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陽光穿透樹葉曬在靜臥的人臉上，微風吹過樹梢，帶來秋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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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美獨自躺在樹下，它的枝葉仍然茂盛，女孩的雙手蓋在腹部上，伴著偶有樹葉飄落的聲音淺眠。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踩在草皮上的腳步聲，耳朵如貓般抽動幾下，接著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不必睜眼就能想到是有人擋住了陽光。
她抬起頭，看見一名身穿校服的女學生站在陽光的路徑上，微風吹起她的髮絲，而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

「你擋到我的太陽了。」招呼的語氣慵懶，她坐起身，卻仍留在原地。

茂盛的長草之中，夕梨想找一處無人的角落落座。

儘管她性格嚴謹，但她畢竟還有著親近植物的一名摯友，她的摯友會帶著她撫摸草皮和花朵，於是夕梨也不在乎髒亂與否，會端正的坐在無人叨擾的綠草之間，低下頭翻起書、寫起筆記，偶爾是什麼都不做，單純地盯著悠揚的天空。

她今天仍然背著書袋，裡頭閒散的放了幾本書，當她還正尋找著能不被太陽直照的位置，前方突然坐起了一名女孩子。

「……啊、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你。」她趕緊往旁邊挪開兩步，讓出了日光給她。

「沒關係，這樣就行了。」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換做側臥的姿勢面向對方。
「你也是來睡午覺的嗎？這個天氣在外頭睡覺最舒服了！不過今天的時間有些晚，恐怕不能待得太久，等夕陽出現之後氣溫會降得很快。」

「如果要睡覺的話，稍微躺過來一點，這裡的草皮比較軟。」邊說邊拍拍身邊的草地，看上去有被好好地保養過。

面前的女孩子姿態慵懶，換了個姿勢對自己笑，夕梨因緊張而微微抿著的唇便放鬆了些許，她有些遲緩地跟上少女手部的動作，沒細想太多，就點點頭，去坐在她旁邊。

她似乎不是來睡午覺的。

當她把手邊的背包放下來時，沉甸的重量讓她想起了書，但書不讀也無所謂。夕梨沒有跟著躺下，只是安靜地眨了眨眼。

… 「……謝謝你。」這裡確實是一塊柔軟的草皮，她先道了謝，才將話說下去：「睡午覺、嗯，我不太擅長在外面睡覺，但這個天氣的確很適合待在這裡。」

「我是永野夕梨，要怎麼稱呼你呢？」

「宇田川直美，我是體質系的。」似乎對自我介紹沒太大的興趣，簡單就帶過，見對方坐下來也換回平躺的姿勢，看不到太多天空，但能仰望樹上的葉子。

「夕梨不是來睡午覺的，是來看書的？」稍微撇撇頭頸，看向那個有點重量的背包。

「那正好，能說故事給我聽嗎？今天感覺睡不好覺。」雖然是個舒服的天氣，但人一接近就醒了過來；也許裡面裝的是自然科學的課本，那肯定能睡上一頓。

「宇田川同學。」她覆述一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聞言，她從袋子裡裡拿出了一本《仲夏夜之夢》，曲著膝蓋，將書本置放在腿間，她倒是有唸書給摯友聽的習慣，此刻要讀給別人聽也不怎麼覺得彆扭，所以接受了對方的提案。

「嗯……宇田川同學看過這本書嗎，是在講在充滿魔法和神秘的森林裡，由仙界的干預引發的錯綜複雜愛情紛爭。是名劇作家莎士比亞的作品。」她翻了翻書，找到書籤置放的頁面，「所以比起故事更像是劇本類的呢……赫米婭於是說：『難道我不是赫米婭嗎？就像天上的神祇一樣，你應該愛我，而我也愛你！』」

「她想，愛情，怎麼那麼難懂？它使人迷失方向，在愛情中，人們會做出多麼可笑的事，我怎麼這麼傻？愛情像夢一樣，沒有意義，虛幻的，像流星一樣會消失。」

「……嗯、劇本有點難唸呢，但總之是她與Demetrius的愛情糾紛……這裡用了像是夢境一樣，跟整體的都是夢的狀態，涵蓋了一些隱喻……」她有些緩慢地解釋，然後偏過頭看向由美，不由得笑了笑關上書：「不是好睡覺的故事呢。」

「剛剛睡覺的時候有做夢嗎？」她將書收回包包內，跟著也躺下，草皮柔軟，陽光和煦，天空是澄淨的色澤。

閉上眼睛聽著女孩輕柔的聲音，平穩地像是朗誦錄音帶一樣，清晰的話語反倒讓人越發精神。
「睡得很淺，所以有點分不清是做夢還是胡思亂想呢。」她輕笑幾聲。

「……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喔，劇情荒誕卻精彩，雖然最後是皆大歡喜，不過感覺只有狄米特律斯沒有被解開咒語吧？那樣還挺可憐的。」儘管是喜劇。
「像那樣在夢裡面獲得的幸福也算是真正的幸福嗎？」

「胡思亂想或是做夢嗎……不是有人那樣說的嗎？夢境也是一種潛意識的思考，這兩者說不定在本質上是很接近的東西哦。」因為已經躺下了，所以閉上眼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不常做夢，也不常亂想些什麼，談論夢境就顯得遙遠，像是在試圖框住飄動的白雲。

「宇田川同學覺得他很可憐呀。」她輕聲覆述，側過頭去看少女的表情，隨後才若有所思地肯定道：「這麼說起來好像是這樣，像是被劇中的命運所左右……」

「不過，我認為在夢裡的幸福也是一種幸福吧。但要稱之為真正的或許有點難……嗯，真正的幸福是什麼呢？」

「怎麼說呢？嗯……說夢中的也是幸福倒也沒錯。」雖然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但她正試著理解這個觀點。
「你有做過那種夢嗎？在夢裡總是晴天白雲， 所有討厭的人都不在，所有的擔憂都不會發生，感覺自己什麼都做得到。」
「就連天上的月亮也能摘下似的。」她伸出手朝天空的方向（儘管現在被樹葉遮擋著），抓了幾下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夢中體會到的快樂是真的、但夢卻是假的，和清醒比起來，在那種夢裡待著會比較開心嗎？」
「……我想狄米特律斯永遠也不能知曉他真正愛的人是誰，但因咒語產生的情感也是真實的，這時如果能提供他清醒的機會，他又該怎麼做呢？」

「嗯……是這樣呀。」其實她自己沒怎麼想過這個問題，對於幸福的定義也不理解，所以按著直美的話語跟著想。

「我想，我的話是正好相反哦。」她不怎麼做夢，真要說到夢的話……夕梨將手輕輕遮蓋在眼前：「我沒有做過『什麼都做得到的夢』呢，反而做過『什麼都做不到的夢』，像是沉入海中、被關進狹窄的盒子。這麼想起來，現實對我來說，比較像夢境吧？」

「不過，在虛幻夢境的快樂和痛苦的清醒之間抉擇，我會選擇後者吧？」

「但是，我覺得如果太苛刻幸福的定義，否認了這樣也是幸福的一種模式，對他來說也很可憐……」她思考了一會：「不過狀況可能不太一樣吧，狄米特律斯沒有選擇權呢，這本身大概就是一種悲哀。嗯，宇田川同學覺得幸福跟悲哀是站在對立兩面的嗎？」

「這有點難呢。」她沒有馬上回答，只盯著隨風飄動的樹葉，目標被吹落地之後再換下一片，像個不怎麼規律的沙漏。

「……我覺得應該不是，」她轉頭看著躺在身邊女孩，嘴角微微上揚，「悲哀是看的人說的，而幸福源於自身的感受，所以同時存在是有可能的吧？比方說我同情著狄米特律斯，夢中的他卻因愛人而快樂，那這樣算是悲哀且幸福嗎？」

「說不定沉醉或清醒都是一樣的，擁有選擇權的人才是幸福的呢。」

她想到對方所描述的痛苦的夢境，那著實讓人想逃離。
「夕梨沒有做過美夢，為什麼還會選擇要清醒呢？」

「是這樣吧，選擇權很重要呢。」沒有再想下去，她只是認同地覆述了一遍，然後思考起少女的問題。

「嗯，我不知道。」良久，她只是這麼說，「就是覺得該那麼選而已……夢境跟現實大概還是有差別吧，觸感、溫度……」

無論甜美與否，如果選擇夢境的話，那大概就會像是背叛自己一樣的感受。停頓之中，她不太明白地想。

「嗯……感覺有點睏了。」她沒有在自己身上講太多，只是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那換我來說故事給你聽吧。」聽見打哈欠不小心笑出聲，對方分享了這麼棒的故事，不曉得自己能不能說出有趣的事情。

「剛才睡覺的時候做了夢。」不確定夕梨是不是睡著了，她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在亂七八糟的樹林裡行走，被倒下的樹擋住了去路，但夢裡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將樹放回它自己的洞，重新排成一片樹林。」

「在整齊的道路前方有一扇門，碰到門的時候就醒來了，然後看見你。」雖然本來是想睡覺的，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睡不著了。

「……這種夢實在說不上是『什麼都做得到的夢』，不過一隻手指就能改變世界的能力還挺不錯的吧。」

她沉默了一會，讓人以為她睡著了。

「……聽起來像是那種會打廣告的手機小遊戲。」她悠悠發出不那麼嚴肅的感想，眼睛沒有睜開：「確實是不錯的能力，也許是歸位、也許是移動之類的……總覺得學校的人裡應該也有人能有這種能力吧。」

說到底，世界有多大呢。移動樹木的時候可以稱為改變這棵樹木的世界嗎。永野夕梨想著無關緊要的這些。

「不過這就像是預兆呢。做了短暫紛亂的夢，然後睜開眼就遇到誰……像是註定要對話的感覺嗎？命運之類的。」

「夕梨形容得真浪漫！醒來後得到命運的相遇，那這個夢就像預知夢一樣呢。」轉成側面，覺得這個相會肯定是比夢中還美好的。
「不過如果學校裡有這種異能的話，就失去神秘感了……」

「夕梨的異能是什麼呢？」好奇地詢問，不過停了一下子又補充，「不想說也沒關係的！」

在夢中把樹都放回應有的洞裡，這是秩序的意思嗎？順著夢的情節考慮著這點。

… 她似乎因為問句而睜開眼，思考是否說出口，她沒什麼隱瞞異能的習慣，大家都在學校裡，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話題。

「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她輕聲：「就是碰到別人的時候可以大概感知情緒而已。」

她至今還沒有很習慣使用異能，兩隻手仍規矩地放在肚子上方，儼然一個木乃伊的姿勢。

……她在想要不要回問一句，但她其實也真的不太在意這個。

「啊，像是對周遭特別敏感的人那樣。」不是把樹放好的能力啊，那就放心了。

「不是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嗎？這個能力就像破除了限制一樣，感覺能給人帶來好處。」

「不過……」其實是想說帶來快樂，但綜合了知道對方想法後能做到的事情，好像不只如此，「如果表現出來的和實際的情緒不一樣，那會有點困擾呢。」

「嗯……表現出來和實際不一樣是很正常的事情呢。」她輕聲：「人總是會有千萬種理由偽裝自己。我覺得不是壞事。」

至於帶來好處或多或少有些吧，至少她能夠及時知道對方是否在心情煩悶的狀況，可以少很多爭執。大概。

「宇田川同學不說點自己的事情嗎？」

「我嗎？比如說為什麼在這裡睡午覺嗎？」大概也知道這樣挺奇怪的所以自嘲一下。

「我的異能有點像在水中隔空取物，是有點麻煩的能力。」
「……不過現在不行，每次做了夢之後都會有一陣子不能使用，就像普通人一樣。」

「所以來這裡打發時間，也不想讓其他人發現……」雖然說出口的當下已經來不及了，不過意外地不會令人感到焦躁。
「聽夕梨說話有種轉移注意力的感覺，謝謝你！可以幫我保密的話就太好了。」一鼓作氣地坐起來，對著還躺著的夕梨露出笑容。

她其實不太覺得奇怪，因為身邊也有朋友會來草地躺，甚至會拉她一起躺。但此時直美在說話，她便只是搖搖頭表示不在意。她聽見她講起異能與限制，便明白地點點頭，想了想又覺得這樣表意沒有很明確。

「……我會幫你保密的。」她輕聲道。

她緩慢地從草地上也坐起來。時間在對話裡逐漸流逝，如今也到了近傍晚的時間，氣溫也稍冷了。

「我也蠻喜歡跟宇田川同學講話的，我覺得收穫良多哦。」她眨眨眼：「時間差不多了呢，我差不多要回寢室裡。」

「下次有機會在聊天吧。」她從草地起身。

看見女孩搖了頭又點頭，覺得大約能明白意思而且挺可愛的，結果有沒有保密並不太在意。
「夕梨早點回去吧，掰掰。」她向上揮揮手，再慢慢起身。

「下次見。」直美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對方了才從樹下離去。

　 　 　 　 　

感謝交流！！謝謝夕梨中我超慢…
好喜歡夕梨言語間透露出的知性的感覺，跟她說話非常舒服，有聊到一點跟平常不太一樣的話題好開心！有機會認識她真是太好了我好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