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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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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 虛相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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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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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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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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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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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4 PM
這次的夢境並非起始於安心安穩的灰白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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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04 PM
狹小擁擠、堆滿紙箱與文件夾的房間，十幾平方公尺內只留下了通往沙發前的一條窄道。更多的地面約是留給了朝向廚廁衛浴的轉角方向。房間──夢境的主人正一臉尷尬縮坐在那座布面微微綻線的沙發上，紫灰與青藍色的眼睛無措地眨了又眨。
安照例在看清環境後回想此行的前因後果。為了回答「你是誰」這個問題，眼前表演著幼犬般可憐兮兮的傢伙不惜暴露連巫咒都尚未得知的情報──位於腦幹處的熄點及規模實在迷你的光環──好徹底取得自己的信任，進而在兩人各自休息了一夜（從凌晨三點多開始計算）後的今日，依約進行了潛意識領域的連結。
「⋯⋯，」緋紅色再掃了一圈這個小房間，打消了在任何一處坐下的想法，其後眉眼微挑轉向薑灰顏色。
⋯⋯沙發的大小比看護用的椅凳好一些，但依然無法讓在其上縮起膝蓋成為一團的青年顯得不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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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5 PM
「～～～～～～」擠住所有五官顯得愚蠢程度加倍三秒鐘後，離離終於嘆口氣，抬眼，「抱歉啊，最能讓我安心的環境外觀實際上確實亂成這樣⋯⋯」
「⋯⋯無妨。」緋紅色在被姿勢擠壓蓬起的幾束髮流間瞥得一抹發紅的皮膚色，並沒打算過問。「你打算從哪兒開始說？」
「唔──嗯、問題是什麼來著，『我是誰』，對吧，」又將兩手環上膝頭的離離復誦，十指在肘側張合幾下，「嗯⋯⋯」
安等著他。
終於，一根形狀優美的食指豎起，「首先，『凱爾・阿列思』是我在通用法律文件上會使用的名稱，在舊日月宗登記的也是這個名字，登記的身份種類是恐水人⋯⋯這是真的，但確實我也有光環和熄點。這個你知道了。」
「嗯。」安暫時把為何兩種體質能同時出現的疑問留著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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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6 PM
「再來，」第二根指頭跟進，「我近年最能賺到錢的技能是⋯⋯攝影，對啦，在這房間裡你能看到的一部分就是相關器材跟耗材。主要收入是人像拍攝，其次是拿街拍作品去投稿或參加各種東西。社群媒體上可以用軒轅離──呃啊這個好難解釋總之拼寫是離離夏爾斯差不多差不多──這個名稱找到我的帳號、哈、」
安等著自顧自慌亂以致忘記換氣的人喘完。
「⋯⋯、總之是我的⋯⋯算一種藝名？同時也比較方便我自稱離離，」喘完氣的笨傢伙屈伸兩下指節，二隨即變成三，「然後⋯⋯嗯，關於我為什麼既恐水又有環的話⋯⋯」
照例等待的安花了比預想還要長的時間才迎來下一句話──在知覺捕捉到話聲以前，一眨眼間擁擠的居室已然置換為冷光縈繞然昏暗開闊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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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6 PM
「是因為一些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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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7 PM
輕柔透亮的嗓音一如每一次的發聲，總帶著微乎其微的鼻音，因此聽來尾韻如同回甘。安向方向變動的聲源挪動視線。
顏色曖昧的淺色髮絲在冷光之中失去暖意。髮束搖晃的背影自被儀器光源微微點亮的玻璃槽體前回過身來。
步數數到八，安才抵達同一座培養槽邊。走道寬度足夠推行任何用以承載人類的冷性載具。開闊的空間中陣列有無數的培養槽。玻璃與液體以及其中胚胎的形狀都清晰得令本能感到抗拒，唯獨貼在槽管斜下的標籤字樣模糊不清。
「沒辦法。我可不是雷卡勒，不可能記得我們一百二十八個全部的編號順序⋯⋯」
他語帶無奈，提步向屬於培養室出口的鐵門去──取代門禁卡甚至感應流程的是簡簡單單輕柔一指。蜂鳴器短暫發聲，噴灑消毒水的噴頭開始工作，門扉應聲而開，露出潔白冰冷的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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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7 PM
「這裡是安澤耶甫生技公司名下的七十三號研究所，我們被賦予生命的地方。」
滑板鞋踩進走廊，低跟鞋隨後跟上。人員與器材來來去去，似要撞上時便會無聲崩解成虛影。記憶之主與客人一路向前。穿過螢幕展示容貌演算的會議室窗外。穿過器具消毒中的手術房外。穿過標寫學術重地非請勿入的研究室門外。踏上台階向上。
轉角落地窗向內，裝載小小身驅的保溫箱數量不比培養槽，卻也亦如陣列般排開。氣密隔音之下什麼聲音都無法傳出。
緋紅色直直盯著寂靜之中哭到全身發紅才得到研究員檢查的嬰兒──含著鮮紅液體的滴管輕觸，淺色胎毛柔軟稀疏的孩子在掙扎加劇以後手腳綿軟垂落。回到保溫箱還是交給下一個研究員顯然是他們命運的分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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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8 PM
⋯⋯一側的手背傳來溫熱觸感。安抽回視線，先是瞟得青年稍顯畏縮伸出的指節，又望見嵌合雙色眸子的面孔上劃出一道工工整整的微笑。
這回他沒有說什麼，僅僅收回了體溫依舊偏高的指尖，抽身繼續踏上階梯。安向殘忍的嬰兒房看了最後一眼後跟著轉身。
下一個樓梯間的窗口被格格分割的監視畫面取代，髮色自米褐至淡金的幼童各自佔據影像失真閃爍的方格。逃竄、哭嚎、求救、蜷縮、驚恐失禁、敲打呼喊、喪失神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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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8 PM
安聽見自己輕輕地問。
「⋯⋯你是哪一個？」
眼角餘光有長髮輕輕灑出波弧。
「第二排左起第二個。」
那是一個摀住雙耳縮在牆角一動不動的孩子。薑灰色還短而柔軟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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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9 PM
安還想多問些什麼，卻彷彿感覺所有問題突然間化作滾燙鐵水。緋紅色為此細細瞇起，其主卻聽見腳步聲向下一個樓梯口後撤兩響。
「這間研究所開始用⋯⋯最接近不可名狀的污染源作為測試材料，有幾名實驗體大約在這個階段被活活嚇死。」
空間的光源彷彿閃爍幾下。鞋跟與橡膠底一前一後拾級而上告別參差暗下的監視畫面。下一段沒有內容的曲折階梯長得令知覺困乏──只能慶幸此時身處的明晰夢對於負面的知覺反饋幾近於無。至於是否為記憶的所有者操弄導致，好似能夠讀心的他一言未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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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09 PM
向上、向上。有若攀登通天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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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0 PM
終於踏足下一個平面時，突兀的童言笑語落進聽覺。安抬起視線，隔著及腰的玻璃窗看見白色房間裡不多不少八個孩子。看起來約莫六七歲年紀的男孩們之中有兩個一唱一和模仿著什麼，逗得坐在輪椅上的兩個及臥在床榻上的三個咯咯發笑，剩下的一個坐在床沿安靜晃著腳。
安模模糊糊看見兔子般的裂唇及長了色斑的小臉。
「側躺的那個。」
緋紅色斜斜抬向一旁，只見主動提示的青年提起指尖輕輕觸碰玻璃窗，好似很懷念地觀望了一會男孩們的遊戲，「這個時候，我的脊椎和心臟都還有點毛病，站坐都不舒服⋯⋯唔、忘記打時間戳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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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0 PM
險些被忘在記憶以外的脫線短暫回歸。離離盯著房裡的自己片刻，又回身──像令視線透過樓梯口般──看了看，最後兩手合攏輕輕一拍，窗框外推幾公分的空氣中亮起老燈鎢絲般的線段數字。二零一三・零一。
喚出數字的青年最後看了一眼兒童房，再次向安微微一笑後指了指走廊。
沒發出太多聲響，滑板布鞋與低跟皮靴前後離開發光的數字。延伸的走廊看似醫院，時又看起來像是學舍、抑或一度被提及的研究所。沒有裝飾物的廊道窗裡能看見男孩們學習、測試、實驗、手術⋯⋯人數從最初的八逐漸減少，先是一台輪椅消失、接著少去一張床⋯⋯
腳步只管前進，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發出聲音。過了一陣子終於開始感到不對勁的安加快兩步繞到帶領者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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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1 PM
薑灰色鬢髮包圍的面孔上綻開一道裂痕，自右額斜過鼻樑直抵左頰。裂痕當中星星點點閃著青藍顏色。
⋯⋯這裡是夢。安花了幾下心跳的時間才將理論與現實相連為一，隨開口。
「離離？」
因身前有人自動停下腳步的青年像電器接觸不良似地，過了十幾下呼吸才駭然瞪大眼睛、倒退好幾步最後摀住了臉。
安閉上嘴，照慣例地等他自己平復。
待到輪廓清晰的指節放開自己臉頰時，雙色眼眸裡多了幾分痛苦顏色，而突兀出現的裂痕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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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1 PM
「⋯⋯抱歉，」青年露出苦笑，「說是要跟你解釋，結果自己先出包⋯⋯真不像話。」
有些疏離。有些陌生。安再一次聽見自己輕聲發問。
「很難受？」
「到我不可能去否定的程度。哎、畢竟事實上所有事情就是這麼糟糕⋯⋯」
他回答，答案的末尾稍稍撿回了一些玩笑。深呼吸以後，面部側近彷彿空氣無端得到表述雜訊的能力般閃爍一瞬──其後又輪回對稱端正的完美微笑佔據顯示。
「⋯⋯稍微加速一點好了。反正到這個節點，檢體也只剩下兩個啦，先不管結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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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2 PM
延伸的長廊塊狀解體，置換調轉、變遷更迭之後模仿記憶中場所的建築消失形影，而由環升上行的螺旋階梯取而代之。
⋯⋯此處是夢境。
「還是多說點話好了，對我自己的穩定比較有幫助⋯⋯只能多麻煩你暫時忍耐囉。」離離踏上台階，隔牆隨即成型。向回扭的雙色視線帶著笑彎了彎，很快又轉了回去。
安不置可否地順了順裙襬隨之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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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3 PM
「舊日月宗方用了『巴別塔』來代稱我們這個案子，主要大概是指研究所染指的那些實驗方面，」滑板鞋一步步向上，「瀆神的通天高塔總會遭雷劈──不過換一個方向想的話，這名字取得也確實蠻貼切的。」
「意思是⋯⋯」安微蹙起眉，緋紅色在領路者停下後隨之轉向牆面鑿開的窗口──純白的實驗房裡，乍看頂多十歲的男孩髮色淡淡泛金，面無表情地抬起細白指尖隔空朝測試員一點，原先神色嚴肅的高壯男性隨即暈厥在地，接著起身提起大腿原地跳起滑稽的舞蹈來。
「語言。」在安觀看時，薑灰色髮絲已經佇定於螺旋圓弧的下一個窗口，「潛意識領域的干涉雖然不及表層認知清晰確實，但不失為一種相當具侵略性的溝通方式⋯⋯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我當時是相對不擅長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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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3 PM
下一道窗展示了同樣身著檢查服的男孩死命盯著測試員，卻只換來若有所思的回報與變著方法反覆進行了好幾遍的測試。緋紅凝視薑灰鬈髮下被剃短了的半個後腦勺，在檢查服的後開口瞄到半條形跡可怖的縫痕。
抽回視線時，帶路的人不知何時又已停在了螺旋盤昇的好幾階以上。安調轉鞋尖上行──被記憶主人忽視的中間窗口能見到淡金與薑灰隔著玻璃牆有若與鏡相對──一段一段地追上領路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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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3 PM
髮色淡金的男孩從來都比薑灰髮絲的男孩顯得要更接近一名完美的檢體。優秀的干涉能力。優秀的視認能力。優秀的感官感知。沒有疑慮的智商發展。完全對稱的五官外觀──唯一作為誤差的舌肌群發育不全瑕不掩瑜。與面貌如出一轍的「兄弟」同樣被發掘了的意外能力或許是上天賜予無法開口言談的男孩唯一的補償。
然而對研究所而言，這份意外充其量只是意外。玻璃牆對面腦袋旋轉了三圈並無視重力在天頂管線上爬行的活體材料、無路可退只冷冷映出自己身影的鏡子牆、蠕動抽搐肆意拼組而暴力撕扯認知的刺激形式、忍耐過一切之後迎頭澆下的腥臭液體。男孩們無從得知不斷紀錄書寫策劃比對的研究員們想要什麼。生而在世的意義是什麼。如此痛苦的意義是什麼。實驗、實驗、實驗實驗實驗實驗與實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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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5 PM
安已經不記得腳下經過了多少臺階。此處主人強忍痛苦以鮮活形式再現的記憶情報似乎難得地刺激到了平日靜若死水的深層情緒。安微微感到一陣虛幻的頭疼鑽過頭顱。又是一陣疏離。自己的聲音陌生地傳進知覺。
「⋯⋯還有多少？」
薑灰色的馬尾掃出一道弧。回過身來的紫灰與青藍定定注視著漆黑之中鑲嵌的緋紅。
「不多。重複性太高的內容我已經挑掉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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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5 PM
安後知後覺地鬆開緊按額際的手掌，將視線拉高。回頭讓腳步落下兩階的青年提起了手臂、拳口虛握將肘彎遞到了自己身前──
護送的姿勢。
相對無言的景況沒有持續太久。不言之中默許了肘彎存在的記憶訪客輕輕探手勾住羅紋布料堆折的拐角，握住招待者的上臂向上踏了一階。
一階又一階。不惜戴上不存在的面具壓制苦楚者放慢些許節奏，與內圈的黑裙對齊腳步。眼神再無交互。僅有虛幻地收近了的距離不知是否象徵有任何一絲理解抑或容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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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6 PM
窗口延延環著牆面上升。鎢絲燒出的數字徐徐增加。隔牆見到的男孩們身量漸行拔高成為少年。漸長披落的流瀉淡金十年如一日地安靜，漸長參差的微鬈薑灰苦中作樂的本事隨之漸長。糟糕的記憶有時候成像不甚清晰。少數相較快樂的記憶由成年人看來幾乎微小地不值一提。沒有人身虐待、沒有言語暴力，但冰冷的玻璃房以及鏡廳存在感強烈得有如懸刃於頂。少年們被孤立於骨與血所鑄造的蠱毒巢窟，雙手僅能隔著玻璃牆咫尺天涯。
階梯到了頂。突兀的鐵拉門取代一切窗口。熔燃的金絲在空氣中燒出數字。二零二一・零五。
安透過攙握的手肘起伏感受到一種顫抖傳來。沉默與沉默再次層疊淹沒一切以前，手肘的主人稍稍鬆開了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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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6 PM
「⋯⋯這個請求說不定有點失禮，但說實話我自己這也是第一次回頭看這一段，所以、」嗓音意外地不帶顫抖──又或者那不過是自力抑制所構築出的假象──但確實帶了點焦急甚或焦慮。鐵門前的青年一字一句道出話的尾段，「能不能⋯⋯牽著我的手？」
安抬頭看了他一眼。
「⋯⋯拜託。」
肘彎上被染成同樣溫度的指節鬆了開來。隨後五指不輕不重地扣上四指──紫灰與緋紅交錯，而後主動抽開。得到允許的四指僅僅收攏了錯覺似的分毫。一聲道謝的呢喃被相距並不寬敞的牆面吞吃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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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7 PM
此刻能夠辨別，模仿著「兄長」的輕輕一指再次隔空開啟了通道。鐵門徐徐上捲。
展開的廊道依舊潔白卻通體昏暗，只餘設置牆面的緊急照明隔著定距打亮地面。兩組跫音並肩踏進再一次被完整構築的研究棟走廊。
為何燈光如此黯淡？電力分配被維持滅菌後流水管線及管控透射折射率的系統維持挪用去了大部分，其中意義簡單至極，實驗廳即將──或已經──要進行需要重點戒備的實驗內容。
「⋯⋯同樣質性的污染測試在這之前已經做過了好幾次，他們自認為已經摸清楚使用的材料源性質，自認為有能力控制，這次打算進行一些相較更有風險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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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8 PM
虛虛攏握的手拉著依言牽握的手向前。距離較搭著肘彎時被放得更長，安看不見薑灰色鬢角藏起的面孔，只能聽見描述的嗓音弱弱迴響在昏暗廊間。如同背誦。主詞被刻意地省略而去。現出冷淡的背誦與定格慘劇降臨前一刻的快門聲無異。
緊急光源照亮的標誌上寫著實驗廳控制室。廊末毛玻璃門扇上的電子閂鎖完全沉默，放任來自記憶以外的來客潛落真相。
間接光源將多角形廳房照得冰冷蒼白。薄金長髮與單薄的檢查服在少年檢體身上顯出某種異樣的無垢錯覺。悉悉簌簌。相對之下也昏暗如同熄燈的控制室裡研究員各自配戴骨骸，就定位時室內唯一做出的玻璃隔間亮起，緊貼鏡廳其中一個邊──參差披落的黯淡薑色幾乎被冷光洗得成為無機純灰。
相貌年輕的恐水人帶著無數貼片與管線，雙手緊按面向主廳的透明牆面，像是緊盯著一牆之隔的孿生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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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19 PM
────
主廳循環穩定。翼蜥（Basiliscus）脈搏、腦波都安定。對照室電力穩定。雞蛇（Cockatrice）脈搏較平均值高出二十八個百分點，腦波安定，不妨礙流程進行。請求開始測試。
────
允許。第六次質性浸染壓力測試開始。三十秒後投放接觸樣本，本次對於採血庫存的使用要推遲十分鐘⋯⋯
控制室內的匯報與指令聽來如同魔咒嗡嗡擾擾。記憶構築的再現幻影對天外訪客視若無睹，安於是斜斜向上一瞥。
劈啪
。只見到如今名叫離離的青年臉上再次迸裂閃爍星痕。手上的觸感卻沒有任何一絲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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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0 PM
管線細緻分布的主廳頂蓋旋開洞口，機械手臂垂下一樣物件放置在廳中。
遠遠看去，金髮少年盯著進入視野的東西，向控制室的方向掃了眼後緩步接近──那是個平凡的玻璃魚缸，幾乎是球體、缸口有波浪起伏的造型。
「⋯⋯第一次是一盒火柴，接下來是數字會爬的鬧鐘、一袋煙蒂、彎曲的銀叉子、沾血的木盒子，」身旁的青年低聲叨唸，「那時候我們還不曉得這一系列怪東西上附的究竟是怎樣一種髒東西、跟過去忍受的有什麼不同⋯⋯」
金髮少年捧起魚缸，凝視其上自身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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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1 PM
專注於觀測變化的控制室一片安靜，唯有對照室裡的少年在此刻放聲尖叫。所有儀器發出通知生物數據異常的蜂鳴警告音。擁有同一張臉孔的青年此刻終於無法抑制般地回握牽住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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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1 PM
彷彿要在世界之中狠狠鑿出孔洞。龜裂在一切堅硬的反射面上爬開。控制室內一時騷亂，指揮與匯報來回交錯時鏡廳裡的魚缸默默摔成粉碎。淡金長髮垂落又甩起，無視所有玻璃碎片的赤足舞出漸染成紅的腳印。收音裝置透過揚聲器回傳了短短幾秒喜怒哀樂輪轉混雜的叫聲，而後被異物纏上的檢體少年湊近理應維持單反射的玻璃牆，笑嘻嘻地提起指尖。
一下輕敲。監測生物反應的研究員口吐白沫跌落地面。兩下輕敲。錄入紀錄報告的研究員掐住自己頸子休克暈厥。三下輕敲。監管儀器功率的研究員尖聲嚎叫衝向牆角猛撞完全無法恢復直立。四下輕敲。核對數據變化的研究員原地癱軟不起眼神再也無法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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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2 PM
此刻直起身子微微歪頭的檢體Ｂ面帶微笑張合幾下指掌，踩著輕快的紅色步伐轉向對照室方向，又將手背到身後彎下腰──相似的臉龐湊到所能及的至近距離時，
碰
地一聲薑灰顏色撞上背後沿牆陳列的機台儀器，幾根電極被扯脫甩上玻璃面發出鏗然脆響。
安瞇細了眼，看見渾身顫抖的薑灰髮頂在玻璃上的倒影波動幾許而後凝結出一道微光。
如今內在化作不可名狀的金髮少年收回微笑，面孔扭曲一瞬後倒退幾步──一瞬間的動搖似乎帶來了變化。豔麗而和緩的微笑一瞬間歪曲成此世一切苦楚之相。身軀的主人抱住腦袋嚎叫出聲並跪倒玻璃碎片之中，抽搐扭曲的肢體向理應無法肉眼看見的對照室抬起滲出血痕的手。像是求救。似是呼救。橫掃實驗廳及至控制室的不可視波動卻並未能為他帶來任何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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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3 PM
最後一次哭嚎暫止時，無可以名狀之的神情再度短短泛上。
「⋯⋯它玩膩了。他快撐不住了。」
滿面裂痕的離離喃喃出聲。安屏住半下呼吸，稍微收緊手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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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4 PM
紅光。警示燈所灑落的紅光。混沌淒慘的景象在廳裡少年一陣恍惚後僵直倒下時一瞬爆發。無數無形的細碎聲音混雜著歡悅與譏笑俯衝而下，在什麼東西消失了存在感後全數灌進那具纖細蒼白的肉體之中──足以碾碎意識的複雜惡意交織成不可視之巨浪鋪天蓋地向世界拍落。控制室中尚且倖存的人們很快就成為了癲狂的一部分。
「要是套用人類邏輯的話，那東西還不會被咎責，因為它完全是在媒介即將自毀前抓準時機落跑的⋯⋯」
這句話字面飽含激烈的諷刺，卻被青年以除了壓抑全無他物的語氣道出。安能感覺到此刻相握的手稍鬆了開後重新握住。
「⋯⋯我很幸運。 一片混亂下配控系統被誤觸，不然可能要把隔間給砸爛了才能離開控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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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4 PM
荒唐混亂中一抹薑灰色還牽著幾條亂甩的電線，跌跌撞撞推開受污染的研究員後半爬半跑地衝向了緊急出口。
眼前所見的景象螺旋狀扭曲。視界中只餘參差及腰的髮絲一晃一晃奔進昏暗。
「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壓抑過後是空茫，輕柔的嗓音不像說明，更似自我質疑，「逃命？救人？還是盡力想挽救這一切亂七八糟？」
足步未動，只餘夢境景象擅自收縮追隨。研究所中所有倖存的人類都慘遭混雜複合的惡意絞成混沌樣貌。本能與認知與漂浮的意識互相拮抗彼此攻擊。潔白無菌的處所如今化作人間煉獄。
離離搖了搖頭，「⋯⋯更糟。是黑色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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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5 PM
少年還在奔逃。撿來的鑰匙卡刷開幾道門又刷不開幾道門，兜兜轉轉來到與醫藥準備室並排的機房前，他卻停下了腳步。
鑰匙卡在溝槽上滑過。綠燈。厚重的閘門才開到膝蓋高，矮了青年半個頭的少年便彎身急切地鑽了進去。畫面隨收縮穿入閘門──圓弧似盔的儀器附有椅座，緊急照明下他捏著僅有的權限鑰匙摸索半天，終於讓儀器嗡鳴作動。
裝載冷卻水的槽體映照出了少年頭頂上那圈生於絕境的微縮光輪。他對著倒影吸了吸鼻子後躺上位置，將頭顱伸進機械鋼盔。
夢境景象開始急速變焦，模糊拉伸如車中觀景。有另一種無形的意念向惡意推擠、頃刻又改換方向為壓制收攏。無可視得寫實景象的此刻，卻冥冥然理解了此前少年的行舉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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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6 PM
「⋯⋯又或者，我只是想要大家一起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模糊光景中青年任裂痕淌下不明液滴，發出了兩聲不太稱職的笑，「那時候的我確實是這樣子的人。」
安抬起視線。感覺有一種衝動伴隨隱隱頭疼似乎將要成形。
紫灰與青藍眨了眨，回以碎裂的微笑彎弧。一切裂痕的主人此刻鬆開相握的手。輕聲開口。
「⋯⋯帶我回去你的夢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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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6 PM
天旋地轉。暈眩感不亞於乍見光速飛逝的研究所景象時。待到灰白色天地重新固定於身周時，演示完荒誕過往的青年已經原地坐下，臉上裂痕徐徐癒合，不一會清秀端正的面孔便復歸原位。
安盯著他看了很久才攏了攏裙襬在一旁跟著落坐。很多未成形的念頭閃過，最後堪堪只凝結成一道問句。
「為什麼告訴我這麼多？」
離離揉了揉臉、又擠擠五官，一樣回望了黑裙的主人良久才開口應聲。嗓音已經卸下武裝，透出幾絲瞞不了人的疲憊。
「因為這是一種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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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7 PM
緋紅色依然直直望著他。他又眨了眨眼睛，這次終於沒有逃避。
「不遠的將來，我必須、也不得不為了你，去挖掘出那些曾經屬於你的真相。欠下的生命必須要回歸該去的地方。」
他微屈下背，伸長了手輕拉起對面薄薄覆著繭的手心。安再一次感覺到他其實在微微顫抖。
一句呢喃若有似無緩緩落入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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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7 PM
──你可以在那之後儘管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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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wasu_alt
Tue, May 20, 2025 11:28 PM
安眨了眨眼，思緒中有一種結論似乎差一步便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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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May 20, 2025 11: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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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續 虛相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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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夢境並非起始於安心安穩的灰白空間。
狹小擁擠、堆滿紙箱與文件夾的房間，十幾平方公尺內只留下了通往沙發前的一條窄道。更多的地面約是留給了朝向廚廁衛浴的轉角方向。房間──夢境的主人正一臉尷尬縮坐在那座布面微微綻線的沙發上，紫灰與青藍色的眼睛無措地眨了又眨。
安照例在看清環境後回想此行的前因後果。為了回答「你是誰」這個問題，眼前表演著幼犬般可憐兮兮的傢伙不惜暴露連巫咒都尚未得知的情報──位於腦幹處的熄點及規模實在迷你的光環──好徹底取得自己的信任，進而在兩人各自休息了一夜（從凌晨三點多開始計算）後的今日，依約進行了潛意識領域的連結。
「⋯⋯，」緋紅色再掃了一圈這個小房間，打消了在任何一處坐下的想法，其後眉眼微挑轉向薑灰顏色。
⋯⋯沙發的大小比看護用的椅凳好一些，但依然無法讓在其上縮起膝蓋成為一團的青年顯得不愚蠢。
「～～～～～～」擠住所有五官顯得愚蠢程度加倍三秒鐘後，離離終於嘆口氣，抬眼，「抱歉啊，最能讓我安心的環境外觀實際上確實亂成這樣⋯⋯」
「⋯⋯無妨。」緋紅色在被姿勢擠壓蓬起的幾束髮流間瞥得一抹發紅的皮膚色，並沒打算過問。「你打算從哪兒開始說？」
「唔──嗯、問題是什麼來著，『我是誰』，對吧，」又將兩手環上膝頭的離離復誦，十指在肘側張合幾下，「嗯⋯⋯」
安等著他。
終於，一根形狀優美的食指豎起，「首先，『凱爾・阿列思』是我在通用法律文件上會使用的名稱，在舊日月宗登記的也是這個名字，登記的身份種類是恐水人⋯⋯這是真的，但確實我也有光環和熄點。這個你知道了。」
「嗯。」安暫時把為何兩種體質能同時出現的疑問留著沒問出口。
「再來，」第二根指頭跟進，「我近年最能賺到錢的技能是⋯⋯攝影，對啦，在這房間裡你能看到的一部分就是相關器材跟耗材。主要收入是人像拍攝，其次是拿街拍作品去投稿或參加各種東西。社群媒體上可以用軒轅離──呃啊這個好難解釋總之拼寫是離離夏爾斯差不多差不多──這個名稱找到我的帳號、哈、」
安等著自顧自慌亂以致忘記換氣的人喘完。
「⋯⋯、總之是我的⋯⋯算一種藝名？同時也比較方便我自稱離離，」喘完氣的笨傢伙屈伸兩下指節，二隨即變成三，「然後⋯⋯嗯，關於我為什麼既恐水又有環的話⋯⋯」
照例等待的安花了比預想還要長的時間才迎來下一句話──在知覺捕捉到話聲以前，一眨眼間擁擠的居室已然置換為冷光縈繞然昏暗開闊的處所。
「是因為一些實驗。」
輕柔透亮的嗓音一如每一次的發聲，總帶著微乎其微的鼻音，因此聽來尾韻如同回甘。安向方向變動的聲源挪動視線。
顏色曖昧的淺色髮絲在冷光之中失去暖意。髮束搖晃的背影自被儀器光源微微點亮的玻璃槽體前回過身來。
步數數到八，安才抵達同一座培養槽邊。走道寬度足夠推行任何用以承載人類的冷性載具。開闊的空間中陣列有無數的培養槽。玻璃與液體以及其中胚胎的形狀都清晰得令本能感到抗拒，唯獨貼在槽管斜下的標籤字樣模糊不清。
「沒辦法。我可不是雷卡勒，不可能記得我們一百二十八個全部的編號順序⋯⋯」
他語帶無奈，提步向屬於培養室出口的鐵門去──取代門禁卡甚至感應流程的是簡簡單單輕柔一指。蜂鳴器短暫發聲，噴灑消毒水的噴頭開始工作，門扉應聲而開，露出潔白冰冷的廊道。
「這裡是安澤耶甫生技公司名下的七十三號研究所，我們被賦予生命的地方。」
滑板鞋踩進走廊，低跟鞋隨後跟上。人員與器材來來去去，似要撞上時便會無聲崩解成虛影。記憶之主與客人一路向前。穿過螢幕展示容貌演算的會議室窗外。穿過器具消毒中的手術房外。穿過標寫學術重地非請勿入的研究室門外。踏上台階向上。
轉角落地窗向內，裝載小小身驅的保溫箱數量不比培養槽，卻也亦如陣列般排開。氣密隔音之下什麼聲音都無法傳出。
緋紅色直直盯著寂靜之中哭到全身發紅才得到研究員檢查的嬰兒──含著鮮紅液體的滴管輕觸，淺色胎毛柔軟稀疏的孩子在掙扎加劇以後手腳綿軟垂落。回到保溫箱還是交給下一個研究員顯然是他們命運的分歧點。
⋯⋯一側的手背傳來溫熱觸感。安抽回視線，先是瞟得青年稍顯畏縮伸出的指節，又望見嵌合雙色眸子的面孔上劃出一道工工整整的微笑。
這回他沒有說什麼，僅僅收回了體溫依舊偏高的指尖，抽身繼續踏上階梯。安向殘忍的嬰兒房看了最後一眼後跟著轉身。
下一個樓梯間的窗口被格格分割的監視畫面取代，髮色自米褐至淡金的幼童各自佔據影像失真閃爍的方格。逃竄、哭嚎、求救、蜷縮、驚恐失禁、敲打呼喊、喪失神志、不省人事⋯⋯
安聽見自己輕輕地問。
「⋯⋯你是哪一個？」
眼角餘光有長髮輕輕灑出波弧。
「第二排左起第二個。」
那是一個摀住雙耳縮在牆角一動不動的孩子。薑灰色還短而柔軟鬈曲。
安還想多問些什麼，卻彷彿感覺所有問題突然間化作滾燙鐵水。緋紅色為此細細瞇起，其主卻聽見腳步聲向下一個樓梯口後撤兩響。
「這間研究所開始用⋯⋯最接近不可名狀的污染源作為測試材料，有幾名實驗體大約在這個階段被活活嚇死。」
空間的光源彷彿閃爍幾下。鞋跟與橡膠底一前一後拾級而上告別參差暗下的監視畫面。下一段沒有內容的曲折階梯長得令知覺困乏──只能慶幸此時身處的明晰夢對於負面的知覺反饋幾近於無。至於是否為記憶的所有者操弄導致，好似能夠讀心的他一言未表。
向上、向上。有若攀登通天高塔。
終於踏足下一個平面時，突兀的童言笑語落進聽覺。安抬起視線，隔著及腰的玻璃窗看見白色房間裡不多不少八個孩子。看起來約莫六七歲年紀的男孩們之中有兩個一唱一和模仿著什麼，逗得坐在輪椅上的兩個及臥在床榻上的三個咯咯發笑，剩下的一個坐在床沿安靜晃著腳。
安模模糊糊看見兔子般的裂唇及長了色斑的小臉。
「側躺的那個。」
緋紅色斜斜抬向一旁，只見主動提示的青年提起指尖輕輕觸碰玻璃窗，好似很懷念地觀望了一會男孩們的遊戲，「這個時候，我的脊椎和心臟都還有點毛病，站坐都不舒服⋯⋯唔、忘記打時間戳記了。」
險些被忘在記憶以外的脫線短暫回歸。離離盯著房裡的自己片刻，又回身──像令視線透過樓梯口般──看了看，最後兩手合攏輕輕一拍，窗框外推幾公分的空氣中亮起老燈鎢絲般的線段數字。二零一三・零一。
喚出數字的青年最後看了一眼兒童房，再次向安微微一笑後指了指走廊。
沒發出太多聲響，滑板布鞋與低跟皮靴前後離開發光的數字。延伸的走廊看似醫院，時又看起來像是學舍、抑或一度被提及的研究所。沒有裝飾物的廊道窗裡能看見男孩們學習、測試、實驗、手術⋯⋯人數從最初的八逐漸減少，先是一台輪椅消失、接著少去一張床⋯⋯
腳步只管前進，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發出聲音。過了一陣子終於開始感到不對勁的安加快兩步繞到帶領者身前──
薑灰色鬢髮包圍的面孔上綻開一道裂痕，自右額斜過鼻樑直抵左頰。裂痕當中星星點點閃著青藍顏色。
⋯⋯這裡是夢。安花了幾下心跳的時間才將理論與現實相連為一，隨開口。
「離離？」
因身前有人自動停下腳步的青年像電器接觸不良似地，過了十幾下呼吸才駭然瞪大眼睛、倒退好幾步最後摀住了臉。
安閉上嘴，照慣例地等他自己平復。
待到輪廓清晰的指節放開自己臉頰時，雙色眼眸裡多了幾分痛苦顏色，而突兀出現的裂痕消失無蹤。
「⋯⋯抱歉，」青年露出苦笑，「說是要跟你解釋，結果自己先出包⋯⋯真不像話。」
有些疏離。有些陌生。安再一次聽見自己輕聲發問。
「很難受？」
「到我不可能去否定的程度。哎、畢竟事實上所有事情就是這麼糟糕⋯⋯」
他回答，答案的末尾稍稍撿回了一些玩笑。深呼吸以後，面部側近彷彿空氣無端得到表述雜訊的能力般閃爍一瞬──其後又輪回對稱端正的完美微笑佔據顯示。
「⋯⋯稍微加速一點好了。反正到這個節點，檢體也只剩下兩個啦，先不管結構了──」
延伸的長廊塊狀解體，置換調轉、變遷更迭之後模仿記憶中場所的建築消失形影，而由環升上行的螺旋階梯取而代之。
⋯⋯此處是夢境。
「還是多說點話好了，對我自己的穩定比較有幫助⋯⋯只能多麻煩你暫時忍耐囉。」離離踏上台階，隔牆隨即成型。向回扭的雙色視線帶著笑彎了彎，很快又轉了回去。
安不置可否地順了順裙襬隨之跟上。
「舊日月宗方用了『巴別塔』來代稱我們這個案子，主要大概是指研究所染指的那些實驗方面，」滑板鞋一步步向上，「瀆神的通天高塔總會遭雷劈──不過換一個方向想的話，這名字取得也確實蠻貼切的。」
「意思是⋯⋯」安微蹙起眉，緋紅色在領路者停下後隨之轉向牆面鑿開的窗口──純白的實驗房裡，乍看頂多十歲的男孩髮色淡淡泛金，面無表情地抬起細白指尖隔空朝測試員一點，原先神色嚴肅的高壯男性隨即暈厥在地，接著起身提起大腿原地跳起滑稽的舞蹈來。
「語言。」在安觀看時，薑灰色髮絲已經佇定於螺旋圓弧的下一個窗口，「潛意識領域的干涉雖然不及表層認知清晰確實，但不失為一種相當具侵略性的溝通方式⋯⋯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我當時是相對不擅長的那一個。」
下一道窗展示了同樣身著檢查服的男孩死命盯著測試員，卻只換來若有所思的回報與變著方法反覆進行了好幾遍的測試。緋紅凝視薑灰鬈髮下被剃短了的半個後腦勺，在檢查服的後開口瞄到半條形跡可怖的縫痕。
抽回視線時，帶路的人不知何時又已停在了螺旋盤昇的好幾階以上。安調轉鞋尖上行──被記憶主人忽視的中間窗口能見到淡金與薑灰隔著玻璃牆有若與鏡相對──一段一段地追上領路的背影。
髮色淡金的男孩從來都比薑灰髮絲的男孩顯得要更接近一名完美的檢體。優秀的干涉能力。優秀的視認能力。優秀的感官感知。沒有疑慮的智商發展。完全對稱的五官外觀──唯一作為誤差的舌肌群發育不全瑕不掩瑜。與面貌如出一轍的「兄弟」同樣被發掘了的意外能力或許是上天賜予無法開口言談的男孩唯一的補償。
然而對研究所而言，這份意外充其量只是意外。玻璃牆對面腦袋旋轉了三圈並無視重力在天頂管線上爬行的活體材料、無路可退只冷冷映出自己身影的鏡子牆、蠕動抽搐肆意拼組而暴力撕扯認知的刺激形式、忍耐過一切之後迎頭澆下的腥臭液體。男孩們無從得知不斷紀錄書寫策劃比對的研究員們想要什麼。生而在世的意義是什麼。如此痛苦的意義是什麼。實驗、實驗、實驗實驗實驗實驗與實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安已經不記得腳下經過了多少臺階。此處主人強忍痛苦以鮮活形式再現的記憶情報似乎難得地刺激到了平日靜若死水的深層情緒。安微微感到一陣虛幻的頭疼鑽過頭顱。又是一陣疏離。自己的聲音陌生地傳進知覺。
「⋯⋯還有多少？」
薑灰色的馬尾掃出一道弧。回過身來的紫灰與青藍定定注視著漆黑之中鑲嵌的緋紅。
「不多。重複性太高的內容我已經挑掉了⋯⋯來。」
安後知後覺地鬆開緊按額際的手掌，將視線拉高。回頭讓腳步落下兩階的青年提起了手臂、拳口虛握將肘彎遞到了自己身前──
護送的姿勢。
相對無言的景況沒有持續太久。不言之中默許了肘彎存在的記憶訪客輕輕探手勾住羅紋布料堆折的拐角，握住招待者的上臂向上踏了一階。
一階又一階。不惜戴上不存在的面具壓制苦楚者放慢些許節奏，與內圈的黑裙對齊腳步。眼神再無交互。僅有虛幻地收近了的距離不知是否象徵有任何一絲理解抑或容許。
窗口延延環著牆面上升。鎢絲燒出的數字徐徐增加。隔牆見到的男孩們身量漸行拔高成為少年。漸長披落的流瀉淡金十年如一日地安靜，漸長參差的微鬈薑灰苦中作樂的本事隨之漸長。糟糕的記憶有時候成像不甚清晰。少數相較快樂的記憶由成年人看來幾乎微小地不值一提。沒有人身虐待、沒有言語暴力，但冰冷的玻璃房以及鏡廳存在感強烈得有如懸刃於頂。少年們被孤立於骨與血所鑄造的蠱毒巢窟，雙手僅能隔著玻璃牆咫尺天涯。
階梯到了頂。突兀的鐵拉門取代一切窗口。熔燃的金絲在空氣中燒出數字。二零二一・零五。
安透過攙握的手肘起伏感受到一種顫抖傳來。沉默與沉默再次層疊淹沒一切以前，手肘的主人稍稍鬆開了架勢。
「⋯⋯這個請求說不定有點失禮，但說實話我自己這也是第一次回頭看這一段，所以、」嗓音意外地不帶顫抖──又或者那不過是自力抑制所構築出的假象──但確實帶了點焦急甚或焦慮。鐵門前的青年一字一句道出話的尾段，「能不能⋯⋯牽著我的手？」
安抬頭看了他一眼。
「⋯⋯拜託。」
肘彎上被染成同樣溫度的指節鬆了開來。隨後五指不輕不重地扣上四指──紫灰與緋紅交錯，而後主動抽開。得到允許的四指僅僅收攏了錯覺似的分毫。一聲道謝的呢喃被相距並不寬敞的牆面吞吃殆盡。
此刻能夠辨別，模仿著「兄長」的輕輕一指再次隔空開啟了通道。鐵門徐徐上捲。
展開的廊道依舊潔白卻通體昏暗，只餘設置牆面的緊急照明隔著定距打亮地面。兩組跫音並肩踏進再一次被完整構築的研究棟走廊。
為何燈光如此黯淡？電力分配被維持滅菌後流水管線及管控透射折射率的系統維持挪用去了大部分，其中意義簡單至極，實驗廳即將──或已經──要進行需要重點戒備的實驗內容。
「⋯⋯同樣質性的污染測試在這之前已經做過了好幾次，他們自認為已經摸清楚使用的材料源性質，自認為有能力控制，這次打算進行一些相較更有風險的嘗試。」
虛虛攏握的手拉著依言牽握的手向前。距離較搭著肘彎時被放得更長，安看不見薑灰色鬢角藏起的面孔，只能聽見描述的嗓音弱弱迴響在昏暗廊間。如同背誦。主詞被刻意地省略而去。現出冷淡的背誦與定格慘劇降臨前一刻的快門聲無異。
緊急光源照亮的標誌上寫著實驗廳控制室。廊末毛玻璃門扇上的電子閂鎖完全沉默，放任來自記憶以外的來客潛落真相。
間接光源將多角形廳房照得冰冷蒼白。薄金長髮與單薄的檢查服在少年檢體身上顯出某種異樣的無垢錯覺。悉悉簌簌。相對之下也昏暗如同熄燈的控制室裡研究員各自配戴骨骸，就定位時室內唯一做出的玻璃隔間亮起，緊貼鏡廳其中一個邊──參差披落的黯淡薑色幾乎被冷光洗得成為無機純灰。
相貌年輕的恐水人帶著無數貼片與管線，雙手緊按面向主廳的透明牆面，像是緊盯著一牆之隔的孿生同胞。
──── 主廳循環穩定。翼蜥（Basiliscus）脈搏、腦波都安定。對照室電力穩定。雞蛇（Cockatrice）脈搏較平均值高出二十八個百分點，腦波安定，不妨礙流程進行。請求開始測試。
──── 允許。第六次質性浸染壓力測試開始。三十秒後投放接觸樣本，本次對於採血庫存的使用要推遲十分鐘⋯⋯
控制室內的匯報與指令聽來如同魔咒嗡嗡擾擾。記憶構築的再現幻影對天外訪客視若無睹，安於是斜斜向上一瞥。劈啪。只見到如今名叫離離的青年臉上再次迸裂閃爍星痕。手上的觸感卻沒有任何一絲退讓。
管線細緻分布的主廳頂蓋旋開洞口，機械手臂垂下一樣物件放置在廳中。
遠遠看去，金髮少年盯著進入視野的東西，向控制室的方向掃了眼後緩步接近──那是個平凡的玻璃魚缸，幾乎是球體、缸口有波浪起伏的造型。
「⋯⋯第一次是一盒火柴，接下來是數字會爬的鬧鐘、一袋煙蒂、彎曲的銀叉子、沾血的木盒子，」身旁的青年低聲叨唸，「那時候我們還不曉得這一系列怪東西上附的究竟是怎樣一種髒東西、跟過去忍受的有什麼不同⋯⋯」
金髮少年捧起魚缸，凝視其上自身的倒影──
專注於觀測變化的控制室一片安靜，唯有對照室裡的少年在此刻放聲尖叫。所有儀器發出通知生物數據異常的蜂鳴警告音。擁有同一張臉孔的青年此刻終於無法抑制般地回握牽住自己的手掌。
彷彿要在世界之中狠狠鑿出孔洞。龜裂在一切堅硬的反射面上爬開。控制室內一時騷亂，指揮與匯報來回交錯時鏡廳裡的魚缸默默摔成粉碎。淡金長髮垂落又甩起，無視所有玻璃碎片的赤足舞出漸染成紅的腳印。收音裝置透過揚聲器回傳了短短幾秒喜怒哀樂輪轉混雜的叫聲，而後被異物纏上的檢體少年湊近理應維持單反射的玻璃牆，笑嘻嘻地提起指尖。
一下輕敲。監測生物反應的研究員口吐白沫跌落地面。兩下輕敲。錄入紀錄報告的研究員掐住自己頸子休克暈厥。三下輕敲。監管儀器功率的研究員尖聲嚎叫衝向牆角猛撞完全無法恢復直立。四下輕敲。核對數據變化的研究員原地癱軟不起眼神再也無法聚焦──
此刻直起身子微微歪頭的檢體Ｂ面帶微笑張合幾下指掌，踩著輕快的紅色步伐轉向對照室方向，又將手背到身後彎下腰──相似的臉龐湊到所能及的至近距離時，碰地一聲薑灰顏色撞上背後沿牆陳列的機台儀器，幾根電極被扯脫甩上玻璃面發出鏗然脆響。
安瞇細了眼，看見渾身顫抖的薑灰髮頂在玻璃上的倒影波動幾許而後凝結出一道微光。
如今內在化作不可名狀的金髮少年收回微笑，面孔扭曲一瞬後倒退幾步──一瞬間的動搖似乎帶來了變化。豔麗而和緩的微笑一瞬間歪曲成此世一切苦楚之相。身軀的主人抱住腦袋嚎叫出聲並跪倒玻璃碎片之中，抽搐扭曲的肢體向理應無法肉眼看見的對照室抬起滲出血痕的手。像是求救。似是呼救。橫掃實驗廳及至控制室的不可視波動卻並未能為他帶來任何助益。
最後一次哭嚎暫止時，無可以名狀之的神情再度短短泛上。
「⋯⋯它玩膩了。他快撐不住了。」
滿面裂痕的離離喃喃出聲。安屏住半下呼吸，稍微收緊手上的力道。
紅光。警示燈所灑落的紅光。混沌淒慘的景象在廳裡少年一陣恍惚後僵直倒下時一瞬爆發。無數無形的細碎聲音混雜著歡悅與譏笑俯衝而下，在什麼東西消失了存在感後全數灌進那具纖細蒼白的肉體之中──足以碾碎意識的複雜惡意交織成不可視之巨浪鋪天蓋地向世界拍落。控制室中尚且倖存的人們很快就成為了癲狂的一部分。
「要是套用人類邏輯的話，那東西還不會被咎責，因為它完全是在媒介即將自毀前抓準時機落跑的⋯⋯」
這句話字面飽含激烈的諷刺，卻被青年以除了壓抑全無他物的語氣道出。安能感覺到此刻相握的手稍鬆了開後重新握住。
「⋯⋯我很幸運。 一片混亂下配控系統被誤觸，不然可能要把隔間給砸爛了才能離開控制室。」
荒唐混亂中一抹薑灰色還牽著幾條亂甩的電線，跌跌撞撞推開受污染的研究員後半爬半跑地衝向了緊急出口。
眼前所見的景象螺旋狀扭曲。視界中只餘參差及腰的髮絲一晃一晃奔進昏暗。
「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壓抑過後是空茫，輕柔的嗓音不像說明，更似自我質疑，「逃命？救人？還是盡力想挽救這一切亂七八糟？」
足步未動，只餘夢境景象擅自收縮追隨。研究所中所有倖存的人類都慘遭混雜複合的惡意絞成混沌樣貌。本能與認知與漂浮的意識互相拮抗彼此攻擊。潔白無菌的處所如今化作人間煉獄。
離離搖了搖頭，「⋯⋯更糟。是黑色帷幕。」
少年還在奔逃。撿來的鑰匙卡刷開幾道門又刷不開幾道門，兜兜轉轉來到與醫藥準備室並排的機房前，他卻停下了腳步。
鑰匙卡在溝槽上滑過。綠燈。厚重的閘門才開到膝蓋高，矮了青年半個頭的少年便彎身急切地鑽了進去。畫面隨收縮穿入閘門──圓弧似盔的儀器附有椅座，緊急照明下他捏著僅有的權限鑰匙摸索半天，終於讓儀器嗡鳴作動。
裝載冷卻水的槽體映照出了少年頭頂上那圈生於絕境的微縮光輪。他對著倒影吸了吸鼻子後躺上位置，將頭顱伸進機械鋼盔。
夢境景象開始急速變焦，模糊拉伸如車中觀景。有另一種無形的意念向惡意推擠、頃刻又改換方向為壓制收攏。無可視得寫實景象的此刻，卻冥冥然理解了此前少年的行舉是為了什麼。
「⋯⋯又或者，我只是想要大家一起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模糊光景中青年任裂痕淌下不明液滴，發出了兩聲不太稱職的笑，「那時候的我確實是這樣子的人。」
安抬起視線。感覺有一種衝動伴隨隱隱頭疼似乎將要成形。
紫灰與青藍眨了眨，回以碎裂的微笑彎弧。一切裂痕的主人此刻鬆開相握的手。輕聲開口。
「⋯⋯帶我回去你的夢吧。安。」
天旋地轉。暈眩感不亞於乍見光速飛逝的研究所景象時。待到灰白色天地重新固定於身周時，演示完荒誕過往的青年已經原地坐下，臉上裂痕徐徐癒合，不一會清秀端正的面孔便復歸原位。
安盯著他看了很久才攏了攏裙襬在一旁跟著落坐。很多未成形的念頭閃過，最後堪堪只凝結成一道問句。
「為什麼告訴我這麼多？」
離離揉了揉臉、又擠擠五官，一樣回望了黑裙的主人良久才開口應聲。嗓音已經卸下武裝，透出幾絲瞞不了人的疲憊。
「因為這是一種交換。」
緋紅色依然直直望著他。他又眨了眨眼睛，這次終於沒有逃避。
「不遠的將來，我必須、也不得不為了你，去挖掘出那些曾經屬於你的真相。欠下的生命必須要回歸該去的地方。」
他微屈下背，伸長了手輕拉起對面薄薄覆著繭的手心。安再一次感覺到他其實在微微顫抖。
一句呢喃若有似無緩緩落入聽覺。
──你可以在那之後儘管恨我。
安眨了眨眼，思緒中有一種結論似乎差一步便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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