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I ▋阿爾弗雷德 】

陰雨連綿的日子總算暫告一個段落。
今日的天氣尚好，雖然仍難見到陽光，卻也瞧不見細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連帶著周遭的街道也變得熱鬧。

隱藏在巷弄之內的貓咪咖啡廳似乎也被這樣的人氣影響，少見地坐滿了客人。

站在櫃檯前踮著腳詢問的女孩看起來有些失望，她回頭望向身後的黑髮男人，又和店員交頭接耳了兩句，這才像是得到了許可進入了被矮柵圈起的店內空間。

她四處張望著，直到正巧看見角落單獨一人的棕髮男性，才小心翼翼湊過去開口詢問。

「不好意思，請問方便讓我們跟您一起併桌嗎？」
金髮的女孩伸手扶了扶自己頭頂的貝雷帽，語氣十分有禮，那隻手隨後指向了站在櫃檯外頭的男人，示意兩人是一同前來的。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當第五顆方糖落入杯中沉沒，湯匙正要將一杯黑咖啡調製為糖水，為清亮的聲音抬起頭，棕髮男子才發覺店內不知何時已經高朋滿座。

「可以。」

禮貌的回應少女，也向櫃台外的男人點頭，挪動隨身物品在四人的位置整理出三人空位，提起助行器由手邊座位轉移靠至右方牆面。

「太好了，謝謝您！」
諾倫的視線在離開前短暫停留於那個金屬製成的摺疊器具上，她暫且沒看出來那是什麼，但也知道不該隨便發問。她只是乖巧地點頭，然後難掩喜悅地走回櫃檯，又拉著黑髮的男人走向方才的位置，手上還拿著一份菜單。

咖啡廳內的貓咪不少，有幾隻在他們行徑的途中也換了位置。或許從某個桌子躍上另一桌，又或許是從窩裡出來曬太陽，總之，興許是鄰近放飯的時間，貓咪們隱秘地躁動起來了。

「您要不要再多點一份餐食呢？就當做願意跟我們併桌的答謝。」
她坐到男人對面，鮮少能夠出門的女孩一邊遞上菜單一邊這麼說。她很高興這次的行程沒有泡湯，而這都要感謝面前的先生，她是這麼想的。

「客氣了，但我的確有打算另點餐點。」
婉拒少女的好意，但仍舊接過菜單簡單翻看後遞還，輕輕掃過少女視線內斂溫婉，如受店內放鬆的氣氛影響，微垂眼皮的藍眼有著一絲慵懶。

雖然目光明顯的在追著貓咪跑，但沒有漏看前來併桌的兩人只有一份菜單。在望著一隻甩著長尾的藍貓躲過他桌客人撫摸，流線型的從手掌下溜走一躍縮進貓跳台中層的方格，自邊緣溢出的灰藍短毛因微弱的陽光發亮，轉回頭時流暢的留住路過的服務人員，加點過後也獲取一份菜單。

「菜單的話，這邊還有一份。」與和少女對話時同樣禮貌，遞出菜單給黑髮男性時淺淺頷首，視線未做過多停留。

「啊，謝謝您。」
她代替沉默著接過菜單的男人道了謝，兩人簡略將不厚的本子閱覽過一遍，迅速決定了餐食。

於是伊諾克去櫃檯點餐結帳，留下諾倫一個人坐在原處看貓咪，偶爾將好奇的視線投向對桌的男人。

「您喜歡貓咪嗎？」
她開口問，隨後發現自己似乎問了個答案過於明顯的問題。畢竟面前的人甚至是獨自前來，若是不喜歡的話又怎麼會在這裡呢？

「應該說，您喜歡怎樣的貓呢？」她換了個問題，同時將手指向一隻行走於天花板的木制貓道的暹羅貓，牠正朝著兩人所在的桌面方向探頭，於是她也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像是品種、個性……嗯，或者是顏色？」

藍而澄澈的貓眼望著兩人，暹羅貓緩緩縮起脖子，弓起的背脊豎立奶白毛髮，隨店內乾涼的空氣搖曳，又跟著貓咪伸展前肢的伸展服貼肢體。與木製天空走道相平行，一旁壓克力的透明步道上漫步著一隻布偶貓，粉黑參雜的肉掌扎扎實實的貼在透明平台，因而也吸引了不少客人愛憐的目光。

「貓，我都喜歡。」
貓咪的肉球將壓克力板襯成模糊的鏡面，一瞥間隱約看到少女腦後彷彿固定光環的微微發光，而此少見的景象卻依舊是敵不過貓咪的魅力，當那隻短腿的布偶貓笨拙的跳下步道時，男人的臉上彎起些微輕笑。
「而如要比較，會較為偏好緬因貓一些。」

耳脊毛因為全神貫注地聆聽高高豎起，夾雜貓群間的緬因貓和其他同伴凝望送餐的服務人員，將送上桌的蛋糕誤認為是牠的午餐，於是也跟著跳上桌面。
「不可以。」斥責貓咪，將獵食的貓掌推到了少女的面前，「要摸摸看嗎？」

「暹羅貓……很大隻，耳朵毛尖尖的，很可愛。」
女孩的評價直率而單純，她伸手的動作不帶恐懼，但撫摸很輕柔，碰觸的範圍也只停留在貓咪毛茸茸的爪子跟頭頂。

柔軟、溫暖、活生生的小生命在掌心蹭動，是十分新奇的感受。她摸得開心，忘了注意頭上的遮蔽物是否有好好發揮作用，所幸點完餐歸來的男人沒有漏看反射面映照出的破綻。他快步走回座位，坐下時狀似無意地把女孩戴歪的貝雷帽按至正確的位置。

那雙異色的雙眸表面上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實際上時不時窺伺著面前人。雖不能肯定有誰窺見了那份隱密，但打草驚蛇不是他的作風。

「可以再稍許出一點力，太輕柔貓會認為是搔癢，只要順著毛皮摸，將毛髮稍微壓扁也沒有關係。」
專注在貓身上，感到少女似乎與貓的接觸不多，男人示範性的撫過已站桌為王的貓咪，側腹柔亮的絨毛在撫摸下變得平順，能一窺毛皮下結實的肌肉。

而路過的工作人員見貓咪雖然乖巧，但畢竟影響客人用餐，在即將統一餵食貓咪前，暫時將被少女摸得翻肚的大貓抱到地上。
聽到從廚房傳來的湯匙攪拌聲響，貓咪們躁動的群聚一起，琥珀、祖母綠、珊瑚、黃晶雙雙剔透的貓眼瞪大的等著出餐方向，在服務人員端出飯盆時圍上。

為增加客人與貓咪的互動，在放置食碗後，服務人員至各桌發放了由魚肉蒸制而成的貓用棒棒糖。散發海水鹹香的小點心讓不少貓咪覬覦，少數食碗被冷落，食物貓咪主動的靠近客人討要點心。

「嗯……像是這樣？」
女孩在旁邊努力學習如何摸貓，而一旁的男人則從那雙藍色的眼睛跟桌旁顯眼的助行器中想起了些什麼。

附近有個世代以驅魔為業的家族，而這代的驅魔師最為顯著的特徵就是不良於行的雙腿以及舌面的刺青——雖然後者暫時還無法確認，但結合外貌描述跟曾經一瞥見過的照片，他已經能大致確認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同業。
印象裡他們對於戴環者的態度較為中立，幾次跟聖骸倡議合作也是基於效率上的考量。這樣的話，無動於衷的反應也不是那麼難理解，大概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吧。

伊諾克接過店員送上的餐食，並把自己的那份貓用零食塞給諾倫。他單手撐著頭啜飲了一口咖啡，看向已經離開位置，蹲在地板上用零食逗貓的女孩，決定暫且當作沒事。

只要不多管閒事去上報戴環者的情報，他也不會想跟同行交惡。
要是有什麼問題，也不是該在她面前解決的。他想。

對這些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的諾倫將零食伸向討食的貓咪們，率先湊近的是一隻英國黑色長毛貓。牠的尾巴直直豎起，尖端微微顫動，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樣子，琥珀色的眼睛專注於面前的食物，既沒有向著客人獻媚，卻也不抗拒撫摸，只要不打擾到牠吃飯，似乎什麼都可以。

「我第一次看到長毛的黑貓。」
她小聲驚呼，一手努力維持著餵食的姿勢，另一手則是搔弄著黑貓的耳後。

細軟的長毛在小手的撥弄中飄落少許，不久就在衣服表面留下層疊墨黑的毛絨傑作。又因少女手上拿著兩隻貓零食，先前跳上桌想偷吃食物的緬因貓，貪吃的圍繞少女打轉，將蓬鬆又柔軟的身軀不停往她身上磨蹭。

「不與令媛同樂嗎？」
感到併桌人的沉默，望了已成功與貓咪打成一片的少女，男人回過頭詢問，他視線短暫停留異色雙眼，又禮貌的轉向對方眉間。隱約感受到兩人似乎不是父女，但一時之間沒有找到更好的詞彙，使詢問中也帶著對問題本身的不確定，讓語氣顯得淡薄。

啜了一口咖啡，但像是喝不到甜味般，男人將第六顆方糖入杯，已涼的咖啡在苦澀夾雜甜膩，憑嗅聞也能感到漆黑的液體儼然成為糖漿。
「她看來很受貓的歡迎。」

「我不喜歡貓。」
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待商榷，但伊諾克比起貓確實更把注意力放在諾倫身上。他啜飲著苦澀的飲品，沒有否認被稱呼為父女——這對他來說反而更方便些。

他看了眼對方那杯幾乎要變成過飽和溶液的咖啡，眉頭微微皺起。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能把無論多高級的咖啡豆煮成地獄口味，並且覺得毫無問題的人，根本沒資格嫌棄。

「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他看著以為有點心而跳上桌的挪威森林貓，難得伸手想要摸一把、更加難得地主動搭話。年幼的貓咪似乎不太領情，他靈活地閃開那隻手，只有尾巴的長毛微微掃過手背。

「阿爾弗雷德。」
在毛絨生物改變心意再次扭頭下桌前，阿爾弗雷德拿起方才分配到的貓零食引誘小貓的注意。讓晶透的大眼追隨零食，追逐的小爪揮舞，伴隨尾巴掃在桌面的圓弧，熟練指揮有著禮服般絨毛的挪威森林貓，在桌上轉起小步舞曲。
最後盯著零食的毛絨腦袋乖順的停在伊諾克前，伸爪抱住握著小零食的手掌，張嘴啃食。

「這樣比較容易摸到牠們。」
若不喜歡又為何伸手，如為男人的口是心非給予提供彌補機會，讓專心用餐的小貓往前更靠近對方，並嘗試將零食從小貓的掠奪中收走遞交男人。
「趁著牠們在身邊時伸手，有所交流後再反思喜歡與否，也不遲。」
望著貓一手搔揉牠的的耳間，語氣輕描淡寫如不僅指貓，亦含括身旁的人事。

伊諾克點頭表示了解，確認身份後便沒有要接過對話自我介紹的意思。那雙眼睛心不在焉地瞥過一眼貓咪，接過零食後又去看跟著貓咪越走越遠的女孩。

「那些貓被馴服了。變得太輕易信任人類，一輩子就只能在這裡生活。」
他沒有再伸手去摸，就這樣抓著棍棒末端一動不動，活像什麼沒有感情的零食架。這個動作或許更方便身旁明顯喜貓的男人對桌上的毛絨糰子上下其手。

「有點戒心的倒是有趣一些。」
他比較習慣剛才那樣，只有尾巴末端的柔軟堪堪掃過肌膚的感覺。不用深入，也不用依偎著他。

人也是如此。

「受圈養的確是被馴服的指標之一。」
一手撫摸著貓咪，一手看來習慣的端起咖啡淺啜，因貓咪貪婪啃咬著零食，又受順毛的撫摸，讓偶爾會露出眼白的貓臉看來滑稽。
「但也讀過一種說法，指出貓與犬相較品種雖然多樣，但外型並未如犬隻具多元差別，可代表人類並未因為功能性，對貓的品種進行改良。」

手掌滑過棕虎斑的長毛，順手的揉捏起小小的肉墊，即便店家會定期為貓咪剪指甲，但輕壓下仍可見爪子從肉掌間伸出，一窺野性的風采。

「貓的人為育種是相當近期才出現紀錄，而在此之前無法篩選與改良的可能性較低，使得普遍支持說法為無須育種。」
因連續的搓揉梳下些許長毛，再經指尖搓揉便形成如毛線團的絨毛球。
「也許牠們是接受共存的情況，選擇待在人類身邊。」

零食在貓咪的啃咬間逐漸自棍棒脫落，叼著狩獵得來的戰利品，小貓甩著長尾跳下桌子，徒留與毛色相同的毛團。
「如果是這樣的解釋，不知是否能讓你稍許改觀？」

將信手拈來的資訊說得流暢，閒談的語氣對比冷淡的外表顯得輕快，被冷落許久的蛋糕也總算被叉子切分。

伊諾克看著小獸額前的毛髮被撫摸、連帶著那處的皮膚些微扯動著向後的模樣，不由得懷疑起這樣的力度對於貓而言究竟是剛好的舒適、抑或只是被零食誘惑導致牠選擇了忍讓？

「共存嗎？」
男人垂下異色雙眸啜飲咖啡，視線短暫停留於瓷杯中蕩漾的深褐色液體。裡頭那屬於自己的面容因不夠安定的反射面而顯得扭曲。

「選擇和人類共存固然能得到保障，但牠們同樣也難以預測比自己強大的生物究竟能忍受自己到何時。」
即使不刻意去看，凌虐弱小動物的新聞也是時有所聞。而後他抬起頭，向前望去。視線盡頭的女孩已經把看上的黑色長毛貓摸得服服貼貼，灰黑色的毛像是沾了灰的細雪黏滿了她的身子。

「……但也不能否認，牠們確實會基於自己的意志選擇停留在人類身邊。」
雖然是在說貓，但又好像在說別的東西一樣。

餐具與盤子的刮擦聲引起其他貓咪的注意，一隻斯芬克斯雖然在遠處舔著爪子，但圓滾的黃眼緊盯著烤的焦黃的天使蛋糕，視線隨叉子上裹有糖衣的莓果轉動。
「意志，很優美的說法。」

坍方的蛋糕體讓糖粉紛飛，掩蓋盤面花紋，更讓好奇靠近的斯芬克斯打了噴嚏。「如果是說貓，野性或本能的形容會再貼切一點。」
手掌護著剩餘的蛋糕，擋開貓，也抬頭望了看著女孩的男人。

「如果說人，偶然、選擇、轉折，魯布·戈德堡機械般的機遇，都會將人推向分歧點。」當咖啡喝盡時，杯底因冷卻析出糖液，阿爾弗雷德以紙巾揩過嘴邊。「無論將人引向希望的終點，或留在原地，便須仰賴言語。僅憑陪伴，難以傳達意志。」

輕輕抓著無毛貓的皮毛，雖然嚐不到蛋糕，但微胖的貓也因撫弄而低聲呼嚕。

「……有些事物也並非言語能夠陳述。」
男人的回答模稜兩可，而正巧女孩手上的零食也分食完畢，她伸手扶了扶頭頂的遮掩，回到男人身側的空位。

「我打擾兩位聊天了嗎？」
小小的女孩湊近時雙手背在身後，看起來有點抱歉，但更多的是好奇。她坐回位置上，方才上的簡餐已經涼了，但她不太介意，稍微擦擦手便準備拿起三明治咬下第一口，咀嚼，吞嚥，然後抬頭望向身旁的人。

她看起來很健康，不太像一般的戴環者。

「第一次看到伊諾克跟誰聊天的樣子。」
伊諾克，是的，看起來這就是男人的名字了。

「我同意，語言的特性導致本質包含則取，描述詞彙時並列或附加的感受便無法傳達，不然就不會有拈花微笑的說法。」
談到語言似乎讓人流露愉快，除傳遞想法，阿爾弗雷德顯得偏好表達的動作；原從他摸貓的模樣便能感到他狀態放鬆，而說到溝通想法，讓語氣上更輕快些，使得流暢回應女孩的提問時，聲調更添柔和。

「不會，玩得開心嗎？」
順手擋下無毛貓因女孩動作而蠢蠢欲動的腳掌，清理接連被長毛貓光顧而殘留貓毛的桌面。清潔滾輪轉動的喀拉與女孩咀嚼的節奏相仿，搭配斯芬克斯的哈欠，氣氛祥和的慵懶，適合留給出遊的親子談話，從而自然的詢問讓對話延續，望著兩人的反應。

「畢竟話語是一個就算被原聲紀錄也會失真的東西。」
視其在何時何地被何者聽見，同一句話有無數個解讀方法。那是有時效性的東西，是說出的瞬間就從客觀變成主觀的飄渺。

伊諾克起身讓諾倫坐進內側的位置，順便走向櫃檯續了杯咖啡。

「嗯，貓咪很可愛，比我想像中親人。」
於是桌上又只剩下兩個人，一直在座位上的先生，還有相比同行者更加友善活潑的小女孩。

「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先生這麼喜歡貓。」
女孩眨著那雙顏色特殊的眼睛，試圖陳述在短短相處之中獲得的感想。

「牠們看起來很親人，但又有自己的空間，想摸他們像是要跟人握手。」

她想了想，又繼續補充：
「必須先點頭獲得對方同意，然後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才能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