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異契雇傭]14.剪綵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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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斯知道他拿走了什麼，就像個靜靜的未爆彈讓它安然擱置在那裏，也對自己把柄落入凱西米爾手裡並不在意──因為他深信對方會自己找上來，正如門選擇了凱西米爾。

兩人暫時進入一種彷彿冷卻期的狀況，凱西米爾因為新的聘僱而苦惱不己，神智也因為進入第二階段清明不少，但這些都不是讓他開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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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可以稱上開心的是某個粗獷直率傭兵的老婆終於生了，包新生兒禮金的時候他握住那軟軟小小的手，覺得被療癒不少。

新的聘僱是來自萬靈集團即將為一棟新大樓進行開幕式，雇傭冰鋒傭兵團的菁英維護現場秩序。他們本來沒打算碰面的，尷尬的是傑斯是做為剪綵人員的股東之一，而凱西米爾卻又是他們雇傭的保鑣。

萬靈集團的總部大樓坐落於月湖區核心區域，是一座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標──白銀色流線型旋轉塔樓，其造型宛如一枚從地底緩緩拔升的銀白螺旋，靜靜攪動著城市的天際線。
外牆由拋光鋁合金與變光玻璃拼接而成，窗戶結構以交錯棋盤狀錯落排布，隨日光流轉與天氣變化，自動轉換透明度與色階，彷彿大樓本身擁有「視覺呼吸」。遠觀之下，它不似人造之物，更像某種仿生機體，隱隱蠢動於都市肌理之中。

與過往一度造成崩解事故的過度扭轉建築不同，萬靈集團汲取教訓，選擇較為平緩的三段式旋轉弧度──從底部的穩重圓柱，過渡到中段的旋轉中空平台，最後於塔尖收束為光柱般的垂直訊號燈塔，供內部通訊網與母腦延伸節點同步使用。
塔內設有垂直升降氣流艙道與旋轉內環電梯，每層皆有動態切換的機能空間。據說某些高層樓層僅能透過神經密碼或特定腦波模式開啟，是只供理事與開發核心使用的「靜域層」。

它既是建築，也是象徵──象徵萬靈集團的自我定義：「不斷進化的技術螺旋，與神性無聲對話」。

當夜晚降臨，整座大樓便如一根嵌入地平線的銀白針塔，在星光之下旋轉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訊號幻影，將那無形的權力──以光之形式──照耀整座城市。

大樓剪綵日的當天，陽光明媚得像做作的廣告片段。

冰鋒傭兵團穿著正規制服，整齊列隊在會場入口與各個出入口布防。凱西米爾一身黑襯衫黑皮手套，站在大門斜後方的警戒線旁，掃視著貴賓與記者進進出出。

他不是來見某人的。只是剛好今天站崗。

他這樣對自己說。

然後，他看見了傑斯。

一身剪裁合身的灰白西裝，領口微敞、袖口鬆垮，還戴著一枚銀灰色玫瑰袖扣——恰好是他最討厭的味道意象。他們的視線交會了大約一秒半，傑斯露出一抹禮貌的微笑，又很快轉頭應對其他董事。

那一秒半裡，像有千萬種言語被濃縮。

「欸欸欸，你剛才有看到沒，醫生看咱們隊長的那個眼神──」

「喂閉嘴！隊長聽得見！」

「不是啦……我只是說，他們倆有事吧……以前搞不好……」

身後隊員小聲碎語，凱西米爾沒說什麼，只是抬手調整耳機位置，遮掩自己一瞬失焦的神情。

他從沒想過，會在這種商業活動裡再次見到那個人。而那人竟然是這棟大樓的新股東之一。

果然，每次以為能逃離他，對方就用新的姿態堵在路口。

........

傑斯目光穿過防塵護罩的裂縫，看著萬靈集團那棟銀白色的塔樓──仿若某種沉眠中的怪獸。

那不是什麼中立的建築。
它從來都不是。

它是一具爪牙外翻的怪物，將自己偽裝成都市的光榮尖塔。銀色的皮膚遮掩著成千上萬條資料神經，交錯的窗框就像緊閉的眼瞼，而那一層層向上盤旋的結構，在他眼裡，不是優雅的螺旋，而是準備捕食的捲曲身軀──一隻冷血的蛛蠍，將他曾經的童年與意志包裹在中央的毒腺裡，直到幾乎窒息。

他曾經以為，自己在這裡誕生。後來他明白，那不叫誕生。那叫植入。
從母親過世、股份過戶、父親冷眼離開那一刻起，這棟樓就成了他的「合法守護人」，也是他的牢籠──這座塔樓如同吞噬母體後孵化的寄生蟲，吐出假象的秩序與仁慈，卻永遠把他囚在演算法預測下的命運之中。

他輕聲呢喃：「我不是這裡創造的。」

風從塔尖下吹過，窗戶的玻璃發出細碎的振鳴聲，宛如舊日同事們壓抑的低笑，或者米婭命令他「乖乖合作」時的冷調聲音殘響。

傑斯移開視線，手指微微顫抖。他的腦內植體仍舊殘留著這棟樓的權限點──每一次經過，它都會向他打開通道，像一隻記得他味道的飼主，在等他回到原位。

「我會自己選擇我的神。」他低聲說，轉身離開。

剪綵進行時，一個小插曲發生：有民眾衝出來抗議萬靈集團涉嫌違法用地開發，場面短暫混亂。凱西米爾迅速上前壓制，過程間，恰巧擋住了傑斯的去路。兩人被推擠中挨得很近，近到凱西米爾聞到對方身上不再是他厭惡的氣味──是熟悉的、醫療消毒水與葡萄酒交融的氣息。

那讓他呼吸停頓了半秒。

傑斯低聲說：「真高興你還願意保護我，哪怕是因為合約。」

凱西米爾回他一記銳利眼神：「你很清楚我不是為了你。」

「但你仍然擋在我前面了，親愛的。」
傑斯彎起嘴角，「這就是我相信你的理由。」

凱西米爾咬牙沒說話，退回傭兵隊列中。但他知道其他人肯定已經看出端倪，甚至私底下開始打賭這對「冷臉隊長」與「蛇語醫生」到底誰會先失控。

剪綵順利結束。當傭兵們在外場放鬆小歇，凱西米爾偷偷走到會場後側的儲物間門口。他不是來見誰——但腳步自己帶他過來了。

門打開，傑斯已經站在那，袖口摺起，拿著消毒紙巾擦拭手指。

「我猜你會來這裡。因為你總是選擇最靠近出口的地方，卻從不真的離開。」

凱西米爾一拳打在牆上，沉聲道：「你這種算計我還要容忍到什麼時候？」

傑斯輕笑，把紙巾丟進垃圾桶，走上前來，指尖落在他握緊的手背上：

「直到你真正選擇之前，我不會碰你半分。這不是算計，這是敬畏。」

凱西米爾怔了一下，那股熟悉的情緒又湧上來——既不是愛，也不是憎，是無法對抗的共鳴感。

他轉身離去，卻沒發現自己步伐越來越慢。直到傭兵耳機裡傳來調度指令，他才回過神。

背後的醫生仍在看他。

就像門仍然開著，從未關上。

剪綵後會場改為高階股東與企業代表的閉門酒會，冰鋒傭兵團改為在會場外圍守備。大樓外的長廊空曠寧靜，偶爾吹過一陣風，帶來尚未完全消散的香檳與香水氣味。

凱西米爾靠在外牆，打開菸盒。他今天一根都還沒抽，嘴裡卻像含了一晚未散的火。

他才剛點燃火柴，一個熟悉的名字從無意間敞開的側門內傳來：

「……你多年來缺席決策會議、開發審核、公關籌備，現在站在剪綵舞台上，就像……一場對股東制度的嘲諷。」

那是個冷艷女聲，語調不高卻精準地穿透每一道空氣。是米婭──萬靈集團現任副董事長，傑斯的義母，也是對方少數會直呼其全名、完全不加糖衣的人。

傑斯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回應：「如果妳有能力逼我現身，那恭喜。不是妳的禁令解除，我還沒機會看到集團的陽光面。」

「你早該在十年前主動承擔起希爾利家族該有的義務，而不是每次都藏在醫療名義下逃避責任。」

「說得好像當年你們沒直接把我關進精神穩定病房三年一樣。」

凱西米爾停下點火動作，指尖稍微顫了一下。他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聽。但某種共鳴開始在胸腔底部顫動——不是耳朵聽到，是神經元直接記憶了那場對峙，像某種「被傑斯聽見的殘響」也透過精神迴路傳進了他腦中。

這是同步階段第二層：感官混合現實的前兆。他知道症狀——對非直接接觸的訊號產生記憶同步、夢境與現實界限模糊、情緒放大效應……

他正在朝門走去，不知不覺。

直到米婭憤怒地扭頭離席，一陣香水與雪松味從他面前掠過，驚動他停下腳步。

傑斯站在門邊，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他在那兒。褪下西裝外套的他鬆了領結，長髮隨風微動，一副近乎無辜的樣子。

「這次不是我安排的，真的。」傑斯語調低柔，像某種試圖安撫兇獸的咒語。

「……」

「她不會對你怎樣，頂多對我不爽。我倒比較在意你現在是不是想抽那根菸還是直接親我一口。」

凱西米爾終於開口，語氣乾冷得像不加糖的烈酒：「你還是趕快入場，不要站在這裡擋路。股東先生。」

傑斯聳肩：「是是，總隊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踏入門內前，回頭補了一句：「那菸不要抽太多，最近你精神裡有火。」

凱西米爾沒回答，只是用力把那根還未點燃的菸折斷。然後抬起頭，看著遠處高樓的反光，像要把那股日漸升溫的神性躁動壓進自己的心臟最底部。

不久後回到警備崗位時，傭兵們明顯開始聊起一些他們以為小聲卻完全不低調的八卦：

「你不覺得醫生的眼神根本在把隊長生吞活剝嗎？」

「喂，那不是他未婚夫嗎？我以為這已經公開了欸？」

「那隊長怎麼從來不承認啊……還有，老是看他臉色不對勁……今天又摔破了一個杯子。」

凱西米爾走過他們身旁，沒說話，耳朵卻聽得一清二楚。他突然感覺到呼吸有些沉重，一種熟悉的「熱」在體內逐步醞釀，像一隻手正把他的腦部輕輕扭緊。

不是病。是同步。

他知道自己快進入第三層同步預熱期，如果再與傑斯有過深的接觸、或讓共鳴持續發酵，就會出現幻視與對「門」更深的感應。

但他也明白：現在再壓抑，只會讓門更快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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