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糖覆盆莓.花想
燕食記 - 葛亮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燕食記]『他手腕轉動,頭腦裡忽而響起一支旋律。「歡欲見蓮時,移湖安屋裡。芙蓉繞床生,眠臥抱蓮子。」止不住地,是個沉厚的男人聲音。安靜清冷。當年,師父手把手教他打蓮蓉。師父不苟言笑,喜不形於色。但那天他對五舉唱起了這首歌。是他少年時師父教的。師父姓葉,手把手教他打蓮蓉。』

以食為題的小說不算少,但《燕食記》卻有如廣州香港的雙城記和百年孤寂,敘說大時代的大氣,同時結合小人物的微緻,文筆和劇情雕工精細動人,完讀那刻就像吃了一個頂級流沙包一般美妙。

當中描述的點心和唐餅,明明是長大一路以來常見的食物,但也是從這本小說,才理解它們的淵源和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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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當中用兩師徒的人生軌跡去旁述時代變遷。一邊讀一邊覺得,假如要改編舞台劇或影視化,他倆的年輕面貌應該要由同一位演員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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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貫穿角色的人生,卻沒有教科書式的搬說明文過字,而是融入角色的生活眉角,也塑造了他們的性格,鮮明又痕跡可尋。
兩師徒的恩怨,在最後回歸原點,和合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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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照片上杏花樓,的確是氣派得很。阿爺說,你瞧這門板、窗花與欄杆,哪一處不是精雕細琢,站在三樓陽台上能張見整條皇后大道。阿爺說,當年李鴻章來香港辦外交,英國人就在杏花樓擺酒設宴,那叫一個排場。五舉便問,阿爺那是見過李大人了?趙師傅一怔,卻不以為忤。他說,我那時小,沒趕上見著他。可我給孫文先生親手斟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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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對這唐餅,廣東人可是歷來講究得很。像農曆新年,各大茶樓的大按工場上下便忙著炸芋蝦、「茶泡」,還有油角、肉鬆角;每逢清明節,便會有許多人來買煎堆、鬆糕拜山祭祖;農曆五月忙著包粽;到了中秋更是一年一度最熱鬧的餅季。人們絡繹而至,圍聚在茶樓下的餅部買月餅。可讓餅部忙的,還不止是中秋,而是過後所謂「小中秋」的嫁娶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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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女餅,就是囍餅。行內人又稱五色餅,雅些的就叫做「綾酥」,因為分別有紅綾、黃綾、白綾、合桃酥及雞蛋糕。綾,即綾羅綢緞中的「綾」,是其中最名貴的衣料。禮餅以綾酥為首選,寓意榮華。而不同顏色的綾酥各有寓意,黃綾以豆茸做餡,寓意大富金貴;白綾則是五仁餡,代表新娘白璧無瑕;紅綾餡料為蓮蓉,寓意喜慶、鴻運當頭。合桃酥和雞蛋糕則代表「夫妻和合」、「步步高陞」。有些綾酥中還可加入蛋黃,則為彰顯高貴、旺丁滿堂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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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榮師傅興致好,給我看過一張他收藏的同欽樓的嫁喜定單,落的日期是一九六五年。單上寫著:「合桃酥伍拾斤、雞蛋糕伍拾斤、黃綾酥叁拾伍斤……」伍拾斤為半擔。就算到了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西餅開始流行,可逢年過節,喜逢嫁娶,大茶樓的唐餅,一般人家仍會訂上數十至一百擔。屆時,每日同欽樓門外的送貨車至少兩三部,不斷忙於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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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地看一看,說,山伯,原來榮師傅人瘦的時候,和你眉眼有些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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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頌瑛的摺角,每年最受孩子們歡迎。她手裡比旁人多了一把鉸剪。在摺角一剪刀一剪刀,細細地剪。初時看不出名堂。可下了鍋,那一層層的麵根兒,炸脆了便竪起。大多是活靈活現的動物,公雞的花翎子、白兔子的豎耳朵,原來都是孩子們的屬相。少爺小姐們都玩夠了。她抽空也給阿響做了一隻,是匹金黃的小馬。兩粒赤豆做了眼睛,看上去精靈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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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面面相覷,心想這日頭從西邊出。大清早的,太史就起來了。他要吃的蘿蔔糕,可是要費上半天工夫。往日這「私伙」糕都由來嬸炮製。先用瑤柱煎水,棄瑤柱留汁煮蘿蔔。再煎香兩條鯪魚,揀骨留茸,爆香冬菇臘腸,拌入蘿蔔同煮,摻入黏米粉才上籠蒸。這糕用粉少故而稀削,煎也極需耐性。出爐自然獨沽一味,美不見料,軟糯清鮮。與宅裡他人所食,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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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響咬下一口去,便再也沒忘去那味道。如此軟糯的蓮蓉與棗泥,並不十分甜,但卻和舌頭交纏在一起,滲入味蕾深處。他太幼小,並不懂得什麼是朵頤之快。但是,此刻他卻感受到了一陣細小的戰慄。
慧生看到自己的兒子,臉上露出了孩童由衷的微笑。比起許多孩子,他還未學會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欲求,甚至有不少人覺得他性情木訥,物欲淡漠。但這一剎間,他眼睛裡泛起的光,卻將慧生與頌瑛都感動了。
...
慧生謹小慎微,從般若庵到太史第,皆諳於不可踰矩之道。但是,這塊雙蓉月餅,卻成為了每年一次的例外。她想,這或許就是骨血的傳遞。曾經那個人,也如此地喜歡吃「得月閣」的雙蓉月餅。只一口,神情清淡的臉上,便霎時綻開了不可抑制的笑意。慧生多麼喜歡看她吃月餅,看她一邊吃,一邊掩上口,卻擋不住由衷的愉悅。後來她們甚至很認真地鑽研,想要仿製,但從未成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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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這孩子也吃到這月餅,竟與她有一模一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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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七看這少年的眼睛裡,有一點燃亮的東西。這點亮和他的目光對視、對抗,有種他所不熟悉的堅硬,讓他有些心驚。然而,這點亮瞬息便熄滅下去。阿響輕輕問,跟你學,有什麼見不得人嗎。
葉七目光冷下來,跟我學,學會了手藝,要藏一輩子。
阿響說,那就騙袁師父,一直騙到我跟他出師?
葉七一字一頓地說,對,是帶著我的手藝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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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蒸籠,整整齊齊的一籠。葉七一皺眉頭,說,不好。
阿響問,怎麼個不好?
葉七說,一個露餡兒的都沒有。學徒入行,手勢好過師父?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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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一想,說,去蓮心吧。挑出了蓮心,就不再苦了。
葉七搖一搖頭,去了蓮心,少了苦頭。它還是一顆不服氣的硬蓮子。
葉七嘆一口氣,說,至重要的,還是一個「熬」字。
阿響定定地看著師父。看他執起一顆蓮子,對著光,說,這些年,就是一個「熬」字。深鍋滾煮,低糖慢火。這再硬皮的湘蓮子,火候到了,時辰到了,自然熬它一個稔軟沒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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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望了望自己的師父。師父臉上無表情,眼裡卻漸漸有光。忽然間,他聽到一把沉厚的聲音,唱:「歡欲見蓮時,移湖安屋裡。芙蓉繞床生,眠臥抱蓮子。」他未曾聽師父唱過歌。師父的歌聲並不清冷,是溫厚的,還有些啞。一邊炒,一邊讓他跟著唱。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多了,就記在了心裡。鍋裡頭,漸漸蕩漾起了豐熟的香,在整間房間裡漫溢開來。堂屋裡的女人停下手,看著這爺倆。葉師父問,都學會了?
阿響點點頭。師父說,嗯,學會了。往後,唱給你的徒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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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夏夜,我和榮師傅師徒看了五十週年紀念版的《帝女花》。我們在北角的一間糖水鋪宵夜。感慨間,我問他老人家,榮師傅,你說,一個師父真的會容忍他的徒弟,擁有和他同樣的才華嗎?
榮師傅哈哈大笑,說,才華,只有你們文化人才會這麼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問陳五舉,他要是不改行做上海菜,憑他整得一手好蓮蓉,我做師父的仲可以搵到食?
五舉山伯,正在細心地將一些黃糖,灑進豆腐花。這時抬起頭,憨厚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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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甘為他上下打點。我知道他和那些人的瓜葛,我也知道比起這得月閣,外頭他有更大的天地。可我呢,我這輩子,就只能守著這座茶樓,還能去哪裡。後來,我聽說他收了外姓孩子做徒弟,要傳他手藝。師徒兩人在小廚房裡,卻瞞著我。我這心裡頭過不去。我恨,恨到了那孩子快出師。他教出的徒弟,暗渡陳倉,我是早知道了,知道了卻沒有言聲。我想,葉七,你也有今天。他對那孩子留了一手,心卻涼透了。他走了,臨走前說,你們要想有一天,雙蓉月餅回到「得月」來,就好好留著江仔做大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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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響一動不動,定定站著,只望著葉七,等他說下去。葉七慢慢說,打司徒家出了事,我就知人心渙散了。不除幾個谷機關的人,如何整我士氣。有你在,他們情不情願,都要做。見你如見我。
...
阿響覺得自己的手,漸漸握緊了。他說,這裡頭,也包括你的師弟,韓世江?他本是個局外人。
葉七側過臉,對著騎樓的方向。他的眼睛,還可以感受那裡些微的光線。他說,世道不好,誰都不是局外人。他收到我的無字信,就該知道。一條鹽命,換一個河川,保住了一個你,值得。
阿響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冷卻下去,冰冷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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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阿響已是得月閣有建以來,最年輕的大按闆。「庖影」的常客。由於他在廣州食界有如橫空出世,有關他的來歷,傳聞就多些。多半是捕風捉影。但因有人見他曾出入太史第,而向氏又是廣府數一數二的鐘鳴鼎食之家,便傳得更為神乎其神一些。但再多的說法,或仍落於讓他站穩了腳跟的,是他重振了當年「得月閣」得名的聲威,在勝利後舉辦的首屆點心大賽一舉奪魁。出自他手的雙蓉月餅,據說穗上最挑剔的老饕,一嚐之下,也不禁涕零,說這必得自當年葉鳳池一脈的真傳。但是,這竟然是最找不到根據的話。再加上這年輕的榮師傅,人十分低調。此傳聞便更顯神祕,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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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較之廣州,香港的飲食界更海納百川些。且不論西人加入,光是各地菜系在此開枝散葉,已多了許多對手。香港人又生就中西合璧的「Fusion」舌頭。「太平館」這樣中體西用的新式菜館,也便應運而生,源自廣府,卻賺了本港的滿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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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年輕的榮貽生,還有幾分恃才傲物。人也木訥些,並不把張揚的謝藍田放在眼裡。這本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事。後者倒不以為意,對榮師傅還有些怒其不爭。他自作主張,在一次業內聚會,將榮師傅的蓮蓉酥作為伴手禮,送給了香港飲食總會的上官會長。會長一嚐之下,驚為天人,這由此成為榮貽生在本港聲譽鵲起的起點。潛移默化間,也助他在同欽樓站穩了腳跟。嘴裡不說什麼,榮師傅對他是感激的。畢竟同業相輕是常態,何況又同是做白案。謝藍田對此,倒很豪邁。只說榮師傅潛龍出淵,出人頭地是遲早事,自己不過是個順水推舟的人情,「我就係睇唔過眼嗰啲新潮點心佬,喺度搞搞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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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師傅知道了,每個週五來「多男」,等少爺。他在三樓雅座,看得見大堂。少爺卻看不見他。少爺坐在了哪桌,他便提前叫人多送一籠點心。怕被發現,有時是叉燒包,有時是蝦餃。一邊悄悄交代下面,他來為這桌的客人埋單。他做不了許多。只想這一天,少爺能吃得安心,吃得飽。
有一次,少爺怕被人趕,吃得急。吞嚥間,噎住了,咳嗽起來。他在上面望見了,揪著心。人也站起來,想要下去。這時,他看見那個小企堂,放下了手裡的大銅煲,倒了一杯茶,快步走過去。給錫堃飲下,一邊輕輕撫著他的背,幫他順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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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堃眼神晃一下,似看見了他的心事。他將西裝慢慢脫下來,齊整地掛好在床架上。手在袖子上撣一撣。輕輕說,我不成了,至少還有這個徒弟。當年他在太史第門口,唱我的《獨釣江雪》。故意唱得荒腔走板,我才收了他。如今太史第沒了,阿爸也給我剋死了。我就剩下這麼個徒弟了。』

將太史第和南海十三郎的虛形放入小說,也是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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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明道,唉,香港這幾年物價飛漲,搵食艱辛。再生養不起,能把小冤孽們糊弄大就不錯了。』

大概是香港每個年代都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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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男人,長久蟄伏於她灰藍色的眼睛,這時開始顯山露水,改造著她,用她的形貌複製著自己。這個人,這麼多年,是雲重想要忘卻的。代表某一段不想被提及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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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榮貽生卻也在這孩子的成長中,獲得了某種僥倖。他想,這終究是一個外國孩子,她不屬於雲重,甚至不屬於這個地方。非我族類,或是一切隔閡的開始。當然,他對靈思比以往更加好,甚至比一個真正的父親更為周到。他心裡很明白,這是對一個「客居」者的耐心與善意,而不是對自己的孩子。這種心態一旦膨脹,無知覺間,帶來了自欺欺人的安全感,讓他自我麻痺。
他不再那麼審慎。一個外國孩子,會懂得什麼呢。東方人的含蓄情感,她不會懂。發乎情,止乎禮,她也不懂。她只有一雙籠著薄霧的、灰藍色的眼睛。她看不懂的,中國人的眼眉之間,不露聲色,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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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站在街角路燈的燈影裡,對面是師父。兩個人站得有些遠。師父的影子被燈光折疊在牆上,她就站在這影子裡,也像是師父的一個影。這麼多年,她是師父的影。只是匿在背陰處,一旦有了陽光,她便不見了。這些年,他從不知她是誰,師父也從未告訴過他。但他知道,人都會有影子。哪怕自己看不到,影子還在。時而浮現,可亦步亦趨,可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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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演完了,走出來。聽到身旁一個師奶,激動地跟老公說著對演員的刻薄話。老公則唯唯諾諾的,敷衍道「一齣戲啫,唔使咁認真喇」,顯見平日在家裡也是詐傻扮懵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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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打定了主意,手腳也利索起來。便取了青魚頭、肝、腸、籽,還有魚泡等下腳料,起油鍋,眼看它吱吱冒青煙時下蒜頭、薑片煸炒起香,魚頭兩面煎黃,加香糟入味,投大料,再加兩勺魚骨湯文火煨煮,最後下粉皮划散,裝大碗後撒一把青蒜葉,便是一道湯汁稠醇的青魚湯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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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恰看到他虎口上的血口子,是刮魚鱗不小心割破了。手背上是凍水裡浸泡出的皴裂。她心裡又是心疼,眼底裡無來由地酸。明義卻對她笑,他抱起搖籃裡的嬰孩,貼在孩子臉上。這才十多天,小模樣已經長開了,越看越像自己。自己一個孤兒,也竟有了後。他覺得娶了這女人,真是修來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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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娥便問,遠不遠。他說,不遠,他拿起筷子頭,點一下素娥面前的碟子,說,這裡是上海,然後用筷子一路劃下去。劃到了桌子邊緣,意猶未盡,又往自己的胸口劃過來,在空中點了一下,說,香港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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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灣仔,長久都是黑社會盤桓之地。「十八行」開張不久,便有古惑仔來找麻煩,收保護費。那天明義原是心裡屈服了,花錢買個平安。可鳳行說,有一便有再,便有三。血汗錢填不滿無底洞。明義沒及攔,她便出去。叫企堂給來人,每人斟上一杯明前龍井。她自己先坐下來,柔聲說,各位大哥,實在唔好意思。小店生意在貴地落腳,還未趕得切拜碼頭,罪過得很。只是啊,保護費的事,我們燒菜的說得不算。因這館子,是邵公的物業。這邵公啊,說我們這小店,只賣三碗麵,一是情面,二是體面,三是場面。不知眾位大哥,想吃哪一碗,我即時讓後廚做上來。
鳳行說得輕描淡寫,明義直捏一把汗。但古惑仔們也立時心驚,知道了這店有青幫的淵源,連連賠罪,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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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舉說,我們的「甜」,是食材的本味。有人說粵菜味淡,其實是敬它一個新鮮。湯可以甜,菜蔬可以甜。少放鹽,更沒有素菜葷炒之說。至多白灼一下,也就上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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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了五舉的聲音。五舉問,鳳行,你真的會為我燒一輩子紅燒肉?
鳳行使勁點了點頭。
五舉說,好,那我就當你一世的百葉結。』

真是浪漫的求婚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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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是個香港孩子。然而,比起生長於斯的本地孩子,他仍然是孤獨的。家人的存在,一直在提醒著他的來處,也影響了他的口音。讀書時候,同學們總會嘲笑他的口音。他的廣東話裡,帶著上海的腔調,甚至還有福建話慣有的尾音,這是他少年生活在北角的印記,很多年都擺脫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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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山上的寒氣凍醒的,看衣服上結了密密的露珠。待他醒過來,天有點亮了。他看著墓碑上鳳行的名字,還發著怔。目光往下走,早上的供品旁邊,擺著一隻小籃子。裡面有幾隻點心。那點心正中,點了一個紅點,蓮花樣的。是同欽樓的蓮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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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張照片看,五舉的確和那個年代的時尚沒有關聯。可以看出,照片上的其他青年,為了這次舞會各自盛裝。男的都頂著當時最流行的椰殼頭。據說這種髮型發嬗於披頭士和皇后樂隊,但在香港大熱,則是因彼時的歌王許冠傑與「溫拿」的推波助瀾。我瞧著卻並不感陌生。忽而想起,原來這正是此刻當紅歌手蕭敬騰的髮型,大概是出於某種復古與致敬,或印證了流行的循環與回歸。西風東漸,他們穿著色彩鮮豔,緊身大關刀領的恤衫下襬束在牛仔褲裡。留著波浪高劉海、爆炸頭的女孩們,則都穿著鬆身的墊膊衫子,三個骨「燈籠褲」或窄腳的「蘿蔔褲」,看起來也颯爽逼人。
照片上的五舉,則穿著一件槍駁領的西裝,樣式有些鬆懈。不知為何,胸袋裡卻還別了一塊波點的方帕,更與同伴格格不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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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件西裝,還是當年上《家家煮》節目時,「同欽」上下集資給他買的。這也是他唯一一件出客的衣服,此後再無添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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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舉是粵廚出身,在食材和佐料的使用上,是頗為節制的。但到了露露,那可是咖哩和峇拉煎鍛鍊出的味蕾。做出的菜來,味道便分外的厚,連醬汁澆頭都是濃墨重彩,倒是恰恰合了工人疲累一天,想要大快朵頤的好胃口。五舉呢,雖仍覺得她的手勢有些粗礪,可擋不住被人喜歡。他心裡便想,這個露露,在哪兒都是時勢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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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師傅上的是一道「黃金煎堆」。煎堆這東西,若論典故,倒是很有說道。可追溯至唐,當時叫「碌堆」,是長安宮廷的御食。王梵志詩云:「貪他油煎䭔,愛若波羅蜜」,說的便是這個。後來中原人南遷,把煎堆帶到嶺南,就此落地生根。粵港人要好意頭,有「煎堆轆轆,金銀滿屋」之說。而白案師傅,多會以「空心煎堆」炫技。一個小小的麵團,滾滿芝麻,竟可以慢慢炸至人頭這麼大。榮師傅便端上了這麼一個煎堆,渾圓透亮,煞是好看。可在評委看來,以頂級的大按師傅,此物未免小數。榮師傅便示意主持人舉起一搖,竟是崆峒作響。再用刀切開,切著切著,評委們的眼睛睜大了。原來這個大煎堆裡,還有一個煎堆,上面覆了一層黑芝麻,同樣渾圓。再切開,裡面竟然還有一個,滾滿了青紅絲。切到最後一個,打開,裡面是蜂蜜棗蓉流心,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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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股濃香。難得的是,拳頭大的一團,漸次炸開。各層竟可毫不黏連,如俄羅斯套娃般,各有其妙,真是堪稱魔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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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默地,執起師父的手。榮師傅退後,閃躲一下,卻又由他。五舉在師父腕肘輕輕按摩。以往天寒溼冷,師父手痛,是五舉為他揉。如今這隻手,筋絡密布,蒼硬如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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