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 被紙覆沒的 」       https://images.plurk.com/3buM0aY4e3eIYDoxhXBQdr.jpg

限定交流 ᴡɪᴛʜ 永野夕梨
𝟤𝟢𝟧𝟥年初|星峰院某處空地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紙最後該去哪裡呢。

如果她們的友情以摺紙記日,那屬於每一日的格子裡真能放滿一隻又一隻的小生物,但日子一頁頁地翻過,而紙生物們在每頁翻覆以前沉眠,由永野夕梨一個個收入抽屜的盒子裡,像封藏的時光,色彩紛呈。她們在盒子一開一闔裡逐漸長大。

紙最後該去哪裡呢?

不是記載每個日子的紙張,那些即便只是皺舊的多餘試卷,或留下字跡的方格筆記紙,全被夕梨一視同仁地留藏,像陰雨與晴朗日子仍然同等時長。

但未栗摺更多紙,她的心思不再只滿足製作於笨拙小巧的友伴,目光拋向更廣袤的,島嶼圈起她,卻攤開空曠巨大的天空。自她與夕梨相識之前,她便開始著迷更繁複細膩的技巧,將思索與步驟繪製下來,寫進她的筆記本中;更多的紙張成為練習與嘗試的耗材,反覆攤開折疊,變換十數張面容,皺痕深刻繁雜至再也無法承受重量,像一地來回踱步徘徊的足跡。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吶可是,這些紙最後該去哪裡呢?

造物者以手覆蓋不再動彈的紙造身軀,她親口吹送蓬勃的生命氣息,也垂眸目送風止的時刻。可之後呢?她會低語:辛苦了,之後呢?它們回歸普通的紙了。它們不是普通的紙了。

太多的往日堆累,足以沉重如斯。染谷未栗的寢室書桌堆砌皺亂的紙張,崩塌覆沒了幾次桌面以後,也有了個囤放用的大紙盒,再不堪任何負荷的陳舊紙片張張相疊,佔據太大一塊角落。

她在盒子關不上的日子裡必須長大。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曾經鮮活過的紙,最後該去哪裡呢?那一天未栗沒有摺紙,她也不是無時無刻走火入魔地摺,升國中以來課業加重,即使是不參加社團的她也忙碌起來,所以不摺紙也不是太怪異的狀態。可她盯著空無一字的筆記紙很久了,超過像在思考如何下筆的時間,只是盯著——盯著紙。

她其實有答案,只是尚未出發。

將兩腿彎曲縮在椅子上太久,痠麻感緩慢爬上,在完全麻木以前,未栗總算起身。無課的假日,相葉南應該跑去湖畔或牧場,此時不見蹤影,另一位室友與她們三人有年齡差,未栗全然不熟,所以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夕梨正在桌前,有書頁翻動的聲響傳來。

「夕。」

她走到好友身邊,看著紫色的眼眸抬起來,頓在這個空白處,又多過了幾秒才重新發話。

「⋯⋯陪我去個地方,好嗎。」

陳舊的紙盒放在桌面,盒蓋斜敞,溢出太多無所適從。

永野夕梨


永野夕梨沒有問過未栗,那些失去生命的摺紙,最終的下場究竟是如何呢——這個提問雖然存在過,但她總覺得對未栗問出這樣的問題,未免也太過殘忍。而就是因為覺得殘忍,所以她才靜默不語,她是注視她的人,紙做的世界不應存在她疑問的聲音。染谷未栗才是唯一擁有決策權的造物主,萬物誕生自她的指尖,存活在她輕巧的吹氣與嗓音之間,哪怕覆滅或質問,都該由未栗來塑造。

升上中等部後她們被分配在同間宿舍裡面,當時還是三等星的夕梨一點也不明白,擁有二等星權利的好友們,怎麼會就這樣跟自己分配進同間宿舍,同吃同睡也同住。她與未栗的關係本來就很靠近,平時更是形影不離,分配在同間宿舍就更容易待在一起,染谷未栗在宿舍時其實比較少黏著她,但時不時會抬眼看向她的書桌,確認她今日也給自己的摺紙留下足夠乾淨的空位,然後愉快地微笑起來。
永野夕梨
別再摺紙給我了。永野夕梨偶爾會這樣想,相識至今超過數百個日子,她少數增加的行囊就是來自他者贈送的禮物,裡頭最多的便是未栗的摺紙,似乎是考量到她能放置物品的地方不多,灰髮少女體貼地創造出小巧精緻的孩子們給她,那並非全然溫馨的回憶,摺紙創造的青蛙啪嗒一聲差點躍上講台、摺紙創造的雀鳥飛過一圈錯認了方向,最後撞暈在玻璃前方。夕梨想,那些孩子大概不太聰明,也許她該考慮讓未栗別再摺紙給她了。但抬眼就看見少女吐著舌頭、眼睛瞇成有點類似海浪般清澈明亮的弧度,所以她什麼也都說不出口。未栗會曉得她那些微笑比這些紙摺生物來得更加繽紛嗎?

但是未栗,既然是生命,那就是會死的。
永野夕梨
不太清晰的記憶裡,夕梨撿拾過生物的屍體,原先以為是無法感知人類以外的生物情緒,後來才曉得是無法聽見將死之物的心音。睡著與死亡的聲音很相似,但沉睡不等同於死亡,睡得安穩時是綿長的尾音,做夢則會因夢境內容產生不同的韻律,總該有聲音的,但死亡不一樣。那像是書頁,只能聽見自己在心底的朗誦,沒有任何回音。

結束了學校今日指派的回家作業,夕梨從書袋翻出在圖書館借來的書,是Albert Camus的《La mort heureuse》(中譯:阿爾貝 . 加謬《快樂的死》),毫不意外的,寢室只有未栗和她兩個人,以及她那些摺紙朋友們……不,今天沒有摺紙朋友,今天的未栗沒有摺紙。
永野夕梨
一本書被夕梨心不在焉地讀,以至於窗外的世界緩慢地暗下來,她才讀到第九頁:梅爾索一臉肅然,把信紙好,此時,香菸的煙燻痛了他的眼睛,些許煙灰掉落在信封上。

她現在因為好友的關係,開始對一切摺紙的敘述感到敏感,讀到植物時也會想起南,難道她已經無法客觀的去看待這些字句了嗎?

而她停頓的片刻,她靈敏地聽見染谷未栗的聲音,起身走動、逐漸靠近她。這裡畢竟只有她們兩個人。少女垂著那雙珊瑚粉的瞳孔,佇立在她的書桌前方,表情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夕梨未曾見過她這樣的模樣,只也正了神色,在對方的請求後不疾不徐地回應。

「可以的。」她說。

去哪裏都可以的。她想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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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不必找誰陪同,染谷未栗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但要耗費大量時間,她瞄了眼友人桌上才翻開幾頁的書,知道自己打斷了本還要進行一段時間的閱讀。

夕梨沒有問她要去哪裡,她也沒有說。她應該說些什麼的,可是未栗咬著牙關,組織不好的字詞無從出口。但她沒有猶豫地抱起紙盒,沉甸甸的,扣在臂彎之中。這是她的決定,她勢必得面對的、已經逃避太久的,或應該說,在異能如許願成真般降臨於她時,就註定有這麼一天。

可是夕梨,陪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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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會朝她攤開手來。孩子的手裡沒有要遞去多大不了的東西,不過是紙塑的、輕盈小巧的生物,有些好動活潑,但不會吵。她開始依賴這樣的一雙手掌,能捧住分明無關緊要的小事,認認真真地注視牠們與她。誰都知道的,紙那樣輕盈,能隨意棄之不顧、揉捏成團、即使毀去也只能發出細碎的微響,捧起比扔棄更加不容易吧。可夕梨如她答應的那樣,一日日攏起手掌迎接她。

未栗想著:在我手裡空無一物時,改為接住我好嗎。

和太多的紙比起來,她成了單薄的一方。

她不喜歡牽手。摺紙的女孩總將兩手盡數留給紙張,路途裡也能捏著薄紙翻翻轉轉,像這一雙靈巧的指掌從很久以前就決定全然贈與所愛著的小世界。即使今日,她的手也是抱擁著破舊不堪的殘紙,像圍成最後的搖籃。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但是放下以後,紙該去哪裡呢——她該去哪裡呢。

女孩在宿舍的樓梯口猶豫半晌,往樓棟後方的空曠處走,往前再沒有其他建築,一直走只會抵達海岸。但她走得愈發堅定,抱穩紙盒,斜背著小包,平日裡垂視紙張的粉色眼眸抬起,神色無波,只有嘴微微抿起。

她將腳步停在無草的空曠處,在動作以前,揚起臉,似乎在看天空。

「⋯⋯這裡吧。」

她說著,終於放下懷裡的重物,在背包裡拿出了什麼,捏進手心。

「吶,夕梨,」嗓音細小,她撥了撥紙,並沒有直視那雙紫色的眼睛,打火機自她的手露出半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好的。」
永野夕梨


永野夕梨跟在染谷未栗身後,與往日相反,她不再成為帶領未栗前往何處的標靶,不再成為連接未栗與現實之間的橋樑——夕梨溫和地注視她,甚至遺忘了思緒,只知道要待在未栗隨時能觸碰到自己的地方,她注視少女微微翹起的灰色髮尾,注視她背部凸起的骨骼,少女雙手環物,身體彎曲的線條就更加明顯,肩頸、手肘、甚至位於前方,她看不見的白皙指尖,都呈現僵硬彎曲的弧度。

被紙張堆疊而起的箱子內,沉甸著比未栗還要厚重的生命嗎?
永野夕梨
在教室前排的一角內,她們會藉由分組討論的名義將桌椅併攏,椅子也跟著相連,未栗的手並不和南相同,那是雙摺紙的手,永野夕梨從第一面就那樣認定了:未栗的手用於創造,不需要觸摸她的手心,也不常居於她狹窄的懷抱之中。但人體四處都是漏洞,就算手腳緊緊閉攏,頭至肩頸中間仍然存在狹隙。未栗將頭顱置放在她頸邊的左側,一個更為靠近心臟的位置,於是夕梨便不自覺地下限,彷彿偏了公正的天秤。

這自然不是什麼多麼舒適的位置,她比未栗來得矮一些,身形因長年的飢餓而纖細,哪怕她如今得到了好的營養,依舊無法完整彌補那段時日的缺失,所以她不是什麼好的靠枕。但未栗低下腦袋,灰色的髮絲就散落在她的臂膀,就好似允許一部分的永野夕梨進入她造物的世界,作為一棵靜默的數,伸長枝椏供造物與造物主歇息。
永野夕梨
但當造物都死去了,留下滿是皺摺的紙張,呈現灰白的色調,一張張被造物主擁抱在胸腹,那身為樹木的她又能如何呢。夕梨在起身時就看見箱子內的紙,不難猜測未栗要帶她去見證什麼,所以她沒有說話。永野夕梨沒有參加過葬禮,書本告訴她人要為死亡哀悼,所以她不發一語,只是看著未栗過於堅決的步伐,跟在她後方。

未栗終於停下步伐,漆黑的夜色裡,望向遠方的星光星星,不,那只是高處的路燈閃爍。人工島,人工的星光,異能所創造的、摺紙造成的,也會是人造的生物嗎。晚風在她們還未開口前吹拂,她身前的少女放下手中的箱子,揚起臉,在短暫地、類似嘆息的輕音後,呼喊起她的名字。

未栗在向她提問。

未栗沒有向她提問。
永野夕梨
女孩甚至沒有選擇看她。夕梨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給予她肯定的語句,不確定自己該說些什麼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但她的摯友正呼喚她,她就沒有沉默的選項。她沒有讓話語空下太久,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與染谷未栗並著肩膀,她想:可我既無知又笨拙,未栗,我只能做到看著你而已。

「……我也不知道。」她最終坦白道,和往日一樣伸出她的手,永野夕梨自小做著家務,手心粗糙,佈滿傷痕,即便如此,她還是很輕地握住未栗滯空的、未握住物品的那隻手。「可我相信這是最好的。」

因為這是染谷未栗的選擇。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永野夕梨待在她身側,如同教室裡並排而坐的位置,總是無條件向她張開的手,伸過來牽握住她,未栗只覺得眼眶一熱,輕輕吸氣,差點落下淚來。可她倔強地咬著下唇,仍沒有抽開在夕梨手下的那隻手,只是動了動,以指輕握住橫跨手背包裹下來的指尖,有道冰冷的濕意滑過白皙而尚且稚嫩的臉頰。另一手在紙堆間撥開足夠空氣流通的空隙,將拇指擺放於打火機的按鈕之上,然後閉了閉眼睛。

火焰在淺粉的眸裡點燃。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她看向擎著火束的手,在心裡複述,要相信這是最好的了,至少對於現在的她,只能想出如此的解法:像操辦一場葬禮,死者是她曾用兩手捏塑摺造的生命,那些她無法雙眼一閉扔入垃圾桶或回收相的紙張,創造者垂眸,讓火往最上層的紙緣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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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小的劈啪聲在夜晚響起。薄紙易燃,眨眼間火勢擴散開來,點著上下錯落的好幾張紙,以不規則的火紋迅速燒化,緊接著便是燃料足夠的火竄高起來,橘紅的亮光扭動翻捲,吞吃一道道她無比熟悉的折痕,女孩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是盯著火勢,追逐每一寸即將被燃燒的舊紙上,急促倉皇地,下意識在分辨每處紙跡,是彎曲凹塑的鳥喙、折疊的動物尾巴、對稱的腿足,然後是火焰、火焰、火焰。

火焰。

手掌大的打火機落在泥土地上,女孩抽回雙手,將瘦小的身子蜷成團,臂膀環過兩膝抱攏自己,於是眼淚就落入臂彎裡頭,比起火的溫度太為冰涼。

今夜的風不大,吹起細碎已然碳化的邊角,飄揚半空,搖晃中就著焰溫轉為蒼白,再不多久,散成捉不住的飛灰,只徒留色彩難辨的後像。她偏過頭,不是習慣性地歪靠至朋友身上的動作,而是挪動目光,直到尋得熟悉的眼眸。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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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好的。」未栗一字字緩慢地說,將臉往手臂裡更埋一點。

她沒有要從夕梨身上得到什麼答案,只是茫然,在茫然裡就想問詢,像要找個棲處安放自己。或許她也知道這些沒有答案,她不明白的,又如何問別人呢,只是她走向了永野夕梨,請求她陪伴自己。

女孩又動了動嘴,但只有更多淚珠,失重地從別開視線的眼眶中墜落。

永野夕梨


她沉沉地注視這場葬禮。

沒有什麼比葬禮更適合形容這了,箱子成為棺材,偏僻一角火葬場,盛大的哀戚在此展開,以染谷未栗為中心,她是被發送請帖來弔信的人。除此以外都碎裂的風暴,她們靠著火,什麼都蒼白無力,包含她本該鮮亮的髮,在火前似乎都失去色彩。

永野夕梨本沒有打算放開手。這是一雙她不常觸碰的手,隔著未栗的手燃燒些什麼,總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但這麼做有些影響到她點燃火。女孩盯著指腹,緩慢地收回手,將這樣的生殺大權都留給好友。未栗真有生殺大權嗎?她在橘紅色火焰燃燒時停頓,火舌蔓上紙的一角,迅速擴張開來,波紋像海潮。她們被孤立在這座島中,然後無人問津地燒掉這些紙。萬物無聲。

她不曉得該做什麼,甚至視線都不能準確的知曉應該放哪。
永野夕梨
染谷未栗將膝蓋抱起,火光在她們面前熊熊燃燒,她有一瞬間不敢看未栗。這應該是這些造物的葬禮,她應該要注視他們,但夕梨又忍不住想:可未栗才是最重要的。

她並不是被飛動的紙鶴所吸引,而是未栗珊瑚粉色的眼睛,這學校有百千種異能,賦予生命的大概也不只染谷未栗一人,但夕梨看見她了,看見驟然飛起的紙,從縫隙裡看見女孩的笑顏。這才對她許下諾言。

明明滅滅的火裡,她側頭去看未栗,對方將唇瓣抿起,咬住下唇,努力憋住淚水,但她還是流下眼淚。葬禮上是該流淚。

未栗沒有問她什麼,沒有問題就不會有答案,淺橘色的光照亮她半邊臉,臉的更大部分沉於夜色。夕梨只是看著。

直至火焰燒至盡頭,她都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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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覆滅了火,將一地又染回寂靜的藍紫色調,與失去色彩的灰燼,形似墳墓般的土丘。未栗自背包裡取出水瓶,往仍透出餘熱處倒下,一圈一圈,落地成灰暗的濕痕,冒出蒼白的煙。煙霧繞穿過垂握瓶身的手腕,朝天空而去。

她倒完水時,眼淚已經停了。

晚風很輕,輕得帶不走太多塵灰與話音,可仍然無人言語。燒紙的女孩重新蜷抱起腿,回歸沉默看火的姿態,卻又彷彿因為火焰已熄而感到寒冷,挪動身軀,湊到夕梨身旁,熟練地將腦袋倚靠上對方的肩窩。

她們在大海包圍的島上,在島嶼的人工草皮包圍的建築群後方,乾土包圍的紙灰旁,永野夕梨已經沉默許久,像也融入了寂靜的包圍圓裡。染谷未栗動了動,讓自己更嵌入她瘦削骨骼分明的身形裡頭,相隔布料透出微暖的體溫,才覺得這個島並不是那樣小,此處尚且聽不見的海潮之聲,沒有正從她身下捲走安身之境。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她喜歡這樣倚靠夕梨。未栗有著懶散的一面,在師長重複太久同樣的念叨、或花了太長時間等待時,習慣性要把腦袋倚靠上什麼地方,與夕梨相熟以後這個落處便成了她,彷彿貓咪般更偏愛溫暖的懷抱,這個姿勢裡她看不見友人,卻覺得無妨,因為她們那樣靠近,近得真真切切,就在這裡。

「夕。」她喊,在親手送別陳舊紙張的夜裡,一側耳朵埋在溫暖的肩頸處,卻仍然喊,嗓音細小。她問:「妳在嗎。」

妳會在嗎。

分明待在一起,女孩仍如此問,問這個只有被詢問者在場,才能答覆的問題。她在母親抽空戀愛哄她入睡的時候問,在確認造物生命的終處時問,在夜裡問。生命帶有氣息,尤其是身軀相貼時,並不需要以問話確認存在與否,這個問題不存在實際的效用,無法延緩時光,也無法形成欺瞞,只不過是貪一個答覆,一記聲響或一份觸碰,她想,她只是貪那個。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她沒有太快接上話語,不論問話或傾訴。要求陪伴是自私的,她想,誰的生活前頭都堆著未完成的事,父母的工作,夕梨只翻過幾頁的書。可是夕梨在這裡,放下面前書籍跟上她的腳步,將自己留置一旁,不曾出口干涉與催促,沉下肩頭,任由她這麼佔據身側與一臂的活動空間。她垂眼,正好看著總會朝她攤開的手,那能傾聽心音的手。

女孩伸手,繞過相鄰的臂彎將手掌覆上,疊起兩人的虎口,拼在一塊,修長的指頭整齊壓折又豎起,模仿拍動似鳥又似蝶的翅膀,被倚靠的姿勢限制,只能在身前飛舞,擋去原先焰火竄生的位置。

「⋯⋯再待一下。」說話也好,沉默也好,帶著我行走也好,待在一旁看著我也罷。她想,很任性地想。再陪著我一下。

永野夕梨


一場火能燃多久呢。一場葬禮會是多久呢?

她的生命幾乎沒有對時間的確切尺度,不曉得這樣看見生命的逝去是否太倉促或太緩慢。但不曉得也沒什麼關係,這不是她能夠定奪的事情,永野夕梨的職責是成為女孩紙做箱庭的場景樹木,垂著眼睛與造物主一起去看它們誕生與覆滅,水澆上土丘,乾枯成炭的紙會成為滋養另一種生命的肥料嗎,夜晚是這般漆黑,她看不清塵土,只知道身邊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挪動到她旁邊。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微微放鬆下來,任由染谷未栗淺色的腦袋貼近她的肩頸。她沒有穿著制服,從宿舍樓出來時只簡易穿了長袖的薄衣,而她體溫向來高,柔軟的棉布料與未栗的頭一同緊貼在她身上,就像是要從這樣的動作裡得以升起火爐,得以獲取溫暖,得以歇息。
永野夕梨
肩頸下方是胸,存在躍動的心臟,未栗要比自己高上幾公分,卻熱衷同貓一般蜷縮在她挺直的背脊前方,偶爾肌膚會貼在一起,感知時她會認為未栗待在離她好遙遠的地方,聲響細小,好似被微風輕拂的海面,吹動著不顯眼的波瀾。但那些聲音永野夕梨聽得見,她願意聽見。

染谷未栗很早之前就曉得她的異能,她們畢竟同班多年,異能訓練課也經常待在一起,特質系同學的課程訓練總是更加具有針對性,從與師長的對話中自然可以聽見彼此能力的本質,她總是待在未栗身旁,因此對方明晰她的力量,細微而不起眼,卻能即時抓握誰的手的力量。

染谷未栗喜歡用珊瑚粉的眼睛直直看她,像隻不畏一切艱鉅的自傲貓咪,很少有貓會拒絕對視,夕梨回望她的時候,就會產生被摺起的感受,她被細膩地對摺又打開,留下可以觸碰的凹痕,然後未栗靠在這裡,摒除她的能力與其他,把她變成紙做的棲木。
永野夕梨
夕。女孩吐出的讀音太簡短,有些顫抖。夕梨不確定她是否在害怕,等待她說出後續的語言,這之中手被覆蓋,成為類似牽手的姿勢,她看不清,只知道肌膚何時相疊,知道未栗觸碰她時是希望得到一份諾言,一份確切可以接住她此刻脆弱的語言,那些沒有全然落下的眼淚轉變為心緒,隨著風滲透進她的毛孔。

「我在哦。」她輕聲。

但是未栗不用觸摸她,她也知道該回答什麼的。夕梨剛升起念頭,很快又否決掉。染谷未栗並不是用觸摸去坦承心。她的友人毫不在意那些,現在手指在輕微地動,僅是將她視為一種可珍愛之物去抓握掌心。

那麼我會和你的紙一樣嗎?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在赤火燒盡的夜幕下。牠們陪伴你走的那些路,我也能夠陪伴你嗎?

永野夕梨有太多問句。但無論哪個她都有答案。
永野夕梨
「好。」她溫聲說,語速緩慢,溫和地包裹女孩細碎的希望,永野夕梨沒有辦法做太多事,沒有辦法達成太多願望,但染谷未栗如果願意讓她待在身邊,她就永遠會有回音。

她再次張口,像是許諾。一如被風吹起窗簾的夏日。

「待多久都可以。」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被紙覆沒的日夜散入涼風,時至此刻,染谷未栗仍然不知道答案。紙最後該去哪裡呢。她終究放開了曾不願放開的紙張,舉辦一場屬於紙的葬禮,讓火焰送別所有堆壘過份厚重的,成為她得以再繼續前行的解方。

離別大抵是她要面對的,島嶼之下的暗流。

她無法回答,所以沉默,在沉默中面對離別,仍然脆弱得止不住眼淚。

但至少,夕梨陪著她,陪她行至此處,見證火焰,同樣安靜地守候著。她知道夕梨的異能能在觸碰裡聽清她的心音,但比這更早知道的是:夕梨從來都看得見她在注視的。染谷未栗像直覺般如此篤信,依戀著手裡傳來的微暖體溫,放鬆了時刻翻動捏塑創造的手指,貼合入朋友的掌心。
特質¹ ✧ 染谷未栗²⁵
她仍想執紙前行。她想。這是無庸置疑的。即使脆弱如紙,脆弱如她,太輕易消逝或落淚。況且仍有夕梨還看著她,還接住她,一動不動地任由她花費時間送行紙張和哭泣,蜷在夜色下不知所措,像個小孩子似地央求再待一下。

「⋯⋯謝謝。」她呢喃的嗓音,散落在漸涼的晚風。

她的月曆格子大概還能用一隻一隻紙物繼續數算,從幼年起如同青梅竹馬般相伴身旁,只是相遇註定與離別同等數量,太薄的纖維承載不了太多的時間,不過就是一格日期的重量。但染谷未栗想,還有其他的原因,讓她不在紙物即將沉眠的夜晚孤單。

女孩揚起臉龐,找到夜色中柔軟的紫色眼眸,燼灰逐漸塵埃落定,留下寧靜夜晚,此處不是教室,無所謂正確解答,天地寬廣靜默,生死寂然,只近處的樹被晚風吹動葉片細碎發響,不形成字句,卻像溫柔的安慰。

她已然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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