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安

方才狼狽地躲過第一波炮擊，她矮身滾倒在半傾塌的樑柱邊，濃煙熱氣伴隨衝擊力道狠狠刮過側腰，至純至冷的紫火纏上窗邊簾幕，那一碰即能將活物化為灰燼的火苗距離她的臉僅有幾公分遠，本能的恐懼似一條毒蟒吐著蛇信緩慢攀上她的背脊，滾燙又冰涼。
她剛想起身，又一發流火在極近距離轟然炸開，整面牆連同窗櫺都剎那起火燃燒，焦黑的木材接二連三斷開，接著整棟華樓在洶湧火光裡瞬間傾頹——她還沒站穩，腳下地板沿著木紋應聲斷裂，再下方是三層樓底的漆黑火窟。有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某個這個世界應當沒有的概念。
「⋯⋯萬有引力真是個討人厭的東西。」

她睜大眼，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墜落。

視野某個角落忽然閃過一道人影，不足一秒的電光火石間，對上一雙銀灰色的鳳目。沖天火光裡視野變得模糊扭曲，她只依稀辨識出一張忽然出現的少年面龐，那人在那個瞬間離她很近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長長睫羽下清澈得近似無機物的瞳仁，精緻俊秀的面孔帶一股渾然天成、超然的少年氣，像人偶的面具鑲入兩顆剔透的琉璃珠兒。就一刻間，她的腦海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形容。
『好像精靈的一個人。』

恍神只夠一剎。突然出現的少年伸出臂膀攬過她的腰，一把將她從破了洞的地板撈了出來，接著隨手像扛米袋一樣將她的身子往肩膀上一橫。胃部的壓迫感令她不太舒服，可她完全沒立場較這根不知何方神聖的救命稻草溫柔一點，只憑依本能牢牢抓住了少年的斗篷布料。那少年隨性地紮一條低馬尾，長長的灰髮隨他飛身而起的動作在空中恣意飄飛，好幾次有驚無險地擦過火苗，髮尾點著了火星子又被吹滅，卻也次次都好似巧合般險險避過。少年甩下那身幾乎能遮掩大半個身子的長斗篷將她與烈火隔絕，身上似乎什麼武器也沒帶，手一揮就迎來撲面勁風，使力拂開崩塌的窗口處擋路的火焰，足尖點地就飛身躍了出去。

「小心⋯⋯前面有⋯⋯」她費力地出聲想提醒來路不明的救命恩人，火燒青樓的元兇就在前方，那人似乎事很強的御靈師，千萬別硬碰硬——少年停下腳步轉過頭，玻璃珠般澄澈的灰眸與她四目相交，那麼乾淨似乎一看就能看進最深處，卻又莫名讓她生出了股正在凝望不可測的深淵的錯覺。
「你是好人。」他開口，說的話她聽不懂。「意外。」
「⋯⋯什麼意思？」
「差點錯了。」少年的回答仍然意義不明。這就是所謂「拆開來每個字都聽得懂，合在一起卻不懂了」的現況嗎——被濃煙熏到發昏的大腦已經開始自顧自胡思亂想起來，樑柱倒塌的沉悶聲響與不明所以的爆破聲在身後不絕如縷，直到她陡然睜眼，已經被方才的少年彎身放在遠離火場的一張長椅上。

「⋯⋯謝謝你。」她用力撐開沈重的眼皮，烈火嗆傷的嗓子只發得出低沉喑啞的嗓音，被燒破的衣裳與袖子下方，裸露的手臂與腿上東一處西一處全是細碎的灼傷與擦傷。
『⋯⋯這回去可怎麼跟哥哥交代啊。』
少年垂眸，這回她終於能定睛注視這張臉——鬆落開來的灰髮在風中飄逸，那長度近乎及臀，長得她有一瞬間懷疑他是怎麼維持方才那樣敏捷的行動⋯⋯？好看的銀灰色鳳目，清澈無光的瞳仁，不帶任何表情甚至眉眼也缺乏弧度起伏的五官，即便滿身煙灰，身上也帶著褪不去的、超然物外不染煙塵的少年氣。純粹、通透，乾淨得彷彿不是這個世間的人——她再一次確定了這個念頭。
「是不應該的，所以應該。」他的回答她一如既往無法理解。她放棄思考；橫豎應該不太重要吧。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雖然對於少年能正常回答她的問題並不抱希望，她還是試探性地問出口。「就是⋯⋯有機會再見面的話，我想報答你⋯⋯我是說你需要的話。」
她笨拙地說完整句話，羞愧得一度想乾脆撒腿開溜或是把自己就地掩埋。她不確定眼前的少年是否是御靈師或言靈師，但能在什麼武器都不帶的情況下單槍匹馬帶著她殺出火元素御靈師點燃的火場，他鐵定要比自己強得多。真是班門弄斧。
少年偏了偏頭，意料之外地給出了她今天第一句能聽懂的回答。

「奏見。」
那好聽的三個音節落在耳側，他的嗓音猶如其人一般空靈通透、缺乏情緒起伏，整個人都像極了人造的無機物。「雨野奏見。」

她眨眨眼，不知何時少年已經從面前消失了。無聲無息，去留如風，一點兒蹤影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