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
@Pgame
Thu, Jun 19, 2025 10:23 AM
Tue, Jun 24, 2025 6:54 AM
2
《
Encore
Echo
》 # 3 傳承
妳依舊是妳。
娜塔莉亞。
妳不在，我也不再。
米白底紙，秀娟的追悼。
完美，以至於讓人反胃。
史丹利，閉眼將紙撕裂。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3:56 AM
Sun, Jun 29, 2025 11:32 AM
1999 年 5 月 28 日。前來 The Evening Star 法式餐廳捧場的客人寥寥可數，小週末深夜時段也無人包場。
對於當日的負營收，史丹利的精神並未感壓力。
反正這間餐廳是他的大商人叔叔為了分稅開的賠錢貨，丟給他管理時也充滿譏諷，說：餐廳是摸索人情世故的舞台，讓你進去滾一滾，看能不能活得討喜一些。
簡而言之，這間店就是你 16 歲的賀禮了，生日快樂。
之後還需要多少準備，你打給跟我的秘書，她辦事你放心。
啊忘了提。產權還是在我手上。小夥計可別想動掏空跑路的歪心思，警察叔叔會來抓哦？哈哈哈！
哈哈。不好笑。
當年，史丹利覺得難笑。卻還是陪笑。
赴宴的人口口呼道恭喜恭喜，卻無人慰問他那緊握到留下月牙印的掌心。
原本他是抱著參加一場無本社會實驗的玩玩心態。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4:06 AM
Tue, Jun 24, 2025 6:58 AM
只不過既然要浪費時間，那心靈一定要有所得。
於是，他有投入各種自我滿足的愛好：
美酒典藏、道地的法式菜餚、精緻的餐具、專業的音樂伴奏……等等。
最後，透過昂貴的傳媒，朗聲向全美大眾宣揚。
快看！有個天生遺傳畸形的人招了一群跟他一樣怪的人！
他在這裡開了餐廳哦！敢不敢來嚐！請注意！服務不包含畸形秀！
……以上劃線的大字報純粹玩笑，想當然爾。
那年他年輕歸年輕，但還沒有憤世嫉俗到想不開，朝社會性死亡的道路狂催油門。
那句劃線的吶喊只是藏在彎彎曲曲腦迴路的某一處死路。專門堆積史丹利對生活、對社會的控訴。
在平常人眼中的外表光鮮亮麗、輝煌宏偉，所謂的稀奇珍貴。
換在天生富裕的他的眼裡，只是凡俗之物、不過是胎壓的土渣、稍微袖珍一點的玩具。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4:14 AM
Thu, Jun 26, 2025 11:15 PM
——既然是玩具，那，隨他怎麼玩都可以吧？
這份要不得的年少猖狂事蹟，綜觀分析只佔去史丹利相當短暫的歲月。
可也造就了他與少女在劇院相會的延續，從而推動了後日那無以命題的繩結。
而年過 37 歲的史丹利回憶起來——他無法梳理自己心靈發生劇變的因果。某天在床上睜眼醒來，世界就已經變成陌生的模樣。
腦中堵著的死路，他想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時被鑿通的。
經年累月堆屯的壓力如泡沫般消散，想找也找不著了。
不過想不起來時日，不代表無法紀念。
娜塔莉亞。妳的存在本身就值得紀念。
史丹利記得很清楚，那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那是一段無法美化，糟糕透頂卻又眷念的往事。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9:02 AM
Sun, Jun 29, 2025 1:01 PM
1981 年，一月底。繁華的市中心街上已不見歷雪的影子。
暮星餐廳的櫃檯小姐一看錶過八點，裹著厚絲襪的小腿輕晃，春風拂面的笑容更甚開業時。
抱著能提早下班回家逗小孩的喜悅，她圍起姊妹去年送她的聖誕針織圍巾，套上毛蓬蓬的咖啡色外套。
她像隻蓬鬆的麻雀，哼著歌在門口設置「停止接待」的告示立牌。
抬頭，正巧發現老闆回來了。
「史丹利先生，歡迎回來！」眼前青年的年紀小了她整整一輪，但他是衣食父母。這聲尊稱她叫的心服又順口。
剛結束應酬，從歌劇院步行回來的史丹利牽動沒少受霜結的嘴角，當做禮貌驗收了。
對此，她也已經習慣。仍開朗的幫反應過於冷淡的老闆開門，展現如同接待客戶的禮儀。
擅長觀察人如她，她從史丹利手中對折的劇目冊，得到了「他心情不太好」的提示。
於是她耍了小聰明試圖討好。帶上門時輕飄飄的補了一句。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10:40 AM
Tue, Jun 24, 2025 7:00 AM
「娜塔利亞調班了，今天有來喔。」
史丹利摘帽的動作頓了頓。
他莫名停在原地，低下頭像是在研究起帽子內側的車工，大拇指和食指交互撫過名字縮寫的刺繡。
但櫃檯沒有錯失，他們的經理確實向客席區匆匆瞥了一眼，又裝作不在意的抿起嘴角。
真是青春。年輕人之間的酸酸甜甜愛情真好看！
「……謝謝。我知道了。」史丹利開頭的愣聲遲疑是獻給不知道愉快什麼的員工媽媽。
「妳如果沒事了，早點回去陪孩子吧。」
此刻思緒有些混亂的他暫時只能朝員工不想上班的方向解讀，於是乾脆給了特赦令。
沒想到卻因此換得一個愛的抱抱。
「哇！我跟我的孩子都好愛您啊——史丹利先生。」
史丹利被過分主動的示好嚇了一跳，他再一次因為外界凍在原地。 他當真為此大腦空白一片，是預備離去的客人與他擦肩而過時才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旁白
@no223
Mon, Jun 23, 2025 10:41 AM
娜塔莉亞有看到抱抱嗎？
（P，有）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7:25 AM
Thu, Jun 26, 2025 11:17 PM
史丹利連忙抬眼去追她的反應。
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娜塔莉亞泰然自若地收拾空席的餐具。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還是其實有所想法，卻藏很深？
畢竟他倆都認識、共事三年了。史丹利早就察覺娜塔莉亞跟外界互動刻意隔層糖衣，隱藏真心話的習慣。
所以史丹利無從知曉，無法不擔心的同時也不好當下確認。
——她還在工作，他也還有事情沒完成。
19 歲的史丹利在心中說服了自己。
放棄了最在乎的事項，調轉鞋根的方向，改去優先處理日常營運的瑣事。
可即使人離開了，他的腦海裡無不一刻地閃回。
她的倒影，她的步伐，她的笑容，她的一舉一動。
隨著鐘鳴往復愈加豐沛，充滿了生命力。 史丹利不自禁地感嘆。當初自己多管了樁閒事的衝動，實在做的太對了。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7:43 AM
Sun, Jun 29, 2025 10:35 AM
1978年，聖誕節前夕。史丹利就讀的高中安排了校外音樂賞析。
演出劇目是他從小聽到大，耳濡目染甚至會唱的普契尼作品《托斯卡》。
他其實很喜歡這部作品，可無法跟同窗分享討論，因為他讀男校。
跟沒有文化素養的人談論，只會落得被消費的下場：
「噢不，小史丹——你怎麼會喜歡啦？這部戲很娘娘腔欸！」
哼，愚民！那叫 Spinto Soprano。是高階的歌唱技巧。
懂了沒？無知！你才娘娘腔，你全家都娘娘腔！
16 歲的史丹利不願跟野人們一般見識，只得在腦海中吐槽、痛捶貼了蠢臉的沙袋。
他以解手為藉口，鐵繃著五官踏出二樓的半開放式包廂的隔音門。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10:00 AM
Wed, Jun 25, 2025 12:11 PM
稍微講究規矩的戲院，在演出期間會由工作人員將影廳出入口從外部鎖上。目的是避免進出入座打擾了後排看客的體驗。
史丹利在思考要不乾脆利用文明的規定，就拿「他沒注意到時間」當理由。
因為他實在難以容忍愚蠢爾等觀劇時竊竊私語，用低下的文化水平在他視為珍寶的作品臉上塗泥。
剛好，他可以抓緊這段沒有師長監管的快樂時間，去外面廣場抽菸。運氣好還能給他的學校招負評。
……光想像就開心！就這麼辦！
史丹利輕快踏進，貼著扶手繞下鋪了厚絨毯的旋轉樓梯。
他前腳剛踩穩，還來不及轉向正廳出口，瞬即被那聲細如柔布的異國嗓音釘在原地，分了心神。
我……很對不起。我不知道。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10:54 AM
Tue, Jun 24, 2025 11:44 AM
史丹利轉頭望去。
那名向人鞠躬致歉的少女左手捏著右手的手心，臉上卻不見窘迫或慌張。
她有著一頭不符合外表年紀的蒼蒼花白頭髮，那憂鬱表面下斂著好似無人能詠譜的淡然。
她胸口別著名牌，所以是劇院的工作人員？
目測也才……十二歲？還是十五歲？
史丹利遠望這尊彰顯人世苦命的等身套娃。靜待現實戲繼續發展。
「我沒有在罵妳，妳這樣……我感覺我好像壞人。」拄著黑手杖的老者擺手嘆氣。
「我只是讓妳把正確的節目冊換給我，妳看，」他揮動手上的戲票：「是不是完全不對？真是的，怎麼會搞錯呢……」
「對不起，」戴著成對金耳環的短髮少女，再一次重複：「我真的沒辦法……對不起。」
史丹利猜測少女如果不是跟他一樣天生反骨，就是真的遇到世紀大難題？
所以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妳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11:15 AM
Wed, Jun 25, 2025 11:25 AM
史丹利走上前，沒打招呼直接抽來票券，定睛一看。
「真剛好。《托斯卡》快開場了。我建議您動作快些。」
可能是他這番操作太過理直氣壯，少女和老先生兩人都來不及反應。
史丹利不想多費口舌，他把票物歸原主，手直接伸進少女的肩背包，拿出一疊彩色印刷冊一本本清點。
「這給妳。」他把對的節目說明手冊交到驚魂未定的少女手上，神情認真的說：「來，給他。」
若有人問他，是不是不想搶對方的工作，才出此計策？
不，不。事情沒那麼複雜。
史丹利只是想聽少女開口。
「……謝謝。」
對著他開口。而不是別人。
「妳聲音好好聽。」
✤旁白
@no223
Tue, Jun 24, 2025 11:17 AM
Sun, Jun 29, 2025 10:37 AM
明明是讚美，少女卻為此擔驚受怕。她目光釘向他的眉心，倒抽了一口氣，彷彿被人惡狠狠地踩了一腳。
喂——幹嘛這樣？算了，不計較。知道妳是怪人了。
「先生你的座位可以從右手邊廳門入場，比較不拐繞。」
史丹利把剩下的劇冊交還，頭也不回的離開由他起頭的暴風現場。
原先的計畫，史丹利留在劇場正前方的噴水池抽菸打發時間。
他放鬆的仰起脖頸，向著被暮色奪去光彩的星辰，用極其不堪的貢獻試圖間接殺死地球。
在他更小的時候，有一次堂哥為了整他，騙他雪茄其實是大人的糖。
為了否定童年經歷過恥辱，史丹利進而學會了抽菸。
但他堅持自己不是尼古丁依賴成癮者。他品菸草是帶著展現個人品味的自負、附加一點點毀滅世界的宏願，偏執的持續堪稱優雅的慢性自殺。
✤旁白
@no223
Wed, Jun 25, 2025 11:13 AM
Thu, Jun 26, 2025 11:24 PM
史丹利兩指掐著濾嘴，時不時輕點令煙染碎不成形。他有自覺投向劇院台階的時間比街景還長。
他在想她。
娜塔莉亞。他複讀她的名牌。
史丹利真心想聽少女的自我介紹，他很好奇她那帶了些許斯拉夫的口音，跟他的發音會有多少差距。
另外——不知為何，他好想聽她唱誦。
她的腔音質地很適合詮釋托斯卡一角。
違反地心引力的菸紗因少年的沉思再度回歸矢狀。朝漸晚的方向升幕。
少女外表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但這點歲數就需要出來辛苦，環境太不好了吧。
說起來，世上各行各業這麼多，她偏偏選了劇院謀生。該不會她也對戲曲有興趣？
萌生回頭念想的史丹利有點後悔，後悔剛才的分別實在瀟灑。這下可好，回去搭話換他變成怪人。
✤旁白
@no223
Thu, Jun 26, 2025 12:45 AM
Sun, Jun 29, 2025 10:41 AM
呼——那又如何。
妳是怪人，我是怪人，我們之間有共同點不正好嗎。
不缺話題的史丹利打算付諸行動。
他從衣袋裡撈出一枚尺寸迷你立方體鋁盒，雖然隔著布手套造成開蓋過程不順手，但他小小的自尊依舊固執。
不一會兒，指尖火炬被金屬內壁壓熄。史丹利回收了菸蒂，任行進的晚風拂去煙燻，轉身返回歌劇院。
雖然他有諸多好奇，但教養讓他的理性在線，不能失禮的打擾娜塔莉亞，那是她的職責。
他坐在大廳兩側的等候座位休息，刻意收斂不與外界接觸的眼神，時不時飄向服務櫃檯。
此時表演已經開場，是可以稍微從繁忙中獲得喘息的時段，可娜塔莉亞絲毫沒有放鬆。
史丹利甚至從那不願放過下唇的力道，看出她正陷入深深的困擾。
對誰？又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被交辦的事情稍微搞砸。可妳已經給出補救了，不是嗎？已經結束了。結束！到底有什麼好難過的？
✤旁白
@no223
Thu, Jun 26, 2025 2:50 AM
Sun, Jun 29, 2025 11:28 AM
他靜靜地觀賞神情哀傷的娜塔莉亞抬起手，右手拇指輕撫左耳的圓形耳環。
消磨了幾個來回，只見她垂下頭，閉上眼。合十的手遮住了唇，藏起默禱。
娜塔莉亞的日常禱詞很短。
當她從內心對話回到現實，輕啟眼簾的那刻，絕不會知曉她的無意牽動了幾尺之外的震盪。
此刻的她有如舞台上的演員從幕後踏至幕前。白駒過隙，戲裡戲外都是戲。
消沉的她載浮載沉，畫面好似只見船桅不見船身的暴風雨。
周圍的無形韻律蓋過了狼狽，海波倒映出衝破雲霧的烈陽。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妳嗎？娜塔莉亞。
史丹利為自己的祕密新發現喜形於色。
但少年還沒盤穩他倆之間的再會開場白，收到同事的揮手傳呼的少女再度起身回到職場。
✤旁白
@no223
Thu, Jun 26, 2025 11:58 PM
Fri, Jun 27, 2025 12:31 PM
小小的紳士沒有起身隨之而去。
他自認有觀眾該有的素養，不會因為劇情跟預想的不一樣時急於自我表現。
史丹利從西裝外套內袋拿出的黃銅材質的名片盒兼菸盒，右手食指尖端順著唐草蔓延的方向順行。
他充扮起米陶諾斯守衛，自娛自樂地玩起了沒有需要守護的寶物、沒有入侵者、也沒有盡頭、純粹於自身無法脫困的迷宮遊戲。
他不覺得等待的過程無聊。
可時間的流速逼近中場休息時間，史丹利沒忘逃課行為會給自己招來麻煩，他無法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大廳滯留等師長來逮。
史丹利藏起違禁品，起身橫過指引動線的厚地毯，行過娜塔莉亞的足跡，直至長廊的轉角。
他在 T 字型的交匯處站定，從這點距離能很清楚看見娜塔莉亞在廊尾，她正在替換牆上的海報。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2:23 AM
Fri, Jun 27, 2025 8:57 AM
周圍的對話留住了史丹利的腳步。
他聽見別著同樣名牌的工作人員在側寫她。
他們說少女對工作總是心不在焉，雖然人叫的動、肯學習，性格也看起來謙卑乖巧，但動作總是比人慢一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不識字？瞧瞧，她甚至把下檔的《奧賽羅》貼在今晚的節目牆上……
雖然是故意試探娜塔莉亞的反應才給錯的海報，但沒想到她對再明顯不過的錯誤沒有任何提問。
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這人好像提線的小木偶。為什麼領班當初會錄用……
「小朋友，請問你需要幫忙嗎？」
旁聽的史丹利感覺自己被迫拉上證人席，他用拒絕的眼神掃過兩名成年人，在心裡品評兩位真是幼稚的大人。
在旁人解讀像極走失綿羊的他，拿出天生的高傲氣質挽尊：「先生反應實在敏銳，我都等煩了。請問洗手間位置在哪？」
雖然此時必須暫時退場，但他心中已經規劃好了未來。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3:21 AM
Fri, Jun 27, 2025 2:55 PM
史丹利等不到曲終人散，隨即編了個身體不適的藉口，向師長取得早退許可。
他選了間能看見戲院正門的咖啡廳，在靠窗的位置越過玻璃倒影遙望，等待。
室內飄蕩優美的藍調，一曲接一曲的樂章祝福辛勤或者愜意渡過一日的客人們。
被如此氛圍烘托的少年卻完全感覺不到精神因此休憩，甚至認為自己格格不入。
戴著白手套的手指煩躁且頻繁的點擊桌面，引來服務生不止一次的誤會，史丹利傳達了歉意卻別無其它舒壓的辦法。
他在等娜塔莉亞下班。
他有疑問想向她確認。
就算他的魯莽之舉可能導致她今晚再一次受傷，史丹利不打算放過機會。
反正執行前的擔憂和猜想再恐怖，終歸不過是未能驗證的可能性，不值得消耗心神。
反倒是在意的問題沒解決才干擾人的睡眠品質，他可不想因為一時膽怯，因此失眠好幾個夜晚甚至賠上健康。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3:42 AM
Fri, Jun 27, 2025 1:13 PM
他裝作忘記了懷錶的指針在前進，裝作忘記了不先知會的晚歸會被管家一頓唸。
因為常識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都顯得毫不重要。
等到口乾舌燥的史丹利終於將茶包釣離顏色快深過咖啡的杯中。
但他的唇還沒貼上瓷杯，動眼捕捉到店外狀況的霎那，茶杯頓時清脆「咔」的一聲回歸原位。
急忙推門大步離開的史丹利甚至忘記扣上外套最下面的鈕扣，他跑向劇院，追向形單影隻的少女，擋下她的歸途。
「妳才不是文盲。」劇烈運動讓史丹利大腦缺氧，完全忘了先前的排演。
而面對他的口誤擇言，娜塔莉亞的反應也與他的預想不同。
接下破題的少女沒有透露出一絲厭惡或受傷，沒有拔腿逃走或出聲反駁。
她困惑，她釋然，她——
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4:02 AM
Fri, Jun 27, 2025 12:48 PM
就像稍早之前，她接受了來自他的幫助，眼中卻沒有他。
不知為何，史丹利對此沒感到被冒犯。
「妳的眼睛是不是沒辦法分辨某些顏色？」這反而讓被禮儀拘束人生的他莫名感到自在。他抬起右手比了比自己的眼角。
「我也是剛才想起。我聽一個遠房親戚說過，他說他不明白紅跟綠代表什麼。」
「妳剛才會拿錯，是因為劇名是紅……」
史丹利沒辦法將話說完，他將未完的台詞硬生生嚥下。
因為那雙深邃的棕色眼眸，隔著夜色倒映出了他的失態。
娜塔莉亞的唇角又一次綻放，彷彿史丹利方才的慌亂其實是一段祈禱詞。
你——
有著些許口音的少女駐足，不著痕跡地向少年致謝：「是第一個。第一次見面，就發現的人。」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史丹利的心拍數卻因此錯亂。臉頰和手心怎麼一陣燥熱？明明是冬天的晚上，為什麼會……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5:10 AM
Fri, Jun 27, 2025 10:30 AM
所以？接下來他該如何回球才能讓貿然搭訕不會變得不堪？
史丹利還想接著聊，聊聊彼此喜歡的音樂劇……或是食物？
畢竟在寒風颼颼的街邊話家常，顯的克難以及他做人失敗？
「我叫史丹利，」總之，先自我介紹！之後的事便順其自然：「妳是娜塔莉亞……」
然而，史丹利注意到對方的視線鎖定在自己平貼在腿側的手腕，且遲遲不移開的剎那，史丹利的雙手立刻背到身後。
有如遭受不存在的靜電。
「看什麼？有那麼好看？」少年的面頰變得更燙了。但這回不是出於羞靦，而是畏懼和恐慌。
娜塔莉亞從他剛才的動作，發現了他想不願對外界展現的殘缺。史丹利知道對方的無辜，但仍無法彌平闖入認知的挫敗感。
「就算妳覺得奇怪，但我不覺得。這些是天生的！懂嗎。」
少年強烈主張自己沒有錯，堅持藏匿先入為主歸類的錯誤。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5:50 AM
Fri, Jun 27, 2025 7:30 AM
對於史丹利的過度防衛，娜塔莉亞先是展現了一貫地服從。
她的視線落在一天之內數次面緣的他身上，表情淡然的像在面對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
「讓你不舒服，我想我該為此道歉？」娜塔莉亞低下頭，好似在向自己的鞋尖對話。
「但，我實在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話。所以……」她單手提起裙擺。
史丹利以為對方是因為歉意而行禮，直到長裙的滾邊高度超過了禮貌應該有的尺度。
而他，來不及為眼前所見出聲喝止。
只因瞧見那對膝蓋以下滿佈的疤傷。
「我剛才以為，你是跟我一樣……」
娜塔莉亞鬆開手，垂眼撫平裙子的皺摺，語氣既稀鬆又平常。
說著自己的事，卻像在談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但我知道我誤會了，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可是，看到你難過的表情，我又變得不太確定。不確定我有沒有弄錯……」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6:20 AM
Fri, Jun 27, 2025 3:03 PM
娜塔莉亞抬眼，將史丹利的展現的每一禎神態全數納入。
用作祈禱的雙手輕貼腹部。她對有著向晚眼眸的他，投以有如擁抱的個人見解。
「我想或許，可能是一樣的。」
「無論天生的，還是他人給予的。傷痕即是傷痕。會痛會難受……」
「以至於忘都忘不掉，從而傳承。」
成對的金色圓形耳環隨娜塔莉亞的搖頭流光彌散。但史丹利捨不得分神。
只因她的嗓音鑽入他的心，迴盪、輸送至全身的神經末梢。
因此，我想祝福。她說。
「希望這份短暫、簡薄的祝福，能幫助到你……以及，」娜塔莉亞鬆開了手，不失儀態的向對方告別。
「不。我不覺得奇怪。因為你就是你。史丹利。」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6:57 AM
Fri, Jun 27, 2025 3:05 PM
就連史丹利最親的家人們，也曾表露過不理解。
他出生即有失溫的膚色、雙手雙腳覆滿了白蝕。
就連其生母也間接被親戚們的流言蜚語折磨，無數的夜晚跪在丈夫的書房前發誓忠貞。
史丹利還沒踏入學校，已經歷數不清的醫療檢查，甚至被摁頭拉去教會蓄意親近上帝。
活折騰了他這麼多年，最後換得一句「返祖現象」的認證，生活卻沒有因此變得輕鬆。
於是，他開始習慣冷眼以待。
對於人們不理解，卻為向現實妥協強裝理解了。假裝他其實消化得當，而且釋然。
——為什麼，為什麼與我非親非故的妳，能踏過障礙的荊棘。
——非但饒恕我無禮的指責，還接受了我的傷痕。娜塔莉亞。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9:39 AM
Fri, Jun 27, 2025 12:32 PM
直至她的背影被街燈模糊了輪廓，全身緊斂到以至於缺氧的他才想起了氣該怎麼換。
只因很久沒練習，關鍵時刻被內耗陰了一把的史丹利很是懊惱。但仔細考慮過後，他選擇了不去追娜塔莉亞。
他自認留點互動空間，關係才能走得長遠……
是啊，未來。看看這人這都想到多久的未來去了。甚是愚蠢……愚蠢的我。
史丹利終歸是史丹利。19 歲的他面對 16 歲的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的嚴苛以待。
事情都過去了這麼多年還來諸葛，之所以然也是下文令他歷歷在目。
打從那晚分別之後，史丹利一有時間就上歌劇院，無論平常日或是假日，甚至連家族聚會都逃掉了。
每一回探訪他都帶著虔誠。他實在太想再見到娜塔莉亞，他必須當面傳達自己的心意。
可在經過兩個禮拜的撲空，失去耐心的他向工作人員打探，這才發現最遲鈍的人居然是自己。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10:57 AM
Sat, Jun 28, 2025 2:38 AM
不知道是誰向警察檢舉，說劇院非法僱用童工。
在此之前，誰也沒想過，那孩子居然才 13 歲。
當初是娜塔莉亞主動尋見櫃檯的領班，她為了籌親人的醫藥費，縱使知道會造成所有人的困擾還來懇求。
走了也好。終於少個累贅……
史丹利記得自己聽聞當下，不顧形象對在場的人一頓咒罵，但諷刺的是沒人聽得懂法語。
他也懶得繼續廢言，轉而狂奔。
向著那天對方離去的方向疾馳。
苦於吶喊她的名，卻尋覓無門的胸膛彷彿被針錐般地刺痛。
大街道，暗巷裡，任何能聯想到的可能性，史丹利都搜索了遍。但始終找不到娜塔莉亞。
被現實狠狠重挫的孩子，拉下姿態不顧後果的向大人們求助。
可換來的下場卻是虛情假意包裝的叮囑：名門望族無時無刻都得注意身份。少爺您因為好奇想玩玩也不是不行。但，請不妨換位思考看看……
✤旁白
@no223
Fri, Jun 27, 2025 11:39 AM
Sun, Jun 29, 2025 11:30 AM
「您總有一天會成為老爺。您的兒子為來路不明的女孩忘了本分，失了規矩。換做是您，您會不會傷心難過？」
——我想愛誰究竟關我爸屁事！不幫拉倒！
史丹利記取教訓。不再尋求近路。自己花錢顧偵探尋人。
為不觸犯參天的家法攪黃搜查，等待期間史丹利安份守己的扮演他熟悉的角色。
好孩子食不知味？不是大事，書讀好就好；
好學生目不視物？也別愁，路都給鋪好了，準時露面，走個流程，說穿了人生只是場儀式。
燙金精裝書重重「啪」的一聲闔上。
眼前這位將二郎腿擱檀木桌上，坐沒坐相的少年即是生活陷入死水第三週的史丹利。
不能怪他，處於被動不是他的擅長科目。
就算他真動了「別再仰仗叫做希望那種不可靠的傢伙了，跟絕望搞好關係還輕鬆點！」的負面念頭，也情有可原。
心情下雨的人會把外界當耳邊風，甚至也能壓下來自身體的提醒。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48 AM
Sat, Jun 28, 2025 8:38 AM
——哼，胃！我有準你叫嗎？別再叫了，真沒教養。
不過中餐沒吃而已怎麼弱成這樣，忍耐啊！你不是我嗎？
…咕嚕嚕……
見空腹鳴叫無法用意念壓下，史丹利投降的挪腳，伸手拉來放置在桌邊的點心托盤，終止自我的精神虐待。
他塞了幾片餅乾墊胃。為沖淡喉嚨卡著的不適手伸向一旁的牛奶，史丹利這才發現玻璃杯底下紙墊藏著的玄機。
——綴有詳細時間點的幾行小字，而末尾寫了街道的名稱。
苦苦等待終於得到回報的他不僅沒換上外出服，對迎面而來的詢問也敷衍至極。
因為因特費倫茨家的大少爺隱瞞外出目的，沒辦法讓司機接送。老管家如是說。
受阻的史丹利心情正好，他省下發脾氣的力氣，人正大光明出了高高的鐵柵門。
地址是在他雙足可以抵達的地方。才這點路途，一點也不遠。
——娜塔莉亞，等我。這就去見妳。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3:07 AM
Sat, Jun 28, 2025 3:46 AM
少年在降雪的一月午後疾走。啪嗒踩進淺淺的水坑的鞋面因此蒙了層泥，但他並未因此止步，繼續踏上顛簸又崎嶇的石磚路。
家喻戶曉的經典童話提到愛麗絲必須拼命奔跑，只為了停在原地。
對比下，非虛構人物的史丹利明明在前進，心思卻向著過去逆行。
並且，隨著換氣越吃力，回憶便越鮮明動人。
踏上商用住宅街區的史丹利彎下腰，一雙手抵著自己的膝蓋，調整過快的心率。
他的目光停在斑斑駁駁的手背，頓時啞然失笑。
這點小失誤，連試煉都算不上。她才不會在乎，她早接受了他。
當史丹利張眼重新站穩，抬頭仰望街道指示牌，相信未來迎來的會是光明。
步伐好輕盈，心情好輕鬆。
人生，多麼美妙——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5:40 AM
Sat, Jun 28, 2025 9:38 AM
經過兩個拐角來到指示地點，沒停下追尋的史丹利瞇眼掃過視野可及的每一張面孔，每一道身影……終於，
這回，他絕不錯失。
「娜塔莉亞！」
少年史丹利的眉眼難藏欣喜，有如傳唱的吶喊響至對街，惹的周遭紛紛回頭。
他沒去管陌生人們多好奇，眼中只剩下那單薄同時卻也再真實不過的驀然回首。
身著米白冬裝的娜塔莉亞，手中攥著一疊單色傳單。
她唇角的弧度無聲地上揚，當作為意外的再會表態。
娜塔莉亞沒有開口。
雖然她很想問史丹利怎麼來了？為什麼跑這麼急？發生了什麼事？
娜塔莉亞等史丹利喘過氣，才輕啟唇瓣：「…第一次見你笑。」話這麼說，他們相處過的時間累計也沒超過一天吧。
自問自答不求正解的娜塔莉亞，抬眼與那雙時不時會過分認真的眼睛交匯。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6:04 AM
Sat, Jun 28, 2025 7:22 AM
「你看起來很好……」
她留意到史丹利沒戴手套遮掩傷痕，以為是某種心魔已消散的宣言。
娜塔莉亞正想表示她為他感到開心，沒想到反被對方一把奪過傳單。
「我什麼都知道了！」他看著她的眼說道。
此刻史丹利與在劇院廣場前的神情相仿卻不同，而且這回不再是沒有前言的後語。
「跟我走吧！娜塔莉亞。」
把傳單全數塞進一旁郵筒的史丹利，不給陷入錯愕的娜塔莉亞反應時間。
他牽起她的手死死抓緊，另一手搖指離暮星餐廳最近的街口，拋出自信的預告：「跟我走就不用擔心了，那些問題也都能得到解決。」
「還有就是我相信妳一定會喜歡。所以，相信我吧，娜塔莉亞。」
童年經歷被父親強行拖拽打罵的娜塔莉亞，光是為了掩蓋攀上心頭的陰霾就耗費了大半力氣，沒有餘力假裝開心。
被迫跟上步伐的她盯著前方。一樣高大的身形，卻不如記憶中的暴虐有害。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6:51 AM
Sat, Jun 28, 2025 7:18 AM
雖然稍微花了些許時間，取回鎮定的娜塔莉亞還是提出疑問。
也總算在抵達目的之前弄明白了，史丹利是出於擔心。他希望她不要再遭受沒必要的碰撞。
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相遇，別離；欣喜，哀慟。
打著強烈的光照，陰影也為此深邃。
娜塔莉亞忖著不合時宜的心得不說。
因為她不理解對方的正念是哪來的。
當史丹利行紳士禮幫忙開了門，走進餐廳的娜塔莉亞環顧店內的輝煌一時陷入茫然。
……在我的印象裡，只在教堂看過類似的……
當他問她感想時，她只能擠出如此抽象的答覆。因眼前的莊嚴同時延伸了劣等感。
史丹利沒讀懂娜塔莉亞心神不寧的原因，還以為對方是擔心正式僱用會觸法。於是給出一整套保證：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7:17 AM
Sat, Jun 28, 2025 9:51 AM
「眼前一切全歸我管。我允許妳做任何想做的嘗試。」
沒錯，史丹利記得當時他敞開了手，真摯的面向娜塔莉亞發誓。
「上工時間自由彈性，不佔用妳陪伴家人的時間。」
他多希望她能重拾笑顏。
「薪水自然不必擔心。帳目會用進貨被海關扣押的紀錄去消。」
不惜髒手犯罪。
「妳只需要出現在這。娜塔莉亞。」
為什麼妳不看我。為什麼一臉苦惱？
難道是缺了什麼？我疏忽了什麼嗎？
不管是什麼。只要妳開口，我一定——！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8:02 AM
Sat, Jun 28, 2025 8:04 AM
眼見開出的條件無法讓娜塔莉亞點頭。
史丹利感嘆她心地良善，也更是忐忑會被拒絕的可能性。
不過說真的，如果她真不願意待，他也不能綁著她，但是——
片晌，琴起的音符介入了這場尷尬的談判。
柔和的曲調填補了沉默，撫去了纏在心頭的鬱悶。
在場僅須聞其聲，無需樂理知識，任誰都能明白演奏者欲紡的圖景。
人之所以為人，必是捨不得過去，又無法不擔心未來。
但，陌生的朋友啊。請將時間分給現在，分給自己吧。
不用太久，一秒，一分，一曲的時間，請您為此停駐……
隨著前奏漸弱，立於舞台正中央光鮮亮麗的女歌手嫵媚的就定位，黑藍色的羽毛披肩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8:23 AM
Sun, Jun 29, 2025 8:07 AM
噢——親愛的——
請別為心愛之人暢笑。也請釋然吧，這份屬於我們的，轟轟烈烈的必然——
伴隨樂師十指躍動，歌手攀著音符蘊嗓唱腔再度升高。
——等，太煽情扎耳了。太陽這都還沒下山？認真的嗎？
心頭事不順，對音樂又自有一套高標準的他藏起煞風景的默想，不自禁地轉頭確認娜塔莉亞的心得。
只見她專心的出奇，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窺視。
而他，則為解鎖了心上人的新表情暗自欣喜，直到觀眾喊出「安可」這才不捨的收拾——
……謝謝您的許肯。我想在這裡工作，史丹利。
娜塔利亞的笑容、以及聲音都太輕柔了。他還以為眼前的其實是幻影，可幻影沒有溫度。
娜塔莉亞主動牽起他的手。說，她相信這裡能成為她的歸屬……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8:56 AM
Sat, Jun 28, 2025 9:05 AM
當時的她肯定不會知道他有多的喜出望外。
以及他費了多大的勁才止住想拉她起舞的衝動，一切多虧禮儀家教的栽培有方。
呼——美妙的回憶終有時。
忙完每日工作的史丹利抬眼確認座鐘的時針已越過 9 點。
感嘆一晃三年過去，腸胃也終於學會了責任之時，人也起身朝辦公室外走。
今天他的秘書請假。
加上餐廳在淡季時有提早打烊的規矩。沒人監管、沒人放飯的下場就是餓肚子。
但史丹利覺得無所謂，反正餐廳已經快變成他第二個家，而他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前去廚房打牙祭的史丹利在路過客席區時止住了腳步。
他發現了娜塔莉亞還沒回家，人在表演台的鋼琴周圍繞圈。
垂首的她好似沉浸在無聲的戲劇，初看幾眼，不見端倪或許畫面顯得有點滑稽。 但，她的觀眾可是史丹利啊——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9:35 AM
Sat, Jun 28, 2025 10:18 AM
「希望妳不是藉著歌詞暗諷我做人失敗——芳婷。」
即使在開演後才進場也難不倒史丹利認出娜塔莉亞方才沉溺在《悲慘世界》中。
「……怎麼會。」
她，指尖撫過黑白的琴鍵，眼波則向著他流轉：「您是整間餐廳之中最辛勞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史丹利。」
娜塔莉亞微笑撫掌止住風雅的玩笑話。說：這是上禮拜小小教友的表演。她對旋律印象深刻，十分喜歡。
而史丹利認同她的品味，全篇好劇好曲，沒一刻浪費。賞析經典能改變人生，雖然這份主張無人能證實。
沉淪在自己與她主演的歌劇之中，實在令他心醉。
而這不僅僅是幾個鐘的重量，史丹利還因此戒了菸草的癮。
「——說起來，妳會彈？」
想起娜塔莉亞入職當天也對台上的鋼琴表現極度的興趣，他便拋出了藏在內心多年、微不足道的小疑問。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0:08 AM
Sat, Jun 28, 2025 12:47 PM
「嗯……稍微，或許？」
娜塔莉亞側頭，表示自己的鋼琴是她十歲時跟教友學的：「斷斷續續的，手搞不好生疏了。」
對此，史丹利也相當直接的比了比眼下現成的鋼琴：「如果妳想彈，隨時可以彈。」
雖然史丹利的措辭盡量挪出空間了，可娜塔莉亞實在太熟悉對方的性格，以至於連話外話都聽清楚了。
「嗯或許——之後吧。史丹利。」就算搬出樂器已經清潔完畢，別再蹭指紋的藉口，也不見得能逃過對方的拗執。
凡事果然還是簡單、直接點更好。
她故作無奈的挑眉，算做回敬他的強勢：「至少讓我練熟。」
「我現在應該連譜標都……」「啊哈！抓到了！我沒說，是妳說的。」
衣著風度翩翩，外表已經有半個大人影子的史丹利偶爾會冒出相當童趣的表現。
「約好了可不能耍賴。娜塔莉亞。」
見此，娜塔莉亞只得蜷起手心，必須靠食指貼著下唇才不至於笑得太過。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0:53 AM
Sat, Jun 28, 2025 1:33 PM
另外，因為其他人都下班了。她推薦由自己陪同史丹利去廚房找晚餐。否則一不小心吃掉備料，明天主廚又要發火了。
史丹利抽動嘴角默許。
人在瀟灑轉身離去之際不忘違心的補了句：「哼，妳也是操心過頭。我量他不敢！也不想餐廳是誰開的。」
但娜塔莉亞還是從步伐的距離察覺史丹利此刻心情很好。而她為朋友感到高興。
結果，史丹利的晚餐幾乎是由娜塔莉亞準備。
嗯，實在沒辦法怪她心軟。
看到幫助自己的恩人將一手冷凍餐包丟烤箱，說：「這些就夠吃了。」的模樣怪慘的。她於心不忍。
娜塔莉亞從冰櫃冷凍層找到一包捲餅皮，在等烤箱叮聲響前，又去員工用的冰箱找來方便調理的食材。
並將切片的蘑菇灑進泛著奶香的麵糊一同拌炒。
從不下廚的史丹利只能坐在一旁看娜塔莉亞變魔術。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1:48 AM
Tue, Jul 1, 2025 10:47 AM
「——妳該不會其實是真的會變魔術吧，娜塔莉亞。」
站在酒架前的史丹利感嘆，以此開新話題時，他為當下的情調挑選了一瓶合適的餐前酒。
「已經是超越熟練，幾乎神奇的地步。」
「您太誇張了。不過是些小東西罷了，我可沒有法比安先生厲害。」
聽娜塔莉亞今晚再一次提起大廚，史丹利聳肩為彼此倒了杯 Lillet，豎起食指表示：「單論魔術的話，確實。」
他走回灶前，人依靠著洗碗機貪杯。
「真的，他玩撲克玩的可遛了。如果他約妳玩牌可別傻傻答應。」
娜塔莉亞點頭回應糊糊的忠告，將火調小後開始忙起內餡用料。
「算一算暮星開張也快滿三年了。三年，就這麼過去……」
胃袋被酒精暖熱的史丹利站穩腳步湊近，端走盛著雞肉絲的盤子。
娜塔莉亞瞥了這名越活越年輕的朋友一眼，沒有阻止沒有斥責。 她關火，轉頭幫人找餐具去了。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2:21 PM
Sun, Jun 29, 2025 1:24 AM
當史丹利看她為自己拿來一支叉子，忍不住掩面笑道，他從不知道吃塔可餅還需要刀叉。
「如果單吃餡就需要。」娜塔莉亞遞出餐具。
不止語氣，就連表情也是一副「沒得商量」的強勢。
但她不知道，這也是他樂於收集她更多面向的計算。
史丹利搖頭卻順應了她的堅持。退至一旁開吃，乖乖等主餐上桌。
奶油蔬菜濃湯。包了煎鱸魚片的塔可餅。份量不多不少，夠還在成長期的男性吃飽，又不會讓身體進入深夜時太過負擔。
飽餐一頓的史丹利不顧娜塔莉亞反對，主動加入收拾、洗碗的行列。
「至少讓我感覺我在今天有點貢獻，好嗎。」
史丹利將娜塔莉亞沒碰的酒杯朝水槽倒空，告別平凡而難得的入職二週年紀念日。
娜塔莉亞順話題詢問了對方今天一天的行程，可換來史丹利一陣頻頻搖頭。
「糟透了，別讓我回想。真要說的話就是沒文化實在可怕，而人不知恥更是災難。」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1:05 PM
Sat, Jun 28, 2025 1:57 PM
史丹利話才說完便發現自己措辭過重了。
娜塔莉亞洗鍋子的手沒有停頓，但肢體反應變得安靜。
好像她也是災難的一員，她不想惹他生氣。
——妳應該能懂的吧？不。我絕對不是指妳。我怎麼可能傷妳？娜塔莉亞。
而史丹利的澄清詞不選直球，他硬轉主題，說他十分感謝娜塔莉亞的晚餐。
他不會矯情說是他吃過最好的，但卻是他最喜歡的氣氛。
雖然他開的餐廳走高格調，但不講冷冰冰規矩的餐桌才是他此生的嚮往。
「我很感謝妳，娜塔莉亞。」
史丹利沾滿清潔泡沫的手附娜塔莉亞的左手腕，迎上她側過頭投來的困惑：「不止今晚。我感謝上帝讓我們相遇。」
他知道只要提起上帝，娜塔莉亞的心房便無法克制的軟化。
史丹利明白她的人生不止是被祂點亮。 娜塔莉亞也是被她那虔誠無比卻免不了被病痛折磨、至今無法解脫的祖母引向了光明。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2:08 PM
Sat, Jun 28, 2025 2:56 PM
倘若講深一些，黑暗一些。
甚至連她那暴力控制狂父親，生她時難產而死的母親。他全都想感謝。
唯有如此堆碩因果。此時此刻，娜塔莉亞才會站在這，留在伊甸園——
「是的，沒錯。這一切……值得感謝。」
她沒能明白沉澱在他腦海之中的黑暗，她只為他像是感傷的蹙眉而分神。
娜塔莉亞的右手輕拍史丹利的手背。即使理解不到位仍試圖鼓勵：「我也很珍惜，很珍視您。」
幸好，上帝讓我們相遇了……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2:09 PM
史丹利，親嗎？
（P=是）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3:15 PM
娜塔莉亞，察覺：
✤旁白
@no223
Sat, Jun 28, 2025 3:23 PM
Sun, Jun 29, 2025 2:18 AM
「因為至少……至少，能讓有點糟糕的一天，變得，不太那麼糟糕？」
她無法肯定詞有沒有達意，也擔心對方有沒有把她誤解成是自傲的人。
娜塔莉亞低頭抿脣了幾秒，而後下定決心的抬眼解釋自己的顧慮。
「——不，一點也不。」
史丹利強迫自己扯開嘴角，閉眼擱下不得體、不純淨的蠢念頭。深深呼吸：「妳有時候太低估自己了，娜塔莉亞。」
當眼臉再度睜開時，瞧娜塔莉亞依舊注視著自己的柔情，他差點博愛到連幾秒前的自己都想感謝了。
「——妳說的完全沒錯，」
得到回應、以為話題到頭的娜塔利亞側回身想繼續整理廚房，但史丹利沒有鬆手。
他抓著自己的手腕，一動也不動。
故此，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娜塔利亞淡然地調度著呼吸的深淺，她的孩童時期教會了弱者如何自保的訣竅。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1:57 AM
Sun, Jun 29, 2025 7:33 AM
可她絕不會感謝過往的傷。全因它不值得敬畏，它的存在是被拿來超越。
娜塔莉亞。他呼喚她的名字。
面對熟悉的呼喚，娜塔莉亞沒有轉頭看向史丹利。
她不確定自己是想幫對方跟父親的暴力形象切割，還是害怕兩者其實是一樣的，只是程度不同。
嗯，她輕應了聲。
這點距離，史丹利一定收的到。但不知為何體感超過一分鐘，他才回話。
「我成年了，就在去年。」
嗯，我記得。您那天一早來，大家因此手忙腳亂呢。準備的驚喜差點沒能藏好……
「而再過 2 年，就換妳成年了。」
……這是某種驚喜預告嗎？可您應該知道那天是平安夜，就算不慶生也足夠熱鬧了？
見娜塔莉亞終於抬頭看他，史丹利也終於有足夠的勇氣開口。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2:13 AM
Sun, Jun 29, 2025 7:41 AM
「我會等到那天！我會等妳，娜塔莉亞。」
——謝謝老天，沒讓他卡詞。
——不知怎麼他臉正燙，早知道早些前就不喝酒了。
——娜塔莉亞？
見娜塔莉亞握實掌心，肩背緊繃的垂下頭的模樣，史丹利頓感不知所措，終於放開握住她的手。
「妳怎麼了？娜塔莉亞。」他拿來掛在牆上的毛巾，想幫她擦乾手：「妳身體不舒服嗎？」
但，重獲身體自主權娜塔莉亞向後退開了一步。
那張痛而無聲的表情是史丹利從沒看過、也料想不到的面向。
他思緒因此大亂，頓時感到腦中充斥了好多聲音，其中懊悔和憤怒的代表方不分軒輊。
「——為什麼？」被拒絕的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疑問裱框。
他恨不得將犯錯的自己斬首，讓那愚蠢的頭顱上板，掛在暮星的招牌底下示眾。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2:45 AM
Sun, Jun 29, 2025 2:49 AM
彷彿感受到眼前積雪的心下掩蓋的暴戾。娜塔莉亞垂眉搖頭，用行為代答。
她無法阻止悲傷淹過喉頭，同時也不想擊發淚槍，造成只有單方受傷的結局。
……她怎麼能這麼做？
——她怎麼能這麼做！
面面相視的兩方，對同一幅場景給出了同樣的心聲，可其代表意義可謂天差地別。
「——至少給點解釋。好嗎？」
史丹利再也壓抑不了上頭的惱怒。
可雖然他措辭冰冷，行為舉止帶著禮貌，不代表理智掌控了一切。
「拜託妳。娜塔莉亞。」
妳欠我的只是答案，不為其他。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3:04 AM
Sun, Jun 29, 2025 3:04 AM
這事能有多難？說啊，說妳討厭我。
我不會反問妳為什麼。
不論理由，我都會接受。
快說！說妳——
「——妳不喜歡我。」
史丹利判斷過再久對方都不會屈服，索性主動幫人省下力氣，拿刀自捅心窩。
「……不。不是這樣。史丹利。」
累積的沉默化作潸然的音符，娜塔莉亞兩手合十，希望上帝能借出些許勇氣，給出指引……
「我喜歡，」
「喜歡？很好！那就愛啊！」
史丹利不願讓她的懼怕映住進自己的瞳孔中，他像隻喪家犬狼狽的閉眼甩頭。
那雙握緊的拳頭硬生生被肌肉記憶的教養撥開，扭張的十指好似森林的枯枝。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3:25 AM
「愛才沒妳想的那麼複雜！為什麼喜歡彼此還不能在一起！」
現實又不是歌劇！他哪稀罕去賺熟人或陌生人的眼淚！
——等等，莫非，這是問題的關鍵點？
「——妳是擔心我家人那邊？」
對此，腦海已經安排好備案的史丹利終於露出釋然的笑，雖然他咧嘴的模樣看上去慘烈。
「妳擔心他們不會同意？」史丹利深呼吸平復心態。
他抬眼看向她，用眼神佈達一切都萬事俱備：「妳別管別人怎麼想。只需要明白我是怎麼想。我，史丹利，在此承諾——」
「因特費倫茨的姓氏、繼承權、我所有擁有過的，全都，都可以捨棄。」
「我的人生，我的餘生只想跟妳一起過。娜塔莉亞。」史丹利右手掌心朝上。
把想說的話一口氣倒光，臂肩終於懂得放鬆了。他將手擱置於她的面前，等待答覆。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3:43 AM
沒想過對方的告白是私奔等級的娜塔莉亞，不合時宜的想像了畫面，綻開微笑。
她知道自己的失態，或多或少給了史丹利希望……因此，必須親手收拾。
「……您，或許，會覺得我接下來的話十分殘忍。」
娜塔莉亞必須留心呼吸，這才勉強維持正視對方，並且好好傳達。
「因為您傳達給我了。因此我也想讓您明白……」她實在不擅長做加害人的角色，但此時此刻不得不攬下大任。
只因她賠不起他的人生。
「您口中的未來，不是我的未來。」
沒上唇彩卻泛紅，那是娜塔莉亞糾結再三，鼓足勇氣的表徵。
「我並非顧慮身份差距。而是別的……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
「希望您能理解……我很抱歉，我必須傷害你，史丹利。」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4:01 AM
Sun, Jun 29, 2025 8:32 AM
史丹利注意到對方刻意的措辭。人一時恍惚。
雖然 19 歲的他，此時立於暮星餐廳的廚房。
但他的視覺殘像橫跨了時空，彷彿回到了 16 歲時——
她在餐廳入口，因他的提案陷入深深的苦惱。
他強抓她的手，即使察覺她不樂意，可他仍執意拉人離開街頭。
那晚他在廣場上攔人的大喊，是不是給她招來難堪。
在劇院大廳，他的多事，他的強勢，他的處理不當。
「妳——傷我？別開玩笑了，娜塔莉亞。」
怎麼想，不管怎麼想都是他傷害她比較多啊：「我，懇請妳告訴我，」
「究竟是哪一步錯了？能不能告訴我？娜塔莉亞……」他會改。只要她開口，他便改。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4:22 AM
Sun, Jun 29, 2025 6:28 AM
娜塔莉亞直覺話題導向被帶偏了。
她低頭難過的去揭滑落的淚珠，態度不再躊躇。
「……我，我的夢想，是擁有孩子。」
她的聲音太破碎，可史丹利的心卻因此被擊穿。
他，失去了心跳。精神瞬間蹦開，止不住狂炸。
妳什麼意思。
嘲諷我性無能？妳又知道我的什麼？
用破藉口包裝，好讓我死的舒坦些？
噢不，不對——這太不像妳的作風了。
娜塔利亞。
「——然後？繼續說啊。」
他收回了邀請的手，扯開陰騭的冷笑，且不祈求對方能懂。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4:42 AM
Sun, Jun 29, 2025 8:02 AM
但妳最好別提我身上那些該死的病。
我發誓。一旦妳敢。哪怕是妳，我也一定會——
史丹利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置還沒現身的敵意。哪料想的到，他的假想敵其實不存在。
「……我的眼睛，如您所理解的那般，」
娜塔莉亞將祈禱的手升至心口，用榨出最後一點力氣，氣若游絲地陳述：「色盲，弱視。」
「醫生提醒過我。這種遺傳病在女性身上十分罕見。必須父母雙方都帶有基因的缺陷……」
「我，我真的，不想讓我的孩子，活在沒有色彩的世界。」
史丹利瞠目結舌，觀聆娜塔莉亞的決堤之詞。
「我從小就總在想：既然我是錯誤的產物，這份錯誤就不應該延續。可是，可是我……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想要幸福啊，」
她，選擇了傳承。並為自私感到羞恥。
娜塔莉亞啞聲哭泣：「我想給我的孩子幸福，不讓他感受我感受的痛苦。」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5:03 AM
不，妳別——
「所以，我一直謹記著。那晚……」別再說了！
「你提過，你的親戚也有。所以我……」「娜塔莉亞！」
史丹利大聲喝止，明白自己被拒絕的來龍去脈，回歸了的心臟艱難地供給。
對，他那天生缺陷的身體肯定也錯亂了。竟然該死的讓他露出兩頰濕潤的醜態。
「我懂妳的意思了。所以求妳——別再說了。」
史丹利沒有擦去眼淚，它還在流。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大哭大鬧是幾歲的事了。頭好痛，實在不想再想了。
但感性和理智就在剛才宣布分了家。右腦像是殘忍的孩童，將時光膠囊挖出傾倒在他面前獻寶。
——不要，別這樣。別這樣對我。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5:32 AM
Sun, Jun 29, 2025 8:26 AM
打從開始就宣告結束的傷，竟是他的初戀。
而他得釋然，必須學著看開。繼續過日子。
——噢當然。不然呢！難道命運有給過他別的選項嗎！混帳東西！
入侵那雙自暴自棄模糊視野的，是帶著溫度的擁抱。
她沒有選擇離去。
她有權，有資格。
她能將不合意的告白從記憶中抹去。不把宛若廝殺的戲碼當回事。
——可是，她全都沒選。
——她，跟他一起繼承了傷痕。
「妳，真的喜歡我——」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5:33 AM
Sun, Jun 29, 2025 7:19 AM
那聲輕輕地，埋在胸口的回應。令史丹利眼前的可視之物再度膨脹、破裂。
五彩斑斕。
「——妳一定要幸福。娜塔莉亞。」
崎嶇祝福。
「約好了。誰也別想耍賴。」
37 歲的史丹利 · 因特費倫茨脫離了追憶。
回到現實的他胸口泛起一陣暖流，但不是來自虛幻的擁抱，而是發自生理嘔意。
他手捂著嘴，狼狽的趕在穢物湧出之前趴在馬桶前狂吐。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7:03 AM
Sun, Jun 29, 2025 8:46 AM
唇角泛酸，欲哭無淚。
他多想相信，當初選擇沒有錯。
但就結果論，他必須得負全責。
呵，負責？誰啊？
他？他？還是他？
獨自將儀態整理歸位的史丹利，看著半身鏡中的自己，無聲無形地譜起自虐之詩。
哼，稀罕。
不過是條爛命，想拿便拿去吧。
他拾起擱在桌角的絲質手套，帶上私人辦公室的房門前不禁嘆息。
現實的逼迫太過於刺眼，
他得把握陰暗且求試錯。
✤旁白
@no223
Sun, Jun 29, 2025 7:12 AM
（完）
✤旁白
@no223
Wed, Jul 2, 2025 2:49 AM
後記：
該篇故事時間線總共分 3 個時間敘事剪輯。
分別是：
●1999/05/28→現在，陷入過去回憶。產下新回憶。
●1981/01/27→過去，陷入過去1978回憶。也有被1999回憶。
●1978/12/20→過去，已經發生的事。
故事後續接著 # 4《伴魂》
---
這篇如果被 GQ 遺傳專家解說會被狠狠吐槽。
「娜塔莉亞是顯性色盲，無論跟有沒有色盲病史、或本身是色盲的人結婚，生下的男孩一定是色盲。且女孩一定帶有色盲基因。」
但把現實塞給人不是我的本意，因為花時間不是為了科普而是為了刻印「遺傳病是否有未來」概念。
✤旁白
@no223
Wed, Jul 2, 2025 2:54 AM
作者本身是遺傳病帶原者，雖然病因在去年被平安割除，但同時也被預告未來要有復發的心理準備。
在復原期不靠止痛藥就過不下去，我下定決心這份錯誤應該要在我這代結束。
於是我分配：
史丹利在聽到告白後選擇了結束。
娜塔莉亞日後依舊選擇傳承（跟吉米結婚）
這不是透過小說載體給出答案，或是狂妄的矯正。而是單純的紀錄。
紀錄角色跟我都有過選擇。
載入新的回覆
EncoreEcho》 # 3 傳承米白底紙，秀娟的追悼。
完美，以至於讓人反胃。
史丹利，閉眼將紙撕裂。
對於當日的負營收，史丹利的精神並未感壓力。
反正這間餐廳是他的大商人叔叔為了分稅開的賠錢貨，丟給他管理時也充滿譏諷，說：餐廳是摸索人情世故的舞台，讓你進去滾一滾，看能不能活得討喜一些。
哈哈。不好笑。
當年，史丹利覺得難笑。卻還是陪笑。
赴宴的人口口呼道恭喜恭喜，卻無人慰問他那緊握到留下月牙印的掌心。
原本他是抱著參加一場無本社會實驗的玩玩心態。
於是，他有投入各種自我滿足的愛好：
美酒典藏、道地的法式菜餚、精緻的餐具、專業的音樂伴奏……等等。
最後，透過昂貴的傳媒，朗聲向全美大眾宣揚。
……以上劃線的大字報純粹玩笑，想當然爾。
那年他年輕歸年輕，但還沒有憤世嫉俗到想不開，朝社會性死亡的道路狂催油門。
那句劃線的吶喊只是藏在彎彎曲曲腦迴路的某一處死路。專門堆積史丹利對生活、對社會的控訴。
在平常人眼中的外表光鮮亮麗、輝煌宏偉，所謂的稀奇珍貴。
換在天生富裕的他的眼裡，只是凡俗之物、不過是胎壓的土渣、稍微袖珍一點的玩具。
這份要不得的年少猖狂事蹟，綜觀分析只佔去史丹利相當短暫的歲月。
可也造就了他與少女在劇院相會的延續，從而推動了後日那無以命題的繩結。
而年過 37 歲的史丹利回憶起來——他無法梳理自己心靈發生劇變的因果。某天在床上睜眼醒來，世界就已經變成陌生的模樣。
腦中堵著的死路，他想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時被鑿通的。
經年累月堆屯的壓力如泡沫般消散，想找也找不著了。
不過想不起來時日，不代表無法紀念。
娜塔莉亞。妳的存在本身就值得紀念。
史丹利記得很清楚，那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那是一段無法美化，糟糕透頂卻又眷念的往事。
暮星餐廳的櫃檯小姐一看錶過八點，裹著厚絲襪的小腿輕晃，春風拂面的笑容更甚開業時。
抱著能提早下班回家逗小孩的喜悅，她圍起姊妹去年送她的聖誕針織圍巾，套上毛蓬蓬的咖啡色外套。
她像隻蓬鬆的麻雀，哼著歌在門口設置「停止接待」的告示立牌。
抬頭，正巧發現老闆回來了。
「史丹利先生，歡迎回來！」眼前青年的年紀小了她整整一輪，但他是衣食父母。這聲尊稱她叫的心服又順口。
剛結束應酬，從歌劇院步行回來的史丹利牽動沒少受霜結的嘴角，當做禮貌驗收了。
對此，她也已經習慣。仍開朗的幫反應過於冷淡的老闆開門，展現如同接待客戶的禮儀。
擅長觀察人如她，她從史丹利手中對折的劇目冊，得到了「他心情不太好」的提示。
於是她耍了小聰明試圖討好。帶上門時輕飄飄的補了一句。
史丹利摘帽的動作頓了頓。
他莫名停在原地，低下頭像是在研究起帽子內側的車工，大拇指和食指交互撫過名字縮寫的刺繡。
但櫃檯沒有錯失，他們的經理確實向客席區匆匆瞥了一眼，又裝作不在意的抿起嘴角。
真是青春。年輕人之間的酸酸甜甜愛情真好看！
「……謝謝。我知道了。」史丹利開頭的愣聲遲疑是獻給不知道愉快什麼的員工媽媽。
「妳如果沒事了，早點回去陪孩子吧。」
此刻思緒有些混亂的他暫時只能朝員工不想上班的方向解讀，於是乾脆給了特赦令。
沒想到卻因此換得一個愛的抱抱。
「哇！我跟我的孩子都好愛您啊——史丹利先生。」
史丹利被過分主動的示好嚇了一跳，他再一次因為外界凍在原地。 他當真為此大腦空白一片，是預備離去的客人與他擦肩而過時才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娜塔莉亞泰然自若地收拾空席的餐具。
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還是其實有所想法，卻藏很深？
畢竟他倆都認識、共事三年了。史丹利早就察覺娜塔莉亞跟外界互動刻意隔層糖衣，隱藏真心話的習慣。
所以史丹利無從知曉，無法不擔心的同時也不好當下確認。
——她還在工作，他也還有事情沒完成。
19 歲的史丹利在心中說服了自己。
放棄了最在乎的事項，調轉鞋根的方向，改去優先處理日常營運的瑣事。
可即使人離開了，他的腦海裡無不一刻地閃回。
她的倒影，她的步伐，她的笑容，她的一舉一動。
隨著鐘鳴往復愈加豐沛，充滿了生命力。 史丹利不自禁地感嘆。當初自己多管了樁閒事的衝動，實在做的太對了。
1978年，聖誕節前夕。史丹利就讀的高中安排了校外音樂賞析。
演出劇目是他從小聽到大，耳濡目染甚至會唱的普契尼作品《托斯卡》。
他其實很喜歡這部作品，可無法跟同窗分享討論，因為他讀男校。
跟沒有文化素養的人談論，只會落得被消費的下場：
「噢不，小史丹——你怎麼會喜歡啦？這部戲很娘娘腔欸！」
哼，愚民！那叫 Spinto Soprano。是高階的歌唱技巧。
懂了沒？無知！你才娘娘腔，你全家都娘娘腔！
16 歲的史丹利不願跟野人們一般見識，只得在腦海中吐槽、痛捶貼了蠢臉的沙袋。
他以解手為藉口，鐵繃著五官踏出二樓的半開放式包廂的隔音門。
史丹利在思考要不乾脆利用文明的規定，就拿「他沒注意到時間」當理由。
因為他實在難以容忍愚蠢爾等觀劇時竊竊私語，用低下的文化水平在他視為珍寶的作品臉上塗泥。
剛好，他可以抓緊這段沒有師長監管的快樂時間，去外面廣場抽菸。運氣好還能給他的學校招負評。
……光想像就開心！就這麼辦！
史丹利輕快踏進，貼著扶手繞下鋪了厚絨毯的旋轉樓梯。
他前腳剛踩穩，還來不及轉向正廳出口，瞬即被那聲細如柔布的異國嗓音釘在原地，分了心神。
那名向人鞠躬致歉的少女左手捏著右手的手心，臉上卻不見窘迫或慌張。
她有著一頭不符合外表年紀的蒼蒼花白頭髮，那憂鬱表面下斂著好似無人能詠譜的淡然。
她胸口別著名牌，所以是劇院的工作人員？
目測也才……十二歲？還是十五歲？
史丹利遠望這尊彰顯人世苦命的等身套娃。靜待現實戲繼續發展。
「我沒有在罵妳，妳這樣……我感覺我好像壞人。」拄著黑手杖的老者擺手嘆氣。
「我只是讓妳把正確的節目冊換給我，妳看，」他揮動手上的戲票：「是不是完全不對？真是的，怎麼會搞錯呢……」
「對不起，」戴著成對金耳環的短髮少女，再一次重複：「我真的沒辦法……對不起。」
史丹利猜測少女如果不是跟他一樣天生反骨，就是真的遇到世紀大難題？
所以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妳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
「真剛好。《托斯卡》快開場了。我建議您動作快些。」
可能是他這番操作太過理直氣壯，少女和老先生兩人都來不及反應。
史丹利不想多費口舌，他把票物歸原主，手直接伸進少女的肩背包，拿出一疊彩色印刷冊一本本清點。
「這給妳。」他把對的節目說明手冊交到驚魂未定的少女手上，神情認真的說：「來，給他。」
若有人問他，是不是不想搶對方的工作，才出此計策？
不，不。事情沒那麼複雜。
史丹利只是想聽少女開口。
「……謝謝。」
對著他開口。而不是別人。
「妳聲音好好聽。」
「先生你的座位可以從右手邊廳門入場，比較不拐繞。」
史丹利把剩下的劇冊交還，頭也不回的離開由他起頭的暴風現場。
原先的計畫，史丹利留在劇場正前方的噴水池抽菸打發時間。
他放鬆的仰起脖頸，向著被暮色奪去光彩的星辰，用極其不堪的貢獻試圖間接殺死地球。
在他更小的時候，有一次堂哥為了整他，騙他雪茄其實是大人的糖。
為了否定童年經歷過恥辱，史丹利進而學會了抽菸。
但他堅持自己不是尼古丁依賴成癮者。他品菸草是帶著展現個人品味的自負、附加一點點毀滅世界的宏願，偏執的持續堪稱優雅的慢性自殺。
他在想她。
娜塔莉亞。他複讀她的名牌。
史丹利真心想聽少女的自我介紹，他很好奇她那帶了些許斯拉夫的口音，跟他的發音會有多少差距。
另外——不知為何，他好想聽她唱誦。
她的腔音質地很適合詮釋托斯卡一角。
違反地心引力的菸紗因少年的沉思再度回歸矢狀。朝漸晚的方向升幕。
少女外表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但這點歲數就需要出來辛苦，環境太不好了吧。
說起來，世上各行各業這麼多，她偏偏選了劇院謀生。該不會她也對戲曲有興趣？
萌生回頭念想的史丹利有點後悔，後悔剛才的分別實在瀟灑。這下可好，回去搭話換他變成怪人。
妳是怪人，我是怪人，我們之間有共同點不正好嗎。
不缺話題的史丹利打算付諸行動。
他從衣袋裡撈出一枚尺寸迷你立方體鋁盒，雖然隔著布手套造成開蓋過程不順手，但他小小的自尊依舊固執。
不一會兒，指尖火炬被金屬內壁壓熄。史丹利回收了菸蒂，任行進的晚風拂去煙燻，轉身返回歌劇院。
雖然他有諸多好奇，但教養讓他的理性在線，不能失禮的打擾娜塔莉亞，那是她的職責。
他坐在大廳兩側的等候座位休息，刻意收斂不與外界接觸的眼神，時不時飄向服務櫃檯。
此時表演已經開場，是可以稍微從繁忙中獲得喘息的時段，可娜塔莉亞絲毫沒有放鬆。
史丹利甚至從那不願放過下唇的力道，看出她正陷入深深的困擾。
對誰？又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被交辦的事情稍微搞砸。可妳已經給出補救了，不是嗎？已經結束了。結束！到底有什麼好難過的？
消磨了幾個來回，只見她垂下頭，閉上眼。合十的手遮住了唇，藏起默禱。
娜塔莉亞的日常禱詞很短。
當她從內心對話回到現實，輕啟眼簾的那刻，絕不會知曉她的無意牽動了幾尺之外的震盪。
此刻的她有如舞台上的演員從幕後踏至幕前。白駒過隙，戲裡戲外都是戲。
消沉的她載浮載沉，畫面好似只見船桅不見船身的暴風雨。
周圍的無形韻律蓋過了狼狽，海波倒映出衝破雲霧的烈陽。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妳嗎？娜塔莉亞。
史丹利為自己的祕密新發現喜形於色。
但少年還沒盤穩他倆之間的再會開場白，收到同事的揮手傳呼的少女再度起身回到職場。
他自認有觀眾該有的素養，不會因為劇情跟預想的不一樣時急於自我表現。
史丹利從西裝外套內袋拿出的黃銅材質的名片盒兼菸盒，右手食指尖端順著唐草蔓延的方向順行。
他充扮起米陶諾斯守衛，自娛自樂地玩起了沒有需要守護的寶物、沒有入侵者、也沒有盡頭、純粹於自身無法脫困的迷宮遊戲。
他不覺得等待的過程無聊。
可時間的流速逼近中場休息時間，史丹利沒忘逃課行為會給自己招來麻煩，他無法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大廳滯留等師長來逮。
史丹利藏起違禁品，起身橫過指引動線的厚地毯，行過娜塔莉亞的足跡，直至長廊的轉角。
他在 T 字型的交匯處站定，從這點距離能很清楚看見娜塔莉亞在廊尾，她正在替換牆上的海報。
他聽見別著同樣名牌的工作人員在側寫她。
他們說少女對工作總是心不在焉，雖然人叫的動、肯學習，性格也看起來謙卑乖巧，但動作總是比人慢一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不識字？瞧瞧，她甚至把下檔的《奧賽羅》貼在今晚的節目牆上……
雖然是故意試探娜塔莉亞的反應才給錯的海報，但沒想到她對再明顯不過的錯誤沒有任何提問。
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這人好像提線的小木偶。為什麼領班當初會錄用……
「小朋友，請問你需要幫忙嗎？」
旁聽的史丹利感覺自己被迫拉上證人席，他用拒絕的眼神掃過兩名成年人，在心裡品評兩位真是幼稚的大人。
在旁人解讀像極走失綿羊的他，拿出天生的高傲氣質挽尊：「先生反應實在敏銳，我都等煩了。請問洗手間位置在哪？」
雖然此時必須暫時退場，但他心中已經規劃好了未來。
史丹利等不到曲終人散，隨即編了個身體不適的藉口，向師長取得早退許可。
他選了間能看見戲院正門的咖啡廳，在靠窗的位置越過玻璃倒影遙望，等待。
室內飄蕩優美的藍調，一曲接一曲的樂章祝福辛勤或者愜意渡過一日的客人們。
被如此氛圍烘托的少年卻完全感覺不到精神因此休憩，甚至認為自己格格不入。
戴著白手套的手指煩躁且頻繁的點擊桌面，引來服務生不止一次的誤會，史丹利傳達了歉意卻別無其它舒壓的辦法。
他在等娜塔莉亞下班。
他有疑問想向她確認。
就算他的魯莽之舉可能導致她今晚再一次受傷，史丹利不打算放過機會。
反正執行前的擔憂和猜想再恐怖，終歸不過是未能驗證的可能性，不值得消耗心神。
反倒是在意的問題沒解決才干擾人的睡眠品質，他可不想因為一時膽怯，因此失眠好幾個夜晚甚至賠上健康。
因為常識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都顯得毫不重要。
等到口乾舌燥的史丹利終於將茶包釣離顏色快深過咖啡的杯中。
但他的唇還沒貼上瓷杯，動眼捕捉到店外狀況的霎那，茶杯頓時清脆「咔」的一聲回歸原位。
急忙推門大步離開的史丹利甚至忘記扣上外套最下面的鈕扣，他跑向劇院，追向形單影隻的少女，擋下她的歸途。
「妳才不是文盲。」劇烈運動讓史丹利大腦缺氧，完全忘了先前的排演。
而面對他的口誤擇言，娜塔莉亞的反應也與他的預想不同。
接下破題的少女沒有透露出一絲厭惡或受傷，沒有拔腿逃走或出聲反駁。
她困惑，她釋然，她——
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不知為何，史丹利對此沒感到被冒犯。
「妳的眼睛是不是沒辦法分辨某些顏色？」這反而讓被禮儀拘束人生的他莫名感到自在。他抬起右手比了比自己的眼角。
「我也是剛才想起。我聽一個遠房親戚說過，他說他不明白紅跟綠代表什麼。」
「妳剛才會拿錯，是因為劇名是紅……」
史丹利沒辦法將話說完，他將未完的台詞硬生生嚥下。
因為那雙深邃的棕色眼眸，隔著夜色倒映出了他的失態。
娜塔莉亞的唇角又一次綻放，彷彿史丹利方才的慌亂其實是一段祈禱詞。
有著些許口音的少女駐足，不著痕跡地向少年致謝：「是第一個。第一次見面，就發現的人。」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史丹利的心拍數卻因此錯亂。臉頰和手心怎麼一陣燥熱？明明是冬天的晚上，為什麼會……
史丹利還想接著聊，聊聊彼此喜歡的音樂劇……或是食物？
畢竟在寒風颼颼的街邊話家常，顯的克難以及他做人失敗？
「我叫史丹利，」總之，先自我介紹！之後的事便順其自然：「妳是娜塔莉亞……」
然而，史丹利注意到對方的視線鎖定在自己平貼在腿側的手腕，且遲遲不移開的剎那，史丹利的雙手立刻背到身後。
有如遭受不存在的靜電。
「看什麼？有那麼好看？」少年的面頰變得更燙了。但這回不是出於羞靦，而是畏懼和恐慌。
娜塔莉亞從他剛才的動作，發現了他想不願對外界展現的殘缺。史丹利知道對方的無辜，但仍無法彌平闖入認知的挫敗感。
「就算妳覺得奇怪，但我不覺得。這些是天生的！懂嗎。」
少年強烈主張自己沒有錯，堅持藏匿先入為主歸類的錯誤。
她的視線落在一天之內數次面緣的他身上，表情淡然的像在面對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
「讓你不舒服，我想我該為此道歉？」娜塔莉亞低下頭，好似在向自己的鞋尖對話。
「但，我實在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話。所以……」她單手提起裙擺。
史丹利以為對方是因為歉意而行禮，直到長裙的滾邊高度超過了禮貌應該有的尺度。
而他，來不及為眼前所見出聲喝止。
只因瞧見那對膝蓋以下滿佈的疤傷。
「我剛才以為，你是跟我一樣……」
娜塔莉亞鬆開手，垂眼撫平裙子的皺摺，語氣既稀鬆又平常。
說著自己的事，卻像在談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但我知道我誤會了，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可是，看到你難過的表情，我又變得不太確定。不確定我有沒有弄錯……」
用作祈禱的雙手輕貼腹部。她對有著向晚眼眸的他，投以有如擁抱的個人見解。
「我想或許，可能是一樣的。」
「無論天生的，還是他人給予的。傷痕即是傷痕。會痛會難受……」
「以至於忘都忘不掉，從而傳承。」
成對的金色圓形耳環隨娜塔莉亞的搖頭流光彌散。但史丹利捨不得分神。
只因她的嗓音鑽入他的心，迴盪、輸送至全身的神經末梢。
因此，我想祝福。她說。
「希望這份短暫、簡薄的祝福，能幫助到你……以及，」娜塔莉亞鬆開了手，不失儀態的向對方告別。
「不。我不覺得奇怪。因為你就是你。史丹利。」
就連史丹利最親的家人們，也曾表露過不理解。
他出生即有失溫的膚色、雙手雙腳覆滿了白蝕。
就連其生母也間接被親戚們的流言蜚語折磨，無數的夜晚跪在丈夫的書房前發誓忠貞。
史丹利還沒踏入學校，已經歷數不清的醫療檢查，甚至被摁頭拉去教會蓄意親近上帝。
活折騰了他這麼多年，最後換得一句「返祖現象」的認證，生活卻沒有因此變得輕鬆。
於是，他開始習慣冷眼以待。
對於人們不理解，卻為向現實妥協強裝理解了。假裝他其實消化得當，而且釋然。
——為什麼，為什麼與我非親非故的妳，能踏過障礙的荊棘。
——非但饒恕我無禮的指責，還接受了我的傷痕。娜塔莉亞。
只因很久沒練習，關鍵時刻被內耗陰了一把的史丹利很是懊惱。但仔細考慮過後，他選擇了不去追娜塔莉亞。
他自認留點互動空間，關係才能走得長遠……
是啊，未來。看看這人這都想到多久的未來去了。甚是愚蠢……愚蠢的我。
史丹利終歸是史丹利。19 歲的他面對 16 歲的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的嚴苛以待。
事情都過去了這麼多年還來諸葛，之所以然也是下文令他歷歷在目。
打從那晚分別之後，史丹利一有時間就上歌劇院，無論平常日或是假日，甚至連家族聚會都逃掉了。
每一回探訪他都帶著虔誠。他實在太想再見到娜塔莉亞，他必須當面傳達自己的心意。
可在經過兩個禮拜的撲空，失去耐心的他向工作人員打探，這才發現最遲鈍的人居然是自己。
在此之前，誰也沒想過，那孩子居然才 13 歲。
當初是娜塔莉亞主動尋見櫃檯的領班，她為了籌親人的醫藥費，縱使知道會造成所有人的困擾還來懇求。
走了也好。終於少個累贅……
史丹利記得自己聽聞當下，不顧形象對在場的人一頓咒罵，但諷刺的是沒人聽得懂法語。
他也懶得繼續廢言，轉而狂奔。
向著那天對方離去的方向疾馳。
苦於吶喊她的名，卻尋覓無門的胸膛彷彿被針錐般地刺痛。
大街道，暗巷裡，任何能聯想到的可能性，史丹利都搜索了遍。但始終找不到娜塔莉亞。
被現實狠狠重挫的孩子，拉下姿態不顧後果的向大人們求助。
可換來的下場卻是虛情假意包裝的叮囑：名門望族無時無刻都得注意身份。少爺您因為好奇想玩玩也不是不行。但，請不妨換位思考看看……
——我想愛誰究竟關我爸屁事！不幫拉倒！
史丹利記取教訓。不再尋求近路。自己花錢顧偵探尋人。
為不觸犯參天的家法攪黃搜查，等待期間史丹利安份守己的扮演他熟悉的角色。
好孩子食不知味？不是大事，書讀好就好；
好學生目不視物？也別愁，路都給鋪好了，準時露面，走個流程，說穿了人生只是場儀式。
燙金精裝書重重「啪」的一聲闔上。
眼前這位將二郎腿擱檀木桌上，坐沒坐相的少年即是生活陷入死水第三週的史丹利。
不能怪他，處於被動不是他的擅長科目。
就算他真動了「別再仰仗叫做希望那種不可靠的傢伙了，跟絕望搞好關係還輕鬆點！」的負面念頭，也情有可原。
心情下雨的人會把外界當耳邊風，甚至也能壓下來自身體的提醒。
不過中餐沒吃而已怎麼弱成這樣，忍耐啊！你不是我嗎？
…咕嚕嚕……
見空腹鳴叫無法用意念壓下，史丹利投降的挪腳，伸手拉來放置在桌邊的點心托盤，終止自我的精神虐待。
他塞了幾片餅乾墊胃。為沖淡喉嚨卡著的不適手伸向一旁的牛奶，史丹利這才發現玻璃杯底下紙墊藏著的玄機。
——綴有詳細時間點的幾行小字，而末尾寫了街道的名稱。
苦苦等待終於得到回報的他不僅沒換上外出服，對迎面而來的詢問也敷衍至極。
因為因特費倫茨家的大少爺隱瞞外出目的，沒辦法讓司機接送。老管家如是說。
受阻的史丹利心情正好，他省下發脾氣的力氣，人正大光明出了高高的鐵柵門。
地址是在他雙足可以抵達的地方。才這點路途，一點也不遠。
——娜塔莉亞，等我。這就去見妳。
家喻戶曉的經典童話提到愛麗絲必須拼命奔跑，只為了停在原地。
對比下，非虛構人物的史丹利明明在前進，心思卻向著過去逆行。
並且，隨著換氣越吃力，回憶便越鮮明動人。
踏上商用住宅街區的史丹利彎下腰，一雙手抵著自己的膝蓋，調整過快的心率。
他的目光停在斑斑駁駁的手背，頓時啞然失笑。
這點小失誤，連試煉都算不上。她才不會在乎，她早接受了他。
當史丹利張眼重新站穩，抬頭仰望街道指示牌，相信未來迎來的會是光明。
步伐好輕盈，心情好輕鬆。
人生，多麼美妙——
這回，他絕不錯失。
「娜塔莉亞！」
少年史丹利的眉眼難藏欣喜，有如傳唱的吶喊響至對街，惹的周遭紛紛回頭。
他沒去管陌生人們多好奇，眼中只剩下那單薄同時卻也再真實不過的驀然回首。
身著米白冬裝的娜塔莉亞，手中攥著一疊單色傳單。
她唇角的弧度無聲地上揚，當作為意外的再會表態。
娜塔莉亞沒有開口。
雖然她很想問史丹利怎麼來了？為什麼跑這麼急？發生了什麼事？
娜塔莉亞等史丹利喘過氣，才輕啟唇瓣：「…第一次見你笑。」話這麼說，他們相處過的時間累計也沒超過一天吧。
自問自答不求正解的娜塔莉亞，抬眼與那雙時不時會過分認真的眼睛交匯。
她留意到史丹利沒戴手套遮掩傷痕，以為是某種心魔已消散的宣言。
娜塔莉亞正想表示她為他感到開心，沒想到反被對方一把奪過傳單。
「我什麼都知道了！」他看著她的眼說道。
此刻史丹利與在劇院廣場前的神情相仿卻不同，而且這回不再是沒有前言的後語。
「跟我走吧！娜塔莉亞。」
把傳單全數塞進一旁郵筒的史丹利，不給陷入錯愕的娜塔莉亞反應時間。
他牽起她的手死死抓緊，另一手搖指離暮星餐廳最近的街口，拋出自信的預告：「跟我走就不用擔心了，那些問題也都能得到解決。」
「還有就是我相信妳一定會喜歡。所以，相信我吧，娜塔莉亞。」
童年經歷被父親強行拖拽打罵的娜塔莉亞，光是為了掩蓋攀上心頭的陰霾就耗費了大半力氣，沒有餘力假裝開心。
被迫跟上步伐的她盯著前方。一樣高大的身形，卻不如記憶中的暴虐有害。
也總算在抵達目的之前弄明白了，史丹利是出於擔心。他希望她不要再遭受沒必要的碰撞。
娜塔莉亞忖著不合時宜的心得不說。
因為她不理解對方的正念是哪來的。
當史丹利行紳士禮幫忙開了門，走進餐廳的娜塔莉亞環顧店內的輝煌一時陷入茫然。
當他問她感想時，她只能擠出如此抽象的答覆。因眼前的莊嚴同時延伸了劣等感。
史丹利沒讀懂娜塔莉亞心神不寧的原因，還以為對方是擔心正式僱用會觸法。於是給出一整套保證：
沒錯，史丹利記得當時他敞開了手，真摯的面向娜塔莉亞發誓。
「上工時間自由彈性，不佔用妳陪伴家人的時間。」
他多希望她能重拾笑顏。
「薪水自然不必擔心。帳目會用進貨被海關扣押的紀錄去消。」
不惜髒手犯罪。
「妳只需要出現在這。娜塔莉亞。」
為什麼妳不看我。為什麼一臉苦惱？
難道是缺了什麼？我疏忽了什麼嗎？
不管是什麼。只要妳開口，我一定——！
史丹利感嘆她心地良善，也更是忐忑會被拒絕的可能性。
不過說真的，如果她真不願意待，他也不能綁著她，但是——
片晌，琴起的音符介入了這場尷尬的談判。
柔和的曲調填補了沉默，撫去了纏在心頭的鬱悶。
在場僅須聞其聲，無需樂理知識，任誰都能明白演奏者欲紡的圖景。
隨著前奏漸弱，立於舞台正中央光鮮亮麗的女歌手嫵媚的就定位，黑藍色的羽毛披肩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
伴隨樂師十指躍動，歌手攀著音符蘊嗓唱腔再度升高。
——等，太煽情扎耳了。太陽這都還沒下山？認真的嗎？
心頭事不順，對音樂又自有一套高標準的他藏起煞風景的默想，不自禁地轉頭確認娜塔莉亞的心得。
只見她專心的出奇，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窺視。
而他，則為解鎖了心上人的新表情暗自欣喜，直到觀眾喊出「安可」這才不捨的收拾——
……謝謝您的許肯。我想在這裡工作，史丹利。
娜塔利亞的笑容、以及聲音都太輕柔了。他還以為眼前的其實是幻影，可幻影沒有溫度。
娜塔莉亞主動牽起他的手。說，她相信這裡能成為她的歸屬……
以及他費了多大的勁才止住想拉她起舞的衝動，一切多虧禮儀家教的栽培有方。
呼——美妙的回憶終有時。
忙完每日工作的史丹利抬眼確認座鐘的時針已越過 9 點。
感嘆一晃三年過去，腸胃也終於學會了責任之時，人也起身朝辦公室外走。
今天他的秘書請假。
加上餐廳在淡季時有提早打烊的規矩。沒人監管、沒人放飯的下場就是餓肚子。
但史丹利覺得無所謂，反正餐廳已經快變成他第二個家，而他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前去廚房打牙祭的史丹利在路過客席區時止住了腳步。
他發現了娜塔莉亞還沒回家，人在表演台的鋼琴周圍繞圈。
垂首的她好似沉浸在無聲的戲劇，初看幾眼，不見端倪或許畫面顯得有點滑稽。 但，她的觀眾可是史丹利啊——
即使在開演後才進場也難不倒史丹利認出娜塔莉亞方才沉溺在《悲慘世界》中。
「……怎麼會。」
她，指尖撫過黑白的琴鍵，眼波則向著他流轉：「您是整間餐廳之中最辛勞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史丹利。」
娜塔莉亞微笑撫掌止住風雅的玩笑話。說：這是上禮拜小小教友的表演。她對旋律印象深刻，十分喜歡。
而史丹利認同她的品味，全篇好劇好曲，沒一刻浪費。賞析經典能改變人生，雖然這份主張無人能證實。
沉淪在自己與她主演的歌劇之中，實在令他心醉。
而這不僅僅是幾個鐘的重量，史丹利還因此戒了菸草的癮。
「——說起來，妳會彈？」
想起娜塔莉亞入職當天也對台上的鋼琴表現極度的興趣，他便拋出了藏在內心多年、微不足道的小疑問。
娜塔莉亞側頭，表示自己的鋼琴是她十歲時跟教友學的：「斷斷續續的，手搞不好生疏了。」
對此，史丹利也相當直接的比了比眼下現成的鋼琴：「如果妳想彈，隨時可以彈。」
雖然史丹利的措辭盡量挪出空間了，可娜塔莉亞實在太熟悉對方的性格，以至於連話外話都聽清楚了。
「嗯或許——之後吧。史丹利。」就算搬出樂器已經清潔完畢，別再蹭指紋的藉口，也不見得能逃過對方的拗執。
凡事果然還是簡單、直接點更好。
她故作無奈的挑眉，算做回敬他的強勢：「至少讓我練熟。」
「我現在應該連譜標都……」「啊哈！抓到了！我沒說，是妳說的。」
衣著風度翩翩，外表已經有半個大人影子的史丹利偶爾會冒出相當童趣的表現。
「約好了可不能耍賴。娜塔莉亞。」
見此，娜塔莉亞只得蜷起手心，必須靠食指貼著下唇才不至於笑得太過。
史丹利抽動嘴角默許。
人在瀟灑轉身離去之際不忘違心的補了句：「哼，妳也是操心過頭。我量他不敢！也不想餐廳是誰開的。」
但娜塔莉亞還是從步伐的距離察覺史丹利此刻心情很好。而她為朋友感到高興。
結果，史丹利的晚餐幾乎是由娜塔莉亞準備。
嗯，實在沒辦法怪她心軟。
看到幫助自己的恩人將一手冷凍餐包丟烤箱，說：「這些就夠吃了。」的模樣怪慘的。她於心不忍。
娜塔莉亞從冰櫃冷凍層找到一包捲餅皮，在等烤箱叮聲響前，又去員工用的冰箱找來方便調理的食材。
並將切片的蘑菇灑進泛著奶香的麵糊一同拌炒。
從不下廚的史丹利只能坐在一旁看娜塔莉亞變魔術。
站在酒架前的史丹利感嘆，以此開新話題時，他為當下的情調挑選了一瓶合適的餐前酒。
「已經是超越熟練，幾乎神奇的地步。」
「您太誇張了。不過是些小東西罷了，我可沒有法比安先生厲害。」
聽娜塔莉亞今晚再一次提起大廚，史丹利聳肩為彼此倒了杯 Lillet，豎起食指表示：「單論魔術的話，確實。」
他走回灶前，人依靠著洗碗機貪杯。
「真的，他玩撲克玩的可遛了。如果他約妳玩牌可別傻傻答應。」
娜塔莉亞點頭回應糊糊的忠告，將火調小後開始忙起內餡用料。
「算一算暮星開張也快滿三年了。三年，就這麼過去……」
胃袋被酒精暖熱的史丹利站穩腳步湊近，端走盛著雞肉絲的盤子。
娜塔莉亞瞥了這名越活越年輕的朋友一眼，沒有阻止沒有斥責。 她關火，轉頭幫人找餐具去了。
「如果單吃餡就需要。」娜塔莉亞遞出餐具。
不止語氣，就連表情也是一副「沒得商量」的強勢。
但她不知道，這也是他樂於收集她更多面向的計算。
史丹利搖頭卻順應了她的堅持。退至一旁開吃，乖乖等主餐上桌。
奶油蔬菜濃湯。包了煎鱸魚片的塔可餅。份量不多不少，夠還在成長期的男性吃飽，又不會讓身體進入深夜時太過負擔。
飽餐一頓的史丹利不顧娜塔莉亞反對，主動加入收拾、洗碗的行列。
「至少讓我感覺我在今天有點貢獻，好嗎。」
史丹利將娜塔莉亞沒碰的酒杯朝水槽倒空，告別平凡而難得的入職二週年紀念日。
娜塔莉亞順話題詢問了對方今天一天的行程，可換來史丹利一陣頻頻搖頭。
「糟透了，別讓我回想。真要說的話就是沒文化實在可怕，而人不知恥更是災難。」
娜塔莉亞洗鍋子的手沒有停頓，但肢體反應變得安靜。
好像她也是災難的一員，她不想惹他生氣。
——妳應該能懂的吧？不。我絕對不是指妳。我怎麼可能傷妳？娜塔莉亞。
而史丹利的澄清詞不選直球，他硬轉主題，說他十分感謝娜塔莉亞的晚餐。
他不會矯情說是他吃過最好的，但卻是他最喜歡的氣氛。
雖然他開的餐廳走高格調，但不講冷冰冰規矩的餐桌才是他此生的嚮往。
「我很感謝妳，娜塔莉亞。」
史丹利沾滿清潔泡沫的手附娜塔莉亞的左手腕，迎上她側過頭投來的困惑：「不止今晚。我感謝上帝讓我們相遇。」
他知道只要提起上帝，娜塔莉亞的心房便無法克制的軟化。
史丹利明白她的人生不止是被祂點亮。 娜塔莉亞也是被她那虔誠無比卻免不了被病痛折磨、至今無法解脫的祖母引向了光明。
甚至連她那暴力控制狂父親，生她時難產而死的母親。他全都想感謝。
唯有如此堆碩因果。此時此刻，娜塔莉亞才會站在這，留在伊甸園——
「是的，沒錯。這一切……值得感謝。」
她沒能明白沉澱在他腦海之中的黑暗，她只為他像是感傷的蹙眉而分神。
娜塔莉亞的右手輕拍史丹利的手背。即使理解不到位仍試圖鼓勵：「我也很珍惜，很珍視您。」
幸好，上帝讓我們相遇了……
她無法肯定詞有沒有達意，也擔心對方有沒有把她誤解成是自傲的人。
娜塔莉亞低頭抿脣了幾秒，而後下定決心的抬眼解釋自己的顧慮。
「——不，一點也不。」
史丹利強迫自己扯開嘴角，閉眼擱下不得體、不純淨的蠢念頭。深深呼吸：「妳有時候太低估自己了，娜塔莉亞。」
當眼臉再度睜開時，瞧娜塔莉亞依舊注視著自己的柔情，他差點博愛到連幾秒前的自己都想感謝了。
「——妳說的完全沒錯，」
得到回應、以為話題到頭的娜塔利亞側回身想繼續整理廚房，但史丹利沒有鬆手。
他抓著自己的手腕，一動也不動。
故此，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娜塔利亞淡然地調度著呼吸的深淺，她的孩童時期教會了弱者如何自保的訣竅。
娜塔莉亞。他呼喚她的名字。
面對熟悉的呼喚，娜塔莉亞沒有轉頭看向史丹利。
她不確定自己是想幫對方跟父親的暴力形象切割，還是害怕兩者其實是一樣的，只是程度不同。
嗯，她輕應了聲。
這點距離，史丹利一定收的到。但不知為何體感超過一分鐘，他才回話。
「我成年了，就在去年。」
嗯，我記得。您那天一早來，大家因此手忙腳亂呢。準備的驚喜差點沒能藏好……
「而再過 2 年，就換妳成年了。」
……這是某種驚喜預告嗎？可您應該知道那天是平安夜，就算不慶生也足夠熱鬧了？
見娜塔莉亞終於抬頭看他，史丹利也終於有足夠的勇氣開口。
——謝謝老天，沒讓他卡詞。
——不知怎麼他臉正燙，早知道早些前就不喝酒了。
——娜塔莉亞？
見娜塔莉亞握實掌心，肩背緊繃的垂下頭的模樣，史丹利頓感不知所措，終於放開握住她的手。
「妳怎麼了？娜塔莉亞。」他拿來掛在牆上的毛巾，想幫她擦乾手：「妳身體不舒服嗎？」
但，重獲身體自主權娜塔莉亞向後退開了一步。
那張痛而無聲的表情是史丹利從沒看過、也料想不到的面向。
他思緒因此大亂，頓時感到腦中充斥了好多聲音，其中懊悔和憤怒的代表方不分軒輊。
「——為什麼？」被拒絕的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疑問裱框。
他恨不得將犯錯的自己斬首，讓那愚蠢的頭顱上板，掛在暮星的招牌底下示眾。
她無法阻止悲傷淹過喉頭，同時也不想擊發淚槍，造成只有單方受傷的結局。
……她怎麼能這麼做？
——她怎麼能這麼做！
面面相視的兩方，對同一幅場景給出了同樣的心聲，可其代表意義可謂天差地別。
「——至少給點解釋。好嗎？」
史丹利再也壓抑不了上頭的惱怒。
可雖然他措辭冰冷，行為舉止帶著禮貌，不代表理智掌控了一切。
「拜託妳。娜塔莉亞。」
妳欠我的只是答案，不為其他。
我不會反問妳為什麼。
不論理由，我都會接受。
快說！說妳——
「——妳不喜歡我。」
史丹利判斷過再久對方都不會屈服，索性主動幫人省下力氣，拿刀自捅心窩。
「……不。不是這樣。史丹利。」
累積的沉默化作潸然的音符，娜塔莉亞兩手合十，希望上帝能借出些許勇氣，給出指引……
「我喜歡，」「喜歡？很好！那就愛啊！」
史丹利不願讓她的懼怕映住進自己的瞳孔中，他像隻喪家犬狼狽的閉眼甩頭。
那雙握緊的拳頭硬生生被肌肉記憶的教養撥開，扭張的十指好似森林的枯枝。
現實又不是歌劇！他哪稀罕去賺熟人或陌生人的眼淚！
——等等，莫非，這是問題的關鍵點？
「——妳是擔心我家人那邊？」
對此，腦海已經安排好備案的史丹利終於露出釋然的笑，雖然他咧嘴的模樣看上去慘烈。
「妳擔心他們不會同意？」史丹利深呼吸平復心態。
他抬眼看向她，用眼神佈達一切都萬事俱備：「妳別管別人怎麼想。只需要明白我是怎麼想。我，史丹利，在此承諾——」
「因特費倫茨的姓氏、繼承權、我所有擁有過的，全都，都可以捨棄。」
「我的人生，我的餘生只想跟妳一起過。娜塔莉亞。」史丹利右手掌心朝上。
把想說的話一口氣倒光，臂肩終於懂得放鬆了。他將手擱置於她的面前，等待答覆。
她知道自己的失態，或多或少給了史丹利希望……因此，必須親手收拾。
「……您，或許，會覺得我接下來的話十分殘忍。」
娜塔莉亞必須留心呼吸，這才勉強維持正視對方，並且好好傳達。
「因為您傳達給我了。因此我也想讓您明白……」她實在不擅長做加害人的角色，但此時此刻不得不攬下大任。
只因她賠不起他的人生。
「您口中的未來，不是我的未來。」
沒上唇彩卻泛紅，那是娜塔莉亞糾結再三，鼓足勇氣的表徵。
「我並非顧慮身份差距。而是別的……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
「希望您能理解……我很抱歉，我必須傷害你，史丹利。」
雖然 19 歲的他，此時立於暮星餐廳的廚房。
但他的視覺殘像橫跨了時空，彷彿回到了 16 歲時——
她在餐廳入口，因他的提案陷入深深的苦惱。
他強抓她的手，即使察覺她不樂意，可他仍執意拉人離開街頭。
那晚他在廣場上攔人的大喊，是不是給她招來難堪。
在劇院大廳，他的多事，他的強勢，他的處理不當。
「妳——傷我？別開玩笑了，娜塔莉亞。」
怎麼想，不管怎麼想都是他傷害她比較多啊：「我，懇請妳告訴我，」
「究竟是哪一步錯了？能不能告訴我？娜塔莉亞……」他會改。只要她開口，他便改。
她低頭難過的去揭滑落的淚珠，態度不再躊躇。
「……我，我的夢想，是擁有孩子。」
她的聲音太破碎，可史丹利的心卻因此被擊穿。
他，失去了心跳。精神瞬間蹦開，止不住狂炸。
妳什麼意思。
嘲諷我性無能？妳又知道我的什麼？
用破藉口包裝，好讓我死的舒坦些？
噢不，不對——這太不像妳的作風了。娜塔利亞。
「——然後？繼續說啊。」
他收回了邀請的手，扯開陰騭的冷笑，且不祈求對方能懂。
我發誓。一旦妳敢。哪怕是妳，我也一定會——
史丹利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置還沒現身的敵意。哪料想的到，他的假想敵其實不存在。
「……我的眼睛，如您所理解的那般，」
娜塔莉亞將祈禱的手升至心口，用榨出最後一點力氣，氣若游絲地陳述：「色盲，弱視。」
「醫生提醒過我。這種遺傳病在女性身上十分罕見。必須父母雙方都帶有基因的缺陷……」
「我，我真的，不想讓我的孩子，活在沒有色彩的世界。」
史丹利瞠目結舌，觀聆娜塔莉亞的決堤之詞。
「我從小就總在想：既然我是錯誤的產物，這份錯誤就不應該延續。可是，可是我……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想要幸福啊，」
她，選擇了傳承。並為自私感到羞恥。
娜塔莉亞啞聲哭泣：「我想給我的孩子幸福，不讓他感受我感受的痛苦。」
「所以，我一直謹記著。那晚……」別再說了！
「你提過，你的親戚也有。所以我……」「娜塔莉亞！」
史丹利大聲喝止，明白自己被拒絕的來龍去脈，回歸了的心臟艱難地供給。
對，他那天生缺陷的身體肯定也錯亂了。竟然該死的讓他露出兩頰濕潤的醜態。
「我懂妳的意思了。所以求妳——別再說了。」
史丹利沒有擦去眼淚，它還在流。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大哭大鬧是幾歲的事了。頭好痛，實在不想再想了。
但感性和理智就在剛才宣布分了家。右腦像是殘忍的孩童，將時光膠囊挖出傾倒在他面前獻寶。
——不要，別這樣。別這樣對我。
而他得釋然，必須學著看開。繼續過日子。
——噢當然。不然呢！難道命運有給過他別的選項嗎！混帳東西！
入侵那雙自暴自棄模糊視野的，是帶著溫度的擁抱。
她沒有選擇離去。
她有權，有資格。
她能將不合意的告白從記憶中抹去。不把宛若廝殺的戲碼當回事。
——可是，她全都沒選。
——她，跟他一起繼承了傷痕。
「妳，真的喜歡我——」
五彩斑斕。
「——妳一定要幸福。娜塔莉亞。」
崎嶇祝福。
「約好了。誰也別想耍賴。」
37 歲的史丹利 · 因特費倫茨脫離了追憶。
回到現實的他胸口泛起一陣暖流，但不是來自虛幻的擁抱，而是發自生理嘔意。
他手捂著嘴，狼狽的趕在穢物湧出之前趴在馬桶前狂吐。
他多想相信，當初選擇沒有錯。
但就結果論，他必須得負全責。
獨自將儀態整理歸位的史丹利，看著半身鏡中的自己，無聲無形地譜起自虐之詩。
他拾起擱在桌角的絲質手套，帶上私人辦公室的房門前不禁嘆息。
現實的逼迫太過於刺眼，
他得把握陰暗且求試錯。
該篇故事時間線總共分 3 個時間敘事剪輯。
分別是：
●1999/05/28→現在，陷入過去回憶。產下新回憶。
●1981/01/27→過去，陷入過去1978回憶。也有被1999回憶。
●1978/12/20→過去，已經發生的事。
故事後續接著 # 4《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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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如果被 GQ 遺傳專家解說會被狠狠吐槽。
「娜塔莉亞是顯性色盲，無論跟有沒有色盲病史、或本身是色盲的人結婚，生下的男孩一定是色盲。且女孩一定帶有色盲基因。」
但把現實塞給人不是我的本意，因為花時間不是為了科普而是為了刻印「遺傳病是否有未來」概念。
在復原期不靠止痛藥就過不下去，我下定決心這份錯誤應該要在我這代結束。
於是我分配：
史丹利在聽到告白後選擇了結束。
娜塔莉亞日後依舊選擇傳承（跟吉米結婚）
這不是透過小說載體給出答案，或是狂妄的矯正。而是單純的紀錄。
紀錄角色跟我都有過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