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葉❀


《動畫+漫畫的讀後感想》

之前追動畫的時候寫了很多自己對角色的詮釋跟對劇情的思考,覺得可以稍微整理一下於是開噗紀錄。
可能有誤、可能很主觀、雜七雜八想到什麼主題就講什麼,可以接受再進來!

地。關於地球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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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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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拉斐爾:展現出人直面本心,摘下面具的歷程

拉斐爾第一次給讀者帶來的衝擊是「世界真好混」,第二次是「太棒了,還好我有來!」,最後一次大概就是「我宣示,我相信地動說」了吧。在我看來,這幾次衝擊在劇本設計上都帶有相同的本質,也就是透過讓拉斐爾展露出他真實的想法,去衝擊前面劇情所引導出的正確。成為一個謙虛的優等生是一種正確、遇到異端就去通報是一種正確、在法庭上宣示改過自新也是一種正確。但是正確的處事方式真的能讓人感到滿足嗎?我認為魚豊老師透過拉斐爾給予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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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動畫的聲音表現中特別能夠感受到,拉斐爾選擇不再以謊言矇混自己與這個世界之後,他的氣質整個不一樣了。套用拉斐爾自己的定義,可以說這是源自於他橫蠻又傲慢的本質(畢竟他如此聰明,就算跟巴德尼同等傲慢那也是相當合理的)。但除此之外,我同時覺得他透露出的堅定與自信來自於他對自己所「知曉並深信的知識」有著堅實的基礎,所以他在與諾瓦克對話時才顯得毫無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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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樣的外顯性格與說話方式是拉斐爾真正的樣貌,或者退一步來說,至少是他沒有試圖去扮演什麼,而能夠順著本心說話的樣子。前面的拉斐爾多麼社會化(aka假惺惺),他此時真誠的揭露就多令人感動。我並不覺得拉斐爾說這個世界很好混完全是帶著慶幸的意思,雖然只要言行符合特定的模板日子就能很好過這一點,對於聰明的人來說確實是一種優勢,但是「知道怎樣能過好日子」不代表「用這種方式生活真的會感到開心」。拉斐爾每次在算計應該如何說話如何行動的時候,我都只覺得難受,因為他「正確的選擇」不符合他真正的意向,而這本身就會帶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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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拉斐爾不演了以後,他整個人的表現只給我感受到一種「痛快」。

痛快自己終於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用他真正想表達的態度說話,然後認可他真正認為有道理的論點。不是教會覺得正確的事、不是社會能夠接受的事,而是傲慢、聰明,鄙視著這個社會的自己真正的想法。曾經是孤兒,一直都寄人籬下的拉斐爾或許是第一次進行這樣的反抗,而我認為這種想要去承認自己的感覺與想法的衝動,也是拉斐爾最後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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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種衝動也彰顯出人類是一種多麼被情感所支配,而不合理的生物。所以當我們試圖用理性與邏輯揣度一個人的行為與想法,就終究無法避免失敗。正如同拉斐爾的養父還有諾瓦克無法正確地預測拉斐爾的選擇一樣,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是正確的選擇,也確定聰明的拉斐爾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但對於做出選擇的那個人來說,「正確」並不一定是主導選擇的最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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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拉斐爾為什麼成為諾瓦克的心魔?

完整看完第一章之後超能理解為什麼拉斐爾會是諾瓦克的心魔,不演之後的拉斐爾真的反差很大,以至於會讓人感到異常(但他其實從來沒變過,只是大家只去看到自己想看的,也只想讓拉斐爾表現出自己能接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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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因為拉斐爾又是個孩子,諾瓦克因為女兒的關係我覺得是真的對小孩特別沒轍。當他為了孩子平穩的日子在染髒自己的雙手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孩子在他面前選擇一段不平穩的未來,諾瓦克應該超級認知失調(認知失調:心理學用語,形容人產生矛盾的認知,觀察到與自己原有認知對立的訊息。這些訊息包括人的行為、情緒、想法、信念、價值觀、信仰,外界環境中的事物等)。而這個強烈的不能理解與信念的衝擊,一方面導致拉斐爾在諾瓦克心中非常特別,一方面卻也導致諾瓦克逃避深入思考/理解異端為什麼出現。因為如果他理解了異端,並承認他們沒有問題,那他過去所做的一切、所相信的信念,就全部都是錯的了,那麼他要怎麼面對他手上的那些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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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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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總觀效應如何作用在格拉斯、奧克茲與巴德尼身上?

我之前在《人類大宇宙》這本書裡讀到一個概念,叫做總觀效應,指的是當太空人在太空中,因為從太空​​或月球表面觀看地球,所以經歷的一種「認知轉變」。這指的是當人無法以熟悉的角度觀看城市時,會產生如同「世界之大而人類紛爭及邊界之狹小」的感慨或想法(取自維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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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中,作者詳細提到人們產生這種認知轉變後的心境變化,簡單來說,就是人們在看到比自己原有認知更壯闊的景色並為此驚嘆之後,對於自我的執著將會削弱,感受到自己與萬物之間具有一體感。這樣的一體感引發一種「永生感」,永生感指的並不是自己的生命真的得到永生(個體的視角),而是與宇宙為一體的自己已經永生的感受(與萬物皆為一體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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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奧克茲在聽到巴德尼跟他說「地球跟天國是統一和諧的」,接著睽違已久仰頭看見美麗的夜空,那一瞬間湧現的感動就近似於發生在太空人身上的總觀效應吧。這種感動跟利益無關,是更簡單的東西,就是純粹的美麗與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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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許奧克茲變得不再害怕死亡,是因為他不再過度執著於個體的存亡,而是將觀看事物的視角拉大了。同時,異端者跟格拉斯傳承的舉動也具有這種一體感,奧克茲親身體會到人死亡之後還能藉由其他方法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麼,繼續與這個世界共生,這樣的經驗大概也加深了奧克茲與這個世界的一體感,並且讓他變得可以去認同這個原本只令他覺得痛苦與汙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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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克茲對於這個宇宙的讚嘆接著透過文字傳承到巴德尼身上,使得巴德尼也做出了「對自己沒有利益,但對這個世界有益的舉動」。我覺得理性到家的巴德尼看見奧克茲根據感性而書寫的文字,當下也經歷了一個小幅度的認知轉變。在面對這本書的時候,巴德尼沒辦法再繼續用自我中心、符合理性的方式作決斷,他的自我在這本撼動他的書面前也變得很小,小到他願意做一大堆麻煩事,只為了將這些內容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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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動說轉變到地動說在哲學與歷史上的意義

前陣子因為《地。》所以看了出口治明的《哲學與宗教全史》裡面有提到地動說這個宇宙觀在宗教上與哲學上帶來的衝擊。

就如魚豊老師在訪談中提過的,天動說到地動說是一個典範轉移的過程(狹義上來說,典範是一個科學社群對於「應該如何從事研究」的共識,因此典範可以是一些成功的科學研究案例。天動說即為中世紀的一種典範,而天動說過渡到地動說就是一種典範轉移)。而若上升到典範轉移的層次,我認為地動說取代天動說這件事就不能被單純視為一種「新理論的提出」,而是「原有世界觀與思考方式的取代」,也就是說這個發現將會動搖世界原有的秩序,影響的範圍是相當根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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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哲學與宗教全史》這本書中,作者提到天動說時代神學家是如何解讀宇宙的存在與天體的運行。天主教聖人多瑪斯.阿奎那作為天動說時代的神學家與哲學家,認為天體之所以繞著地球轉是有一股力量在推行著它們,而這股力量來自於打造出所有存在的「神」。多瑪斯.阿奎那同時認為,真理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能用哲學理解的世界真理,另一種是以神學來理解的,關於死後世界及宇宙的真理(因為都是人們所無法觸及的世界,因此只能以神學來解釋)。他認為神學的地位因此高於哲學,畢竟人以理智探索出的真理怎麼可能高於全能的神創造的真理呢?因此,哲學的真理被置於神學之下,他甚至提出過「哲學是神學之僕」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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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背景脈絡下,天動說的被推翻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理論的消亡,更代表著人類從以神為主的秩序中得到解放,哲學與自然科學的研究也開始掀起浪潮。人們對真理的追求不再受到「神」這個權威所宰制,理性終於徹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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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奧克茲與巴德尼在概念上的對立

某天看到自己追蹤的粉絲專頁發了一篇文章,主題是「形而上學的觀看之道:藝術作為哲學的感性實現如何啟迪哲學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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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提到「真理的呈現,既需要哲學的理性深度,也需要藝術的感性直觀。藝術為哲學提供了可感知的形式,使其脫離純粹的思辨,進入更多人的日常經驗;哲學則為藝術提供了形上學的框架,讓其超越單純的視覺愉悅,成為追求真理的方式」,看完這篇文章之後,我深深覺得奧克茲跟巴德尼大概就是因此才被設計得如此相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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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尼象徵的是哲學或理性,他具有足夠的知識探求真理的內涵,但他寫出的論文是複雜而難懂的,無法藉此向大眾普遍散布地動說的內容。另一方面,奧克茲所象徵的是藝術與感性,他用藝術的筆法使真理能夠被感受、被傳達,他的存在使真理的普遍化成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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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以劇情推進而言,這兩個人也一樣缺一不可。畢竟如果只有巴德尼一個人繼承研究,他在察覺到研究曝光之後可能真的會銷毀所有資料,然後地動說說不定就結束了。而只有奧克茲一個人也無法傳承,因為他的知識不足沒辦法獨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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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只有兩個人共同繼承,才有可能使地動說研究有機會繼續傳播下去。感性的大眾獲得了理性進而試圖書寫,理性的研究者則因為感染了感性,因而思考起如何讓真理得以傳播。第二章缺少了奧克茲或巴德尼任何一方都無法傳承,這種強烈的不可分割感真的是第二章獨有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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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巴德尼與約蘭達的相像之處

我一直都認為巴德尼跟約蘭達在諸多經歷與設定上都相當相像。諸如都被瞟竊過學術成果、都是聰明但被邊緣化的學者、太興奮都會有不良反應(一個嘔吐一個發燒)等等。在這樣的狀況下,這兩個人會彼此合作、相惜,我想是相當合情合理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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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曾因為看到其他噗友的感想噗,所以也跟著思考巴德尼跟約蘭達為什麼這麼快就能接受地心說這種新潮觀點。當時覺得約蘭達跟巴德尼之所以可以快速接受地動說這種新學說,除了本身對學術充滿熱情,擁有研究精神以外,大概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們還是現有體制的邊緣者,所以對於能夠推翻現有秩序的學說,接受度也會比較高吧。一種「現在我有機會證明什麼才是真正的正確」的反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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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們來說,地動說除了是「很有可能才是正解的論述」,也是「他們有機會以此改變什麼的機會」。我想這樣的理由多少也是他們投入研究的動機之一,雖然佔比不一定高,好奇心、學者精神、對知性的信念,這類的東西或許才是驅動他們為地動說獻身的主要原因,但我覺得他們這種被學術界排擠的身份或多或少都讓他們試圖證明自己(以及自己認同的學說)的心情更加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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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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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信念vs倫理

第三章一開頭就提到了關於「信念」的概念,並以此為主題展開了一系列的探討。而其實,在第二章靠近尾聲的時候,魚豊老師就有對「信念的對立」這件事鋪陳,用奧克茲與諾瓦克的對談對「信念的對立」以及「信念與生命孰輕孰重」這兩個議題的探討進行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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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章結尾,奧克茲從夢裡醒過來,諾瓦克跟他說你為了地動說殺了我的下屬那個橋段,奧克茲也提到了「信念」。原文是「我們都是為了彼此的信念在行動,他們(被殺死的人)應該也做好覺悟了吧」。這樣信念與生命互相對抗的狀況緊接著在第三章開頭又出現了。一個C教正統派的家庭(弗萊家)跟反正統派的男人發生爭執,正統派家庭兩人死亡。後來,施密特等人也為了自己的信念跟C教正統派正面衝突,最後導致C教正統派十人被火藥炸死。

只計算讀者視角可知的人數,異端們為了自身的信念至少造成C教正統派十多人喪命,那麼問題來了──信念是優先於人命的嗎?我覺得這是魚豊老師在第三章對讀者的主要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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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讀者因為處在異端立場,所以很容易對C教正統派的死傷無動於衷(這很正常,主要角色死掉一定更能帶動讀者情緒)。但今天將主觀情感抽掉,我們是否還能夠說誰的性命重於誰呢?當然,C教正統派過去也用異端之名濫殺了不少人,所以他們並非這整起事件裡的單純受害者,但死去的那些人真的是那些真正做了壞事的人嗎?如果不是,甚至他們只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只是跟異端們立場不同),那麼他們的死跟那些被亂抓而處刑的異端的死,其實一樣無辜。甚至他們可能也沒有想過什麼信念的問題,就是好好去工作而已然後就突然遭殃了(跟那些被亂抓的異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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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貫徹信念而不惜任何代價聽起來真的既高尚又值得讚揚,就像第二章的奧克茲帶給我們的情感一樣。但到了第三章,我們馬上看到一個同樣貫徹信念但讓人覺得不是很舒服的角色:用出賣杜拉卡避免自身陷入困境的叔叔。

奧克茲與杜拉卡的叔叔其實一樣都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不擇手段,但他們帶給讀者的感受卻是大不相同的。當然,這是因為他們在貫徹信念時所使用的手段不同,但事實上他們同樣都具有某種程度上的道德瑕疵。奧克茲殺了好幾個人,杜拉卡的叔叔則出賣了自己的親人,若抽掉中間脈絡只看結果,一時倒分不出誰更高尚一些。所以貫徹信念不惜犧牲到底是不是好事,這裡其實應該打上一個很大的問號,我覺得這是魚豊老師想要表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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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看到這裡,能夠發現《地。》裡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認為正確的信念,然後只要他們認真地去貫徹,在別人的世界裡也許就會成為壞人。我想成為別人眼中的壞人在有信念的人身上也許就是無法避免(我也不覺得沒有信念會比較好),所以魚豊老師想說的會不會是:我們可以是壞人,也一定會成為壞人,但是我們必須要去思考自己最多可以壞到什麼地步。就像魚豊老師透過約蘭達所說一樣,迷惘之中必定有倫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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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施密特作為自然主義者為什麼會忠誠於約蘭達?

施密特這個角色從出現之後就一直讓我覺得很妙。他的言行充滿知性與理性,但他卻強調自己是自然主義者。而他明明是個自然主義者,卻在全力協助充分運用知性的組織長約蘭達。老實說,乍看之下我還真的看不出來這兩個人的價值觀哪裡相合,施密特的忠誠讓我相當感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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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一開始我認為,施密特作為自然主義者會選擇協力約蘭達,可能是因為他多少知道最終任務的內容與自然真理有關。施密特認為自然的運作才是真正的秩序,所以也許他是為了讓約蘭達能夠順利地探求出真正的宇宙秩序而加入異端解放戰線。

但後來我認為這不是施密特加入異端解放戰線的主要原因。不僅因為原作中絲毫沒有描寫到施密特對地動說的熱情,也因為我發現施密特加入異端解放戰線的主要目的在於打倒人造的權威與階級,從施密特請杜拉卡幫他磨劍的那段對話中,可以看到施密特是因為看到各地普遍發生人因為教義不同而彼此殘殺的現象,所以決定加入異端解放戰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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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與其說施密特忠誠於約蘭達,不如說施密特忠誠於約蘭達作為組織長所提出的信念。也就是解放思想與資訊,打倒C教正統派這個權威,了結人工所帶來的悲劇。而正因為施密特所忠誠的是組織長而非約蘭達,因此,在約蘭達自爆過後,他反而沒有杜拉卡那麼顯得動搖。因為他追隨的從來都是約蘭達允諾的未來與目標,而非約蘭達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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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弗萊之所以讓人覺得話很少的原因

杜拉卡在動畫20集時一一與雷瓦恩多諾夫斯基、施密特,接著是約蘭達談話,獨獨沒有與弗萊產生任何交談。我個人覺得這是個滿妙的安排,弗萊聰明但話少的設定基本上顯示出這個人腦子裡有很多思考,但是他沒有打算跟別人共享或讓人理解。巴德尼雖然也是不共享知識的類型,但他話挺多的,從這種地方可以看出他們兩人對旁人的開放程度不同。巴德尼雖然不打算共享知識,但對周遭人們的心態較為開放(可能也是因為不在乎他們),所以他展露出比較多的自我面貌,而弗萊則是全面的隱藏,讀者至此完全無法透過任何對話內容了解他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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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魚豊老師大概是刻意為之的吧,這個人從來就沒有想與異端解放戰線的任何人互相理解,也未曾打算坦白,因此「他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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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約蘭達為什麼抱持進步史觀而非循環史觀?

約蘭達曾對杜拉卡說過,他認為「人出生的意義,就是參與這個(上帝的)計畫、參與這個反覆摸索、極其緩慢又永無止盡,膝行向善的過程」。從那一段對話裡能夠看見,約蘭達抱持的是進步史觀。進步史觀指的是相信人類的歷史會隨著時間慢慢進步越來越好,概念近似於約蘭達所說的,上帝會將世上的惡轉為善。與進步史觀相對的是循環史觀,意思是歷史只是在循環反覆並未往前,所以人類的歷史或者文明進展並不會越來越好,而是不斷反覆歷經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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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會抱持著不同的史觀可能與不同宗教用不同方式解釋人的一生有關係。以基督教與印度教為例,前者是直線式的人生觀,後者則是循環式的人生觀。基督教對於生命的解釋是,人死後將會接受審判,然後上到天國或下到地獄。人的靈魂不會循環,像是一條直線一樣從起點走到終點接著完結。但印度教卻認為人死後會持續輪迴轉世,是一種循環式的人生觀。我在想,也許約蘭達會抱持進步史觀是受到C教人生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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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抱持進步史觀的狀況下,約蘭達在面對困境時的決策就同時受到兩個相反的力量驅動。一是受他生而為人的本能與道德價值,二是跳脫個人,由上帝視角看待一切的理性。成年的約蘭達傾向於以理性作為他抉擇時的依循,因為理性的選擇能夠更有邏輯地賦予苦痛意義,而約蘭達必須相信他正在為了前方的善前進,他才能忍受至今以來的所有悲劇。如果他只依循著情感邏輯思考他為何要出生、為何要遭遇這些悲劇,他恐怕只能剩下怨恨與絕望吧。所以約蘭達必須跳脫於短暫的片刻,用更長遠的視角來理解他所發生的一切,並賦予它們一個意義。

因此,他必須相信所有的歷史都在推動著他完成上帝的善,如此一來,他友人的死、他與父親的別離、他不得不放棄的夢想,才能被轉化成有意義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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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約蘭達為什麼愛著地動說?

我覺得約蘭達對地動說的愛除了對真理的愛以外,也包含著他對奧克茲與巴德尼二人的愛。

之所以為地動說做到這種地步、之所以成立異端解放戰線,不僅僅是為了追求真理跟追求「追求真理」的自由,我想也是約蘭達想要對「友人被自己的父親奪走性命」這個悲劇做出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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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父親是造成友人死亡的元凶,這樣的悲劇不曉得帶給約蘭達多麼大的悔恨。而藉由從異端審判官手下解放異端,約蘭達也許多少能夠去彌補這份悔恨吧。同時,「因為自己沒能注意到父親職業而導致友人進行的研究沒能發表」,這件事大概也使得約蘭達對地動說懷抱著格外的使命感。我想如果沒有這麼多私人因素導致約蘭達對地動說產生執著,在諸多真理中,他不需要特別愛著地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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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認為「愛」這種情感,本來就也是出於私人意義的。

約蘭達那一句「我沒有迷惘,我是為了從C教手中奪回我的自由與人生、父親,還有朋友。」很徹底地展現出他為什麼愛著地動說。因為地動說與他的人生、自由,父親、以及重要友人息息相關,一旦實現了,這些逝去都將會擁有意義,這讓他要如何不去愛、不去為此奮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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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杜拉卡為什麼放棄自身的信念,協助異端解放戰線出版書籍?

我個人覺得,杜拉卡轉變信念的心理歷程在故事中呈現得非常細緻而幽微,以致於第一次看見杜拉卡滿足地迎向朝陽時,一時會很難以理解這個情感邏輯是如何運作的。

也許我們可以先來看看杜拉卡最初對「信念」的本質如何理解。杜拉卡本身的信念是「錢」,而之所以是錢,是因為他認為人只要有足夠的錢就不會輕易死去,所以杜拉卡的信念本質上是一種「逃避死亡的信念」。接著我們再來檢視杜拉卡叔叔的信念,他的信念是「即使捨棄信念也要活下去」,同樣也是一種逃避死亡的信念。所以我們可以說,這兩種信念都是消極而不主動,只是為了避免害怕的事物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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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異端解放戰線眾人的信念不是這種類型的信念,他們的信念是「為了某事能夠犧牲生命」的積極信念,在本質上與杜拉卡的信念完全不同。因此,當杜拉卡看見這些人一一為了信念而付出他原以為不可動搖的底線的時候,他被動搖了。

尤其,他不久前才看見教導自己信念的叔叔為了逃避死亡而不惜背叛自己,之後卻依舊無意義、甚至荒謬地死去。這樣諷刺的終焉真的會是他自己想追求的事物嗎?也許這個場景讓杜拉卡開始對於自己是否要繼續「抱持這種逃避死亡的信念活著」感到困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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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卡在約蘭達自爆前夕與異端解放戰線的三人一一對話過,與馬車上的對話不同,這時候的杜拉卡抱持著的是想要理解的心態,而不是彼此爭執的心態。在這三段對話中,杜拉卡理解了積極信念產生的過程與原因,進而為能夠去肯定它們鋪陳。

隨後,約蘭達親自向杜拉卡展現了什麼是有意義而壯烈的死亡(與叔叔無意義的死亡彼此對比),而施密特則告訴了他,為了貫徹信念有時候必須有所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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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杜拉卡也許是在像這樣看過各種生存方式與信念之後,依照自己對對方的尊敬程度而決定要變成怎樣的人吧。他是一位青少女,正在迷惘、正在摸索,他大概多少是被異端解放戰線的人們的信念或存在打動了,所以為了實現這些他想肯定的事物,他才選擇犧牲了自己原有的信念。

即使直到死前,杜拉卡都未能用自己的理智思考出自己生存於世的意義是什麼、轉而用積極的信念生存對不對,但是在他直面施密特所讚揚的朝陽,赫然能夠想起沐浴朝陽的美好的時候,那一瞬間他也許再也不受困於對死亡的恐懼,而好好地體會到什麼是生命的喜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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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施密特最後為什麼不再順從神的安排,而主動做出選擇?

施密特對於生命的逝去抱持著一種很抽離的觀點,亦即他認為「人的死亡也是上帝的旨意」,換句話說,死亡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就跟太陽每日從東邊升起、西方落下一般,沒有抗拒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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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施密特不去哀悼他人的死亡,也覺得為這種自然現象產生多餘的情感是不必要的。他徹底抹殺了自己對於死亡的動搖,只選擇看見死亡在神學上的意義,並將自己造成的死與夥伴的死都看做是一種必經的過程。

但這樣的生死觀中沒有人性、沒有迷惘、沒有倫理,所以說服不了杜拉卡,當然也說服不了家人都被異端者殺死的弗萊。弗萊為家人復仇的行為就像是對施密特生死觀的強烈否定,告訴他「忽視人性以理性規劃一切不可能達成他理想中的美好」。弗萊的背叛告訴施密特,當他以理想為名殺了一名C教正統派教徒時,他同時也導致了一個新的悲劇,一個與施密特自身經歷如此相像、他原本想要避免的悲劇。那樣的衝擊動搖了施密特,讓他重新產生了迷惘與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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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施密特再也無法輕易地將使生命逝去的責任推托給上帝,因此他決定藉由主動的思考與抉擇背負起責任。在他拉扯韁繩,使馬匹掉頭面向追兵時,他的雙手、他的劍尖,肯定都因為生命的重量而開始變得沉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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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流通的社會如何導致一場持續的迫害?

在第三章尾聲,安東尼主教拋出一個完全顛覆讀者認知的震撼彈,也就是「地動說只在這個地方才被視作異端」。我個人認為這個假設確實有成立的空間,而諾瓦克之所以沒能意識到地動說只在這裡被視作異端,也許是因為那個時代的交通並不發達,資訊也很封閉,所以除非主動了解外在世界的模樣,否則一個人所居住的地區很可能就會是那個人世界的全貌。因為他不太可能有機會接觸到外面的思想,知道「原來還有其他可能性」,然後發現原來該地的主流講法其實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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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跟資訊大解放、交通便利、識字率超級高的現代非常不同的地方,我想也是那個時代的人在我們看來顯得封閉盲信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我覺得杜拉卡被設定成遊牧民族少女是滿妙的一件事,這代表他的人生不是一直定居在一個地方,他有機會看到不同的生活方式、接觸不同的思想,然後藉由認識差異去自主思考。

我覺得也是因為這樣,杜拉卡才能在看到奧克茲的書之後違反「覺得這很危險」的第一反應,更進一步去思辨「這本書在根本上到底能不能被教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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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諾瓦克:服從與自由意志

每次看見諾瓦克,我就會想起社會心理學領域裡諸多關於服從的研究,像是米爾格倫電擊實驗或是史丹佛監獄實驗。這些實驗對於平凡人為何實施惡行給出了一些解釋,而其中一個導致他們做出這些行為的原因是他們過於服從權威,缺乏自主思考能力。而我想,這便是諾瓦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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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豊老師的某篇訪談中似乎曾提到,諾瓦克的角色概念與納粹德國中將阿道夫.艾希曼有關,他是當時主要負責屠殺猶太人的軍官,據說私下是個溫和而平凡的人(詳情請見此文章)。

這篇文章裡面有探討到「艾希曼是否完全受權威所影響,而不具有思考的自主能力?」,有人認為艾希曼並沒有缺乏思想,因為他在回憶錄裡展現出強烈的納粹主義精神。但我個人更偏向那是艾希曼所處的社會的思想,他是因為身在那個社會裡所以自然而然地擁有那種想法。純然地說那是他的想法不太公平,但說那不是他的想法也有問題。也許我們可以說他就是這個信念的奴隸吧,一個確實具有一定的自主能力,但也同時身不由己的社會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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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樣的解釋,我認為也適用於諾瓦克的狀況。諾瓦克肯定不是個完全盲從又愚笨的人,事實上他無比聰明、善於思考。但是他的自主思考能力僅使用在社會規範之中,而不會去衝撞這個體制,這從他回答不出為什麼教會要迫害地動說異端可見一斑。所以追根究柢,他對權威還是盲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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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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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拉斐爾:探求之心的擬人化

看過許多關於第四章拉斐爾的討論,我想這個拉斐爾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並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每個人都能夠用自己的想法去詮釋第四章拉斐爾是誰、他為什麼存在。因此在這邊,我僅僅提出我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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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去探討成年拉斐爾是不是第一章的拉斐爾可能並不重要,因為重點不在於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重點在於他們的角色設定明明如此相像,最後卻造成讀者極其不同的情感反應。在角色設定幾乎一樣的狀況下,是「什麼」造成了結果的不同?這是我所認為的,在看待拉斐爾這個存在時應該著重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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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件物品如果只有一個部分不同,人們就更能迅速地意識到不同的地方在哪裡。例如,當我們看見兩顆品種不同的蘋果的時候,因為它們都是蘋果,有所差異的地方不多,所以我們能夠快速地指出它們的不同之處是品種。但若換成蘋果跟香蕉放在一起,因為本質上的差異過大,所以我們反而無法清楚地指出差異是什麼(因為答案太多了,人們的意見會極其分岔)。因此,當我們想要凸顯一個特定的差異時,將其他條件控制得一致是相當重要的,而大小拉斐爾就是出於這樣的原因被設定成一樣的外貌、一樣的名字、並懷有同等程度的探求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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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唯一不一樣的地方也許在於他們的倫理之心。

小拉斐爾的人情味似乎更重一些,大拉斐爾則更能夠為了自身的目的無視他人的苦痛。即便他們都一樣能夠為了地動說犧牲生命,但是一個是自我犧牲,目的上出於傳承與保護,一個則是犧牲他人,目的上出於掠奪與自我保護,在生命等值的前提之下,這兩種行為的差異性也許就在於倫理吧。如果是這樣,第四章就延續了前一章的主題,再一次強調了倫理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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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由於拉斐爾在這整個故事裡擁有這麼強烈的功能性,因此對我而言,這個名字、這個存在的概念性更大於他的個體性。對我來說,拉斐爾這個存在象徵的是純粹的探求之心本身,而探求之心在不同的人身上、在不同的情境下,有可能導引出完全不一樣的結果。我認為這是魚豊老師透過大拉斐爾想要告訴我們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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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魚豊老師的劇情架構手法也許應用了黑格爾的辯證法?

《地。》這部作品不斷運用對立立場的碰撞進行哲學的思辨,例如理智與感性、信神與不信神、相信與懷疑等等。這樣的論述方式讓我想到黑格爾的辯證法。雖然我其實也不是真的很懂黑格爾,一樣只是之前看《哲學與宗教全史》時看了個皮毛,但先提出論點、再提出反論點,最後試圖探索出平衡,這樣的手法好像挺符合黑格爾辯證法所應用的正─反─合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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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節錄《哲學與宗教全史》的原文說明什麼是正─反─合。

黑格爾之後的辯證法基本理論是這樣的:

所有有限、非永恆不變的存在,內部皆有不相容的矛盾。此矛盾由一個論點與反論點構成。矛盾不會靜止不動,而是產生對立,論點與反論點綜合後,則會成為下一個新階段的存在。這個新的存在被稱為「合」,而此新階段同樣內含新的論點與反論點。
空葉❀
黑格爾的辯證法中,將達到新階段稱為「揚棄」,有「不再存在、取消與升上更高層級」的意思。並不是單純地被丟棄,而是在它本身中發展出新狀態,最後導向更高的層次,成為更高級的統一體。

所有存在都包含論點(正)與反論點(反),兩者持續對立及運動後,會到達「合」,然後再揚棄。這個循環會永遠持續下去,存在本身也會繼續自我發展。黑格爾的辯證法大概是這樣的架構。
空葉❀
第二章的奧克茲與巴德尼從原本的對立走向統合、第三章的杜拉卡與施密特也從對立走向統合、作為本作反派的諾瓦克也與異端們從對立走向統合。我在想,這整篇作品是不是大量運用這樣的辯證法來進行思想的辯證呢?
空葉❀
3.第四章:作為整部作品的「合」

延續正─反─合的概念,第四章的論點與反論點是「懷疑」與「相信」,甚至還隱含了第三章的論點與反論點:「貫徹信念(大拉)」與「實踐倫理(阿爾爸)」。第四章作為《地。》的最後一章,開始針對前面的對立進行揚棄、給出某種統合之後的答案。
空葉❀
在告解室中,祭司對阿爾伯特同時唾棄懷疑與相信的態度提出質疑,認為「有非要選站一邊不可嗎?」,並提到人類是介在野獸與神之間的生物,因此定位本就是模糊不清的。這個答案終結了概念對立的狀況,到達了合。阿爾伯特更是在其後對父親的「懷疑/隱匿」與拉斐爾的「相信/排除」直接給予了評論,認為這兩種做法皆無法達到「美」、無法到達真理。這段話與不僅同時否定了自身父親與成年拉斐爾的做法,同時也傳達出教會的排除與異端者的狂信皆有不值得讚賞之處,不可盲目支持。至此,所有對立概念全部得到揚棄,正─反─合的辯證架構終於完成。
空葉❀
《結語》
空葉❀
以上是我個人對第一章到第四章的感想與解析,正如噗首所言,我的解讀可能有誤、可能很主觀。事實上,我也經常在重覆觀看後因為新的發現推翻自己原先的見解,所以真的就看看參考就好。

我非常喜歡《地。》這個圈子總是有很多多元的想法,大家樂於提出自己對於故事與角色的詮釋。雖然大家的詮釋不一定相同,但那都是根基於每個人獨特而真實的價值觀與生活經驗所得出的結論。在提倡「作者已死」的現代裡,讀者的所有主觀詮釋不再受到作者意志的限制,是自由而沒有對錯的。
空葉❀
所以非常歡迎跟我抱持不同意見!然後自己去思考這些議題對你自己來說會是什麼樣的答案。如果上面的文字能夠稍微引發這樣的思考,對我來說就是非常榮幸的事了。

最後,非常感謝看完這一長串分析的你,《地。》真的好好看,我想我接下來還會用各種方式繼續詮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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