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異契雇傭]前傳‧刀鋒與蛇信交錯剎那

每日清晨，天際線尚未泛光，傑斯．希爾利那輛黑曜石色的私人磁浮車便如幽靈般滑出懸浮塔樓的私人泊車艙，無聲地滑行於高空磁軌之間。車身鏡面閃爍著城市霓虹的倒影，猶如一滴滴凝固在空中的血珠，優雅得不合時宜。

車內燈光昏柔，彷彿特意為他脆弱卻警覺的眼睛調過色溫。他斜靠在真皮座椅上，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翻閱病歷資料，動作緩慢而極其精確，好像那些紙頁若是沾染他不耐的氣息，便會當場燃燒。外界的高科技喧囂與他隔絕，他只與資料中那些破碎、等待修補的生命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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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城市某些區域時，傑斯會微微皺眉，那種皺眉不是出自不悅，而是出自一種想摧毀的惋惜——他對醜陋的東西沒有容忍，對過度廉價的幸福沒有興趣。他可以在心中模擬一場完美的系統崩毀，然後在廢墟上種植一朵親手設計的玫瑰。

下班時分，他照例會略早幾分鐘離開診室，那幾分鐘足夠他將自己的白袍脫得像剝下一層表皮，摺得一絲不苟，再把微皺的襯衫整理得像準備赴一場不容失禮的葬禮。他走出醫院時，那一身紫髮與細緻過白的膚色在晚霞下彷彿帶著奇異的冷光。

磁浮車自動滑行到他身邊，像一隻認主的野獸。車門開啟的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醫院的大樓，那眼神冷靜、計算，卻又仿佛含著一種病態的眷戀——裡面的人命是他的拼圖，裡面的規則是他的遊戲。他不會容許這些東西壞掉，除非壞掉的是他不喜歡的部分。

於是他回家，像一個準備重新改寫世界邊界的藝術家，將整個夜晚獻給他偏執的秩序與無聲的愛戀。

夜幕完全降臨時，傑斯坐在自己那如神經元般蔓生光脈的私人居所中。牆面脈動著柔和藍紫色光暈，彷彿整個空間都與他思維共振。他穿著絲質睡袍，顏色深得幾乎像血乾後的紫，跣足踩在溫控地板上，身形從容，像一場精心布置過的謎題正等他親手解開。

神經網路接駁端口鑲嵌在他左手的掌心——只需一個輕微的指節彎動，意識便悄然滑入那個虛擬又真實的網海。他的眼睫不動，瞳孔卻微微收縮，彷彿看見了不該存在於這世界的東西。

他在搜尋一名保鑣。條件嚴苛而冷酷：神經反應時間低於常人兩倍以上；無記錄、無牽絆、無恐懼；最好不會太醜，因為他不喜歡把目光浪費在讓人失望的事物上。

無數檔案滑過意識，臉孔模糊如被遺忘的夢，直到——

「凱西米爾。」

這名字像是某種沉睡在他心中已久的密碼，突兀地浮現畫面上。那人並未刻意修飾，只是靜靜地站著，接受某段戰鬥紀錄的錄製，肩膀微抬、身形如箭，眼神自然地冷靜。

黑色短髮乾淨俐落，卻在髮尾毫無理由地挑染著藍——那一抹色彩不違和，反而像某種倖存的自由。更難以忽視的是那張臉：不是人工美化後的完美無趣，而是一種奇異純粹的對稱與稜角，像少年時代的幻覺與兵器工藝不小心碰撞後的產物。清秀得幾乎不應該擁有殺傷力，但偏偏，那對眼睛像是見過太多死亡的地方後依舊乾淨，像能讓傑斯愛上一把槍的原因。

他的指節在空氣中無聲輕點，心跳略慢了一拍。不是猶豫，而是——意識到某種熟悉的病，正潛伏著。

他向對方發出雇傭邀請，格式冷淡精準，語氣卻帶著一種幾乎讓人無法拒絕的壓迫溫柔：

【職位】私人保鑣
【雇主】傑斯．希爾利，醫生
【待遇】依能力調整，額外附帶居所與全域通行權限
【註】若你尚未死於無聊或恐懼，請在48小時內回覆我，親愛的凱西米爾。

……否則，我會找上你。

那瞬間，傑斯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在搜尋保鑣，卻像是點開了一場命運的啟示錄。
他知道那不是偶然。
這是他要的——不是一名保鑣，是他腦海中那個還沒來得及被毀掉的、尚且值得保護的「唯一」。

凱西米爾坐在灰色強化玻璃桌前，雙腳隨意搭在桌角，手中正翻閱著一堆標題如「高風險、高報酬」、「要求沉默」、「可殺可留」的傭兵任務邀請。他的眼神冷淡，像是在挑選一份晚餐，而不是明天可能得殺人的計畫。

光幕一層層疊在他眼前，他撥開大半資訊垃圾，正準備回信給一個他勉強還算尊敬的團體——報酬不錯，裝備先進，人也不多嘴，正合他意。

直到他看到那封標題簡潔得過分的郵件。

來自：Dr. Jess Sjeler
主旨：【雇傭邀請】

凱西米爾本想滑過去。但那行簽名在他腦中微微跳了一下。他從不相信直覺，但這次他破例點開。

他讀完信，幾乎馬上要點「拒絕」鍵。私人雇主，大多是一些自以為能買命的貴族、病態富豪，或者陰謀論者。他沒興趣當別人的玩具。

可某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讓他停住手指。他側頭瞥了一眼郵件發件人的身份認證。

「傑斯．希爾利」——外科醫生，資歷八年，曾任月湖計畫醫療總顧問。曾任……首席設計師？

凱西米爾的眉毛動了一下。

月湖計畫的母腦AI設計團隊，不應該會出現在某個醫生的履歷裡。那東西是政企交錯領域的黑盒，連打聽都要看你命夠不夠硬。

但這個人，資歷竟然乾淨得像是資料庫剛初始化過。他查不出太多負面訊息，甚至找不到任何一段爭議、衝突、潛在醜聞。

太乾淨了。乾淨到不像是活過現實世界的人。

像是他從資料庫裡拔出來的某種人工造物——又或者，是自己刻意抹去過的神話遺骸。

他靠在椅背上，視線低垂，微微笑了下。

「……有意思。」

他不是因為報酬改變主意，也不是因為威脅而屈服。只是那封信字裡行間的某種氣息——一種像貓在選玩具時的親暱與殘忍，讓他想看看這個人。

他手指輕敲桌面，然後簡短回覆：

已讀。
我會來，但不保證會留下。
希望你值得我這趟走一趟。

寄出後，他伸了個懶腰，關掉其他邀請。

他向來不喜歡被選中，但這次，彷彿是他在挑選一場未知的病症。
他想知道，這位名叫傑斯．希爾利的「醫生」，究竟是鋒利的手術刀，還是無聊中唯一解的解藥。

.........

兩人面試是在一間會員制咖啡廳包廂舉行的。

咖啡廳包廂的門是手動推開的，那種幾乎已絕跡的設計仿佛特意為了提醒訪客：這裡進行的不是交易，而是挑選。

凱西米爾穿得與傭兵日常無異，黑色夾克與輕甲疊穿，腳步輕得毫無聲響。他一進門就看見了傑斯．希爾利——對方已經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紫色捲髮精緻如畫，雙手交疊，像剛為某場手術摘下手套，優雅得近乎高調。

但那雙眼，像蛇一樣溫和地注視著他。不是敵意，也不是欲望，更不是評估。
是一種冷靜的、古老的佔有本能——就像某種他尚未定義的疾病，早已選上了宿主。

傑斯輕輕一笑，聲音像是玻璃在遠處碰觸：

「你就是凱西米爾。本人比紀錄上……更漂亮，也更危險。」

凱西米爾沒坐下，只冷冷回道：「任務內容。」

「當然。」傑斯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語氣裡沒有任何強迫，卻讓人覺得拒絕會顯得……失禮。

「我要前往地球，參與一場義工醫療團行動。地點偏遠，交通不穩定，而且⋯⋯近期吸引了過多傭兵活動。」他語氣平穩，宛如報天氣預報，「我會與其中一支團體同行——不是我願意，是條件所迫。你在這裡的工作，是確保我不被打擾，不被擒拿，也不要在路上死掉。」

「聽起來，你們彼此不信任。」凱西米爾眼神不動，聲音平靜。

「不，」傑斯抬眼，語氣微妙，「我是他們無法信任的那個。」

凱西米爾沉默。他知道這種人——話語似謎語，笑容似傷口。他見過無數雇主，有貪婪的、有狡猾的、病態的、也有徹頭徹尾瘋狂的。
但眼前這位醫生，乾淨得讓他起疑，卻又坦率得讓人難以拒絕。

他剛打算張口說「我改變主意了」，指尖還沒離開桌面，個人終端機忽然震了一下。

【消息更新｜任務變更】

發件人：冰鋒傭兵團總務
內容：隊長，你要求查的那個地球基地，新線索出現了。我們剛好要經過。
地點同步中……

凱西米爾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那個可疑的基地他追查了好一陣，若傑斯真要過去，那——這份任務，忽然變得合理得讓人不放心。

他緩緩收回終端，語氣一如先前，卻改了口：

「我接受。」

傑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那種凝視像是一種無聲的確認，就像某個程序終於找到適配的序列。

他微笑，仿佛這句答應，是凱西米爾本該說出的命運。

「太好了，親愛的。我一向相信直覺，而我的直覺，從不會在重要的東西上犯錯。」

他沒有說謝謝。那不是傑斯會說的話。

他只端起桌上的瓷杯，輕啜一口那溫得恰好的紅茶。
仿佛這不過是他精密人生中的一格計劃，甚至早已演算好這場會面、這場答應，與這場將要發生的——不安與美。

-刀鋒與蛇信交錯剎那.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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