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者之書》｜Chapter 01 未署名的贈禮

奧維斯收到了禮物。

他興沖沖地拆開，裡面是一本書，這再正常不過了，他的父母知道他對於知識的癡迷，經常送他書。

但是今天是什麼日子呢？

他看向被割開的包裝紙，黑色的紙張燙銀印刷著美麗又複雜的花紋，一瞬間，奧維斯捕捉到了某種規律，解答倏忽即逝。花紋又變成難以解讀的裝飾性圖案。

緞帶也是銀色的，上好的蠶絲，他的父母雖然愛他，但手頭並未如此寬裕，這是一個好心人送的禮物。一個很好心的、並且富有的人。

奧維斯稚嫩的手指稍微玩弄一下銀色的緞帶，光線讓上面的花紋露出來，他沒看過這種花紋，和盒子上一樣，這次他知道了花紋的含義，那兩個字直接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禮物

他打開盒子，心臟狂跳，他沒這麼緊張過，心中有種詭異的感覺，他還太年輕，不知道那種情感的名字叫做狂熱。

他翻找著盒子內部，沒有東西，沒有附贈的卡片指稱送禮的人是誰。

他轉而打開書，裡面夾著一張紙。上面是花紋、不、不是花紋，這是一種文字，他沒見過，也和世界上任何一種文字都沒有相似之處的文字。

奧維斯第一次閱讀這種文字，他的大腦比他更早理解，然後鼻血流出來，他愣愣的盯著滴落地板的血液，腦子裡想的是等等該怎麼清理。

這樣是反常的，他是一個孩子，血液應該讓他恐懼、哭泣、尖叫，但是他只是盯著自己的血，腦海中塞滿了詭異的囈語，他聽見了聲音，聽見許多人說話，讓他平靜下來，他們七嘴八舌，填滿他的所有細胞，他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脹大。

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夢境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這些黑暗是活著的，他無端這樣想著。

黑暗纏繞他，他聽見那種語言，他們一直說話，他努力聽完所有的文字，但卻只能「聽見」而非「理解」。

他被黑暗托著，他們很溫暖、也很冰涼，他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一或者無、全部或者一無所有，他能感覺到他們輕輕地撫摸他，在他身上印下無數花紋。

那些花紋沉進他的皮膚裡，在底下泛著金色的光，他意識到這是標記，比簽字筆在皮膚上畫的那些更深的標記，是勝過血緣的，在他靈魂上刻下的束縛，再也不能逃脫，只能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奧維斯不想要這樣的禮物，但是他逃不掉，他的身體被黑暗充滿，他吸入黑暗、吐出黑暗，完全被吞沒。

他們溫柔而粗暴，他縮起自己，然後睜開眼睛。

奧維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放在床上，手上緊緊抓著那本書，他的母親擔憂地看著他，手溫柔的撫摸他的臉，「親愛的，你還好嗎？」

他眨眨眼看著母親，點點頭，從床上坐起身，小小的身體撲進母親懷裡尋求安慰，他忘記了夢境的內容，只記得無邊無際的黑暗，那黑暗並沒有傷害他，而是太溫柔了，溫柔得讓人恐懼。

母親輕拍他的背，「不怕，怎麼了？告訴媽媽。」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在柔軟的香氣裡，小橘跳上床臥在他腿邊，卻在他起身的一瞬間彈起，朝他嘶嘶哈氣，彷彿在戒備甚麼。

母親輕柔的安撫小橘，奧維斯感到一點難過，他手上還拿著書，書籍敞開，裡面一片空白，母親有點好奇，奧維斯將之藏到身後。

「只是筆記本而已。」他聽見自己這麼說，母親向來尊重他，聞言只是點頭，親親他的臉，告訴他可以吃飯了。

奧維斯升起一點愧疚，小橘戒備的看著書，他把書收起來，小貓才一如既往地跳進他懷裡。



之後的日子和平而不祥，小橘越來越長撞倒東西、變得神經質，奧維斯每天都要花一小時安撫他，但是漸漸的，人類溫暖的懷抱和美味的罐頭已經無法寬慰小橘焦慮的心了。

小橘不敢靠近奧維斯的房間、好像那裏有可怖的怪獸，奧維斯想過是書的問題，但是這個想法被移除了。

他已經被標記，一切命運都會往既定的路線滑落，無法阻止。

然後，小橘出了車禍，在奧維斯眼前，像是一個警告。

葬禮結束後，奧維斯燒掉了那本書，書消失了，但標記還在。

他忘記了黑暗，黑暗不會，黑暗會在他每個夢境裡纏繞著他。

小黑，他沒有帶小黑回家，他以為可以避免，但是他沒想到這反倒害了小黑。流浪狗被撲殺，他沒有可以埋怨的，所以他盯著小黑很久，好像那是溫暖的黑暗。

思念讓他完全順從，奧維斯盡力不去想別的，他愛動物，人類也是動物，他如果停下，下一個就是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類。



鴿子死了，鴿子和他全家都被他害了。

奧維斯深知自己的自私，但還是無法呼吸，他無比的恐懼，他沒有豢養鴿子，沒有像喜愛小黑一樣喜愛鴿子，但鴿子還是死了。

他沒有去收容所看那隻活下來的小鴿子，擔心自己的情感會奪走牠的生命。

奧維斯很聰明，他猜對了。

命運的禮物已經標註了價格，奧維斯收下了書，成為黑暗的所有物，所以他不能屬於任何人。

這份禮物不請自來，無法銷毀，所以他在16歲那年望向天空，和那雙眼睛對視。

他發現自己清醒地進入黑暗，無法拒絕，那雙眼睛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久到他要被瘋狂給壓垮。

然後突然，所有事情都消失了。

他的痛苦、恐懼、瘋狂、哀痛。

所有一切。

他的神給了他一份禮物。

他是容器、他是媒介、他是玩物。

黑暗完全消失，他站在血紅的肉塊裡，那些肉塊曾經是他的父親和母親，現在只是一攤組織。

他撿起來，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感覺。

當命運如期而至，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看著窗戶反光裡的自己，發現嘴角上揚，一個無比自然的弧度。

他很喜悅，因為他成為了他的神的信徒。

他開始拍照。

他被所有動物恐懼，因為他身上有主的標記，就像當初的小橘一樣。

他什麼也留不住，而他並不為此感到悲傷，但是他拍下他遇見的人、事、物。這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沒有生命的照片並不會死去。

他太喜歡人類、也太喜歡動物，他喜歡生物，活著的東西，他試探著，嘻笑怒罵，這就是生物。

被掏空了一半的人偶，徒勞無功的試圖填滿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可悲。

他得到了禮物，就要付出代價。

他是一個會自主行動的木偶，只是擺動幾下，就能讓觀眾哈哈大笑。

他當然要讓更多人信主。小鎮的信仰很好用，他找到了許許多多的羔羊，將他們帶進教會，稍加暗示，就能讓羔羊再度走上歧途。

外神的信徒，想來荒謬，又無比合理。

他是通道、是媒介，信徒的汙染加速了他們變成異種的進程，他無意如此，但這是不可避免的，他會把人帶到界外，然後讓黑暗吞沒這些可憐人。

那次被曾經是信徒的東西纏住被人看見是他的失策，他很苦惱，但總歸是搪塞過去了。異種被他帶到界外最遠的地方，他滿足了異種的要求，得到了離開的許可。

驀然回首，奧維斯突然在想，當初他到底收到了甚麼呢？

這樣的思緒，自然也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