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 ▋I ▋哈達尼

日暮時分，炎熱的空氣稍微沉澱下來，對於在溫帶國家成長的維薩來說，中東地區的氣候著實讓他感到不適，但幾個月過去也差不多要習慣了

搞定一份零工走在回程路上，維薩小聲哼著歌，想著早上做好的布丁現在正躺在員工宿舍的冰箱裡等他回去，心情就雀躍起來

這時一隻白色蝴蝶突兀的闖入視野中，讓他身體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在故郷經歷過的恐怖讓他現在特別怕這種昆蟲

可情況似乎有所不同，蝴蝶沒有停留，而是往某個方向飛去，直覺告訴他在那兒會有他特地離鄉背井也要尋求的線索──

「……」
「我記得這邊可以回到街上啊……」

路燈閃著昏黃的光，維薩在日落後的小巷裡東張西望，一個走神不但跟丟蝴蝶還迷路了，換作平時肯定不會犯這種錯誤，看來多少還是因為恐懼而掉了根螺絲

漫無目的地走著(※請不要模仿)，餘光飄過一個影子，定睛仔細看，是一位穿著當地服飾的女性，不過擁有靈媒血統和陰陽眼的他在瞬間就辨識出那並不是人類

「oO(問問看吧，要是不妙就跑)」
想著便走過去，幽靈沒有離開，倒像是知道維薩會過來一樣，在他靠近的時候轉過身來

似乎在生前遭受殘暴的對待，幽靈的面孔是被利器割開的模樣，傷口大到幾乎毀容，鮮血浸染整片胸口直到腹部，以常人的角度來看絕對是駭人的一幕，但維薩對此沒有任何反應，而是開口詢問

「問一下喔，你知道大街在哪個方向嗎？」
幽靈沉默了幾秒，隨即變幻成沒有傷口的模樣，是一位清秀漂亮的年輕女性，她對著某個方向指了指

「喔！謝啦！」
簡單道謝後維薩立刻動身，幽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遲疑了一會兒也默默地跟上了

情況完全超出預料，明明已經到了能聽見街道喧囂聲的地方，但維薩現在卻不得不往回跑，因為後方有一名壯漢瘋了似的怒吼並狂奔著

就在幾秒鐘前，這名壯漢還在不停用頭撞向地面，同時雙手不斷拉扯自己的臉皮，指甲抓出數條血痕，儼然非常痛苦的模樣

可就在維薩注意到他背上有個東西生了根似的牢牢攀在上面時，壯漢忽然停下動作，睜大充血的雙眼看過來，以極度嘶啞的聲音說了句話

不等那東西說完，維薩就已經往來的方向逃跑了，那壯漢也以不像那體型會有的速度追了上來

「oO(剛沒看很清楚但那人皮膚好像變成黑色了？)」
「oO(要是我被附身也會變成那樣？！)」
想到剛剛一個走神就迷路，這樣亂跑肯定又要再來一次，如果現在雙手有空的話肯定是抱著頭

『這裡』

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剛才的幽靈
維薩沒有猶豫就選擇跟上，看來今天運氣依舊很好

黃昏的光，被老街區緊密的建築切割得零碎，哈達尼步出醫療站後，慢步走過滿地斑駁。

此刻染著滿臉疲憊的他剛從戰區東側的臨時救護所撤出，那邊的傷患終於得以轉移，他也因此獲准短暫離開幾日去整理物資。

青色長外套內袋仍留著緊急時撕下的筆記紙與血跡，醫療包沉甸甸地掛在這名戰地醫師的肩上，他一路從破舊教堂邊穿過，在老城南端的一排舊建築中找尋某家熟悉的小販攤。

那是他偶爾補充口糧的地方，油煎扁豆餅與涼拌番茄，還能喝上加了大量薄荷葉的冰茶——簡單又能飽腹。

「……那攤又換位置了？」

青年低聲自語，瞥了眼巷口斜斜歪歪掛著的彩布旗幟，一邊想著還能去哪兒覓食。

巷子深處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或許是哪戶人家正在用鐵鍋準備晚餐，也或許野貓從垃圾筒上跳下。

這是戰地邊緣特有的「正常日常」的假象。

但哈達尼轉入下一個巷口前，突然升起的警覺性讓他停下，馬上回過頭望了望斜後方。

什麼都沒有。

某種氣息變化讓他皺了眉頭，雖然白化症脆弱的眼睛被墨鏡給遮擋，他還是不斷警覺地掃過四周。

即便不在值班時間，青年也永遠無法放下那份職責，無論是作為「醫生」，或作為「驅魔人」。

他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向前行，準備繞到下一個開闊處找晚餐時，有個人倏地進入了他的視野——

──某處廢墟

光線不佳導致不管怎麼跑都覺得景色沒有太大變化，奔跑途中也撞倒不少東西，如果在都市裡，那麼大的動靜該有人注意到了，然而這裡不會有人關心這種事

雖然什麼沒有就體力最多，要跑一晚上大概也不成問題，事實上維薩已經將那名壯漢甩出一段距離了，可是一直繞來繞去讓他感到有點頭昏

「想吃布丁……」
混亂的大腦開始逃避現實，他感覺到依附在左肩處的幽靈用力拍了一下

回過神來發現前方的轉角處塞滿一堆雜物，維薩將目光轉移到一旁原本有窗戶的地方，那兒現在連窗框都沒有了

往外掃視一圈，小巷很窄，底下散落些許廢品和破碎的水泥塊，周邊建築的牆面也坑坑巴巴的，抓點和落腳點要多少有多少，他決定直接爬出去



反射性做出受身動作，底下的人也在同時以試圖接住的動作撲過來

哈達尼的腳步才剛繞進這片廢墟，就聽見頭頂不遠處傳來細小的碎石掉落聲，他還來不及判斷這是什麼情況，一個身影突然從建築物二樓筆直摔下。

──！

嘭！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被壓倒在地，後背結結實實撞上地面。

哈達尼呼吸節奏紊亂：「沒事吧？」
「……你倒挺會挑地方砸下來的。」

所幸，方才出於醫生的本能，身體快過大腦的哈達尼朝那孩子下墜的方向撲了上去。
一手撐地，另一手反射性地護住對方，卸去了大半的衝擊力避免對方直接撞上散落著碎磚的地。

沒有預期的衝擊，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柔軟的觸感，維薩躺著看昏暗的天空，不靈光的腦袋在飛快的運轉著

「oO(這個人怎麼跑過來？)」
「oO(欸所以我現在在他上面？)」
(以上花費時間0.3秒)

反應過來馬上像彈簧一樣跳起來
「對不起我一個龐然大物……你沒受傷吧？！」
說著便伸出手想將對方拉起來，這時從上方傳來一陣咆哮聲

維薩和那人同時往傳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那兒還什麼都沒有，但能聽見沉重的腳步聲正在往這裡靠近

「不好的東西要來了快跑！」

耳邊傳來的不只是粗重的咆哮聲，似乎夾帶著一股異常的氣息，但這時的哈達尼直覺可能是戰區的敵軍，他眉頭一皺，不假索思地握住少年遞過來的手，藉著對方的力量起身。

「帶路。」簡潔有力。

兩人迅速脫離剛才摔落的位置。
哈達尼跟著維薩快跑，一面尋找可行的掩護點。

「發生什麼事？」他壓低聲音，想要迅速理解狀況。

若有必要，已經準備隨時拿出手術刀護身，但眼下最優先的是：他必須先帶這孩子離開危險範圍，再判斷後續怎麼處理。

收到帶路的指示，實際上對這一帶不熟悉的維薩往左肩看去

『──』

確認幽靈的願意後，沒有多加說明便帶著陌生人離開巷子

跑沒幾步維薩感覺背後一陣陰冷，反射性地往後瞄了一眼
映入眼簾的是那位壯漢如壁虎般，四肢並用地從窗戶爬出並垂直往下的模樣

「？？……？！！(怕爆)」

即便是興趣包含跑酷的他，在那瞬間也不能理解究竟看到了什麼，那並不是正常人體可以做到的動作

這時身邊的人出聲詢問狀況，讓維薩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前方

根據過世爺爺說過的話，那名壯漢大概是身心都敗給惡魔，所以他的身體已經不完全屬於人類的世界了
可是這該怎麼和一般人說明呢？

「呃……那個是人，但有不乾淨的東西在裡面？」
還來不及思考這樣說究竟能不能傳達意思，依附在左肩的幽靈似乎注意到什麼
「欸，廣場？這邊嗎？」

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投來詫異的目光，維薩向他揮了揮手
「往這走！」

── 這孩子在對空氣說話。

哈達尼的腳步未停，眼底加深了警戒。

不像是無意識的神經性反應……對象「確實存在」，這種狀況若不是精神錯亂，那就意味著那孩子看見了他看不見的東西。


青年沒多說其他，只是低聲回應：「……廣場方向我知道。」

一手緊壓背包，另一手隨時準備掏出手術刀，他們不約而同地判斷眼下情況到寬敞的地方會更方便。

廣場久未被打理，地面有些碎石和廢品散落著，中央的紀念碑也有些破碎，綠化帶的植物更是耷拉著腦袋勉強的維生

同時規模和想像差距甚大，看起來比較像是交通要道，維薩的腦海中浮現出故郷的十字路口

「oO(這附近完全沒人……不對，就算有人也跑了吧？該怎麼辦呢……)」

夕陽西下，有些地方暗得什麼都看不見，但那名壯漢確實就在附近，他體內的惡魔已經冷靜了下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情況相當嚴峻

黑暗中有雙眼睛注視著這裡，維薩嘗試去感受視線來源，但還沒來得及掌握住，那份壓迫感就往上方移動了

「欸，他爬上去了是不是？」
再次對著空氣說話

想到剛才壯漢在牆上爬行的模樣，既然可以往下爬，那往上爬肯定也不是問題
周遭建築雖然破敗卻也沒有脆弱到會坍塌的程度，這傢伙往上爬是想要搞突襲嗎？

「在哪個方向……不要把動作描述得那麼清楚！！」
緊張起來的維薩已經不管隔壁會不會覺得奇怪了，開始普通的和幽靈對話起來

下一秒似乎Get到了什麼，做出預備跳開的姿勢並朝一旁喊道
「兩點鐘方向三樓，要來了！」

在「兩點鐘方向」這幾個字落下時，哈達尼的眼睛立刻鎖定目標。

醫生右手握著的手術刀不是普通的刀，刀刃混合了戴環者的骨粉，有淨化和對抗「那個東西」的力量，他不信神，沒有呼喚神名，他僅僅能倚靠的是醫者對「錯亂」的直覺與驅魔人對「入侵」的本能。

「到後面去，保護自己。」

急促的語氣在壯漢從三樓躍下時停止，哈達尼不帶猶豫地直接側身閃避，一腳踏上散落的水泥塊，轉身抓準目標的破口，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便用手術刀劃出一道銳利的弧線撕裂空氣。

那不是劍法，也不是什麼花俏的格鬥術──

壯漢口中發出不似人的嘶吼聲。
哈達尼沒有因此收手，反而用左手扣住對方的肩胛骨拉近距離，同時迅速將聖物插入脊椎與肩部交界處。

「你還能聽見我嗎？」無視於壯漢掙扎反抗，他貼近對方耳邊低語，「回來吧。」

退到一邊的維薩順勢往周遭看了一圈，正想著先確保撤退路線時左肩一緊，幽靈在畏懼著

和在故郷時一樣，幽靈會害怕這種東西，於是他立刻看向壯漢，原本已經像墨水般完全融入壯漢體內的東西又爬了出來，看起來就像沒有固定形狀的史萊姆一樣，可移動時又能看見類似手腳的觸手，動作和剛才壯漢在牆上爬行類似

「oO(這玩意兒果然每個都不一樣，現在這個比較像動物……？)」

將這名壯漢的行為，和在故郷以及到這兒之前遇過的個體做比對，眼前這個顯然理智低下，智慧程度大概和野生動物差不多，那麼被反制的情況下它會做出什麼……？

不等得出結論，維薩已經向前跑去一把抓住陌生人的大衣並將他撲倒，同時地面的石磚也毫無徵兆的爆裂開來，這一炸就繞著廣場而去，連續炸出好幾個淺坑，周邊的花圃也沒倖免，泥土被轟到半空中然後落下，現場瞬間瀰漫著黃沙

「咳、咳，你沒事吧？」
雖然看不清楚，但手上的溫度讓他確信有成功救到人

就在和對方確認狀況時，維薩感到一陣惡寒，塵沙到處亂飛什麼都看不清楚，可是維薩看到眼前有一片巨大的影子

「咿……」
這東西為了擺脫攻擊，有大半都從壯漢的身體裡爬出來了，現在所見的才是它原本的體型，而剛才的爆炸就是它引發的

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大的力量，目前為止遇到的個體都採用迂迴或心理戰術，不過大小確實會變化，也就是說它們可能都具備這種程度的攻擊性，那維薩至今為止還安然無恙可說是祖先庇佑了

想到就後怕，這時他注意到影子的動作有些彆扭，並能感受到視線緊盯著他，而不是旁邊的陌生人

「你看到了？是剛剛受傷的地方對嗎？」
和幽靈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這位陌生人的攻擊對這東西有效！這事實讓他有些激動，但現在還不是開心的時候，轉而鎖定自己是想要更換附身對象嗎？

從剛才到現在，這東西完全沒有搭話的意思，即使受傷了也一樣，看來是“強勢類型”，有機會！

「喂，那傢伙盯上我了，趁現在，剛剛那個再來一下！這次看能不能捅深一點，他會痛！」
已經站起來活蹦亂跳的維薩因為緊張和興奮有點語無倫次，在他第二次將陌生人拉起來時想到，這人看不見那個東西，而且這裡視線太差了

「那個爬回去大概要一下子，我先把他引到沒有沙子的地方，你再趁機給他來個痛的！」
劈哩啪啦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了

青年在這時完全確定── 那孩子不是普通在亂喊，他可以看見他看不見的東西，而且他有辦法與那個東西交涉。

從地上起身，哈達尼掌心依舊微顫，眼前和耳邊是塵沙在呼嘯，對一名白化症患者來說，這種場景幾近折磨，他拉緊衣領用左手臂遮住口鼻。

「位置。引過去，我會抓時機。」

他看不到那個「不可名狀」，但他能看見地面被炸裂的痕跡，他能看見被附身的壯漢面目猙獰地掙扎和發狂，他也能看到那孩子的眼神與他下意識動作。

這些資訊足以讓哈達尼推算「它」的輪廓和狀態。

雖然很嗨但維薩敏銳的聽覺還是有好好補捉到陌生人的回應，此時兩人之間有股無形的默契

注意力回到不遠處的壯漢身上，史萊姆幾乎要將那個人吞噬，原本膚色就因為被附身而變成青紫甚至發黑的狀態，現在更是整個人被浸到墨汁裡
不過在一般人的眼中，此時的壯漢就像負傷的野獸，俯身發出低聲的咆哮，維薩隱約感覺這是“人類”的部分在求救

脫離塵沙的壟罩，維薩現在就是暴露在空曠地區的小動物，作為狩獵者的惡魔隨時都能撲上去

「oO(如果這傢伙和以前遇到的是同一種東西，絕對會上鉤，雖然不知道原因！)」
一邊移動一邊觀察壯漢和那東西的視線，維薩發現壯漢雖然盯著他，可那東西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始四處張望，似乎在搜尋陌生人的身影

「哦喔好靈活這傢伙，那麼快就冷靜下來了？」
「好，跑給他追！」
因為剛才的衝擊，現在廣場到處都是碎石，可遮蔽的東西到處都是，維薩開始跑竄，一旦從壯漢的視野中消失的話那東西也不得不看過來了
經過巧妙的引導，壯漢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塵沙的範圍

三人飛快地穿越這片斷垣殘壁，哈達尼在脫離沙塵區後，視野瞬間開闊。

就是現在。

哈達尼身影貼著地面朝目標俯身逼近，那壯漢的四肢動作已完全不屬於正常人類的範疇，但一直盯著對方的哈達尼已讀出他行動節奏上的破綻。

他首先繞到壯漢右側，用手肘部撞開對方支撐的手臂，讓他重心轉移，幾乎同時間，青年「再度」在壯漢肩胛與頸側之間刺入一刀。
那裡不會致死，用聖物對同處傷口進行重複打擊，對驅離不可名狀更強而有力。

希望能奏效。

哈達尼空下的左手從側包取出一瓶褐色藥水瓶，指腹推開瓶口軟木塞──裡頭是「聖血」。

「出來。」

白髮醫生用血在目標胸口畫下符號，壯漢體內那團掙扎的黑影開始像煙一樣從口鼻、傷口逸散。

「嘶── 啊啊──！ ──！！」

壯漢全身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