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邊緣有些泛黃的照片被他藏在皮夾的最深處。

他對父親最深的印象是背影。
作為探索隊的一員，父親待在家的時間不算長，十歲以前幾乎好幾個月甚至半年才能見上一次。
他對父親的印象更多來自於其他家人的口中。
而每次見面，他都是那副嚴肅的模樣，緊緊繃著臉，詢問他的近況時，總是以「你要更努力一些。」作為結語。
他沒有見父親在家裡笑過。

姑姑總是跟他說，除了父親，他是格林家唯一的男性了，以後這個家就要交給他啦。
所以他得撐起他尚且瘦弱的肩膀，代替父親扛起這個家。

他想他理解姑姑的想法，探索隊減員甚至團滅的事情放在家屬耳裡是那麼令人膽顫心驚又平常，因為父親無法保證下一次他還能回家，所以留在家裡的他必須成長到在主柱斷裂時，能代替對方重新撐起屋頂的程度。

於是不知不覺間，他就長成了縮小版的格林先生。
嚴肅、總是板著臉，沉默地做好每一件事。

那是很偶然的一眼，他在幫忙跑腿的時候在路邊瞥到休假回來的父親和他的隊友們，他們都穿著探索隊的制服，談話間臉上掛著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那樣的表情。

好奇的種子就此埋下，他盯著對方一會，轉身跑開了。

這一次是他選擇了背對，但腦中卻無法抹除那個側臉。他好奇嚴肅的父親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笑容，也好奇是什麼讓他一次一次的轉身背對這個家選擇了「外面」。

——難道外面其實比小鎮內更好嗎？

他從沒真正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於是他長大了，父親的棺木下葬了，父親的戰友都來了，他看著他們的臉，卻找不到一絲熟悉的影子。
悲傷的情緒沉在很底層，他沒什麼表情的處理著一切，每個見到他的賓客都說他和他父親很像，像是縮小版的格林先生。

很像嗎？不應該像的。
他還記得那個午後父親嘴角的笑容。
跟他一點也不像。

「金烏，你在想什麼？」一股力道突然勾住他的脖子，阿瑞斯往前傾了一下，穩住身體，臉上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像是早就習慣了那樣，僅是嘴角微勾。
偏過頭，那雙桃花眼裡滿是笑意和好奇，友好中又帶著一點捉弄。

「副隊，你不是應該在約會嗎？」他聳聳肩，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撥下來。

「啊——只是吃個飯算什麼約會，吃完就回來啦，我就是幫土星踩個點你懂吧？」海王擺了擺手在他身邊坐下：「唉，捉弄你不夠好玩，還是去找白矮星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任務才剛結束，你就給他一點休息時間吧。」他好笑的說。偏頭看著對方的笑眼，頓了頓，還是開了口：「我只是在想我父親，他之前也是探索隊的。」

「喔，格林……我好像聽說過他。是個熱愛變異區的怪……的人。」海王抬手和酒保要了兩杯調酒，擺出了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架式。
「所以，你是追著你父親的腳步決定來探索隊的嗎？」

「……也許。」他把手上的馬丁尼一口悶掉，反正海王又給他點了一杯：「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那個時候覺得這個工作最適合我。」

也或許，他就是想親眼看看父親眼中的世界，試圖確認到底是哪裡更好。

「你確實很適合。」海王朝酒保笑著點頭，感謝對方動作迅速的給他們做好了調酒，然後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如何，這些日子以來應該還挺習慣我們小隊吧？」
「你跟亞爾伯德同時進來，處的看起來也還不錯，我們也挺放心的，都是穩重的性子。」他抿了一口酒杯，姿態閒適：「不過嘛，你有時候會露出這種心事重重的表情呢，怎麼了，有什麼煩惱跟問題都可以跟我說哦～」

阿瑞斯猶豫了一下，看著海王的樣子，遲疑地開口：「副隊，你跟你家裡人關係怎麼樣？」

「啊，是家庭問題嗎？」他露出了該死這題很棘手的表情，然後調皮地眨眨眼：「我嘛，還行吧，不過很久沒有回去了，多少是有點生疏吧？這題說不定木星或者隊長更適合回答呢，如果你是想問要如何良好的與家人維繫關係的話。」

「不，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父親在探索隊時的表情看起來比在家裡更開心。」藉著酒意，他嘟噥著開口：「……他應該還是在意著家庭的，但他從來沒有在家笑過，相比於家裡，他好像更嚮往著外面。副隊，對你來說，是探索隊重要、還是家人重要？」

海王詫異的睜大了眼，然後好笑的伸手揉了揉對方的那一頭金髮。
「你一直很在意這種事嗎？先說啊，這題問我可不準，畢竟我可不是你爹。」
「在我回答之前，我們來定義你的問題吧？」

「定義？」

「恩。」他豎起了一根手指：「你認為，重要和外顯的在乎是必須畫上等號的嗎？或者說，你覺得『被選擇』本身就代表它更重要嗎？」

他們在夜色中奔逃。
這個變異區的擴張程度遠超出他們的預料，規則也嚴謹到超乎預期，冥王推斷這至少是個B級的異變區，土星為了讓他們有離開的機會而自己永遠地留了下來——根本無暇悲傷，他們此刻能做的只有拼命活下去。

這是個有點接近移動迷宮的異變區，且每逢第九個岔路，就會多一個追著他們的怪物。
找不到出口，也甩不掉怪物，隊長的異能使用又需要一定的時間，他們一行人幾乎可以說是被逼上了絕路。

「金烏、白矮星，走這裡。」冥王簡明扼要的發布了指示，回頭看了一眼海王跟木星。

「去吧，老大。」海王舉起手，開玩笑似的喊了聲，食指和中指並攏，對著冥王行了個軍禮，動作瀟灑又帶著一股風流勁。
木星緊跟在海王身邊，臉上有著明顯的傷痕，但她現在已經無法將異能浪費在這種地方。
「我們會爭取置換的時間。」

阿瑞斯睜大了眼睛，長時間的奔跑讓他有些喘，他試圖在奔跑的間隙開口：「隊長、我可以跟他們換。」
他很清楚，比起他，木星或者海王都更重要，也更值得被「置換」出去。

「別蠢了，金烏。」海王笑罵了一句：「快點走！」

這時，他聽到一旁的亞爾伯德也開了口。
「我留下，木星跟金烏走。」

他轉過頭，看見對方堅定的目光，以及他那冷靜到近乎對自己無情的殘忍。

「金烏是A級，木星又是治癒系，所以比起讓我跟金烏出去，木星跟著逃脫的成功率才會更大。」

木星聽到了亞爾伯德的話，只是伸手推了一把他們兩人，瑩綠色的光芒撫過他們的身體，治癒了他們一路奔跑造成的傷口以及疲憊。
「聽話，去吧。活下去。」

木星停下了腳步，摀著腹部的傷口，笑的很溫柔。

還來不及抗議，他們只看到海王出鞘的雙劍，以及都到了這種時候還刻意耍帥的背影。

「白矮星要記得給我燒寫真集哦！買的時候你就順便看看吧？不虧啊不虧。」
嘴上調笑著，他直面追了上來的巨大怪異，以普通人之姿與之抗衡，綻放出最後的絢爛劍光。

冥王沒有再看他們，只是強拉著兩人繼續往迷宮深處跑，按照規律，前方會有一個短暫的休息點，是他的異能可以穿透的薄弱處。

「記住，出去後往東方走，你們都知道該怎麼辦。」

隊長沉穩的聲音沙啞不已，手壓著兩人的肩膀，眼神堅定而溫和。
一陣暈眩感襲來，那是他們所見到的、隊長的最後一面。

阿瑞斯沉默的看著照片一會，又沉默的將照片收起。
時至今日，那些煩擾他的問題和困惑都在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中化作寂寥的餘音，他開始釋懷那天午後父親嘴邊的笑意、也開始理解某個談心的夜晚海王對他提出的問題。

無從比較的重要和無法迴避的選擇。
至今他也體驗過無數次了。

時間到了，他將最頂端的扣子扣上。

特別感謝 CT 🗡️ 中陪我一起討論&生出了整個小隊還提供了我亞爾的台詞......沒有收進來的亞爾的心描真的特別好看真的很希望有機會劍中能讓大家看看(劍中：我沒有要寫)......該死的，男人，不准這麼會自我犧牲 (亞爾：

妳們……真的……過分……（又過分
因為父親而起頭的對外界的嚮往，銜接到與一群人產生羈絆讓阿瑞斯能夠體會父親當時的心情……小隊的過去實在太好看了，但感情越重，同伴一個接一個自願犧牲時帶來的傷痛也更大怎會如此我不要但好好看但不好啊
唉阿瑞斯跟亞爾都辛苦了妳們好完美老師好會寫（最後還是回到這裡

好快……他們消失得太快了……就好像是父親的笑容一樣曇花一現但讓人印象深刻
木星在已經沒有餘力治療臉上小傷口的時候還是要讓亞爾伯德跟阿瑞斯兩個小朋友先走所以療癒了二人的描寫真的是、哇塞我喜歡這種很催淚的劇情節點

啊啊啊啊(發出慘叫
真的受不了小隊羈絆……靜靜從手心流逝無法追悔的家庭時光、一次次毅然轉身的隊友的背影……越是想要去追回越是不可及，只能在來回的奔忙裡確信自己每一次都全力以赴至無可奈何……
我真ㄉ哭死

我也要來哭⋯⋯
伊西多中才是寫得超好看！！ 我只是順便摸了一小段給你看而已，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 （我前置還沒寫不過我會考慮放進去ㄉ？

也要謝謝伊西多中陪我大聊特聊，真的超好笑明明我們一開始只是打算簡單牽關係的，然後就碰、弄出一整個小隊我真的是會愛死伊西多中的大腦 （不要再偷窺人家了

我好難過。。。小隊的互相犧牲以及剩下的人，要多少次才能習慣呢。。感覺永遠也無法習慣吧
好喜歡前後呼應『被選擇』這種感覺T.T...如何以最少的犧牲拯救最多的生命，那些犧牲對留下來的人也是很痛苦ㄉ東西。。犧牲不代表不重要....

怎麼…怎麼這樣…我嗚嗚嗚…年紀大了看不了這些…(哭得撕心裂肺 (?
看到隊友們一個個的選擇留下給其他人鋪路離開覺得好揪心 …你們好會想好會寫…

我不要嗚嗚嗚嗚嗚…… （倒地嚎啕大哭
為什麼格林中跟劍中要一起發這種凶狠的刀嗚嗚嗚
自幼看著父親背影的阿瑞斯，在長大後也留下自己的背影，去面對、探索小鎮外的未知；可當隊友一個一個選擇留下來斷後時，阿瑞斯卻又只能看著他們犧牲的背影，真的好難過
隊長是個超好超溫柔的人……每個隊友的個性也都那樣的鮮明，都是閃閃發亮的星星，為什麼最後只剩下照片裡的身影能懷念呢……我好難過我的眼淚一直掉個不停
很想說我好喜歡大家最後毫無怨懟的瀟灑，但真的太痛了……

我覺ㄉ我一定不是被您太會畫畫的表象騙過的第一人怎麼有人畫畫寫文都那麼完美哈啊？？？？？？（第一個留言是這個）

您對日常題材和沈重主題的把握同樣優秀這一點好可怕⋯⋯之前伊西多的故事雖然穿插了一些青春期特有的小憂愁，但總體來說還是讓人會心一笑的基調；阿瑞斯的故事相反，即便沒有明確描寫出血腥場面的文字，他的成長本身所帶來的悲痛卻是有目共睹的。為了那一次轉身油然而生的些許困惑、為了那一次藉著酒意抒發的不甘，為了將他困在年少時期的那些煩悶而無解的問題的答案，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自己的青澀與稚嫩一同遠去的，也有他人生中珍視無比的生命。

特別喜歡阿瑞斯這個故事裡貫穿的關於選擇的命題，他不再是等待被選擇的對象，而成為了做出選擇的人，或許在未來，他也會成為別人心中的亞爾伯德⋯⋯

哇靠有怎麼會寫會畫的人求求您不要離開小鎮不要離開我身邊讓我看看更多的美圖美文（窮圖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