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 〈不是神的聲音〉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額頭滾燙，汗濕的髮絲貼在頰邊。他不是第一次發燒，卻無法忽視這一次的異樣。

氣味黏稠——不是血，不是消毒藥水，是某種更古老、更深層的東西從夢裡滲出。赫亞的呼吸淺短，他喃喃低語，卻沒有聲音逃離喉嚨。
他又夢見了克雷特。
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克雷特，也不是文件夾裡被封存的資料。那人坐在他身邊，脊背挺直，神情沉靜，像從未死去。

「赫亞。」
克雷特低聲說，語氣柔和得不像他。

赫亞睜不開眼，卻清楚地感知那人靠近，像坐在夜裡床沿，膝蓋幾乎碰到他的小腿。

「不要信他們。」
那聲音重複了三次，在耳廓內低旋。
赫亞想張口回應，卻說不出話。他的視線開始崩潰，黑色的霧像蛛絲般蔓延，光線從裂縫中潰散，整個房間沉入一種荒謬的空洞裡。

「他們會說那是神的聲音，但不是，赫亞，不是……」
克雷特的聲音斷裂，像被什麼從後方拉走。他的影像被無形之手抹去，只留下聲音在赫亞耳邊震盪，像尚未散盡的殘響。

赫亞猛地睜眼，濕熱的氣息繞著喉頭。他渾身濕透，胸口劇烈起伏，眼前一片模糊。

一開始，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與牆上的時鐘聲。直到那聲細微的「咔哒」，像針尖劃過耳膜。他轉過頭，發現書桌旁的那盞老式吊燈正不斷閃爍。

不是燈泡壞了的那種閃爍，而是有節奏、有頻率——像某種訊號。
他僵住了，下一秒幾乎是反射般從床上起身，卻因為高燒的眩暈差點跌倒。扶著牆，赫亞走近燈光，那盞燈彷彿有意識般對著他閃爍三次，停頓，再三次。

他額角滴下汗水，不全是燒出來的——更多的是心底泛起的熟悉不安。克雷特以前說過，當你感覺某個「普通事物」變得不正常，那就意味著，它已經不是原本的東西了。

赫亞伸出手，將那盞燈的開關撥至關閉。
光熄滅後，房間瞬間沉入一片寂靜。他站著不動，喘息聲混合著牆上時鐘的滴答聲，一下一下敲進腦海裡。
他想起白天外出的路上，有個孩童貼著牆角竊竊私語

「神會給你第三隻眼睛，藏在手掌心裡，你只要信就會看到光……」

那孩子後來被帶走了。他沒有回頭，也沒說話，但現在回想起來，指尖仍是一陣發涼。

他蹣跚地走向書櫃最下層，拉開那層偽裝的抽屜，裡頭鎖著那份關於克雷特與自己父母的真相資料。

「神不會說話。」
赫亞對自己說，像是在壓住體內某種想要浮現的聲音

「神不該有聲音。」
他回身將窗簾拉上，再次將自己與外界切斷。
高燒仍未退，他慢慢回到床上，將那盞燈的電源線拔除，扔進抽屜。心臟仍劇烈跳動，但他知道——不是夢境說了謊，而是世界太安靜，才讓謊言聽起來像真理。

他閉上眼，腦中卻再次響起那句耳語般的提醒：

「不要信他們。」

他沒回答，只是緊緊抱住自己。
這一夜，赫亞沒有再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