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吻了他之後，才知道人魚是會變泡沫的。

1953年，我受了重傷從戰場送回英國休養，不少船員讓我回房間休息別在甲板上逗留，甚至靠在欄杆上，我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出了擔憂，噢、天啊！我只是斷了條腿、左手受了點傷，得拄著拐杖罷了，他們那副神情倒像我要跳海尋死似的。

在第三次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後，我正靠著欄杆，耳邊忽然傳來了歌聲。歌聲宛轉動人，如同教堂才有的神聖樂音，它在我耳邊低語，治癒了我的心情，煩躁堵塞的感覺隨之而去，但郵輪的甲板上此時只有我一個人。「大概是幻聽吧！」隨之傳來的水聲不是郵輪能造成的。夜色濃重，我根本看不清是人落水還是魚兒跳浪。

*
「布萊德爾上校！」

下了船到了海邊的醫院，一個年輕小伙向我揮了揮手隨後行了軍禮。

「原來你這次留在這裡待命，克拉克醫生。在這就別喊我上校了，我現在是傷患。」我點了點頭，稍微抬了一下經過簡單包扎的左臂膀向對方示意，他驚呼一聲，慌張得輕扶住傷處讓我別動，他輕皺眉頭，帶上了醫生該有的口吻：「我先扶您過去，等一會拆繃帶評估傷勢後再重新上藥，不能亂動，有什麼需要會有人來幫您。」

坐在床位等了一陣子，有兩個護士在一旁竊竊私語。「這仗打了可真久。」高瘦的女人嘆了口氣，不安地摸了摸手臂。

「可不是嗎，願上帝讓這場戰爭趕快結束……保佑我的丈夫平安歸來。」棕髮女人低聲回應。

上帝？若是上帝真的存在又為何會有戰爭？祂應該讓我們遠離毫無意義的戰爭，我在內心腹誹。

克拉克火急火燎的趕來，他戴上手套解開了繃帶仔細端詳手跟腳的傷，原本皺起的眉頭在確認完後舒展開來。「上校，您的手只是皮肉傷，雖然有些猙獰，但沒傷及骨頭，而左腿只是脛骨骨折，只需要石膏固定。」說完開始重新包扎。

他走後我望向窗邊看向大海，那歌聲再次從耳邊響起，誘惑且動人心弦的——昨晚的歌聲不是幻聽，直覺如此告訴我。「人魚的歌聲只有他愛上的人才聽得見，只屬於你……。」聲音沙啞、熟悉，她推著推車經過，那是剛上岸時見過的老婦。

在醫院過了四週，手傷已經好了大半，但總是在夜晚裡，那個難以入眠的時刻，耳邊傳來宛如催眠曲的歌聲，一雙無形的手撫上臉龐，它蓋住我的眼，夾帶著海水獨特的濕鹹味，那是來自海的呢喃。

「大海裡有神話般的東西存在著。」
「呵呵，是人魚……是人魚！」那老婦在岸邊的街道上賣著魚，嘴邊的話總是這幾句，看著瘋癲。

我拄著拐杖來到沙灘，剛踏上海灘的那一刻，歌聲又響起了，如同在郵輪上聽見的那般清晰，樂音隨著清爽的海風襲來，似乎在擁抱著我。我像是心有感應般，走向了不遠處的礁石堆，在那最靠近海洋的石頭上坐著一隻人魚。

我怔住了，他擁有人類般俊美的容貌，一頭與我相似的棕色頭髮，深邃如海的藍瞳，肌膚白皙透亮，魚尾閃爍著藍綠交織的光澤，尾鰭尾處點綴了點紅，他朝了我笑了笑，旋即像害羞似的潛回海裡，歌聲還持續擁抱著我。

那天過後，我日日都到海灘散步，他也在同個位置等我來，我向他吐露心聲，抱怨戰爭，抱怨上帝的不做為，他聽不懂我說的話。但那眼神純淨、柔軟，又覺得他好像聽懂了，重點是，他只給我這麼看。

我覺得應該告訴他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夏佐•布萊德爾。」他看著我，嘴裡在咀嚼著什麼，他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學習新的語言。

「夏……佐。」成功說完他興奮的用魚尾拍打海面，掀起了一些浪花。「丹……尼爾。」他指了指自己。丹尼爾說完回到了海裡但又馬上回來，手上拿著一個活扇貝，他將扇貝掰開一分為二，抓住我的手腕靠近，這是認識以來離得最近的一次，他將其中一枚塞進我手裡，然後把自己的那半靠過來。

我們手中的貝殼在這海風裡，輕輕地，扣在一起。

這也許是人魚的習俗？看著闔上的貝殼思考著，突然海風變得強烈，海浪洶湧澎湃，激起了浪花，我驚奇看著這場景，也看著他，他眼底只有我的身影，我內心那片平靜的湖水被投入了小石子，泛起了漣漪。

貝殼分開，我在餘韻當中久久無法回神，鬼使神差間，我將右手小指的銀戒指摘下送給他。我從未送過任何一個人如此重要的東西，這應該是要留給我的妻子，如果我有妻子的話。

從那之後，我們的關係急速上升，我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場荒唐的迷戀，我會離開這裡，但看見那雙深邃的藍眼睛，我再也無法抗拒我的感情，我想我愛上了他。

「愛上人魚……會是這一輩子的罪孽……大海不會永遠平靜，它有反撲的一刻，呵呵呵。」瘋癲的老婦在我經過她時呢喃。

時間總是流逝的很快，腿傷漸漸好轉，不再需要拐杖輔助行走。每次見面，丹尼爾總是帶來禮物，小珊瑚、珍珠、螺貝……這是人魚的示愛方式？

老婦站在碼頭，望向我所在的地方，胸前的貝殼項鍊被吹了出來。「人魚的定情信物……是貝殼……，一對的貝殼，送了貝殼……就代表你是他的愛人了。」

某天的會面，丹尼爾帶來一塊深綠色的水滴型石頭，這是翡翠？我拿在手裡端詳著，他拉了拉我的衣袖，指了我的眼睛，石頭與我的瞳色一樣，我輕笑一聲，打算說些什麼，視線飄過，驚奇的發現他把我的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剛要跟他說明人類戒指的含義，他卻回到了海裡，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克拉克。

「上校！」克拉克匆忙地跑來，途中差點跌倒，他氣喘吁吁，彎著腰扶著膝蓋喘息。

「歸隊命令到了，您該回去了。」
「船……幾點開？」我的聲音有些乾澀。
「今晚六點。」

我看著已經平靜的海，跟著克拉克離開了海灘。「為了不留遺憾，吻了人魚的人都會後悔……」老婦又在小聲嘟囔著什麼，我沒聽清她的話。

我把那塊石頭做成了吊墜。在離開前夕我再次來到海灘，丹尼爾似乎有所感應從海裡探出身子，我抬步走向他，伸手攬住他的腰身，額頭與他相貼。

「我該走了。」丹尼爾似乎聽懂了，也聽出我聲音中的苦澀。

遠方的人在呼喊我。

丹尼爾雙手撫上我的臉，雙唇相貼，我眼眶漸漸泛紅，扶上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遠方呼喊聲逐漸急促起來，我面帶不捨轉身離開，丹尼爾的一聲呼喚使我回了頭：「夏佐。」

轉過身，丹尼爾面帶微笑，口型說著什麼，他的身體逐漸沒力往後倒向海，我驚恐地拉住他的手，卻在碰上的那一刻像浪花般炸開——他化作泡沫。

「傳說，人魚有個古老的詛咒，與相愛之人接吻便會化作泡沫，呵呵呵！」瘋癲老婦俯身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他說的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