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Sinn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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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黑人恐怖片暗藏的種族階級寓言不同,最終倖存的角色們發現在屋外包圍他們的吸血僵屍,大多是剛剛才光臨新開幕酒吧的鎮民同胞,聚集成由一位名叫雷米的愛爾蘭移民所領軍吸血鬼團體。雷米向守在屋內的主角們提出了一個魅惑的邀請:放棄面對痛苦、罪惡、無望的白日,經由死亡進入黑夜,成為永生不死群體的一員,在那裡所有人的記憶與思緒都是互通的,不論任何種族都會平等地成為大家庭的一份子。因此電影中對峙在生與死兩方的存在,在抽象意義上成為政治命運的共同體,差別在於他們最終(可能非自願地)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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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電影在二刷時更具感染力的原因,當你對角色的命運了然於胸時,他們的重新登場自然都帶著不同的程度的悲劇色彩,你不用像第一遍時忙著追逐理解角色的設定與動機,反而對他們各自的人生難題都有了新的體悟。Coogler 精細的時代重建下捕捉的社會氛圍,在本片因此產生了極大的情感張力,它讓一個時代一個族群的生存狀態如此鮮活且通俗地展現在銀幕上,它當然是政治的,但也是充滿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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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本片真正讓我感到腦洞大開的,並不是上述恐怖-政治-通俗劇的混合,而是電影一開場就揭示的命題,所謂與魔鬼的交易究竟是什麼?山米做為黑夜唯一的倖存者,他在清晨帶著滿身的傷痕和破碎的吉它回到父親的教堂,這重複出現的一場戲將整個故事以倒敘的形式包夾起來,父親口中「藍調是惡魔的音樂」,到劇情設定就透過旁白道出正是山米的音樂召喚了惡靈前來。這音樂上的典故我只聽過 Robert Johnson 在十字路口和惡魔交易換取音樂才華的傳說,但可以合理地去認定,藍調音樂在電影中正是做為黑人精神狀態的隱喻,界於宗教與世俗、上帝與惡魔、信仰與肉身之間二元對立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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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段一場長鏡頭的藍調音樂表演,極為超現實地揭露出音樂的力量足以「召喚來自過去和未來的幽靈」,來自不同文化和時代的音樂以一種魔幻的方式同時出現在酒吧的現場,而同時夜晚遠方被召喚而來的吸血鬼,見證了這難以言喻的一刻,在電影後段他們也合唱了來自愛爾蘭的民謠,做為跨時空的回應。我原本以為故事有無可能變成不同樂風之間的黑白大對戰(笑),但 Coogler 所做的其實超越了藍調本身,擴展成他的音樂藝術觀的展現,音樂可以隨著時間與文化不斷地流轉、累積、變化,可以跨越邊界共享同一個更原初屬於所有人類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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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覺得,同樣的概念也可以用來理解故事的建構,比如吸血鬼雷米已經不是單純地所謂白人權力加害者,電影經由他手中的古老金幣暗示著他可能來自更古老的時代,承載著愛爾蘭歷史本身被殖民、同化、歧視的命運。另外包括片中引用的非洲巫毒信仰和華人角色帶來的文化符號,電影將不同的音樂、歷史、信仰、傳說跨越慣常的邊界互相碰撞的做法,更鬆散的意義上也是在體現一種「召喚過去與未來的幽靈」的藝術力量,展現故事新的可能性,如此的新鮮又同時如此的陳舊。如果藍調音樂可以召喚這一切,那這部電影本身就是召喚儀式的舞台,一種跨接不同的形式的嘗試,透過後設的概念從銀幕向觀眾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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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吸血鬼雷米渴求著山米的「故事」而意圖追逐他將他轉化為吸血鬼的一員,似乎是以一種抽象的方式在暗示著,追求音樂與藝術、追尋故事與連結,其中的意義與所要付出的代價究竟是什麼?有別於一般音樂電影裏常常將音樂當成一種連結與超越的正面力量,《罪人》的藍調和整部電影的二元命題緊扣在一起,讓其中的政治、道德訊息顯得更加曖昧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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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 Coogler 試圖給出他的價值判斷,不如說他勉力於描繪各種不同活著的慾望,透過吸血鬼屠殺的形式激烈的撕扯碰撞。這在情節邏輯上不必然合理,比如在驚恐憤怒之中,華人老闆娘脫口邀請了吸血鬼入門準備大殺一場,不顧其他人勸她冷靜思考的判斷;但同樣的,當整夜的吸血鬼的狂歡獵殺,最後眾鬼卻在初露的曙光中被燒融殆盡,你也不確定這些初生的吸血鬼他們原本的計劃是什麼?在這裏夜晚的搏鬥與逃生,成為角色心理抉擇的形式幻覺,化為兩兄弟的生死對決,與小山米的成長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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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電影真正的結局卻是在片尾字幕升起之後,已經活過一生的山米突然遇見兩位不請自來的舊識,那是他在60年前遁入黑夜的表哥和他的情人,當時兩兄弟沒能真正的一決生死,卻像是互相接受了對方的選擇,走向各自的路。山米再度拒絕了吸血鬼的邀請,自言「這世界我已經看的太多」,但整個故事最讓人掛念的核心,也是吸引我再度進戲院重複觀看的重點,在於兩人回憶起60年前的那一天,終於確認那天在夜幕降臨之前,是他們人生「最快樂的一天」,因為在那短暫的幾小時中,「我們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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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為電影帶來了某種難以言明的力量,彷彿在說白日的禁錮與黑夜的沉淪與死亡之間,有這麼微小的瞬間,人可以從痛苦中釋放,碰觸到心中的夢想。在電影的脈絡裏,那可能是一場藍調音樂演出,是一間酒吧的開幕,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時刻,也可能是一部帶你進入魔幻歷史傳說的恐怖電影。藝術的力量來自於生命的慾望,帶你從現實穿越至幻境,再從幻境回到現實,山米的選擇像是在見識過兩個世界後所停留的中間點,而《罪人》這部滿溢著生命的痛苦與慾望的電影,是 Coogler 運用黑人的苦難歷史和藍調音樂為基底,用電影的娛樂形式為他的生命觀與藝術觀創造出一則深沉且奇異的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