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情緒激動時或許提過，今天想把來龍去脈寫下來，寫下那些在心裡整理千百遍卻無人傾聽的私事，放網路是希望有人看，鎖留言是不想知道有誰看，大家走過路過錯過就好，名字都是化名，事情從一通電話開始。

來電顯示「陳寧」，比起懷念更多的是驚喜，三年四年還是五年，我們有多久沒見了？然而驚喜的不是久違聯繫，而是她不該聯絡我。有沒有遇過那種會同時打出一模一樣的句子、分字不差、連續三行的人呢？正是我們，我們太像了，像得太赤裸，以至於不用對話就能撕下對方的面具，這在我們認識那年...13歲的年紀可是很討厭的事，長大後也很討厭，我們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做了同樣的選擇，以致於上次見面時擺著同樣憔悴的臉，她肯定也很不爽吧，所以我們不約而同地斷了聯繫，以朋友的身分遠離了彼此，直到...我剛剛說幾年來著？算了，以漫畫家的時間感來說，都是昨天的事：「怎麼啦？」

「馮芸死了。」

接起電話時我是站著的，腳下的磁磚好像陷了下去，有一股重力從心臟開始往下壓，我好像被拉長了，被拉進了地面，有什麼東西把我吃了，不是絕望，是慚愧、自責、憤怒、沮喪、遺憾與無奈，外在表現為沉默，我先是看了看我的腳，第一次發現文字真的有魔力，四個字就夠了，接著意識到我該說點什麼，想知道的太多，不該問的更多，寧知道我的沉默，自己開口了：「是自殺。」

最終還是這個結局，我聽說芸幾年前出了很嚴重的意外，不知道跟那有沒有關係，只知道跟我沒有關係，我已經封鎖芸了，徹底的，自我下定決心要離開她的那天起，我就失去了關心她的資格，儘管她當時早已面露死相，我已經盡力了，從15歲那年到現在，我並沒有忘記我的誓言。

芸與寧與我是國中同學，芸文靜優雅，寧大方開朗，兩人都是資優生，是學校接待海外人士的門面，北一女跟台大只有想不想去，沒有去不去的成的問題，他們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但畢竟是國中同學嘛，學校會把不同階級的人塞在一起，讓你以為大家都一樣，讓大家成為朋友，至少在畢業後回到原本的階級前，這個粉紅泡泡都很美。

我不記得我和芸是怎麼好上的，她是朵在各班...或許是各年級間都有追求者的高嶺之花，文武雙全、才貌兼備，你覺得這麼完美的人存在嗎？怎麼可能，國中生什麼年紀，只有不得已的人才會完美，或許正是如此，我得到了她的認可，至少是一位能認真談話的對象，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我曾想過，一段具有啟發性、令人酣暢淋漓的對話會不會比性愛還過癮呢？現在的我可以回答，會的，至少高品質的對話比低品質的性愛讓人陶醉，而我們當時的對話就是如此令人難忘，隨著關係深入，我知道了她的家庭狀況，並在她父親將她告上法院時向她許諾，我會一直待在她身邊，那時我們15歲，太浪漫的年紀，在那之後的誓言我都會加個期限。

自那之後我們相處的時間變多了，也共享了一些謠言，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幾個人知道，她心有所屬。那時我送文件去辦公室，看到她正在和班導聊天，看到她注視著那個男人的眼神，你知道嗎，我們之所以會要好，是因為我們都不純真，大家都懂怎麼完美，演技是告訴你什麼時候沒戲，什麼時候真實，只是一段眼神交流，她躲了，我傻了，班導笑了，演技是禮貌，我笑了，班導說我臉上有鼻屎，她也笑了，誰得意，誰出糗，誰尷尬，大家心知肚明，誰是，誰非，誰該死，她老婆會知道，後來班導老婆帶著小孩回娘家了，天地沒有良心，但禁忌與不倫是有道理的，芸學會了，她的15歲或許太過精采了，然而那時我們並不知道，那只是個開始。

「周六中午有空嗎？沒有人聯絡的到你，有人聯絡到我時告別式已經結束了，你知道東哥嗎？他會載你去陽明山公墓。」

東哥是芸唯一的，被她承認的同齡男友，唯一的不是「被她承認」，而是「同齡」。自高中開始她開始在各個補習班間周轉，認識新的老師，交到新的男友就會跟我分享，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是希望你困難時有人陪，不是要陪你下地獄，每一次她有新歡時，分手時，她問我愛不愛她，能不能抱她，要不要吻她，要不要和她結婚時，我都會強調這些事。我們都知道彼此之間沒有愛，對她而言，調我的情只是娛樂，介紹新歡時眼裡才有光，而我只是不想當個毀約的男人，儘管她在別人面前仍然耀眼無比，一如他國中時的模樣，我仍然沒有自信說這個人是我朋友，我還關心你嗎？還是更恨你呢？我們根本不該再見面的，這當然不是一時興起，要說決定性的時刻，得提那通電話。

當時她說某個補習班老師要幫她額外補習，地點在老師家：「他明著是要上你。」抱歉，我沒忍住，所以我被罵了一頓，說我又不認識他，不知道對方的為人，憑什麼這樣說？一時間我不知道她是裝瘋還是真傻，你在演什麼？你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在幹嘛？是她在等我接話，戲才能演完？還是我不該戳破，是我毀了這段對話？不論如何，我不想奉陪。

「我被強姦了。」

那天晚上，我在逛Uniqlo時接到了這通電話，我承認我失控了，甚至忘了手上有試穿的衣服，我無視觸發的警報徑直走到樓梯間，對著電話吼道：「你少來了！你沒有被強姦，你是自願過去的，為了成為受害者，而我不會可憐你的。」我不確定是什麼讓我失控，是一場爛戲讓我扔爆米花，一個鬧脾氣的孩子讓我罵人，還是為她淪落至此感到不甘，我明白她不斷在男人間周轉，只是渴望得到男人的承認，一個她承認的男人的承認，但她為此所做的事，只是不斷地把自己推向深淵，而且拉不住，你愈是關心她，只會被她拉到更深的地方。電話那頭本來就不真實的哭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著笑意的冷漠：「所以我才喜歡你。」

我把電話掛了，她曾說過，她沒有把所有事都告訴我，她有很多秘密，那是一次確鑿的證據，在那之後，我看到她的訊息就會感到無力，感到噁心，我結盡所能守著自己的承諾，直到某天出門，我踏出公寓大門，看著牆上的紫藤花，突然感覺時候到了，我傳了訊息說：「我不行了。」沒想到她立刻回了訊息：「發生什麼事？」我沒有點開，只是按下封鎖，再去封鎖列刪掉馮芸，接著把手機，簡訊，FB，IG，所有關於她的聯絡方式一一封鎖刪除，至此，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東哥的車到了，寧也在，她坐在後座，聽著我跟東哥聊芸的事：「王給我看了訃聞。」我說道，王是我們的共同朋友，芸曾經的追求者，他為芸的事感到難過，知道我沒能來的及參加我知道也不會出席的告別式，熱心地寄了訃聞給我，儘管我拒絕了，如芸所說，王是一個善良的人，善良且無知，所以才能為這份訃聞感到哀戚，不然只會像我跟東哥一樣：「你看了？內容很誇張對吧？」全文寫的是母親對女兒離世的遺憾，讀的是對他父親的指控，到最後，芸的死只成了這對夫妻捍衛自己的工具。

「他是怎麼死的？」我向東哥詢問詳情，原來是安眠藥，整罐，據說被發現時還有意識，是她母親做的決定「是因為那場車禍嗎？」我問道「車禍？」「聽說他幾年前出了很嚴重的車禍，半身不遂，復健了很久才重新站起來。」「哦…那個啊，那是她跳樓，從來沒有車禍這件事，那是對外說法。」「…這樣啊。」「據說他死前有試著聯繫你們班班導，好像沒找到人。」「你知道他們的事？」「不太清楚，正想問你呢。」

「我也不清楚，我甚至不記得上一次和她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我與她的記憶像被打碎一樣，有時候在夢裡延續，偶爾在清醒時閃爍，這些碎片好像一直在掉落中，敲到地面，閃爍一下，框啷一聲，回眸一笑，這也是我寫下來的原因，我不會把它畫成漫畫，也沒有朋友能提起，但我又不得不承認，她成為了我的永恆，一個我永遠無話可說的永恆，無話可說不是因為她死了，而是字面意思，那天我跟寧站在芸的墓前，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好熱。」六月的陽明山沒在開玩笑，要自殺拜託別選五月，探望者的情緒會拉到最低，除了東哥，他看起來很傷感，看他沮喪是我那天唯一的樂趣，因為他在車上嘲笑了王沒上到芸，我必須說，你真的沒什麼看男人的眼光。

END

如果你看到這邊，雖然我不信有人會看到這啦，謝謝你包容我的爛文筆跟沒檢查的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