誰都分不出差異。
相似的翼形在雲間拍翅滑行，起飛時撲騰落下的片羽在半空飄啊、飄啊、飄啊，不會飛的終要落地。
棕白色羽毛落在他的鞋邊。
他彎腰，一根兩根小心翼翼撿起。
「我想飛的話要怎麼辦？」
那我會在這裡。
他將珍貴的羽毛一根根細膩梳順，收進已經裝了滿滿一大罐的玻璃瓶裡。
封罐時他不由得想起當初聽了答案的自己，是如何把手貼上了啞者的臉，順著頰側的細羽輕撫，然後，恍神不知輕重地，生生拔下了一根初生的短羽。
當時的歐索魯只是皺皺眉，沒有抱怨。
一如他喚他的那聲啞巴，他也只是接受，從不抱怨。
所以他也就僵持地、彆扭地，從未改口一聲父親。
如果。如果。
如果不被期待，不會失望，沒有怨言。
如果只有關懷，只有包容，只有一肩扛起的溺愛。
那麼、那麼……
他該如何令他為他驕傲。
他明明曾靠近過天空。
四歲的第一次見面，他被擁入懷中，從更高的角度俯瞰世界。
他知道他一直不是聽話的類型，也無法乖順讓人放心。
當看著比以往認知中都要靠近的蒼穹，他貪婪、他渴望，他想要、想要、想要更多。
於是他終於找到合理的理由使用浮空魔法，材料備齊，完美施行，雙腳離地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差點察覺自心底滿溢的喜悅。
得和他、和他、和他們說——
但理智會比其他的什麼更快回籠，倒吊懸空的不便輾過其餘不存在的思緒，他抓起紙，他寄出字，真正被寫下發出的只會是趨於實務的抱怨與呼救。
他無法自立，他總是孱弱，他需要求助，他不屬於天，不屬於天的終會被擊回地面。
無羽、無喙、無爪、無翼。
他是哈里迪斯的幼子。
生物上，毫無親緣的幼子。
非鳥身而不忍嚴責的幼子。
他永遠不可能真的令他引以為傲。
所以、所以。
他所撿拾的羽毛是為了煉化成施展咒術的材料。
他不再睜開的豎瞳蛇眼是為了看清魔力的流向，而不因其他。
不是期待，沒有失落，遑論怨言。
他不會再蛇化。
彷彿不再蛇化人們終能遺忘。
遺忘他是鷹家之名中，唯一非鳥身的異己。
「這是什麼？」
曲提西將精緻的盒子擺至他面前，他抬首。
對桌札希將手指撐在頰邊，抬起下巴，啞者站在札希身旁，亦無法言語。
管家企鵝躬著上半身，細心替主人完成說明，開啟盒蓋。
「哈里迪斯有為成鳥配戴飾品的傳統。」
「——小少爺，恭喜您今日成年。」
銀質的墜星在他眼前顯現。
成鳥。
他看了眼耳墜，又看了眼啞巴。
他的主要照護者對他欣慰地點了頭。
是啊。只要他足夠小心，足夠努力。
人們就能忘記，人們一定能忘記。
𓇻
賽西爾・哈里迪斯站獨自站在崖邊，垂目俯瞰下方商團的駐紮地。
他所認識的人們忙碌清點著貨品，醫療人員待命，傭兵在馬車旁就位，炊事人員升起白煙。
他閉上眼，一個人從懸崖上縱身躍下。
𓇻
歐索魯看著賽西爾沉回書本中，輕輕呼了一口氣。
午後的金黃灑在幼子深色的髮際，他無法言語，無法及時同意或制止。
但他能行動，可以表示，在孩子願意閱讀時，不厭其煩書寫。
或在孩子陷入迷茫時，輕輕撫摸小小的腦袋。
「為什麼只有你們有翅膀？」
「你有，札希有，連曲提西都有！」
「為什麼……只有我沒有？」
無血緣的親鳥拍撫幼子，一隻手握起筆，在孩子眼前書寫他本身也不記得的答覆。
——因為你很特別。
撞擊地面的前一瞬間，光芒從他胸口展開，完整承接高速墜地的人體。
魔法道具正常運作，裏頭的魚鷹羽發揮效用，猛禽類的羽毛有強悍的抵抗衝擊能力，化為羽墊，不具翅膀的人由星芒籠罩，被柔軟地托住。
賽西爾從羽墊中掙扎，爬起身，面無表情地翻下，以雙足落地。
下次不要再做這麼蠢的事情了。
懶人包（竟懶人包自己）：賽西爾鳥控。
雖然已經在閒聊講過了，不影響我慢慢扒臭小鬼頭的內心有多複雜，更麻煩的是那些複雜都在成長之後名為智慧與知識的認知線下，形變成了一種「我知道不一樣啊，所以呢」的防備姿態。
他會說他本就不會飛，他會說他本就不是鳥，他會說這是生物特徵有什麼可難過，但事實上是，他就是會下意識盯著那些能夠展翅的鳥類羽革。
有關鳥的一切都是好的，不像鳥的一切都是不足的。
「該把毛梳順、該如何保養，這些結構有什麼功能」——這些知識給予了他盯視的「理由」，所以當他看著他人的羽翅，他會認為他真正在想的就是這些；直到他以魔法作為主要武器，連獸化都是不必要了，他的環境給了他完美的條件不去思考，最終成了如今的樣貌。
無羽、無翅、無爪，卻連自己的獸態都逃避顯露的哈里迪斯。
在此鳴謝養父中幫忙把賽設定圖中獸態的部分撕了，好爽，我好爽，謝謝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