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魔女】
ft. HC✦𝕋𝕒𝕟𝕒．𝕍𝕖𝕝𝕞𝕠𝕣𝕒
高聳的古木幹包圍著雜草與濕潤的落葉泥地，根根細雨逐漸佔據夜裡高光的視線；拉起斗篷，那堅實的靴尖在飛濺的草泥間，隨著抖動耳朵中的回聲線索，定位了一棟窗間透出微光、在雨中朦朧的屋景，於是她敲了敲門。

「不好意思，可有人在？我是一位醫師……不知這裡是否能借我躲一會雨？」

如樂的雨聲奏了整夜。
舒展了下早已僵硬的筋骨，看了眼窗外後塔娜站起身將工房桌邊的蠟燭吹熄。正想轉身為爐子添加點柴火，但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動作——還真想不到這個時間會有誰來拜訪。
小心翼翼的推開大門，斗篷下帶傷的面孔讓她發出了小小驚呼。

「康蒂小姐？」

「是……維爾莫拉女士？」光線昏暗，但當然蝙蝠看得一清二楚。雖然萍水相逢的客人眾多，但也不是誰都會帶著巨大的人偶在街上蹓達，何況這位女士還有為試用品寄送使用心得。

「哈哈，真是太巧了呢……」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道巨大雷電的聲響，看來有些樹要倒大楣了。「正如您所見，現在森林寸步難行，維爾莫拉女士能不能借我躲一會雨呢？」

這樣的巧合能有幾次？何況她並沒有拒絕的理由。轟隆雷聲四起，她趕緊開口。

「快請進吧！這雨勢看起來暫時不會停了。」
眨了眨眼，她笑著退開身讓對方進到屋內，並將掛在爐前的毛巾遞給女子。

「我還在想什麼時候能再到貴店光顧，結果被您搶先了呢！」視線輕輕掃過康蒂的行囊，但眼底盡是壓不住的好奇。

「是哪陣風把您吹來席爾瓦的？」

「抱歉，身上的水滴到屋子內了。」衣角在地板上留下點點濕痕，阿萊西卡感謝地收下毛巾，手上沉甸甸的皮箱也總算可以放下了。當然屋內除了美麗的女士外，還有那尊巨大的閉眼人偶……不知道它的功用有哪些呢？

「雖然我認識不少人，但能夠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巧遇也確實是罕見。」微笑著點頭，一邊將淋濕的斗篷小心解開，免得突然擠出一大灘水來。「我的故鄉是席爾瓦，最開始的草藥學也是老師在金絲森林教我的。而現在，原物料當然還是要自己親自來研究採集。」

「維爾莫拉女士是自己住嗎？我會不會打擾到其他家人？」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可惜了呢碰上現在這個天氣。」
塔娜順手接過對方褪下的斗篷，拎著它走向爐邊高高掛起。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木椅邀請康蒂入座，她便自個兒走向擺滿杯盤的櫥櫃。

「如您所見這裡只有我和我丈夫，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隨意挑了兩只茶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人偶後她舀了幾匙罐中的茶葉放入杯中。隨著熱水注入，空間瞬間盈滿淡淡茶香。

「雖然只是點熱茶，但應該能幫助您暖暖身子。雨停之前或許可以跟我說說您最近在研究些什麼有趣的…新產品？」將茶杯放在木椅旁的矮桌，塔娜向著康蒂輕輕一笑。

是說，塔娜的穿著露出度還真不常見，要是目光一不小心停留了，那在外人看來就挺不妙的。

輕笑著感謝女士的貼心，獲得同意後阿萊西卡繼續脫下潮濕的外衣，身上留下一件簡便的內裡布衣，便照塔娜的指示坐在木椅上烤乾自己；聽到這屋裡的居民，阿萊西卡持著面不改色，但心裡已經轉了好幾圈。

丈夫？阿萊西卡可明白了，會把自己的住所隱在森林深處的人，有慾望淡薄、喜愛自然而想遠離世俗的人、想守護祖產的人；還有一種，那就是瘋子，因為他們無法被人理解。

「那的確是打擾了，不好意思，維爾莫拉……先生。」阿萊西卡向人偶點頭致意，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到底介不介意……「我最近正在研究浴鹽泡澡包。」

危險的瘋子有很多種，帶著巨大人偶做為伴侶的，肯定是最需要當心的一種。她在心底嘆了口氣，當然不可能現在就對這位女士妄下定論，但是要開始小心是無庸置疑的。

彎著身站立在角落的人偶並沒有對阿萊西卡的話語產生反應，但如呼吸般微微律動的身軀卻也讓人難以忽視其存在。

似乎沒有意識到眼前女子的警戒心，眼神一亮的塔娜滑入阿萊西卡身旁的另一張木椅，興致勃勃的打開話匣子。藥草學或許是自己的專業領域外，但對於礦物她還是小有研究的。

「浴鹽？有聽說曾在貴族之間風靡一時，效果是什麼來著？啊～對對對，能促進血液循環進而緩解疲勞？」啜了一口熱茶，唇瓣抵在杯緣的她嘴角勾起一抹雀躍的笑意ーー優雅卻也毫不掩飾其中的侵略性。

「但我想康蒂小姐口中的泡澡包應該不只如此？」
回想起幾個月前在店裡看到的無一不是別具巧思的商品。當然，那守夜燭的效用她已經親自體驗過了。如此打探他人研究確實不解風情，但難得的機會她可捨不得錯過。

「是的，不愧是維爾莫拉女士……」劈啪作響的火焰映著對方的橘髮更加亮眼，有位女士對自己的研究感到雀躍好奇，自然令人喜悅，除了角落裡有個不知是否為活物的東西在聽著……

但也沒什麼好忌諱，不過只是路人來喝茶聊天，又不是要把什麼危險的大機密流露出去，多一個人偶聽就聽罷。

「搭配材料可以起到皮膚治療、法術污染淨化、放鬆助眠等；而畢竟泡澡比喝藥還要更容易讓人接受些，所以我希望能再研究更深入的效果。」

「啊，我也很好奇，您和維爾莫拉先生一直都在這裡經營義肢工坊嗎？說起來，義肢對病人更是十分重要的東西……」阿萊西卡看了一眼人偶，希望她的生意不包含禁忌的轉生法術。

「塔娜。」津津有味地聽完對方解說，她將茶杯放回桌面。

「你可以直接叫我塔娜，不用這麼拘謹的。」
或許是因為在自己家也或許是眼前的女子並不讓她感到具威脅性，塔娜翹起腳慵懶的斜靠在椅背上的動作可說是毫無防備心。

「但和您們醫師相比，我們技師僅僅是提供了個媒介給顧客而已。這沒什麼的。」

「我們是五年前才搬來這裡的。在那之前，」原先侃侃而談的嘴一時語塞。她想起了那如今已經不存在的舊宅、讓人懷念響徹整夜的鍛造聲、還有ーー那個總是窩在工作臺前的背影。

「在那之前是在『赤矛城』經營店鋪的。康蒂小姐有去過嗎？跟這裡比起來那裏可熱鬧的呢。」深吸了口氣，塔娜抿了下唇後才接著說道。

「好的，塔娜小姐。」然後她俏皮地眨眨眼睛。「請原諒我還使用敬稱，但這是我對美麗女士的堅持。」雖不知用意何在，但姑且當作是這樣也無妨吧！

「早年我的整套解剖工具，也是在赤矛城請老師傅打造的。」阿萊西卡似乎也因感慨舊日而輕吐口氣，雖然在席爾瓦的回憶有一半都是糟糕的，但至少也有一半讓人撐著成長至今。

「醫師的存在是為了讓病患最終能放下，接著靠康復的自己繼續向前……義肢就給了他們這樣的力量。」

「聽起來塔娜小姐很喜歡赤矛城啊。」她忽然語調一轉，就算不看塔娜的神情，那語句怎樣都像在懷念熙攘的人群吧！

「不過若是論熱鬧的話，這裡對我來說也很熱鬧，有太多別處找不到的生物……說來我剛才採集到的藥草，處理一下就能完善浴鹽了。」

「塔娜小姐若有興趣，要不要也替我試用這個產品看看呢？」

「畢竟是從小待到成年的地方，多少還是會有些留念…」視線落向爐裡的火光閃爍，她似乎還能聽見工匠們沈厚有力的吆喝聲。
「呵呵，或許我們曾經有擦身而過也說不定呢。」掩著嘴輕笑了幾聲，看向阿萊西卡的塔娜眼中仍有些抹不去的念舊。

她注意到對方的神情變化，還在思考著是否不該再多加過問就被對方意想不到的提議給拉回神。

「哀呀，這怎麼好意思呢！」說是這麼說，但她確實對於阿萊西卡口中的浴鹽抱持著不小的興趣。

「有需要提供什麼道具嗎？或是有什麼我能幫忙處理的？」雖說是測試，但白白使用他人研究中的產品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沒問題的，我很快就會做好。」她一面說便開了皮箱的幾個釦子，雖然外表被淋濕，但裡面的物品滴水不沾。

阿萊西卡熟練地取出缽碗、一小片砧板、被附魔的小玻璃瓶，擺在桌面上還泛著熱氣的茶杯旁。

「這是人魚群島出產的海鹽、深鱗藻，還有碩果森林的蘆薈膠粉末，已經混合並乾燥過了。」

玻璃瓶內是淺色的鹽晶混合著幾顆極淺藍色，應是深鱗藻的顏色；她將混合物倒進碗裡。

「然後滴入一些橙花精油，以及在這剛採到的金絲影苔。」

金絲影苔被攤開在砧板上，細緻金黃的絲狀結構在火光前閃爍著，阿萊西卡拿出細如筆狀的鋒利刀具，俐落切下新嫩的部分，接著晃晃食指用魔法取走苔蘚內的雜質水份，令它瞬間乾燥。

「人魚群島的海鹽特別純淨，而深鱗藻可以提供微量的防禦魔法，減緩遇到的法術汙染……」被魔法粉碎的苔蘚，和漫出香氣的幾滴橙花精油被放入碗中混合。

「至於金絲影苔，基本上是舒緩，我研究後認為經由不同的催化，會具有淨化常見詛咒的功用，說不定還能有更多……」她漆黑的指尖輕碰了下混合海鹽並輕輕攪動，金橙色的植絲與淡色的結晶交雜，碗中跳出幾縷火花般的光芒……

「哎，說到赤矛城……雖然我已經多年沒有練劍了，不過最近世道不太平穩，也許我該再去那挑把新稱手的？」

在她有些感嘆地說著時，清爽淡雅的香味開始在空氣中與茶香混合著蔓延。

「完成了。正如方才所說，我想試驗的是金絲影苔能被催化出多少功效。」她用手掌端起碗晃了晃，讓塔娜可以看清楚。

她並不是初次看人施法，但這麼近距離的看人煉製還是第一次。熟悉的、陌生的，看著在碗中混合的素材漸漸產生變化，塔娜的視線止不住的跟著阿萊西卡纖細的指尖遊走，催化反應下跳動的光芒讓她情不自禁的發出驚嘆。

「我還真沒有預料到今晚能看到這樣精彩的表演呢。金絲影苔明明是這麼常看到的東西，居然能有這樣的催化反應嗎？」拍了拍手，她稍微傾身仔細瞧著眼前的碗中物。深深吸了口那泛著微香空氣塔娜這才挺起身，臉上盡是佩服。

「看來除了使用心得，我如果不介紹間好的鍛造店給你的話就太不公平了呢。」

「可以得到推薦就太好了，要能搭配自己擅長魔法的附魔專用劍的確不好找呢……」邊說她邊拿出一塊布包，把成品倒進去裝好，並用細繩綁起。

「但它也只會在金絲森林出現，也算特殊材料。我放了加熱的效果，這樣可以省一些燒柴火的功夫；期待塔娜小姐的心得了。」

「嗯，雖然這個味道比較適合女性，但維爾莫拉先生想要放鬆的話也是可以試試看。」她面色不改的說，接觸過那麼多瘋病患者，要了解他們想法的第一步，那就是站在瘋子的角度去思考接近……

「謝謝，我會好好期待的！」
伸手接過浴鹽包，塔娜像是在迴避些什麼似的並沒有正面回應阿萊西卡的提議。輕跳著腳步將布包放到不遠處的小櫃上，關上櫥櫃抽屜她望向仍下著雨的窗外ーー或許是因為雲雨遮蔽，今晚的金絲森林幽黑的像要把一切都吞沒。

「話說回來，康蒂小姐今晚有找到下榻的旅店嗎？」她語帶擔憂的問道。掛在爐前的外衣仍未乾透，塔娜思索著是否該挽留阿萊西卡住下。

那人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看來不是能與人交流的狀態；而塔娜也沒有正面回應，這是否說明她其實明白自己的不正常，那應該不到病入膏肓（或被下猛咒）的程度……她擅自推測著。

「哦~我是蝙蝠，晚上正是活動時間。」畢竟，天色暗了還在森林深處走的人怕不是瘋子就是專家。「所以深夜雨勢緩和的話，我可以直接離開，免得太打擾兩位。」

阿萊西卡現在明白塔娜是友善的，人偶目前看起來也沒有攻擊性，若她真還不算瘋病入魔，也許自己應該放鬆點，不然雷雨跑不了還在職業病，該有多累呀。

「哀呀看來是我多慮了。」
伸手從工作桌上捻起了紙筆和墨水便慢悠悠的走回爐前小桌。

「畢竟入夜的金絲森林可是比一般人想像中還來的危險，本來還在想若有需要你可以就在這裡待的早上的。」筆尖在紙上畫出幾道漂亮的弧形，憑著記憶將街道名詳細的註記在紙張，沒過多久時間一張簡易小地圖就在塔娜手下完成。

「不確定康蒂小姐什麼時候會前往赤矛城，但我記憶中這間鍛造店的老爺子幾乎從沒休息過的。品質的話…我相信不會讓你失望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便將畫了地圖還有小小招牌的羊皮紙遞給阿萊西卡。

「是的，要是我沒有翅膀，應該也不敢夜時還進入金絲森林吧。但若雨勢一直沒和緩下來，我也就要叨擾兩位到早上了，真是不好意思。」笑著點點頭，接過優雅字跡的紙條。

「哎呀，我還以為塔娜小姐會帶著我去呢，畢竟剛才說您也很懷念嘛。」邊端詳紙條邊起了個不知是不是玩笑，接著細心的將紙條摺疊進皮箱內的小夾層。

「哼嗯～？這難不成是來自康蒂小姐的邀約？」
笑著挑起眉，塔娜將臉湊近還在收拾的阿萊西卡。也不等對方答腔，她瞇細眼刻意壓低聲調接著說ーー

「明明才第二次見面，看來你比我想的還要來的大膽？」

就這樣笑咪咪的盯著阿萊西卡看了好一會兒，塔娜才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抱歉抱歉，開了點小玩笑。如果有辦法的話我確實蠻想親自帶你過去的，但…」
邊說邊走向工作台將覆蓋在木箱上的白布掀起，還未完成的義肢零件、魔偶材料就堆放在裡頭。
「就如你所說的最近世道不太平靜，託其所福我大概暫時離不開工房了。或許下次吧！有機會再介紹你其他有趣的東西。赤矛城優秀的可不只有鍛造而已。」

「……」老實說她沒有想到塔娜會在「丈夫」面前開這種玩笑，望著那雙睫毛纖長的琥珀眼，她心裡想著要是說了什麼不對的話，人偶會不會啟動攻擊機制？

「哈哈……像這樣邀約有夫之婦的確是我的錯。塔娜小姐外貌出眾，一定讓歷來的伴侶都費了不少心思吧。」雖然剛思考著危機，但老實說，自己倒因為塔娜會開這種玩笑而感到親切不少。

「是呀，我對您出身赤矛城的義肢手藝也十分感興趣，若有機會真想聽您詳細介紹呢。」若塔娜這麼說，也許她製造的的確實不是一般人偶，而是能送上戰場的……

而方才專心製作煉金品和談話，雖然從周遭氣息都壓抑的可知雲層仍然濃厚，但雨勢已經減緩了不少。

「……雨勢變小了許多，我想我該離開了。」其實待久些更加保險，但且不說邀約遭拒，一想到戰鬥人偶背後可能的意義，就有些想快些離開。

她用和剛才同樣的魔法，為烤得半乾的斗篷抽乾水分；本來還想多看看那尊大人偶的，但今天還是先算了吧。

與塔娜道別後，為了加快速度，她還是展開了不愛用的、那寬敞的黑翅膀，將自己送上漆黑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