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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地方塗螢光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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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課之王》 隨摘隨記。

小說家名義上是國王,是上帝,在他們的世界,他們說了算。但本質上,其實是巫師。他們施展的巫術叫「虛構」。他們無比相信,小說之外不存在事實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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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小說課之王》了,中間間隔有點久,書中的細節已經開始印象模糊,好怕再過幾天就會全部忘光光XD,趕快開一樓來記錄喜歡的文句。

作者許榮哲以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為範例,分析小說家們如何手持皮鞭啪啪折磨讀者!全書一共47堂課,深入淺出的解說組成小說的重要元素以及有趣的寫作技巧。每堂課的篇幅都短短的,說明淺白扼要,讀起來相當輕鬆。

跟著作者的實例解析,看到很多神奇的寫字魔法好好玩。我一直覺得優秀的小說家一定是S,讀者是M,這本書的副標題「折磨讀者的祕密」深得我心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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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與偉大

李永平有點醉了,搖頭晃腦說,張大春是一流的小說家,但不會是偉大的小說家。

什麼意思?一流和偉大,有什麼差別?

李永平紅著一張臉說,因為張大春對他的小說人物沒有同情心。

同情心?同情心有那麼重要嗎?

李永平的意思是,工匠一輩子可以製作成千上萬個人偶,但母親一輩子只能生出幾個孩子。大部分的小說家是工匠,工匠的最高等級叫一流;但只有極少數的小說家是母親,母親才有資格配得上「偉大」這個詞。

小說當然是創作,但在偉大的小說家那裡,更接近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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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台灣作家我非常之不熟w,沒有讀過李永平、張大春的作品,不過好喜歡作者序中的這一段,完全命中我現階段對文學和藝術作品的喜好和感悟。

我也認為同情心很重要!寫作者有了同情心,才能夠設身處地同理與自己的性格、經歷、所處環境完全不同的人物。我也很欣賞有同情心的作者,他們能用不同人物的雙眼看見世界。

不是向讀者灑狗血那種氾濫的同情,而是理解了這個人物的一切後,無形中展現出來的同情。這種同情非常克制,有時還顯得作者好S、好冷酷,因為他切實地寫出了角色的缺陷與掙扎。

人偶雕刻得再怎麼完美,它仍是死的;但孩子卻是活生生的,會跟著周遭環境變化。每每聊到喜歡什麼樣的創作,我總會說我喜歡看角色受苦,這可能是我這個悲劇美學愛好者偏激的一家之言wwww,但我覺得寫作者身為角色的父母,總要捨得讓孩子受傷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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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的角色或許就像父母,創造的角色不一定與自己相似,卻總會留下一部分自我的影子。正如生產是艱辛的,孕育一部作品、一個角色,也是一段漫長的歷程。

某種程度上,可能小說家都會把自己投射進人物,即使每個角色有各自的命運,他們的背後,總蘊藏著創作者對人的凝視與思考。

當然,技巧與手法同樣重要,因為它們決定了一個故事該如何被講述。小說是一門說故事的技藝,於是鑽研技巧,便成了匠人攀登巔峰的浪漫。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追求,也有不同的高峰。

文學有各式各樣的形式,但什麼樣的文學才稱得上偉大呢?對我而言,或許是那些能夠揭示人與世界關係的作品。透過角色與世界的碰撞,映照現實中的矛盾與衝突,無論是社會議題,還是歷史洪流,亦或是人生而在世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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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最好的小說是文學,文學是一面鏡子,它能映照出你自己的心。

希望之人讀到希望。

絕望之人讀到絕望。

這就是為什麼一篇好小說有多重解讀的可能,一如魔幻寫實大師小說家馬奎斯說的:「每篇好小說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個謎。」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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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小說?

國王定義一個國家,上帝定義一群信仰祂的人,他們其實都是巫師,因為我們看到的世界,並不是真正的本質,而是由國王和上帝的權力定義出來的。現在讓我們重新回到最初的問題:小說是什麼?

若我們把巫術比擬成小說,那國王最後的話就變成「小說之外不存在事實真相」。當你開始能夠「忍受」世界是虛構出來的,你就像王子一樣踏進了巫師(小說)之門。但如果你能像國王那麼認真的「相信」世界是虛構出來的,你就成了一個百分百的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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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看見的都是假的?好的小說家能讓讀者相信「虛構」才是本質 | 許榮哲 | 主題文章 | 天下文化

這篇文章就是本書的第2課,讀完後好喜歡約翰.符傲思的〈王子與巫師〉,這篇寓言故事本身就有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用來解讀小說這個文學類型更是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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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文學?

聰慧的讀者選擇好的折磨,平庸的讀者選擇壞的折磨。

平庸的讀者像檢察官,把所有心力集中在找出正確答案。對他而言,「真相」最重要。但聰慧的讀者在意的不是正確答案,而是哪項選擇,才能呈現出人性的複雜度。

死於意外?還是投湖自殺?哪一種選擇才有深度?(折磨持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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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段話讓我想起電影《伊尼舍林的女妖》,導演也留下了相似的空白。到底是意外,還是自殺?我猶豫了思考了好久,感覺選擇哪個答案都不敢太篤定。

根據電影其他情節線索的推論,自殺大概是一個比較符合人性複雜度的答案,但導演沒有把話說死,而是選擇留下空白,把問題拋回去給觀眾。

懸而未解的謎團替觀眾張開了思考的空間,問題會久久縈繞在他們心中,這正是一種很棒的折磨。觀眾會感到糾結,思考如果他是自殺,那又是為什麼?但其實真相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在這段過程對自己內心進行的同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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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曹操解釋,呂伯奢回去見到家人被殺,一定會帶人追上來,到時候我們就逃不了了。最後曹操還補上一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正是這一句話,把曹操的內心面貌刻劃出來了。

注意!這句話指涉的不只是此刻當下殺害呂伯奢一家人這件事而已,而是從今以後,曹操所有可能犯下的「惡」。

從此,在讀者心目中,曹操不只多疑,不只自私,不只奸詐……還多了那麼一點微微的恐怖感——他隨時都有可能幹出讓讀者嚇破膽的壞事——這一點是外在面貌無論如何都刻劃不出來的。

因此在我的創作觀裡,內在面貌比外在面貌重要千百倍,因為內在面貌(我習慣稱之為「內心景觀」)才能提供給讀者無邊無際的想像,以及揮之不去的恐怖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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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恐怕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知道,對話除了拿來當廉價的「日常對話」、「推動情節」之外,還可以用來代替小說裡的描寫、敘述,甚至議論、說明……

使用對話之前,請記得先提醒自己:對話不是水龍頭,不要一開,就流了滿滿一地。請試著用最少的字數,寫出一座「除了水面上還有水面下」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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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

如果你把〈百年孤寂〉的開頭看成灑亮片、噴彩帶的小說炫技,那就大錯特錯了。前面說過了,這個開頭除了表層的好,還有內裡的好。事實上,小說家一開場就如龍鬚糖一般,拉出邦迪亞上校的生命軸線,目的是為了標誌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件事:面對行刑槍隊、找冰塊。

觸摸冰塊是邦迪亞上校的性格,而面對行刑槍隊則是他的命運,一個極小,一個極大,「極小」在時間的長河裡慢慢引發了「極大」。開頭一小段文字,已經為「性格決定命運」(在創作裡,這句話的重要性大約等同於物理界的牛頓「萬有引力定律」),做了史上最簡單,但卻最傳神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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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

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當小說寫到三分之一時,小說就會脫離作家的手,自己接力寫下去。這種說法會不會太不可思議?

一點也不!不過精確一點的說法應該是,當小說人物的性格確立之後,那麼他便脫離了作家的掌控,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從此,無論前方有多少條路,他都知道自己應該選擇哪一條。

所以重點不在三分之一,那只是一種籠統的說法,重點在於何時你才能把人物的性格刻劃出來,讓他走自己的路,也就是人物的性格決定了人物的命運,而不是小說家決定了人物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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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裡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做或不做(復仇)正是哈姆雷特的困擾,優柔寡斷的性格帶領著他,在命運的雙岔路上來來回回,直至無法挽回的悲劇發生。

事實上,優柔寡斷並不是什麼致命的性格,然而一旦置身於凶險的環境之中,原本不過是自做自受之類的小小倒楣事,就被放大成一樁無可挽回的悲劇。

「To be or not to be」,當小說人物面臨命運的抉擇時,性格便會自動跳出來,在前方引領,走向必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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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作者舉了哈姆雷特的例子,特別能凸顯「性格」一步一步將角色推向這個「結果」的宿命感。可能好的悲劇描寫也是如此,走到結局,不會讓讀者覺得突兀或硬要,而是感覺到一股莫可奈何的必然性,一切皆已透過作者的佈局埋下伏筆,一切終究無法逃離和避免。

好的不幸,或許是一種全盤皆輸的死局。性格、環境、當下情境等等內外因素全部鎖死了走向 Good Ending 的可能性。甚至,就算換成我們身處其中,擁有相似的性格,身處在相似的環境,也無法做得比哈姆雷特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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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觀點

母親,我是你不孝的兒子……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為自己奔波,心中什麼也沒有,只有他自己的事業,他是一個冷酷自私的人。

系辦公室的祕書走過來,對他說:「你什麼時候回家?」「已經訂票了,放假就走。」你竟然一點預感也沒有。家裡打來了電報,當然系裡老師沒有交給你,他們只是暗示了你快回去,你卻聽不出一點話音?

暑天屍體存放不住,等了你兩天兩夜,在你還在車廂裡晃蕩到家的前一天,屍體就火化了。母親,我是你不孝的兒子!他心中只有他自己。

●〈母親〉,高行健/著(二◯◯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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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人稱觀點頻頻切換,但小說讀來卻一點也不受影響,依然流暢自然。事實上,除非是眼尖的讀者,否則恐怕並不容易察覺,人稱觀點已經悄悄切換好幾輪了。

不同人稱之間的切換是隨機的嗎?當然不是,小說大部分用「我」這個敘事觀點來說故事,這部分很容易理解。但從「我」切換到「他」或「你」時,事實上「我」並沒有消失,只是退到比較後面、比較高的位置上,客觀的談起當時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帶著那麼一點自己批判自己的意味。

試著想一想,如果小說從頭到尾都是我責備我、我咒罵我、我◯◯╳╳我……那麼小說肯定很容易變得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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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都是自己,但「你」和「他」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他」比較接近一個不在現場的人,而「你」則好像近在眼前。正因此,我、你、他的交錯使用,產生了一種時空的距離感,像是不同時空的自己,在同一時刻追憶自己的母親。

如果人稱的切換只是一次拋接三顆柳丁的雜耍,純粹為了炫技,那麼意義就不大。事實上,〈母親〉這篇小說的人稱變換,不只拉開了敘事的時空距離,更重要的是它豐富了情感的層次和內涵。從今而後,我不再是那個單一的我了,我是我、我也是你、我更是他,而我們的母親,照片上那個扁平的母親,在我你他三人接力追憶的過程中,逐漸隆起,成為一面三稜鏡,折射出多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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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範例和分析好好看,值得放一下!可能還是菜逼八的緣故,我寫字時還是經常煩惱人稱怎麼轉換比較自然,有時候很害怕如果突然從「他」變成「我」或「你」,會不會讓人看不懂,搞不清楚到底這段句子是誰的心之聲。

我知道你、我、他能夠在不同的段落交替使用,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母親〉這篇切換得這麼頻繁且流暢的文章。經過作者的說明我也理解到,切換人稱是豐富文章情感層次的一種技巧,「我」是最靠近自己的,「你」稍微遠一些,「他」又更疏離了,讀者在閱讀的過程時間感被拉開了,同時也被層層推入敘事者懊悔的內心漩渦。

切換人稱不只是一個小技巧,也可以是構築整篇文章的敘事手法。〈母親〉這篇感覺確實就像施了魔法一般,略略動點手腳,乍看平凡無奇的人事物,頓時就變得充滿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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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

懂了吧!不管事實的真相是哪一個,都不能說出口,因為一旦有了正確解答之後,小說必然往下墜落。屆時,小說裡日日夜夜折磨敘事者(小男孩)、困惑讀者的謎團全部都會煙消雲散,故事瞬間簡化成了一副手鐐腳銬,誰犯了錯,誰就關進大牢接受懲罰,沒什麼好說的。

當故事決定不再折磨它的讀者時,就完完全全失去了魔力。失去魔力的故事,將退化成一則極小而明確的結案報告,純粹就只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罷了,它將永遠無緣變成一部無邊無際的文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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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關於「留白」的討論,又可以呼應回前幾樓的《伊尼舍林的女妖》。記得導演在訪談中提過,他想要拍一部像文學作品一樣留下許多空白的電影。

當時我就在思考了……對啊,為什麼文學作品總會留下許多曖昧的空白?為什麼我們看到一些具有開放性思維、模糊地帶的電影遊戲動畫漫畫,會說它們似乎有文學作品的味道呢?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文學作品的優秀在於——它會盡量提供讀者思考和反芻的空間,使人感覺好像理解了什麼,又不完全摸得清楚。很少聽到道德勸說的說理故事是優秀的,某方面來看,可能是因為作者的「目的性」過於強烈,一眼就能被讀者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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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勁的灌輸:這是對的,那是錯的。這是好人,那是壞人。並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樣的作者實在不夠S,無法折磨到百般挑剔的讀者。

好的作者會跟你玩痛苦又迷人的尋寶遊戲,讓你身陷在他的詭計無法自拔。即使目的是道德勸說或警世小劇場,他們大概也會設計一個無比迷人的故事框架,藉由書中各處藏著的線索,迂迴地告訴你。

可能也是我個人有失偏頗的觀點而已,但我想優秀的作者想要傳達的不一定是某種非黑即白的道德觀,因為道德、法律、價值觀都是會隨著時間和地點不停變換的東西,他們想要的,是邀請讀者走進「他的世界」去體驗一遭的機會。

很多經典作品的價值恰恰來源於它們勇於挑戰了當時的主流觀點,或提供了一種嶄新的視角。正因文學作品提供了一個(虛構的)開放式對話空間,它才會是無邊無際、包容萬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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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

曾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二十一次,但卻始終與之無緣的英國小說家葛林的墓碑上刻了這麼一段話: 「我愛看的是:事物危險的邊緣。誠實的小偷,軟心腸的刺客,疑懼天道的無神論者。」 (引自英國詩人羅伯特.布朗寧的詩句)

注意到了嗎?小偷vs.誠實、刺客vs.軟心腸、無神論者vs.疑懼天道,以上三句敘述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矛盾」。現在讓我們重新整理一下:葛林最愛看的是事物危險的邊緣,而所謂事物危險的邊緣就是「矛盾」,也就是說,葛林最愛矛盾。

刺客愈心軟,任務就愈凶險,小說也因此愈精采。所以深諳此道的小說家葛林當然喜歡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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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難

仔細回想,正是卑賤的小丑為坤樹帶來了生命的喜悅,然而當坤樹成功擺脫小丑的身分時,孩子也跟著失去了(象徵),這是何等的荒謬與悲傷。它似乎隱隱約約在告訴讀者,小人物最大的悲哀,在於他一輩子永遠脫離不了小丑這個身分。

相較於其他制式的兩難小說(要錢?還是要命?),〈兒子的大玩偶〉一連做了兩次不露痕跡的完美演出——小人物坤樹的生命永遠處於一種兩難:尊嚴的生命vs.卑賤的生活。得到尊嚴,就餓了肚子;飽了肚子,尊嚴就被踩在腳底下;尊嚴與溫飽永遠不可能同時滿足。

不只於此。

〈兒子的大玩偶〉之所以能把兩難這個技巧發揮到極致,那是因為作者筆下所創造出來,看似二選一的選項裡,小人物從來沒有自己的選擇權,他永遠只能掩著面,無奈的選擇令自己最難堪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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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本書的特別收錄讀完了〈兒子的大玩偶〉,覺得可以把平淡的故事寫得有趣真不容易,不會讓人沉重到讀不下去,又能深深體悟到小人物的苦澀辛酸。

說得像是第一天看小說,不過我每次看到自己舒適圈之外的角色寫法都會感到很驚奇!〈兒子的大玩偶〉將那種沒讀過什麼書的純樸人的見識和想法刻劃得好好,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吵架互動也很細膩,兩人都很在意對方的反應,但沒有人再提到昨晚吵架的事情,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這樣的描寫好寫實。

不只黃春明好會寫,作者許榮哲也好會分析,主角坤樹看似還有選擇的機會,實際上根本沒有選擇,他只是被生活推著前進,最後結尾那個彷彿自己是小丑的荒謬斷點也是餘韻無窮呀。〈兒子的大玩偶〉的筆調溫溫吞吞,沒想到黃春明也這麼S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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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突

天氣冷嗎?當然不是。就算天氣冷,媽媽也不可能跟兒子要衣服穿。平庸的小說家筆下,不合理的地方就是不合理;但優秀的小說家筆下,不合理的地方通常別有用意。這裡的冷別有用意,它指的是姊姊所做的一切,讓媽媽心冷。

在優秀的小說家筆下,即使衝突開了口,變成了話語,依舊安安靜靜。安安靜靜的衝突常常比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更有張力,因為它是一張懸在心底的網,柔軟,卻永遠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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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遲

大抵而言,祕密就是「隱密而不讓人知道的事」,也就是不能說的;或者應該這麼說,說了就不是祕密了。但有些小說家不僅不極力隱瞞祕密,還故意把祕密的簾子掀開,好讓讀者探頭進去看個究竟。為什麼這麼做呢?因為小說家知道,讀者一旦知道了祕密,就會被捲進故事裡,陷入「為你歡喜為你憂」、喜怒哀樂無法自拔的情緒裡。

有些祕密不能說,但有些祕密最好讓你的讀者知道,因為祕密會帶來折磨,時間一拉長,折磨就成了凌遲。有了凌遲,就有了吸引目光的故事鉤,屆時讀者只能揪著心,不停的翻到下一頁,再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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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眼法

有些東西的價值在於看不見的地方;說穿了,講白了,就不值一文錢。

羅貫中筆下這段「溫酒斬華雄」的故事,利用小說的障眼法,隔著一道薄薄的簾幕,以及一杯怎麼看都不起眼的溫酒,就成功替換掉外頭的血流成河,以及小說家的長篇大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關羽塑造成一個萬夫莫敵的英勇戰將。

雖然讀者沒有親眼見到關羽打敗華雄(搞不好簾幕一拉開,讀者看到的是關羽狼狽出糗、僥倖勝出的那一面),但請相信讀者的想像力,小說家再怎麼描述,都比不上讀者自己的想像。想像永遠比現實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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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貫中那個時代就已經有鏡頭不需要從頭到尾跟拍角色的思維好有趣wwwww,以前聽三國演義這段故事似乎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回想寫得真是高招!完完全全就是依靠讀者的腦補能力造成戲劇效果,不寫比寫更能在讀者心中塑造出關羽的勇猛。

不過這也是很難實際應用的技巧,我經常會認為要盡可能把文字寫得詳細一點,才算是有練習到。如果刻意跳過哪個橋段,是不是代表自己馬虎又偷懶,所以「溫酒斬華雄」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呢,不要只是埋頭苦寫,偶爾也要想一想哪些橋段不寫是不是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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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遠路

如果目的地是你的重點,那麼就抄捷徑吧!如果過程才是你的重點,那麼最好繞遠路,如此一來,才能看見平常看不到的風景。為了讓讀者看到更多的風景,小說家常常捨捷徑而繞遠路,甚至拐了一個好大的彎。

在我自己的定義裡,悲慘和悲傷完全不一樣,雖然兩者都悲,但悲慘不問過程,直接通往結局(例如:有遊民橫死街頭,我「同情」他)。悲傷則是迂迴曲折,在人心裡不停的打轉,轉出了不被理解,轉出了嘆息與愴然,轉出了生命的無可奈何(例如:同樣有遊民橫死街頭,但因為我有類似的經驗,所以我「同理」他)。

優秀的小說和新聞報導不一樣,它能帶領讀者看見生活的底層細節、生命的無奈與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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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心

我常用〈竹叢中〉這篇小說和學生玩一個叫「黑暗之心」的遊戲,如果學生徹頭徹尾的認定「活著是王牌」,沒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的話,那麼他大概是不適合從事小說創作的,因為他的心底完完全全沒有黑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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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一個章節「黑暗之心」的幾個範例都蠻好看的,果然論變態還是日本人尚內行,作者對〈竹叢中/羅生門〉的分析佷透徹,所有人都只展現對自己「有利」的那一面,造成案情撲朔迷離,直到最後也沒有揭曉答案;但真相早已呼之欲出──每個人的真實,都藏在其他人的話語裡。

〈竹叢中〉探討了「人為什麼會說謊」,因為在壓抑又高度重視集體的日本文化,名譽時常被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看過一輪以後,也稍微能理解為何有些優秀的小說家,像是芥川龍之介或三島由紀夫,身上多少會帶著敏感、脆弱和神經質的特質。他們的性格、情感、經歷和思維方式,使他們能夠敏銳感知到人性中那些光與暗的交界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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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特質,或許是一種有毒的天賦,他們活在世上大多十分辛苦,甚至在生活中表現得像個神經病或混蛋。但不得不說,因為這份天賦才造就了他們觀看世界的獨特目光。之前稍微逛過三島由紀夫的介紹,覺得就算放在日本人那裡,他也是一個十分奇特的存在。

可能有點日式中二臭的味道哈哈,不過我很喜歡作者寫的這段話,許榮哲甚至把黑暗之心滲透到我們這些讀者身上我覺得很棒wwww, 「作為一個創作者,和良秀一樣,和芥川龍之介一樣,我們都沒有選擇。是成為神的嚮往與執念,選擇了我們——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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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小說

〈降生十二星座〉裡的鑽石核心是「沒有入口」,最鮮明的意象就是小說裡的「道路十六」電玩遊戲。一個封閉找不到入口的格子,所有人都只能在外圍打轉,沒有人能夠進入內裡那個熾熱又寂寞的愛情故事——直子的心。

正因為沒有答案,於是沒有入口,無法進入。對小說裡的「我」楊延輝而言,生命中的每個女孩都不明原因的來,不明原因的去,不明原因的死,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沒有入口的謎。

一個謎可以忍受,那是折磨讀者的祕密。

但如果是八個謎、十二個謎呢?

就像漫天的繁星一樣,人類無法忍受沒有秩序,凡存在必有秩序,如果實在找不到秩序,那就創造秩序。

於是有了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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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的另外一個特別收錄是駱以軍的〈降生十二星座〉,我第一次聽到駱以軍,大概是前幾年在台灣文學相關的 podcast 聽到別人聊《明朝》的抄襲爭議w,主持人相當欣賞〈降生十二星座〉,當時我就很好奇這篇文章了,沒想到會透過這本書讀到。

如果先看完《挪威的森林》再來看〈降生十二星座〉說不定會更有感覺,不過我沒有看過村上春樹,所以閱讀時反而是想到電影《一級玩家》和《無敵破壞王》。

我蠻喜歡這篇文章充盈著老街機迷的時代印記,出發點是《快打旋風》中打算為父報仇的春麗,延伸到自殺的小學女同學和分手的前女友──從主角對女性的困惑不解,進一步拓展到所有人都是一個「無法進入的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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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玩遊戲的程式固定的數據、預設的結局、角色受他人操控的特性,可以呼應到星座指向的性格、身世和命運。能夠用這樣的概念串聯起整篇文章,我覺得很厲害!

本來以為結局大概會停在「直子之心」被打開之後的空虛,沒想到結尾竟然變得超現實起來XD,在星空之下,巨大化的春麗正在大廈的包圍中進行最終boss戰,男主角看著她戰鬥的身姿淚流滿面。這段畫面描寫彷彿特攝電影的畫面,有種莫名的感動和熱血!

駱以軍的最後一句是「時間在延長著,這不是最後一關了嗎?」似乎也是在問,春麗破關以後,她的人生該何去何從?或許,人生這個遊戲也是一個沒有入口和出口、無法破關的迷宮吧,人們只能在困境的輪迴裡永無止盡地戰鬥下去,就像春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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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之路

許多作家走上文學之路,是生命的苦痛推著他們,一步一步艱難抵達,有其必然。至於我則完全是一連串的白痴+任性+幼稚+魯莽衝動造成的,完完全全是偶然。

大部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白痴了,然而出於害羞,我只好改口「一切都是天才的緣故」。

得意的時候,提醒自己「因為我是天才,所以值得更加努力」。

失意的時候,提醒自己「相信自己是天才,比真的天才更重要」。

也許你覺得我的小說之路太兒戲了,沒有天才的傳奇性。

這正是我的目的,如果連我這樣的人,都可以藉由努力、自學,而走出一條小說之路,那你有什麼理由說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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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到作者後記。

序言開啟小說創作一流和偉大的大格局,後記則以貼近生活的日常寫得輕鬆好笑,兩者都是作者許榮哲刻意安排給讀者的閱讀體驗。我很喜歡他在後記裡表現出來的心態,記錄到這樓勉勵一下自己。

看到許榮哲不斷想著下班後我要「瘋狂寫作」好有共鳴wwww,有時候寫作者就是這麼單純和一根筋只看得見「前方十公尺的一個亮點」。即使對我來說,只是興趣使然和各種拙劣的模仿行為,沒什麼非寫不可的理由,但還是常常會莫名自暴自棄,認為反正我也寫的不好,還是就算了吧。感覺也可以學習一下許榮哲的心態!我是天才哇哈哈哈(于正昇版本ㄉ櫻木花道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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