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発点

ᴡɪᴛʜ: 特⁷紅組🔍西村
代表放學的鈴聲在空曠的走廊迴盪著，終於結束一天的課程、小學生們迫不及待收拾好書包，互相嬉戲著關上門。

短短幾分鐘而已，教室經歷了熱鬧、又回到寂靜，留有最後一堂課板書的黑板邊緣還寫著教室內剩餘兩名學生的名字。

「我負責掃地可以嗎。」目送同學離開教室後才起身，稻生看向另一位值日生，很恰巧地就坐在她的旁邊，這也讓她不用特意大喊，用幼童細軟的聲音詢問著：「西村擦黑板，然後我們再一起去丟垃圾。」

望出窗外就能看見已然從花苞之中盛開的粉色，隨著風吹輕輕飄落幾瓣，回話的男生站起身，墨綠色的髮正好遮擋住那片淡粉。

「好。」椅子與地板傳來些許的摩擦聲，尚未進入變聲期的西村站起身後看起來並未與身側的女孩相差多少。他往黑板的方向走去，拿起板擦抹去黑板上最後的粉筆字，於他手經之處漫起細細小小的粉塵。

走向教室後方的掃具櫃拿取工具，稻生便從後門開始往前清掃。走廊時不時傳來說話的聲音，而教室內卻寂靜地讓她甚至能聽清外面談論的內容。她眨了眨眼，在一陣奔跑聲過去、走廊重歸平靜時突然開口。

「我有個有點冒昧的問題想問西村。」為了避免讓人感到不適，她又補充：「不回答也可以的。」

「之前偶然聽見了西村跟老師的談話。西村，是單親家庭嗎？」

教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打掃教室的聲音，同桌的話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正在清理黑板的西村停下手的動作，在教室前方回過半個身子看向稻生。

「是的。」無論對方是不是小學生，這都是個有些敏感的提問。然而西村並沒有露出被冒犯的態度，因為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並不「新鮮」了。

「和你成為同桌之前就是了，父母離婚後我和母親一起住。怎麼突然問起？」雖然兩人從一年級時就一直同班至今，但成為同桌、變得更熟悉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的事。只要再多幾日，迎來他們的畢業典禮後便正好滿三年。會以同桌時間為節點也是因為最開始入學時，他的家庭尚是一家三口，或許稻生曾見過也說不定。

「這樣啊。」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稻生只是平淡的點點頭，可憐、或是嘲弄，那都不是她會做的事。或許以一名小學生來說有點冷淡，不過對於已經同班六年的人而言，稻生似乎一直是這樣穩重的性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覺得西村可能會理解。」畢竟，她也是相同的。從未有出席家長會的長輩或許說明了一切，只是她沒有與任何人談論過，是屬於她的私事。

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稻生拉開椅子，稍微刺耳的聲音突兀響起，接著是掃地的沙沙聲伴隨著溫和的嗓音：「西村覺得母親很重要嗎。」

西村直人是有注意到總在家長會上缺席的稻生家長的，尤其是當他的父母也不再出席以後，那一年留有的印象特別深刻。

「當然。」並沒有太多猶豫就回答了稻生的問題，見女孩繼續著值日，他也從講座下拿出一盒新粉筆，取出幾支替換掉黑板前那些過短的粉筆。「因為是家人。」他還沒有搞清楚稻生所謂的「理解」指的是什麼，只是一邊進行著值日，一邊等待接下來可能的話。

輕輕閉上眼就彷彿能看見女人的面容，稻生看向窗外，太陽尚未落下的天空還不是她記憶深刻的模樣。

「這樣啊，我也覺得母親是最重要的。」也因此，她才會猶豫是否要離開與母親連結最深的這個城市。雖然計劃要趁畢業遠離對她有過多關心的鄰里以及過於熟悉的同學，只是對於兒童來說，要捨棄也沒有那麼容易吧。

「謝謝你願意回答我，西村。」輕輕吐出一口氣，稻生決定推自己一把。

「為了公平，我也告訴你。我曾經也是單親家庭。」雖然應該不難猜出來，畢竟她總是用長輩太忙這種拙劣的謊言帶過。「不過現在不是了，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為了跟她的約定，」說出來的事，就要做到。所以她向已經同班六年的、或許可以稱為朋友的人開口，「我也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離開城市？什麼意思。」因為意料之外的話語而抬起頭，停留在鼻尖的是石灰微苦而乾澀的氣味，深色的虹膜越過漂浮在空中的細小粉末停留在粉色的身影上。

「你要到別的城市上初中？」對於即將畢業的人，這是個很顯而易見的猜測。然而男孩會抱有疑問是因為曾經的談話，他清晰地記得對方應該是會上這附近的初中的，而且以稻生的成績來說無論是考試還是學費都不需要擔心才是。

「嗯，西村知道星峰院吧。」收回遠眺的目光，她與黑色瞳孔對視，「在東京外海的那所學校。」說到這裡，應該不用再多解釋什麼了。提到星峰院，自然而然地就會聯想到偶爾會有的異能抽查，畢竟也常常會有同學竊竊私語談論著某班的誰誰轉學了，不是很常見，但也並不稀奇。

「之前說謊了，對不起。」稻生原本是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的，距離畢業也剩下不到幾天，何必特別提起離別這種傷心事呢。反正，等到上了初中，大家都會漸漸淡忘掉消失的人。她只是希望不會有人因此難過。

其實，也不該跟西村說的。但西村看起來並不像是會因為再也見不到一個同學而傷心的人，這稍微削減了稻生的愧疚。

「你有異能了？」在女孩提起星峰院這所校名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的提問就連問題也算不上。答案顯而易見，因為只有所謂的「異能者」才能夠上那所傳聞中的學校。

也就是說他們不會上同一所初中，也沒辦法上同一所。腦中浮現出幾個問題，伴隨著稻生道歉的話語傳到耳際，但有些問題的答案也不是那麼的重要。相隔著好幾排桌椅望向他的同桌，西村的話語將走廊深處傳來的奔跑聲覆蓋過去：「我為你母親的事感到遺憾。不過，這件事和你的母親有什麼關係？」有些難以想像稻生的母親在這場對話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足以令稻生決定前往星峰院，又決定將這件事告訴他。

啊……她微張開嘴，卻一時之間無法馬上回應。可以說嗎？不要說比較好吧，感覺會被否定。

但是西村也是一樣的，說不定能理解呢。

「我跟母親約定好了。」思索片刻，她保持著反正對方也阻止不了的心態開口：「到十八歲。如果到十八歲還是找不到活著的理由，我就可以去找她了。」對話與記憶中的話音重合，她低頭看向掌心，那是雙握不住重要之人的手。

「異能是個意外。不過也正好是個離開這裡的理由，那是強制入學的對吧。畢業後只要不再聯繫，大家很快就會忘記了，那樣……就好。」就不會有人難過了。讓她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場所，東京外海的孤立小島，感覺是很適合等待結束的地方，就是有點不自由。

摩挲著撫平填滿了指尖紋路的粉末，喉間有些乾澀，但西村依然沒有掃去漂浮在眼前，被日光照得泛白的細點。女孩的話語超乎他的預料，但他本就不是那種擅長說話和安慰他人的性子。

沒有人能徹底理解另一個人心中的想法，即使是再親近的人也一樣，這對西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不存在什麼寂寞或是悲觀的念頭，在那之前這就是純粹的事實，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嗯。」是強制入學沒錯。他沒有對稻生與母親之間的約定表達任何看法，死去的人無法收回自己的話，也沒辦法給予答案，一切的解釋將會落在活著的人身上，而西村也沒有駁去稻生想法的打算。

距離十八歲還有一段時間。

「那是什麼樣的異能？」彷彿只是在問下一節課的老師是誰，他把粉筆放好，拿起板擦走到板擦機前的位置吸掉附在背面的粉筆灰。

「嗯……簡而言之就是複製吧。」話題輕易地轉了彎，稻生微微揚起嘴角，掃地的沙沙聲繼續響起。男孩的反應與她想像的差不多，或許將事情透漏給他人也不是什麼錯誤的行為，如果那個人是西村的話。

「因為不是那麼直觀的能力，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嗯……雖然隱瞞不太好，不過我想至少等到畢業。」順著話題說了幾句，她還是隱瞞了實際發現的日期。待清潔完整間教室，稻生敲了敲畚箕，「我掃完了。」

「這樣啊。」稍微挑了挑眉，但他沒說什麼，畢竟他也沒發現稻生的異能，何況他們很快就要畢業了，也不差這幾日。

「等我一下，快好了。」把清理好的板擦歸位，他把桌子擦乾淨之後就取出裝在板擦機裡的粉筆灰裝袋，和稻生一起把班上的垃圾打包好。至於異能的詳細，待會走去丟垃圾時再聊就好。

「走吧。」
櫻花輕輕飄落與窗外，秒針微動，有什麼異於往常的日常開始轉動了。

四月一日，是新學期的開學日。

已經在島上待了一個月的女孩換上嶄新的制服，跟隨著同樣從宿舍走向校門的學生們，她抬頭看向入口圍牆上的校名，正準備收回視線時卻注意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


即使是穩重的小孩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她走到有著墨綠色短髮的男孩面前，確認了自己沒有認錯人：「西村？」

「你怎麼，也到了這裡。」也才過去一個月而已。是湊巧嗎？

早早就站在這裡等待著那抹粉色的身影，直到對方終於走到他的面前時，深色的眼眸在對上那雙訝異的粉色虹膜時也不禁露出笑臉。

　　　　
　　「一個春假不見，稻生。」

周圍是越過他們踏入校門的星峰院學生，熱鬧與興奮的交談聲被隔絕在兩人之外，一枚粉色的花瓣悄悄地落在墨綠色的髮梢上。

於春天靜止的齒輪，再次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