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能否看見星空，仍是在夢裡。」


with CT ♪ 天琴座

鐘響已過去許久，利茲離開辦公室，廊上亮光並不熾熱，他卻下意識抬手遮擋。
離夜晚降臨還有段時間，他的夢依舊持續著。

若不是擔任教師，他對學校的記憶將停在破碎的那天，一分為二，卻無法與任何人分享。
但，為何想擔任教師？足下是平整路磚、兩側是零星行人、前方則是牧場出口。毫無期待與猜忌，利茲垂下的視線落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走出校園。

在下班路上與數位明顯是放學的學生錯身而過，靈光一動的天琴座特意為此繞進通往學校的路，晃動的白袍最後停在校門口，賭運氣般地窺探著是否能碰見想見的人。

然而即便尚未看見等待的人，光是觀察這些從校內走出來的未來新星也已經足夠有趣，而她也在最後看見那頭稻穗般的髮。

「啊、利茲！」她從一旁竄出，試圖讓其身影進入利茲的視野之中。

他以為今天也將一如往常，直到看清闖進眼簾的人影是誰。
「你好，天琴座小姐。」利茲愣了幾秒，朝對方微笑。「有什麼事嗎？」

那天的歌曲於腦中響起，就像不知不覺錄製起來一樣。
天琴座身著教會的長袍，或許也正好下班了，沒有要事在身的他接著說。
「天琴座小姐剛好路過這裡嗎？若是有空，要不要在附近逛逛？」

「好啊！」沒想到會由對方先開口邀約，天琴座很快盈以笑臉：「我也正想見利茲呢，看來我們是心有靈犀哦。」

毫不避諱地說著拉近關係的話語，她邊說邊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往公園的方向。

「那我們到公園走走吧？那些流動攤販應該還在公園入口附近，利茲想吃冰棒嗎？」

正想見我？
許多可能性浮現於腦海，難以言喻的訊號如同星辰閃爍——心有靈犀，他將這幾個字牢牢記起。

「好啊，我很久沒吃冰棒了。」可以選擇的話，比起冰棒，有更喜歡的東西。「天琴座小姐是從公園的方向來的嗎？不知道有沒有賣烤布蕾。」

往公園的方向前進，他問。「你喜歡甜點嗎？」

「儘管不是從公園過來的，但大概有吧。只要沒有被買完。」似乎是平時就有注意到烤布蕾的攤位，她沒有多猶豫就給出答案，和身邊的人一起轉過巷口。

「十分滿分的話，大概有六分喜歡。」給出了有些曖昧的答案，但天琴座卻很快做出了補充，只見她笑著、邊說邊晃動手指道：「但若是廚師親手遞給我、量不多的話，大概能有八分以上的喜歡。」

抬眼望向街道的盡頭，不需要多好的視力也能夠看見公園門口的幾輛流動車攤。似乎是已經過了人潮，攤位們並沒有被學生團團圍住，仔細觀察的話反倒可以看見周圍有拿著冰棒或小點心在吃的三兩學生正圍著彼此聊天。

這段對話或許會如同他們行經的路線，彎彎曲曲。利茲笑了笑，思考著什麼。
「廚師？不是廚師親自送餐的話，最多只能到六分嗎？」有些困惑，話語停頓了一下。「還真講究，如果要邀請天琴座小姐吃甜點，我得精心挑選店家才行。」

離開牧場的他不再是牧羊人。
稍微移動視線就能看見幾名學生，利茲將外套稍微拉緊，毫無意義。
他沒有立即尋找販賣烤布蕾的攤位，而是直接去買冰棒，菜單上貼滿色彩繽紛的照片，每根木棍上皆是造型突出的冰，精緻而獨特。

但他愣住了，彷彿大腦的版本過於老舊，有些品項在他看來根本不是食物該有的樣子。
「……污染值又升高了嗎？」低聲說著，他輕輕揉眼，轉頭問最先提起冰棒的人。「天琴座小姐想點哪種？」

「簡單來說就是想知道料理人的存在和用心，那樣會更好吃吧。」簡單幾句道出自己的挑食，她跟隨對方的腳步一同走到冰棒攤車前，目光落在菜單又落在身側的人身上。

「我看看——就這個吧。」聽力是作曲的基礎，沒理由漏聽細語，只不過她只是將指尖落在照片上最樸素的一根葡萄綠的圓柱形冰棒上，向老闆和同形人明示自身的選擇。

「利茲呢？牛奶或蘇打口味也很受歡迎哦。」她的指尖移動到的奶白色的冰棒圖示上隨意推薦著，試探對方喜歡的口味。

牛奶跟蘇打皆是他熟悉的口味，出現在冰棒上並不意外，海面上卻映著令他心煩的色彩。
「我跟你買一樣的。」
成雙成對，明明不眷戀那段時光。

接過造型相對單調的冰棒，不透明的黃綠色上覆滿細小碎冰，或許比起吃掉，他更想把冰捏成醜陋的塊狀物，任由其在地面腐朽。

「不知道天琴座小姐會給冰棒打幾分？」避免被老闆聽見，利茲轉過身，指著公園裡的長椅。「要找個位子坐嗎？」

「好啊。」天琴座回以微笑，向老闆道了謝就接過冰棒，她順著利茲所指的方向往長椅走去。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潔癖，她徑直在公園長椅上坐下，率先舔了下冰棒的前端催促融化，等待同行的人也一同坐下以後才開口。
「分數的話，等我吃完再告訴你答案吧。」在初夏吃著冰涼的冰棒可謂享受，除了食物本身的美味以外，一起進食的同伴也足以影響食物的印象。

「利茲不買烤布蕾嗎？」她抬起手指向前方不遠處的攤車，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酷似有在販售烤布蕾的攤位。

隔著能再塞進一個人的距離，利茲跟著坐在長椅上，咬下冰棒。
……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他對這個口味也沒特別的想法，只是消磨時間。

天琴座的指尖向著某個攤位，烤布蕾依舊是他認得的模樣，他卻輕輕搖頭。「下次再買吧。」
明明不眷戀那段時光。

不少孩子在公園裡玩耍，冰棒還剩下一半，他問。
「不知道會不會在這裡看見班上的學生。天琴座小姐教導的學生裡，有不到十歲的孩子嗎？」

「是嗎。」沒有特別追問利茲放棄烤布蕾原因，然而她卻有意無意地以淫猥的方式吃著手中棒狀的冰，上下來回舔舐的同時還一直將目光停留在身側的人身上。或許是因為這樣她的冰棒僅僅小了一圈，形狀卻仍然完整。

「不到十歲——嚴格來說沒有，目前年級最小的也有十一歲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到學生的話題，她收斂了許多手上的動作，只是普通地含了一下快滴下的甜水。「最近倒是有預定收編新的學生，這就要看方舟的評估了。」記得裡面好像有個九歲的？不過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除了某些特例，大部分年級太小的兒童還是會被消除相關記憶、抱持著疑惑轉移到其他部門的觀察名單中，真是殘酷。

那片海或許也凝固成冰。
他盯著天琴座手裡的冰棒，只是輕笑。「連吃的方式都很講究，看來天琴座小姐對於冰棒很滿意？」

「比我的學生們大一點，不知道他們懂不懂事？」趁著冰還沒融化，他將冰棒全部吃完，剩下木棍。「我才剛認識那些學生，他們很有活力，有時也會惹出麻煩，真不希望他們在我無暇顧及時遇到危險。」

或許再超過一點就會被人投訴，又或是被寫在網路上成為性騷擾主題標籤的話題之一，只能感謝眼前猶如成熟大人般的應對方式讓青春期男生等級的惡作劇能多收斂。

「無論年紀，都會有相對頑皮或是文靜的學生，我想這會受到他們的性格影響。」咬了口手上的冰棒在口中咬碎化開，天琴座面露思考，「然而危險無處不在，與其窮擔心，不如盡力去做自己想做的，我是這麼想的。」意外的好好給出了自身的想法，她晃了晃手中的冰棒，以唇接住幾滴差點滴落的糖水。

「利茲最擅長什麼類型的學生？」

身旁的人把冰棒吃得如此完整，一滴水都沒有落下，技巧極為精湛。
不知道有沒有相關的比賽？利茲默默思索，毫不避諱地繼續看著天琴座吃冰棒的模樣。

「確實是這樣，如何應對不同性格的學生，是我必須鑽研的課題。謝謝天琴座小姐，我會以平常心去面對各種狀況的。」他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拿出面紙擦拭殘留糖水的木棍。
為何想擔任教師？或許，問題不在於想不想。

「擅長……用偏好來解釋可能比較貼切？」站起身環顧四周，輕拍沾上沙土的衣物，將木棍與面紙丟進附近的垃圾桶。「在教學的方面，我喜歡有耐心又有主見的學生，平時相處的話，活潑健談的孩子會讓我有成就感。」

「原來如此，聽起來就是會發表意見的孩子。」畢竟安靜的課堂也不太好進行下去吧，她以手中冰棒的尖端向上畫了個圈，俏皮地眨了眨靈動的眸：「看來利茲是個好老師。」

「那麼，會安靜坐著聽課，像海綿一樣吸收所有知識和觀點，對於老師說的所有話都會一律說『好』的學生。利茲怎麼看待這種學生呢？」不斷融化的冰棒終於消滅了大半，只不過木棍上並沒有任何類似「再來一根」的中獎喜訊。

虛幻的圓弧飽滿完整，留不下痕跡，如同誰以手指書寫於空中的名。

「過獎了，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事物。不過，能被這樣稱讚，我也很開心。」欣然收下讚賞，離開牧場的他不再是牧羊人，認真地思考問題。「安靜的孩子給人乖巧懂事的印象，卻也令人擔心是否過度順從，學生要面對的可不只課堂上的題目，若是對於他人釋放的惡意也不懂得拒絕就糟了。」

接納他所賜予的一切，不論好壞，淚與笑都寫滿感謝。那不是學生，而是信徒。
「面對這種學生，我會希望他們試著當所謂的壞孩子。」對那雙眨動的眼予以微笑。「還有想買的東西嗎？」

「當壞孩子啊，真是浪漫的答案。」終於吃掉手上的冰棒，她站起身將木棍扔進垃圾桶，然後才走回利茲面前，將淺薄的影子拉長。

太陽似乎還未下山，尚未邁入薄暮的時間段裡隱隱能夠感受到夏風帶來的微微悶熱，天琴座將雙手背到身後。
「我還想要一個用錢買不到的。」說著，她彎起眉眼，笑吟吟地向面前的人分享。「歌曲有時候是一種願望和情感的寄託，所以上次見面的時候，我也可以說是正在以歌聲許願。」沒有解釋為何會在那樣的空地許願，在這個大眾已經不會向流星許願的時代，她僅僅將問題拋向眼前的人。

「假如讓『你』許願，你會許下什麼願望呢？」特意將「你」這個詞唸得清晰，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眸深藍的眼眸。

他知道的，壞孩子最終會如何，卻仍期待羔羊跨越藩籬，多麼殘忍。

在星空下的那天，他便注意到天琴座眸中的藍，笑瞇的穹裡似乎也閃爍星光。
「在滿天的星星之下許願，也是非常浪漫的事。」不太明白話題為何接到這裡，利茲只是維持著淺淡的笑。「我希望現在平靜的生活能持續下去。很普通。」
兒時的生日，他都將許願的機會讓給了他，儘管不是真的，這是他第一次說出自己的願望。

「天琴座小姐當時許了什麼願望？」夜幕尚未來臨，他在腦中描摹星座的輪廓。「你今晚也會許願嗎？」

「平靜的生活嗎？真是非常單純的願望呢。」在這樣的小鎮之中卻是非常常見的願望，她瞇瞇笑著，卻沒有多將利茲的願望往心裡去。畢竟是更嚮往有主見、挑戰知識權威學生的教師，若真是抱持著這樣的願望不會太奢侈又貪心嗎？若是真的，那她也不討厭貪婪就是了，甚至還能說得上喜歡。

「我當時許的願，是希望有人能聽見我正在唱的歌。」在粉唇前豎起只露出一節肌膚的食指，儘管煞有其事地稍稍壓低聲音卻沒有多大的成效，只要有人蓄意去聽的話依舊能聽清她的話。

「至於今晚——」在思考時微微停頓，不知為何浮現腦袋的是為目前的冰棒美味分數所打的分，儘管吃完的木棍殘骸早在剛才就已經進入垃圾桶：「就不許了吧。」

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不希冀永恆，只願夢醒之前能安然度日。

「這樣的話，天琴座小姐當時的願望實現了。」只是恰巧聽見、恰巧被吸引，彷彿將星子摘下，編織成歌曲，僅聽了一次，他不曾遺忘曲中的浩瀚悠遠。
……這也是恰巧嗎？

「期待改日能再聽見你的願望。還沒到晚餐時間，要去甜點店看看嗎？」
看著裝有木棍的垃圾桶，不知道冰棒得到多少分數？利茲沒有問出來。

「啊——！真不錯呢，利茲還想要和我再一起待一會嗎？」以有些驚喜的態度讚同了對方的提議，稍稍睜大的眼眸盛滿快樂，雖是疑問句卻也沒有追求答案。

「那可以請利茲介紹你喜歡的甜點店嗎？」她將雙手收到身後，將方才的喜悅一同優雅地收回些許，「我也想知道利茲會喜歡的店是什麼樣的，對食物的喜好有時候也能讀懂一個人呢。」

想嗎？也許吧。
「當然，剛好遇見天琴座小姐，也聊到甜點了，不去甜點店難免有些可惜。」
也許、也許，僅是想知道更多夢境的可能性，誰都可以。

他喜歡的店家正好離公園不遠，裝潢用色輕盈柔和，餐點也都十分精緻。
「雖然不是由廚師親自上菜的店，但評價還不錯，我很喜歡那家店的烤布蕾。」往店家的方向走去，面上仍是那副淺淡的笑。「希望天琴座小姐也會喜歡。」

他是第一次進入這家店，拿起菜單、選擇座位、尋找想要的品項，熟稔地令他不安。

「天琴座小姐喜歡什麼類型的甜點？」
最後，他還是沒有點烤布蕾。
隔著一層薄薄的什麼，裡頭是不想被讀懂的軟弱。

跟著利茲踏入店內，她輕聲哼著片段的旋律，入座後的目光順著菜單上的文字一點點往下。

「是呢，我喜歡清爽的、分量小的——有水果的？」畢竟有水果作為口感點綴的話更容易達成這些條件呢：「就算不是廚師親自上菜，服務員親自上菜也不錯哦。」

最後將目光落在水果塔上，她選擇了與他們有著相近顏色的水果。
「那我就吃芒果塔吧，利茲想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