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限交 |
with ▋Rudolph ▋



早茶——戀愛煩惱相談

尼奧尼拉換上一身輕便，在廚房簡單梳洗過後，便將稍早破碎的鏡子裝袋、帶上一些外出用品就出門了，喔、還有一瓶牛奶。

起初收到這面鏡子時她並沒有多想，畢竟不論弗里達送了什麼，尼奧尼拉沒有一次不覺得禮物噁心的。
而鏡子來到家裡後便開始出現瑣碎的怪事，日常發生可能不以為意，可當以往不曾有過、且高頻率出現，這就很弔詭了，對吧？

一開始是東西會自己掉下來，不論擺得多正；家裡出現不知名的腳步聲；放不到一天的垃圾迅速腐敗，吸引了不少昆蟲……這不是錯覺，一切都是那面鏡子到來後開始的，而今早的那場夢，就像是給了尼奧尼拉一個明確的答案。

這時間花店剛開，公司她則是隨意找了個理由請了病假。
尼奧尼拉輕推開玻璃門，不論是鏡子的詭譎事件還是工作上不可避免的垃圾事，經過多日的摧殘，她的面容憔悴了不少，儘管身份是名特工，可尼奧尼拉終究是個普通的人類。

隔著玻璃遠遠看見不祥之兆，正在櫃檯裡的魯道夫放下盆栽便轉身上樓，將瓦斯爐上尚有餘溫的鐵茶壺又提了下樓，亦將玻璃杯放在桌邊，任人取用。麻煩這單字還不足以形容看似無害的女人，總比在他面前發瘋砸店來得好。

帶著些許黑眼圈、面色蒼白的女人走到了擺有花茶的桌子前，給自己倒了杯後一口飲盡，接著第二杯、第三杯……

「……尼古拉斯先生，這個鏡子你能處理掉嗎？」
精神稍微緩了過來，尼奧尼拉將袋中包好的鏡子拿了出來，然後指了指它。

儘管他不記得自己何時兼職垃圾回收，或許這位新鄰居還不清楚社區垃圾桶的位置，如果事情能如此單純就好。姓尼古拉斯的魯道夫默默接過，將紙袋移至避人視線的桌面下，小心翼翼地拆開被紙袋包裹的易碎物，乍看之下只是曾經完整的鏡子，玻璃的裏側卻暗藏被打碎的原因。

「你從哪間店買到這鬼東西？」口罩遮不住魯道夫頓時慘淡的面色，要是流入市面還得了，起碼不是什麼大賣場，否則他早該知道。

尼奧尼拉打開了特地帶過來的牛奶加入到杯中，中和了特調花茶的腥味後又喝了一杯，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

「……你知道怎麼在不能分手的前提下讓男友不要那麼黏人嗎？」

即便花茶驅散了不可名狀帶來的影響，但舒緩疲勞的效果仍然有限，女人仍然是那副累到跟鬼一樣的神情，向碎鏡的方向指了指繼續說：「怎麼個黏人法你也看到了。」

現代人在談戀愛的時候下蠱算是一種撒嬌嗎？魯道夫不這麼認為，但能這麼做的人早就背離常理，期望這種詛咒能成為愛情靈藥，只怕是請鬼當邱比特。

「等等、你是說，你正在跟你的調查對象交往？」魯道夫挑起帽緣下的眉眼，忍不住吐槽眼前徒有甜美包裝的冷血女人，搖了搖頭將人質身上的拷問痕跡從腦海中趕跑，驅魔人的職業傷害可能包含被扭曲的戀愛觀，何況是聖骸倡議，或許對拿槍指著自己的女人更感興趣。

「別理他，這個人遲早會瘋的，普通人和他們打交道只是以理智對賭。」如果可以的話，他相信金髮女人是有辦法擺脫的，「除非——」

刨根究底的她的願望即是理解彼此，他的也是。

「——你已經想好要怎麼告別了。」至少他曾經也是。

「也只有瘋子才會做這種事。」尼奧尼拉嘆了口氣，她看過同事與目標間的偽戀，有變態的、有專情的……就是沒見過瘋成這樣的。

「至於告別的部分……」她沒有繼續說，反正不會留活口，不論是工作上必須這麼做，還是她本身的意志，既然都是要處理掉的，尼奧尼拉也沒打算讓那男人走的輕鬆就是了。

真要說，女人更擔心的事自己會先發瘋，想想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男人下一步到底要做什麼？又要送給她那些鬼東西？或是要把自己給剝皮製成標本？這項工作本就高壓了，現在破事更多，她還是立體、沒有被現實壓成肉餅都覺得厲害了。
這段關係，她才是那個給予方，但計畫永遠感不上變化，沒人知道好好先生的人皮下藏著的是甚麼，何況是從未有「前科」的人更是難以察覺，短時間內，兩人的立場調換了。

「不過有這插曲倒也不是件壞事。」尼奧尼拉望著杯中新倒入的腥紅液體笑了笑。

女友因病請假，身為罪魁禍首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原因是什麼？讓對方認為計劃正順利進行中，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放下戒心呢？
尼奧尼拉現在要做的，是拋出引子，等待目標上鉤——狩獵一直以來都是她所擅長的。

「……你打算怎麼處理那面鏡子？」不過在實施行動前，她得想想該怎麼解釋鏡子才過幾天就碎了一地，以避免某個控制狂揪著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居然關心這面破鏡子。

確實，某方面來說沾有兩人指紋的物品，即便破碎也能作為親密關係的證據，即使這對離奇的情侶在成為原告與被告之前，可能會先變成死者與兇手。

「粉碎之後再扔進焚化爐，和所有無法回收的垃圾一樣。」魯道夫聳聳肩，除了物理銷毀以外的驅魔儀式只是安撫人心，不必為無生命的物品悼念逝去的情感，何況那包袱根本不該存在。

那包垃圾被他收進櫃檯底下，雙手重新捧起櫃檯邊的花盆放到舊報紙上，放任把貴又難喝的聖物花茶當自助吧的女人，繼續原本的花藝工作。

「聽著，我尊重你的工作，但你永遠有個選項叫做外包⋯⋯喔，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沒有要介入誰的感情生活。」他快速地補充，又繼續說：「沒人喜歡這些髒手的工作，或者你是能從工作中找到樂趣的人，洋甘菊小姐。」

做的真徹底。
至少她不用擔心那面鏡子會自己爬回來找她，就像恐怖片常演的那樣。

「如果能外包的話，我當然樂意。」拷問、虐待……尼奧尼拉的同事裡不乏有幾個享受這些過程的人，但並不包含她在內。

「前提是『可以的話』。」若上司不是政府，她自然是不想親自做這些髒事。

「我們的上司不是甚麼『有錢人』，而我們也不是甚麼『自由接案者』，這東西外包，牽扯到的問題可能比你想的要更大。」尼奧尼拉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喝茶，她透漏的已經夠多了，即便搭檔同意她的行動也願意協助修改報告內容，但光是這樣，工作量就比原先的要多出不少了。

「是嗎⋯⋯我猜你在工作的時候，後腦勺大概沒有被誰拿槍指過。」花藝師走出櫃檯，從架上挑了一個橘色塑膠盆，回到桌邊稍微小點的盆栽旁。

不是被利誘的傭兵，亦不能逃離這份工作，恐怕是有什麼能威脅性命的把柄，但拯救眾生不是驅魔人的職責，他亦尊重那些沈默和拒絕的理由，拿起小鐵鏟敲打花盆邊緣，橫著握起枝幹的底部，一邊左右搖動，一邊連根將整株杜鵑拖移向報紙，細軟的鬚根四散著土粒。

「老實說，我挺同情你的。」輕輕撥開失去養分的廢土，捻去過長的細根，「沒有辦法決定自己該怎麼生活，連無聊的戀愛也談不起，向人說的永別總是比再見還多。」剪掉未開的白色花苞與新芽，只為了不消耗過多的養分。

他倦倦的嗓音頓了一會，鼻頭在口罩裡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但，至少她能記得我的名字。」

「你看起來也經歷不少生離死別。」

她撇了眼魯道夫，想想也是，花藝師身兼驅魔人，發瘋而亡的人應該沒有少見過。

說到底，這份工作勉強也算是自己的選擇，如果當初沒有放棄成為選手，繼續在花滑的道路上深造，也許她的生活會綻放出完全不同的光芒，就像那位花店老闆說的，可以談一場普通又無聊的戀愛；又或者像每個普通人那樣，建立屬於自己的社交圈……可惜人生並沒有如果。

「……你有賣驅蟲的香草嗎？」
沉默好一陣子後，尼奧尼拉才再次開口。

魯道夫停下手裡的動作，掌心貼在桌面，抬眼盯著前些日子讓他參加告別式的人。

「你要驅哪種蟲？在哪裡用？」

「那東西引了很多蟲子到我家，雖然影響消失了，但不排除也有覺得舒適而定居的小傢伙們。」

多虧那面鏡子，現在家裡多的是莫名其妙的小昆蟲，品種不一，奧尼拉實在沒什麼耐心，就算噴了殺蟲劑似乎也沒什麼用，會出現就是會出現，那麼比起殺死他們，驅趕牠們可能更有用些，即使現在沒了鏡子，但以防萬一也好，再者，身為「斯維尼亞」，家裡多一點綠意才符合她表現出來的形象。

「尤其是椿象，家裡來了很多椿象。」

入侵者們把她辛苦種起來的小番茄給啃了，這對園藝小白尼奧尼拉來說簡直不可饒恕，畢竟那可是她失敗了好幾次才養起來的小寶貝，好不容易才發芽，現在只剩枯萎的乾屍還掛在盆栽上。

「你可以搬家、水煙式除蟲、丟掉有香味的植物，或是清理每一個葉片背面。」花藝師的手指比出方案，不忘補充：「尤其接近春天了，溫度會使椿象幼蟲孵化。」

野生的椿象幾乎能稱作危害，幾日從店裡賣到女人家裡的花束恐怕無一幸免，這並非檢討花香、虹膜異色、恐水人的存在，防治害蟲亦能依循自然法則，但聽見窗外成群嗡鳴的振翅聲，他們自當遵守孤立協議。

「不想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話，也可以做你擅長的，用肥皂水就行。」

魯道夫擺了擺手，拿起鏟子繼續往稍大的盆底鋪上新鮮培養土，小心將乾淨的鬚根札進花盆裡，再以將土鬆軟地掩至主幹底部，擦拭花盆表面的土屑，將土壤噴濕最後再鋪上木屑，整個杜鵑花盆換然一新。

「但你知道真正的源頭是什麼，所以不只是你的房間，也包括一切成因，都得從你的腦子徹底清除⋯⋯總有一天。」松綠眼神彷彿狹著吹拂北境的寒冷，魯道夫朝人說著。

水煙是個好點子，不過缺點就是她得在外頭待上半天，「……還得帶上仙人掌一起呢。」
她的仙人掌是大寶貝、是驕傲，尼奧尼拉可捨不得他們受到水煙的傷害。

「不去想它們就可以了嗎？」
記憶不是說忘就能忘的，除非來點極端手段，可惜，她要是忘了什麼，腦袋可能會不保。
不過真要說，女人壓根沒把那面鏡子的樣貌記起來，包含藏在鏡面後的扭曲，記起這東西的外觀，就算是輪廓都像是在污染她的腦子，對於「男友」的一切她都不想存於腦中。

魯道夫點了點頭：「回到無知的狀態是最好的。」

那些埋藏的記憶並未死去，而是蟄伏於潛意識，等待一個適合的時機觸動引信，宛若蟲卵。

「如果你想保持神智清明，我希望你從來沒接過那個任務，從來不記得那槍下亡魂，也從來沒踏進這裡。」花藝師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變得更沈的花盆抱到新的位置，一個更適合剛換盆的植物繼續生長的位置。

她安靜的聽著魯道夫所說的，望向杯中殘留的液體所倒映出的自己，在這裡經歷的一切都屬於「斯維尼亞」，對於一個壓根不存在於世的存在，尼奧尼拉沒必要、也不能記住斯維尼亞的任何經歷，這樣的職業素養成了她保有理性的關鍵。
等事情結束後，所有不該存於腦中的東西也會跟著畫下句點。

「動植物可不能隨意出入境阿……」
回國後，那幾小盆被她捧在手心呵護的仙人掌們自然是不能跟她一起回去。
尼奧尼拉並沒有把話說完，對於小仙人掌們未來的去向，她已經有了些打算。

「謝謝了，幫我處理那個。」
她將茶杯中的液體飲完後，走向了櫃檯。

「我想預定花束，請問有滿天星嗎？」
就像之前那樣，喜愛花卉的斯維尼亞帶著與往常一樣的笑容詢問著。

「只要一束滿天星嗎？這次不買洋甘菊？」

「嗯、想換其他花擺擺看。」
斯維尼亞點點頭邊填寫預訂單，這畢竟是男友曾推薦給她的花，「……那麼我後天再來取。」

付完款，她沒有在花店多停留，下一個行程，是去賣場買個水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