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訊科技發達,各地的文化作品大量生產、價格便宜、容易取得,而且徹底「商品化」。我們正被海量的娛樂所浸沒,人們難以停留在一部作品上深思,很快就會轉去觀賞其他新作,舊作不知不覺間就會被遺忘。與其說像《1984》,不如說像Aldous Leonard Huxley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White Christmas》的成功,也影響了團隊隨後的製作方向。比如第三季的《Playtest》、《San Junipero》、《Men Against Fire》、第四季的《USS Callister》、《Hang the DJ》以及《Black Museum》,都明顯借鑑《White Christmas》的技法,出現前兩季不存在的豐富人物背景和誤導觀眾的視覺與空間詭計。
想像一個《黑鏡》的結局:娛樂真的能夠帶來反思嗎?
編按:英劇《黑鏡》(Black Mirror)第七季已於Netflix上線。自從由Channel 4轉投Netflix以後,對於《黑鏡》是否已然變調的討論幾乎從不休止。其中以第六季所受的批評最為猛烈——偏離科技主題、只著重驚悚,劇本被批薄弱。
或為回應觀眾期望,於是《黑鏡》第七季以「回歸早期基調」為賣點,科技反烏托邦再度成為核心主題,部份單元亦回歸深受觀眾歡迎的黑色幽默風格。依小編觀察,第一集《Common People》似乎頗受好評。
值得留意的是,《黑鏡》第七季亦首次出現續集,延續第四季的同名故事。《黑鏡》終究要踏上「漫威電影宇宙」路線,讓劇集成為龐大的影視系列了嗎?
娛樂能否真的帶來反思?
(以下正文開始)
▎《黑鏡》的命運
英國劇集《黑鏡》(Black Mirror)自2011年播放開始就獲得高度注目。製作人Charlie Brooker向來以「反叛」為賣點。而《黑鏡》的「反叛」就在於描寫一些近在咫尺的科技產品會造成怎樣的負面影響。可謂與主要盤踞在矽谷、對科技抱持樂觀態度的「加州意識形態」(The Californian Ideology)打對台。
《黑鏡》系列持續了七年,由Channel 4轉到Netflix,至今推出了四季。而兩個月前推出的第四季,不少人認為水準大不如前,第五集《Metalhead》的評分更在IMDB創下了歷來新低。
可是,亦有人對《Black Museum》持批判態度。楊宸發表了文章〈「黑暗博物館」背後的霸權:《黑鏡》美學的漫威化〉。文中認為《Black Museum》是《黑鏡》「反思娛樂化」的前兆,反映此作「從批判性與自反性共存的科技反思走向了漫威式(Marvel)的快感生產。」,態度並不可取。
對此,我認為楊宸提出的觀點,即「反思」變成娛樂的觀察,是有其道理的。只不過,我不認為問題到《Black Museum》才正式浮現,而是打從一開始,《黑鏡》就已經走不出「反思作為一種娛樂」的命運。
▎《Fifteen Million Merits》的「自我實現預言」
《黑鏡》其中最有名的一集是《Fifteen Million Merits》,即第一季的第二集。內容描述一個天然資源貧乏的世界,人要不斷踩單車生產電力的社會。
平民每天起床就是在健身單車上消耗體力,賺取點數去購買食物,以及各種虛擬娛樂。那世界到處都是螢幕,永無止境地播放大量娛樂節目的廣告,而且非常「暴力」,如想跳過廣告取得短暫的安寧,就需要消耗少量的點數。
黑人主角Bingham Madsen繼承了死去哥哥的一千五百萬點,他受到女孩Abi的歌聲吸引,認為她值得成為歌手,於是將入場券送給她。結果她在出場前被下了鎮靜劑,雖然歌聲吸引,但評審表示既存的歌手實在太多,她難以突圍而出,故建議她當色情演員。
最後Abi在藥物的影響與觀眾的壓力下,她答應了。
踏上舞台後,他拿著一塊玻璃碎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評審要在現場自殺,讓他自由說話。他在台上哭訴世界多麼不公、制度如何荒謬、大眾娛樂如何痲痺人心,眼前沒有一件事物是「真實」的。
結果,評審認為他的「表演」非常「真實」、「傑出」、「前所未見」,決定讓他創建一個電視節目。由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真的因為Bingham的話語而醒來,他們只把他的「真心話」當成娛樂去欣賞。
早在2011年,《黑鏡》就已經把自己的宿命在劇中演了出來。
▎還可以有下一部《1984》嗎?
當然,文化作品警世的功效從來都存在。很多人喜愛拿George Owell的反烏托邦小說《1984》作為經典例子。
《1984》書中的極權主義、思想控制、修改歷史、刊物管制、監視社會(老大哥)、控制語言等等政治操作,非常真實而恐怖。無可否認,《1984》的面世,確實令世人對隨時有可能出現的高壓統治多了一份危機感,會主動監察政府有沒有企圖制定壓迫人民的政策,以及傳媒有沒有被施壓等等。
也許有人會質疑,《1984》與《動物農莊》之所以爆紅,是因為它被美國用以作為對抗蘇聯意識形態的「文化戰略武器」。但撇除「不純」的動機,如果說《1984》過去七十年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極權主義的產生,相信有不少人會同意。
並非在說同類作品越來越少,而是整個社會結構已經很不同,難以產生相同的社會現象。
資訊科技發達,各地的文化作品大量生產、價格便宜、容易取得,而且徹底「商品化」。我們正被海量的娛樂所浸沒,人們難以停留在一部作品上深思,很快就會轉去觀賞其他新作,舊作不知不覺間就會被遺忘。與其說像《1984》,不如說像Aldous Leonard Huxley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如今的《黑鏡》,更是依附在文化工業的新興龍頭Netflix上面。
▎科技作為「驚奇裝置」
《黑鏡》「反思」上的頽勢,絕不是到《Black Museum》才有跡象,早在第二季的特別篇《White Christmas》就已經有了。
儘管《White Christmas》被高度評價,甚至被譽為《黑鏡》之最,劇情設計也確實非常巧妙,令人有驚喜,屬上乘之作,但吸引人的地方已不再是「反思性」,而是「敘事魔術」了。
科技早就不是批判對象,而是令觀眾感到刺激的「驚奇裝置」。
▎Beyond The Black Mirror
因此,我在觀看第一季時就在設想,如果《黑鏡》有最終回的話,最「正確」的情節應該會是描述《黑鏡》自己:有一部批判科技的影集《黑鏡》面世,看完的觀眾都說很好看,播出後有大量反響和討論。
看完之後,他們關掉電視和電腦螢幕,繼續安坐家中,等待新一季《黑鏡》的來臨。除了多了一部有名的影集外,世界並沒有改變多少。
甚至連標題都想好了:《Beyond Black Mirror》,《黑鏡》與「黑屏」(即關掉電源的螢幕)之外的眾生相。
▎《黑鏡》的命運,與我們的命運
究竟是作品反思的力量衰退了,抑或是大眾的反思能力下降了,這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並沒有意義。
況且,事情的核心也不是誰沒出息、誰該負起責任之類的爭論。就算反思的力量與反思能力依舊存在,如今想要有所行動去改變社會,也絕不簡單。比如《黑鏡》主要針對的科技產品。
我們可以去杯葛一些產品,可是產品會否普及,主要由自由經濟市場決定。每個人都同時擁有去使用和不去使用的自由。大家都是自發的,沒有一個強權強逼所有人去使用(撇除部分例外地方)。
人總是無力的,但當今世代的「無力感」與從前並不一樣。昔日也許是大衛對巨人歌利亞,弱小的個人對抗強大的體制;現在則是即使覺得不對勁,想作出改變,也無從入手,有如被拋進結構不斷變動的迷宮,不存在能引領到出口的地圖。
Big Brother不復存在,只有無數的Little People。世界不單龐大,更無比複雜。
只是,當「反思」與「反叛」是作品商業價值上的「賣點」(Selling Point)時,它能做的很有限,不應過份誇大。也反過來說,無需對一部作品揚棄「反思精神」有過度的反應。
看完《黑鏡》之後,做好自己,隨時保持警惕,也許是少數較為容易做到,去阻止「黑鏡世界」成真的微小掙扎。
(全文完)
2024年,Faker於《Litmus 試紙》創刊號撰文,繼續探討科技、社會與未來之間的關係。 faker102 提到:
「極權」、「專制」、「《一九八四》的老大哥」、「擁有權」⋯⋯到了21世紀,我們仍然常常沿用上世紀的語言去描述各種事物。可是,它們是否其實已經過時,我們只是習慣的硬將它們套在看起來相似、實際上是截然不同的全新事物身上。
舊的語言會限制我們的想像力,導致難以準確掌握描述對象的本質。
〈七件繪製21世紀思想地圖的工具〉論及7個概念,讓我們勾勒屬於21世紀的思想:
🗺️ 架構,或環境管理型權力
🗺️ 監控資本主義
🗺️ 削減偶然性
🗺️ 存取權
🗺️ 從「同一化」到「感染與模仿」
🗺️ 從「主義」到「興趣」,或從「正確」到「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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