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心城- 慈善盛宴　｜　w/ DULUX｜狗

　　讓那位企業家明白自己別無選擇並不難，真正棘手的是 晚宴 上的舞會環節。

　　他最討厭找舞伴了。

　　

　　乾脆翹掉，或是乾脆找個替身代勞？

　　奧萊爾叼著即將燃盡的香菸，站在街邊，縷縷輕煙為街道的祥和景象添上幾分朦朧。他無心欣賞街頭藝人的精湛表演，也懶得關心哪家餐館正在推出優惠，腦中盤旋的，全是如何推辭慈善晚宴的邀約。

　　慈善活動是他最常出席的場合，也是個人業務的重要一環。然而，每當涉及舞會環節，他總能以工作繁忙、內人不擅應對社交等理由婉拒。問題是，這類推託說多了難免引人遐想——沒人知道他早已恢復單身，也沒人知道維奧萊塔的華爾滋確實跳得糟糕透頂。

　　何況她人不在這裡。

　　他輕嘆口氣，無奈地吐出白煙，隨意將視線轉向身側。僅於一瞬間，他便驀然僵住，口中的香菸險些滑落。某道異常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令他不禁瞠目結舌，懷疑自己是否眼花認錯人。

那是與奧萊爾共度無數夜晚的身姿。半正式的西式套裝，配合微涼的天氣遮蔽脖頸，正好掩蓋梅本．蘭伯特身上那刺青一般的大片圖紋，以及時時刻刻挺立的軀體。

那人正持著一本筆記，褐色的軟髮隨著他抬頭與低下的動作飄逸著，使他看來正在比對眼前建築的外貌，不免引起好奇。要不是他有取材名義的免死金牌，且真的在小說領域發展出一定的地位，否則在這樣選舉當頭的日子裡，興許會被懷疑是陰謀的一份子吧。

即使那淡色的雙眼並沒有納入其他人，他卻像是注意到集中於自身的視線，轉頭朝向來者，為彼此解答心中的疑問。

「⋯⋯奧萊爾？沒想到你也在這裡！」疑惑很快被友善與開朗的聲嗓取代，隨著他踏開輕盈的步伐，駐足在距離奧萊爾一步的位置。而當梅本注意到對方的臉色仍顯訝異，他像是怕驚動他似地，抑下快要環繞奧萊爾的雙手，並輕聲再次呼喚對方的名字，絲毫不介意染上咫尺間的菸草氣息。

　　奧萊爾差點想掏出手機、打開定位，確認自己身處杜魯克斯市，而非布加勒斯特。

　　花了點時間才回過神，他總算避免菸灰飄落、遭正義魔人檢舉的下場，叼著菸嘴，皺眉打量眼前的人。「梅本……？」雖然知道對方時常以取材之名四處旅行，卻沒想到他們會在這裡重逢——美國這麼大，竟會恰巧選中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區域，這機率讓他去買樂透，說不定都能中個三獎。

　　「來工作的？」他取下香菸，隨手在煙灰缸中捻熄。回想起來，他似乎從未在梅本面前抽過菸，畢竟不想讓克魯克斯的毛皮也沾染煙草味。

　　「工作」這個詞倒是提醒了他有尚未解決的待辦事項。詢問對方此行目的後，他隨即問道：「後天晚上有空嗎？陪我去個地方。」

　　這年頭，應該不會再對舞伴的性別有所限制了吧。

見奧萊爾道出自己的名字，梅本停留在半空的雙手被重新拾起，圈住了他的身軀，暖意隨即浸染彼此，連帶勾起他的嘴角。

「算是探親吧，我來找住在這裡的親戚。」雙唇於奧萊爾耳邊回應後，他繼續維持這樣的擁抱，比起一般友好的招呼還要來得親密，好似見到主人就會飛躍迎接、搖晃尾巴的犬隻，依戀並滿足於相會的每一刻——即使兩人並不是真的許久未見，他也依舊展露喜悅。

一切彷若幸運與巧合。當然，他並沒有袒露自己曾在對方的住家裡，看見那張前往杜魯克斯的機票。但光是能在繁複的街區裡相遇，便已足夠帶給他驚喜。

聽見奧萊爾的邀請，總算滿足的梅本鬆開眼前的臂膀，澈明的雙眼佈滿好奇。

「晚上？當然可以。我需要準備什麼嗎？」毫無猶疑，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他。

　　久違的溫度環擁身軀，他的雙手在梅本身後猶豫半晌，最終輕輕搭上他的肩背，在意識到這裡是熙來攘往的街道、相擁過久可能引起注意以前，靜靜沉浸於這場久別重逢的片霎溫存。

　　「先帶你去訂製一套西裝。」從溫暖的擁抱中分離後，他仔細觀察梅本身上的衣著。依舊是那套熟悉的半正式西裝，算得上得體，卻難逃那些愛面子、熱衷較勁的上流人士挑剔的目光，在那種場合恐成為比較的標靶。

　　奧萊爾穆雷薩努豈容身邊的人淪為襯托他人的背景？既然要贏，就得贏到讓所有人都羨煞得咬牙切齒才行。

　　「再買雙皮鞋，順便整理一下頭髮。」他伸手撫過梅本的髮絲，柔軟的褐髮在他的指掌間隨風輕蕩，指尖順勢滑向他的臉龐，摩挲著他的肌膚，有些分神地低喃著：「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商業與交際戰場。」

　　他停頓片刻，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開口：「......你會跳華爾滋吧？」

他偏頭倒向硬實的指掌，溫順地跟隨撫弄，在來到頰側之時細細蹭應，隨後也將柔軟的唇瓣貼合其上。先是手腕、再來是無機的掌心，他暗自索取奧萊爾的氣息，試著熟悉那首次混入的菸草味道，卻聽見自己準備被帶去征戰。這迫使他重新睜開雙眼，恍然大悟般應了一聲。

梅本還記得奧萊爾離開羅馬尼亞之前，簡單地提過他要出差的事情，正巧於此時證實。

「我會收斂一點的。」原先應該落在指節的吻，最後獻給了半空。禮儀、規範、制度，梅本清楚上層社會喜歡玩的遊戲，也知道奧萊爾不喜張揚，而社交場所於梅本而言，則是絕佳的活動地點，能夠完美滿足他那樂於交友的習慣與興趣——至今不只為他建立過許多關係，同時也帶給他不少麻煩，而現在身為他人的舞伴，或許還是少說點話比較好。

「華爾滋的話⋯⋯還有點印象，我男、女方都會跳喔。」比起舞姿，他更加在意這個唐突的邀約，是否能準時完成奧萊爾的要求：兩天內完成全套的訂製西裝。而過往的回憶提醒他，那日與奧萊爾享用完生日餐，散步回來的路上，對方大手筆買下一袋袋的衣裝配件，最後通通套在梅本身上的這件事。

那個開銷可不是他能隨便碰到的數字。曾擔任一次換裝模特的梅本，十分相信奧萊爾自有方法。

　　即使他的右手無法感知溫度與質地，無從分辨觸碰它的是粗糙還是細膩、麻癢還是柔滑，他仍未曾阻止梅本拂過那無機的指節與掌根，或在手腕與掌心落吻。那對他而言是佯裝尋常的一部份，彷彿只要有人仍願意執起那隻手，他便能繼續欺騙自己，那裡並非徹底的空洞。

　　「要是我家的狗因為別人幾句花言巧語，就搖著尾巴開開心心地跟著走，我可是會很困擾的。」奧萊爾輕笑著，手指順勢輕輕揉了揉梅本的耳際，語氣介於提醒與淡然的警告之間：「龍蛇雜處的晚宴，最忌諱的就是多言。不要透露任何關於你、我，或是維奧萊塔的詳細身份資訊與近況，也別輕易相信他人所言。」

　　「飲料的話，能自己拿就自己拿，別喝別人遞來的，侍者送上的也不例外。」他總算放下撫觸梅本臉龐的手，將菸盒收回西裝外套口袋後，領著他前往訂製西裝的店家。他不確定梅本是否曾見識過上流社會那些愛玩的把戲，決定待會一邊挑選布料，一邊向他細細說明。

　　「畢竟不是什麼舞蹈大賽，真有需要的話，簡單應付過去就好，反正肢體不協調的達官顯貴多得是。」但他可不想成為其中一員。

　　無論慈善活動、商業洽談，抑或開幕閉幕典禮，只要是舉手投足皆受關注的場合，奧萊爾一向對自己與身邊的人嚴格要求，務必毫無破綻地展現最佳狀態。任何多餘的舉動、或未達標準的表現，都可能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話題，而這些流言對他們的形象與名譽究竟會造成多大影響，實難以估量。

聽見奧萊爾對於犬隻的形容，更深的笑意使他閉起雙眼，扮演好被搓揉軟耳的大犬，享受撫摸而不覺擔憂的樣子。覆蓋之下的雙眼，則靜靜地回顧兩人相遇時的煙硝與血花，以作結奧萊爾之所以牽扯如此危險的聚會，並不是毫無道理。

「維奧萊塔知道你會參加這種聚會嗎？」聞見奧萊爾主動提起，梅本便也沒有隱藏好奇，睜開清澈的淡色雙眼，他直白地詢問，態度絲毫不受那覆上冷意的語氣而有所改變。

接著，他的步伐自然地跟上身旁的人，沒有過問待會的目的地，也不像偶爾會拿出手機，迅速地排開行程。

「我想想⋯⋯內向的蘭伯特先生，喜歡鑑賞電影，不太喜歡提工作的事。最近跟著你來到這座城市遊憩放鬆。」他因應對方的需求，更改了先前聖伯納犬的設定，隨即望向身側的那雙黑眸，等待應許，同時也確認道，「你希望我們是什麼關係呢？」

　　「她只知道這些活動屬於工作應酬的範圍。」

　　奧萊爾一邊回應梅本的好奇，一邊憑記憶尋找曾經光顧的手工西裝店。停在路口等待交通號誌變換燈號、允許行人通行時，索性從口袋中撈出手機，查詢店家地址——畢竟相較於建築與街道的模糊印象，科技地圖終究更為可靠。

　　「一般的工作應酬通常也不會危險到哪裡去⋯⋯除了被人灌醉、下毒、從人群中憑空消失，或是不慎中了美人計，被迫捲入醜聞之類的情況。」

　　內容聽來似是戲謔，他在商業戰場上卻見過太多這類真實存在的手段，有些甚至是他曾經選擇的手法。當然，也不乏幾次差點被反將一軍的時刻。

　　「內向的蘭伯特先生，聽起來真不錯。」

　　他微微一笑，忍不住開始想像梅本在晚宴上詮釋「內向的蘭伯特先生」的模樣，甚至有些期待這個與「內向」幾乎沾不上邊的男人，會如何演繹這個角色。

　　跟隨導航指引，他們穿越街區、樓房與高聳入雲的建築，途中思索著適合與梅本在晚宴上扮演的關係。「『工作夥伴』固然是最方便的說法，但也容易引來關於事業佈局、合作意願的提問，甚至還可能被拉進產業發展趨勢或國際市場分析的話題裡。我向來討厭在那種混亂的場合談論這類嚴肅議題，但有些愛面子的人，偏偏喜歡藉此彰顯自己的重要性。」

　　他偏著頭思索，嘴裡喃喃念著各種職務稱呼：秘書、司機、保鑣、顧問、設計師⋯⋯這個身份不能與他的事業有太多牽扯，卻也不能過於疏遠，以免引人懷疑。思考片刻後，他靈機一動，唇角悄然勾起：「說你是我新聘的行政主廚，如何？」

　　奧萊爾的「行政主廚」恐怕不是單純符合眾人認知的廚師。部分人聽到這個頭銜，會選擇敬而遠之；另一部分人則會因為無法從「廚師」身上挖掘與商業利益相關的情報，而選擇點頭微笑，禮貌帶過。

　　「只是，有些人可能會因此對你流露驚恐的神色，當笑話看就好。」他語氣淡然，似乎已經預見那些反應，「不會有人好奇我的『行政主廚』實際上在做些什麼，這倒是剛好扣合內向的蘭伯特先生不太喜歡提及工作的設定。」

　　「不過啊，」手機導航顯示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卻在路口前拉著梅本，轉向一旁的窄巷。看似是抄近路，步伐卻在巷弄間的昏暗角落停下。指尖順著對方的臂膀滑向掌心，輕輕摩挲，另一隻手則搭上他的肩頸，兩人的距離隨之拉近。

　　「主廚蘭伯特跟著他的掌廚者一同來到這座城市遊憩放鬆，聽起來可不像是單純的關係。」唇角噙著一抹笑意，他低聲問道：「要是有人好奇問起『你們都玩了些什麼？』你打算怎麼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