𝙿𝚛𝚘𝚕𝚘𝚐𝚞𝚎 𝟶𝟼
　𝟷𝟼𝟻𝟹. “𝚄𝚕𝚝𝚛𝚊𝚖𝚊𝚛𝚒𝚗𝚎”
　
　 群青
　
　 𝙵𝚎𝚊𝚝. Erno_

　01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只有相當匆促的招呼和一瞥，阿卡迪烏斯更多的注意到那個淺灰褐色頭髮的孩子身上的袍子被深色的醬汁染出一大片汙痕，一位年長的女士急匆匆的將他帶到宴會廳外，和阿卡迪烏斯以及他的父親擦身而過。

　安布羅修斯看了他一眼，這正是阿卡迪烏斯對此留下了些許印象的原因，他看見對方粉紫色的眼睛在看見他時流露出一種驚訝和欣喜，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這之前，他們連對方的存在都不曉得。

　後來，阿卡迪烏斯從父親那裡聽說，研究院的一位年輕學生準備踏上遠遊的道路，要從潘德拉根往南走直到迦南地區，然後乘船到另一片大陸，最終從諾維葛隆德回到奧蘭尼爾。阿卡迪烏斯莫名有種直覺，他問，是不是一個褐色頭髮、紫色眼睛的人，和我年紀差不多的？

　肖斯塔克伯爵說，好像是吧，他叫安布羅修斯·米爾第，是蒙克萊女士的學生，這件事也是她告訴我的，她希望我推薦一些能夠為她的學生做護衛的人選。

　也許我可以。阿卡迪烏斯說。父親，我在成年之前也想去外頭看看。

　他的父親沒有阻止他，於是他終於真正和安布羅修斯見面，他到現在仍然記得安布羅修斯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那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高興的對他微笑，然後說，真高興見到你，不過，往後我們會見到對彼此的臉都感到無趣的次數吧。

　阿卡迪烏斯回答，你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種話很奇怪。

　然後他們確實變成了旅伴和朋友。

　旅行中有許多百無聊賴的時刻，他們沿著森林中唯一一條小徑往下一個村莊走去的時候，阿卡迪烏斯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故事說了一遍，其實他大可不必重新複述一次，因為安布羅修斯肯定全都記得。不過，安布羅修斯希望聽他說一遍，因為這條路走起來有些枯燥，他們都有點想念奧蘭尼爾，於是決定輪流說一件發生在奧蘭尼爾的事情，即使這件事他們都記得。

　阿卡迪烏斯說完，問他，為什麼那時候要那麼驚訝的看著我？

　因為你的眼睛很好看。安布羅修斯說，是我一直很喜歡的顏色。

　你喜歡藍色？

　我喜歡群青色，就是用青金石做出來的那種藍色，但你的眼睛有比那種藍更濃烈的色彩，我從前只在夢中見過。

　阿卡迪烏斯噗的一聲笑出來，他說，這些話簡直像是社交場上的那些人會對女士講的。

　安布羅修斯對他笑，阿卡迪烏斯看見那雙粉紫色的眼睛像月亮一樣彎起來，他忽然想，確實也從來沒見過第二個人擁有和安布羅修斯的眼睛一樣的顏色，這樣說來，那也確實是一種很美麗的顏色，像某種花的花瓣。

　我也並不是喜歡，阿卡，我好像逐漸能分清自己的喜好了。安布羅修斯說，我說不定只是覺得很熟悉而已，那畢竟是朋友眼睛的顏色。

　不要把未來的事情和現在混在一起啊。阿卡迪烏斯說，黑髮的少年敲了一下同伴的頭頂。

　他們繼續往前走，偶爾沉默，只是安靜的走在略有風吹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的道路上。

　02

　安布羅修斯最後一次站在幼年時期居住的教堂，在最多人來往的禮拜堂裡，他和一位有點年紀的男人站在佈道臺的前面，看著僱來的工人把那座巨大的鐵製雕像從臺座上搬下來。

　空置的臺子後面是一幅裝飾用的畫作，大概有三個安布羅修斯那麼高，和他張開雙手一樣寬，就是那樣一幅畫，上面沒有任何圖案，而是用純粹的藍色顏料將畫布填滿，那種藍被稱為群青。

　當時，最昂貴的藍色是以青金石為原材料製作而成，在整個潘德拉根帝國，只有在貴族和皇室的肖像以及女神和原初之龍的宗教性畫作能夠見到，也因為價格高昂，一幅畫裡通常只有一部份會用上這種藍色。然而，他們面前這座毫無特殊之處、偽裝成舊日教派分支的小教堂卻有一幅毫無意義、只是塗滿了群青色的畫，安布羅修斯身邊的男人感嘆，這簡直是在浪費。

　浪費？為什麼？安布羅修斯問。

　因為這個顏色很貴，安布羅修斯，這該不會是你挑的顏色？奧里安·阿什弗德·洛夫萊斯先生說。

　這是我挑的顏色，洛夫萊斯先生，我很喜歡這個顏色。

　那麼，你有一套價格不斐的審美。洛夫萊斯先生開玩笑一樣回答，他指揮工人們把畫框連同畫小心的拆下來，這將成為指控波德的命運女神教會不僅傳播被禁止的異教，還以此謀取大量錢財的證據，安布羅修斯的父母會因此面臨法律和宗教審判兩種罪責，幾乎難逃一死。

　安布羅修斯今年就滿十歲，和父母理應有至少十年的情分，但是，他一點都不在意他們即將死去的事實，他的父母最後對他說的話只是一句疑問，米爾第夫婦問自己的孩子，這次他們需要做什麼來死裡逃生？安布羅修斯告訴他們，什麼也不必做，因為死亡已經壟罩在你們的額頭。

　洛夫萊斯先生聽說他們被待到審判所監禁時變得非常安靜，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米爾第先生幾次想要自盡，都被衛兵給攔了下來。他的妻子用一種突然枯槁的、惴惴不安的眼神遠遠望著他，好像在看一個傳染病人。

　那幅畫用油紙包裹，裝上馬車的後座，洛夫萊斯先生帶著孩子登上另一輛空著的馬車，他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離開波德，至少得等到這次的案子了結。洛夫萊斯先生敲敲車窗，示意馬車伕可以載他們離開此地，現在沒有人在他們身邊，洛夫萊斯先生有些緊繃的背脊終於稍稍放鬆下來，他對身邊的安布羅修斯說，我很好奇，所以你為什麼喜歡那種顏色？

　我也不知道，這個顏色讓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安布羅修斯趴在車窗上，盯著人群熙來攘往的街道，他並沒有轉過頭來，只是輕快的回答對方，他說，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父親希望那是一個足夠高貴的顏色，我偷偷問帶來樣本的女士，哪一種顏色是最珍貴的，她說：「就是這種藍色，是用青金石做的，比黃金還珍貴。」那真的是很漂亮的藍，像矢車菊和藍風鈴的顏色。

　那幅畫定下了米爾第夫婦詐財的罪名，也成為後來扳倒與教會勾結的卡托特斯家族的關鍵性證物之一，並使這座城市的管理權被轉交給法布爾家，最終，這幅畫被獻給皇帝，又被賞賜給一個姓克萊因的家族，此後便一直懸掛在克萊因家位於北境的莊園主樓中。於是，人們提起這幅畫時，總是稱呼它為《克萊因藍》。

　03

　清晨，兩個孩子在無人的街道上一前一後的行走，他們的旁邊是空蕩蕩的店鋪、拉上簾子的窗戶和上鎖的門，陰暗的小巷中連一只老鼠的影子都沒有。

　他們沒有對這些異常發表自己的看法，因為他們剛剛才吵過架，氣氛很僵。走在前面的那個是阿卡迪烏斯，他一點不認路，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認得這個突然降臨在他們眼前的城市。以前他們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在旁邊等安布羅修斯，就是後面那個沉默而笨拙的、跟著他的孩子，因為安布羅修斯會用很多不同方法找路，甚至都不需要地圖。

　但是在這個地方，那些方法詭譎的失效了。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麼，阿卡迪烏斯埋怨自己沒有買上次在商店裡看見的世界地圖大全(這東西被以一個相當神秘的高價放在架子的最上端，也不知道放在那裡多久了)，又埋怨安布羅修斯除了那些笨方法之外什麼都不會。他的鞋子踩在鋪滿鵝卵石的地板上，這座城市似乎下過雨，這些石頭濕漉漉的，還有些長滿青苔，很容易滑倒。

　街道的盡頭是整片藍色的天空，沒有雲也沒有太陽，這種藍就像阿卡迪烏斯家裡請來的畫家珍藏的一小塊顏料那樣濃烈，看得人頭暈目眩的，並不是清晨的天空該有的顏色。兩個孩子走過一個轉角，周圍還是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只有雙腳踩在鵝卵石地面的清脆聲響。雜草從石子的縫隙之間頑強的生長出來，在這樣的天空下顯得顏色偏藍，像畫中的植物，不像真的。

　阿卡迪烏斯，現在天空的顏色和你的眼睛好像啊。

　他聽到後面傳來這樣一句話，是安布羅修斯的聲音，他沒有回答，但仍輕微的感受到冒犯，沒有人會喜歡自己跟某些明顯怪異的東西有任何相似之處，至少正常人都不會。阿卡迪烏斯想，安布羅修斯一點都不正常，他就是個怪胎。

　阿卡迪烏斯決心拋棄後面那個孩子，或者說，他準備表明只依賴自己也能做點什麼，所以他開始記自己從哪裡來，又走過什麼地方。他從兩側房子的顏色和形狀開始記憶，他發現，這些屋子其實長得非常相似，每走過一段路，就會看見一間結構和裝飾與他們此前走過的房屋幾乎絲毫不差的另一間房子，它們就像無數個形狀相同的積木那樣散落在街道的不同位置，從而組成這座城市的街景。這樣一個城市的街景沒有任何辨認的意義，如同迷宮的牆，只為了讓他們迷失而存在。

　過了很久，阿卡迪烏斯走累了，安布羅修斯終於追上他，他的朋友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僵硬的氣氛，或者意識到了，但是並不是那麼在乎，安布羅修斯問他，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阿卡迪烏斯說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一直走？

　因為我要記路。阿卡迪烏斯說，我又不是你，隨便用一根樹枝就能走出去。

　安布羅修斯沉默了一會，聲音很輕的說。但是我現在做不到那樣的事了。

　阿卡迪烏斯轉過去，看向對方，安布羅修斯身後是一大片沒有任何雲彩的藍色天空，感覺離他們很近，太近了，彷彿那片顏色就要追上他們

　阿卡狄烏斯拉住安布羅修斯的手，然後找了一個看不到天空的方向，往那裡一路狂奔而去。

———𝚃𝚑𝚎 𝙴𝚗𝚍———

好讀版請走

對不起我又在前日談我下一篇一定寫主線(幹

忘記講，圖片是埃爾諾中畫的，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