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と浮島と氷砂糖


   伽藍堂與黑貓

   ——映入眼簾的,
   是格格不入的『黑』。
 
花と浮島と氷砂糖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忘了曾在哪本書裡看到過這句說話。

從未休止過的劇痛,監視用的日記,與世隔絕的封閉生活,與外界的唯一連結只剩床邊的那一扇小窗,接著是寫作幫忙讀作被肆意利用的異能測試,用完就被丟回那個單調的白色房間放置,直到下一次被使用為止。

精神、個人意志幾乎都要被磨蝕得一乾二淨,但日復一日,一切異常都成了不值得一提的既定流程,我也逐漸遺忘哭泣的感覺和方式,反正哭也改變不了現況,我選擇順從以換取一陣子的安逸和苟延殘喘。

作為實驗動物、作為稱職的『工具』繼續存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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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就這樣徹底崩潰好像也不壞,至少我不用繼續清醒地感受著痛苦了——想是這樣想,但我還能思考,我還能認知到纏繞在身上的惱人劇痛是源自我的異能的副作用,我還記得自己理應是個『人』。

我也不懂到底是什麼支撐著我到現在,是還能作為『伊町礼文』這個體在外面過活時的美好回憶嗎?但我早就回不去從前那無憂無慮的生活;是媽媽那句『只要心懷希望人生就會變得美好』嗎?但說出這句話的媽媽早就不在這裡了;或許只是我還沒迎來正式崩潰的臨界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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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應該也離那個時間點不遠了。

自那天起,我開始報復式地……也能說是自暴自棄地胡亂操控著異能。

不將創口完全治癒而是隨便止血就算,肢體脫離軀幹後沒有再生出全新的健康肢體而是直接讓斷面癒合,把再生出來的東西連接在錯誤的位置上,既然幻覺痛是根據異能所治療的傷口而定的話,說不定這樣調整輸出就能讓我好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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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讓我痛苦不已的『幫忙』現在彷彿也成了我的實驗場,把那些患者當成小白鼠的我大概已經變成跟那群白袍人同樣冷血的怪物了吧?這一定是『不正確』的事情吧?——每當看到自己的異能以一個極為畸形的方式完成了治療,我都會分神地作著這般思考。

但,不正確又如何?沒治好又怎樣?他們好不起來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本來就是壞掉了的人,沒修好也不過是回到最初的起點而已,奇跡不是絕對的,錯的是擅自期待飄渺的奇跡必定會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他們。

既然痛楚停不下來,那就大家一起痛苦吧,我已經不想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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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白色叔叔和眼鏡青年還有其他白袍人的臉色也是肉眼可見的難看,看著我的眼神也從純粹的觀測慢慢轉為夾帶質疑、指責、不解……隨便了,我也不想去管他們會不會因為連續的失誤而懲罰我,一切都沒所謂了,反正有做好跟沒做好都沒什麼好下場,換另一種方式折磨我說不定還會好過點。

我已經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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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我無法再以偽裝出來的純真樂天心態繼續寫下虛假的日記,也可能是因為這陣子犯下的『失誤』實在太過嚴重,那群白袍人連忙關心起了我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就連那個冷血的眼鏡青年也開始來打聽我想要的東西,我已經不知道那是遲來的施捨還是怎樣。

但既然他們給了我這樣的機會,不用就太浪費了。

於是我毫不客氣地提出了一堆難辦的任性要求,想要看更多的書、想要看某部動畫的劇場版電影、一天三餐希望能有一餐可以吃到甜點或者水果、想要在種滿了花草的花園裡享受日光浴……最後一項大概真的是強人所難了吧,他們最終只是把與這一層相連的天台改造成溫室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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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他們想盡辦法滿足了我的要求也好,我完全不覺得我的精神有因此而好起來。

他們姑且將我的活動範圍擴展到這一層的走廊和天台的溫室,也為了讓我『自由活動』而不再鎖上房間的門了,但我連走出房間的力氣都沒有,每天醒來後只想再次沉入夢鄉中,任由美好的虛幻夢境和昔往追憶麻醉我的精神和感知。

我對時間流逝的感知也越發遲鈍,不知何時開始窗外不再是一片白茫茫,光禿的枝椏上不知不覺間掛滿了盛開的粉色花朵……現在應該是春天了吧,我不知道,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再特別去留意每一天的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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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亦是同樣,書讀不到兩頁就想倒在床上繼續睡,午餐扒了幾口就覺得飽,做什麼都覺得有氣無力只想躺到床上放空腦袋,能就這樣睡著就最好了,因為睡著了就不會覺得痛了。

反正他們也希望我變成沒有個人意志的工具,反正在他們眼中我也不過是有著比較好用的異能的實驗小白鼠,反正——怪異的聲響中斷了我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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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噔噔——』

是腳步聲,聽起來相當急促且凌亂,應該是因為有好幾人同時在走廊上奔跑的緣故……嗎?

被關在這裡這麼久,我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不論是那個叔叔也好那個眼鏡青年也好還是其他白袍人也好,那些人的步伐總是輕而平穩的,就算是一群人同時來到我房間也好,他們的腳步也近乎一致,井然有序得如同受過訓練的士兵那樣。

自走廊傳來的急促步伐越來越近,然後,面前的房門被狠狠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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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是與純白的周遭格格不入得很的『黑』


亂糟糟的長髮是黑的,身上穿著的也是黑的,就連外露的皮膚也因為沾粘著不知名的髒物而變得一片灰黑。

唯一不是黑的,是那雙被瀏海微微遮蓋的暗紅色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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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進來就慌忙左顧右盼,在與我對上眼時他雖然頓了一下,但沒過幾秒又馬上撇開了眼睛,最終視線停留在了我身後的玻璃窗上。

我完全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也對這個陌生的來客一點印象也沒有,但從剛剛的腳步聲和他有點焦急的動作神情看來,他應該是被什麼人追著跑,然後現在正在尋找逃出去的方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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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分遺憾地,他並沒有找到逃出去的生機,因為這是採光用的固定窗,玻璃是直接嵌固在窗框上的,就算他把整扇窗都摸個一遍也永遠尋不著那不存在的開啟把手。

他似乎也注意到這一點了,那雙銳利的紅瞳又再一次掃視起周遭,不過,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讓人找到離開的法子的話,我就不用一直被關在這裡了,一切的嘗試都不過是徒勞的掙扎罷了沒有任何意義——說是這樣說,但我也沒辦法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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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

我拍了拍旁邊的落地窗簾,布料是不透光的材質,就算藏了東西在這裡也不算明顯,以這人的身型應該是勉強可以躲進去的。

他一臉狐疑地瞟了我一眼,應該是在想為什麼我要幫他吧,不過他的猶豫亦僅僅是維持了片刻,最終還是鑽了進去——而十分剛好的,在窗簾覆蓋黑色的下一秒,那個惹人厭的眼鏡青年才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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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有、有沒有看……看到……髒、髒東西偷溜進來,嗎?」

他喪失了一貫的從容和冷靜,臉上滿是焦躁的神色,整個人明明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連話都講不好了,但還是強迫自己抬頭環顧起四周,而我只是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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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喔。」

他氣急敗壞地看向地上的污跡和腳印,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你父母就沒有教過你說謊是不好的嗎……!?」

我很討厭他總是拿我的父母來說嘴,希望他還記得導致我再也見不到父母的原兇是誰。

「我沒有說謊喔!那是朋友,可不是什麼『髒東西』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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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遲遲不肯卸下懷疑的眼神,我決定打出王牌:

「不信可以問問叔叔!」

我並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只知道面前的青年總是對那個叔叔唯命是從,看起來很信任……還是該說盲目地崇拜著對方?

我對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並不感興趣,但能利用的籌碼永遠不嫌多,多收集一點資訊不會有壞處,反正在這裡除了觀察這些有的沒的外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了,只是我也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派上用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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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去確認。」

他明擺著是不相信我的說詞,就只差沒把『我聽你在鬼扯』之類的字句寫到臉上去了,但我選擇裝作沒看到,反正論睜眼說瞎話他們可比我誇張多了,這一次不過是立場反了過來而已。

他又顧視了房內一番才甩上房門離去,那個白色叔叔通常都不會待在這裡,就算這人現在趕去聯絡人應該也需要一段時間,看來在他回來以前就是我隨心所欲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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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起窗簾的一角,對著蜷縮在角落的那一團黑喊道:

「已經可以出來了喔,他走了。」

這個時候我才仔細打量起面前的他,雖然整體的長相特徵因為被髒汙和頭髮掩蓋而變得難以觀察,但感覺……年紀滿小的?至少剛剛進來時看他個子沒比我高多少,體型上看起來也滿瘦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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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揚的眼梢讓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友善,披在身上的寬大連帽外套明顯不合身,上頭還有著許多裂縫和補丁……這樣形容感覺不太禮貌,但看著他我會聯想到使用多年後變得髒兮兮的殘舊抹布。

「……看什麼看,小不點。」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開了口,如我所料那樣是小孩子的嗓音,但帶了點沙啞,本來看他留著長髮還在想會不會是女孩子,但聽聲音應該是男孩子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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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你是什麼人?」

「要你管。」

「但你闖了進來喔!這裡是我的房間,我當然有權看清楚是誰進來了!」

我十分理所當然地說道,深深感受到那些白袍人對我的影響有多大,我現在也懂得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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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遲遲沒有開口回應,大概是想不出能反駁的話語吧,只得用那雙暗沉的赤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是的畢竟這是歪理嘛,要是能被輕易駁倒的話就稱不上是歪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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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嚕——』

突然響起的聲音勾走了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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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倆面面相覷,我突然覺得剛剛那一瞪變得毫無半點威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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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了?」

「…………是又怎樣。」

他撇開了頭,動作僵硬得像個沒上好潤滑油的機械人似的,雖然語氣和表情沒太大變化,但我感覺他現在應該是尷尬到一個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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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說起來今天吃剩的午餐還沒被收走。

今天的午餐是馬鈴薯泥跟照燒雞肉,配菜有茶碗蒸跟野菜湯,全都是些很好入口也容易消化的食物,應該是因為這陣子我都不太吃飯才把餐點弄成這樣吧,雖然到最後我還是只吃了幾口就是。

我連忙把盛著餐點的托盤整個捧過來放到一旁去,然後用湯匙挖了一口薯泥遞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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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

「……蛤?」他的眼神猶如在看白痴一樣。

「午餐!吃不完的,覺得可以分你~」

老實說,雖然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誰,而且剛剛那一連串看下來,他應該是擅自跑進來的『入侵者』……但比起『有人擅闖私人地方』,我反而更覺得像是看到了流浪貓闖進家裡,見人還餓著肚子就更忍不住想要投餵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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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嘛~啊~」

他人一直往後退,而我也跟著一起步步逼近,不知不覺間他便被我逼到退無可退的牆角,我也差不多把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去了,而他的肚子也很識趣地再一次發起了響亮的抗議。

「……」

他不太情願地微微張開了嘴,而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馬上就將湯匙塞進他嘴裡,嚼著嚼著,待他咀嚼的動作緩了下來後我又勺起一塊雞肉,就這樣一匙又一匙把飯菜往他嘴裡送……有點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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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飯後果的草莓喔!這甜甜的很好吃我很喜歡!啊~」

「…………你是要玩這齣玩到什麼時候?」

「我很認真喔!來嘛再啊一次~啊~」很認真地想要跟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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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餐盤上的食物全部清空後,我才心滿意足地從他身上起來,而他也立刻拉起滑落的外套、戴上兜帽就朝這房間唯一的出入口衝去,但顯然剛剛那個眼鏡青年在關門時還順手鎖上了門,應該是早就料到這人會趁他離開後逃跑吧?還真是死心眼。

咚咚咚,即使遭到小孩子的一輪拳打腳踢,緊閉的大門依舊紋風不動,他只能在門前乾著急,而我又一次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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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呢?」

「沒這東西。」他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這樣隨口應了一句,然後又踢了面前的門板一次,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告訴我嘛~」

「你好煩,沒就是沒。」他的注意力總算從踢不開的白門轉移到我身上。

「就當作是我餵飽了你的回禮嘛~說嘛~說嘛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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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一番軟磨硬泡下,他的理智線也在這一刻徹底炸裂了:

「——啊啊煩欸明明是你自己主動塞過來的跟我討報酬幹嘛你他媽是流氓嗎!?!?真要喊就喊『零(ゼロ)』吧煩死了!!」

「…………為什麼?」我不自覺地提出了疑問。

「什麼為什麼啊能有什麼為什麼啊……就什麼都沒有連名字也沒有,所以是零(ゼロ),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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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せの?」我一邊觀察他的反應一邊開口。

「……ゼロ。」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せの!」我笑逐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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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暴躁地亂抓了一把長長的前髮,另一手則是指向了我:

「試試從三開始倒數。」

「さん、に、いち……ゼ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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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喊一次。」接著他將指頭轉向自己的方向。

「せのくん?」

「…………隨你便吧。」他放棄了掙扎,選擇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作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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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嗯?」

「你的名字。」

這是很平常也很理所當然的反問,但我居然沒有辦法馬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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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對他報上什麼名字?

E-SR07?……不對那不是我的名字,要是由我說出這僅由英數字組合而成的名詞的話,不就等於連我都承認自己就是所謂的實驗動物了嗎?

那伊町礼文?但來到這裡以後從來沒有被這樣呼喊過,我已經開始對本應象徵自我的這一名稱逐漸失去了實感,有種異常陌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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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這段對話沒能繼續下去,因為房門又再一次被打開了。

剛剛被我用胡話忽悠過去的男性研究員氣喘吁吁地靠著門框,而剛剛被我拿來充當藉口的白色叔叔則是緊隨其後,但此時的他卸下了往常的虛假笑容、睜大了那平常總是瞇得細細的灰色眼眸,這一刻我好像能在空洞的白之中窺見到了什麼。

看來愉快的小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蒙混過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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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一臉茫然的那孩子笑了笑,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的手勢:

「是秘密喔。」

那一天,4月8日的午後,我一成不變的『日常』終於出現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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