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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紫/ IF
第一噗的所有腦洞片段及對話收集

私設如山:
紫鸞為收取書信決定是否接受雇傭的武藝者
不會加入三勢力、下邳戰前貼近正劇
補足自設的視角片段,偶有截圖腦洞發想

時間點為虎牢關後才有呂布情誼路線,其他碎念和感想及自以爲的解讀都在第一噗,這裡是純放置腦洞方便自己回看和時序排列

備註:標點符號死亡😌

呂紫
真三國無雙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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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舞著手中散發寒光的方天戟,專注殲滅眼前所及根本湊不上邊的小卒。

可被敵人鑽了空子仍在所難免。
刀光隙間,敵將獠牙逼近身後。

善於察知的靈鳥早已有所動作。
紫鸞頭一揚,迅疾前奔後起踏高躍。
雙手嫻熟一拉便是一發強矢。疾如風,瞬間貫殺在呂布其後已預備痛擊的那人眉心。

早發現身後有所動靜。
被救援者冷哼,未表示任何感謝之意。

可嘴角卻微彎,彷彿早已預料靈鳥有此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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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最近的邀約好像增加了?
坐在約好的店內,紫鸞默默心想。

對面的男人一如往日,說是灑脫倒更顯蠻橫。他才坐上椅凳正橋整姿勢,呂布轉頭就大聲喝道要人把店裡所有的菜在最短時間呈上來。

紫鸞倒不介意呂布要讓上多少菜,兩人實屬食量不小之人,沒有暴殄天物的問題。只可憐了伙計和老闆唯唯諾諾,連聲稱是。

「儘管給本大爺吃,那身板瘦弱得讓人看不下去!」
說罷,呂布把一籠才剛上桌,蒸得白胖軟乎的包子推到他跟前。

「...是你身形異於常人。」
紫鸞挑眉回嘴,倒也樂意有人請客。隨手捏了個熱騰包子,他絲毫不怕燙嘴,張口便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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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都沒有發現。」
「只有在戰場上與人廝殺,你的表情才會變得鮮活。」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和本大爺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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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甲:我在想,主公近日心情應該很好。
小兵乙:你怎麼知道?
小兵甲:因為陳宮大人抱怨主公的次數變少了。
小兵乙:啊,這麼說來,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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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紫鸞大人。」
旅店內,元化正低頭整理藥材,見紫鸞踏入廂房出聲招呼。

紫鸞微微點頭算做回應,踏著貓步走到自己睡著的那一端位舖,卸下慣用的直劍後拍去身上旅途中多少沾染上的風沙,一回頭跟元化視線對上。

「怎麼了?」
紫鸞問道。

他見元化狀似若有所思,低頭望了自己雙手和身子,確認身上並沒有血漬之類,會引起少年大夫不滿、招致碎唸的痕跡。

「...嗯,沒什麼。」
元化搖頭,紫鸞滿頭疑惑。

——感覺紫鸞大人很高興的樣子,大概遇到什麼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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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回來了?說了些什麼?」
「說是曹操和劉備已經聯手…近日就會進攻下邳。」

「哼,一群烏合之眾仗著人多來攻,本大爺會讓他們全部灰飛煙滅!」
戰意高漲的呂布嘴角輕挑,一手纘緊握拳,誓要一舉擊潰所有膽敢來犯的愚蠢之輩。

耳邊傳來幾聲翅膀撲騰的聲音。

呂布抬頭,只見ㄧ隻羽翼豐實的雀鳥停駐在方天戟戟端的月牙形戈身歡快蹦跳幾下,發出清脆吱啾的鳥鳴。

他忽然想起了虎牢關。
耳邊是熟悉的戰火轟鳴,戰場將士殺聲隆隆。唯有一抹玄色如同水鳥掠影,輕巧步履點踏於地。映入眼簾的那人手持單劍,面色沉靜無波。

眾者因恐懼鬼神慌竄,僅他隻身立於自己面前。

一剎那,呂布猶感周身原本放肆的戰場喧嘩彷彿靜了下來,只餘下自己心臟的怦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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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又給紫鸞捎來書信。
紫鸞到場後發現,對方這次不是選在哪個寬闊場所私下比拼,而是約在紅牆連綿的高聳城樓的樓頂碰頭。

抬頭輕易瞧見城樓上呂布遠眺之姿,紫鸞弧度優美的眉頭輕蹙,只覺疑惑,不知道對方又有何發想才約在這。

一邊想,紫鸞緩步踩上木梯。
踏上最後一階抵達城樓最高樓,只見呂布獨自定於一尊於城樓一柱邊上,雙手環胸遙望遠方,神情專注看不出內心所想。

初露旭日的微光,帶出呂布腳下一抹斜影,除此他的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那難以細察的孤零,致使紫鸞莫名裹足不前。
直到呂布發現他的到來。

時隔多年再回想城樓上,紫鸞依舊有那麼一絲後悔。悔在當初專斷認定以呂布的武勇強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填補他身邊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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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求援手

紫鸞,近來無恙?
我們三兄弟已經決定了,近期會協同曹將軍一同進攻下邳討伐呂布。若你已過目此書,可否立刻趕來?

呂布的武藝無雙眾所皆知,我迫切希望能借你之力。若能得你相助,便是多了分勝算

我相信你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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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紫鸞大人?」

「嘛,你是擔心劉備大人他們嗎?說的也是,畢竟他們接下來的敵人是那個呂布呢...」

「如果擔心的話就去支援他們吧,我也會跟著紫鸞大人一同去,畢竟治療傷者是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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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從暗色雲幕降在下邳城的廣闊城頂。

持戟的鬼神仍掙扎般地做困獸猶鬥。
左胸綻放的紅花混著雨勢沿著飛將裝束的凹隙蜿蜒,形成血珠滴在城樓地面的石板裂口處,溶進積聚的雨水。

紫鸞此刻頹躺在地,氣息紊亂中咳出兩口血沫。左肩至胸被方天戟的月牙戈身劃出一道猙獰血口,血水爭先恐後地流淌暈染那身玄色衣裝。

背水一戰的呂布攻勢兇猛異常,更甚虎牢關之時。

作爲受雇幫助劉備的雇用者,加之對往昔與呂布的情誼致敬和對心中最大對手的尊重,紫鸞自當拼盡全力。

可明明打定給呂布心窩欲做致命一擊之意,卻不知何故在關鍵之間稍偏了劍端。

劍柄傳來刺入人體的觸感,紫鸞驚覺殺招不如所想迅速一抽撤出劍身。才望後調整步伐,方天戟迅疾劃出一道垂死華光。左肩傳來頭皮發麻的劇痛令他腳下踉蹌致持劍架勢崩潰,當即遭到呂布鎖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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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頭被收束令紫鸞嚐到幾近昏迷的窒息。
一陣拉扯後急速下墜,緊接著是被重摔在地。眼前一片昏花加之耳鳴令人頭痛欲裂,疼痛傳遍四肢末梢,一時無法動彈。

見呂布受創,激起受命拿下鬼神的眾將戰意。
饒是被稱為天下無雙的武神,也無法應付眾者輪番上前猛攻,加之失血之故在雨勢漸小時終露出顯著疲態。

等紫鸞喘著粗氣,隻手摀著還嗡嗡作響的頭緩慢坐起,眼前模糊的情景逐漸明晰。

映入眼中的,是受到鎖鏈牽制的呂布被將士們推至傾塌的邊沿,失去方天戟後鬼神再也不敵,緊接著將士刀起,下落——

曉天般透光似的眼眸睜大,瞳孔緊縮。

紫鸞感覺,有什麼在心底像繃到極致的線,啪的一聲,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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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那位面容俊逸、行事沈穩,如同他那靈鳥美稱的青年。儘管也歷經多少戰事和險境,元化從未見過他哪一次丟失那份閒適與從容。

真正是頭一次,元化還未聽聞戰鼓鳴擊,佈告戰事結束的絕響傳來,紫鸞就自行返回營帳——他的黑髮濕濡,幾乎蓋住那雙本是澄淨的紫。神情生硬,彷彿有什麼幾近潰堤,卻硬是讓他壓抑住。

元化嗅到隱約鐵鏽味,終究血腥難掩。

細一瞧,紫鸞著身的玄黑裝束多處磨損和劃傷,唯有左肩至胸透著晦暗深紅,看樣子最大創口便是這了。
可他才想開口要對方褪去血衣,方便進行治傷,卻在即將唸叨出口時梗在了喉頭。

「…你在哭嗎?紫鸞大人。」
元化柔聲詢問。

靈鳥聞言,長有劍繭的指腹下意識撫上自己眼周,觸及一片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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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餘暉隱入山沿,天幕漸暗染上靛藍。
入夜後崖下昏暗更甚,噠噠馬蹄聲疾步奔馳,踏過濕濡的泥土地。帶有混泥的水花四濺,髒污了白馬原本雪樣的皮毛。

緊持韁繩的紫鸞一扯勒令馬兒止步,左右張望之餘一邊回想城郭矮牆塌陷的方位,一邊盡可能提高專注,不放過一絲一毫的響動或氣息。

翎羽飄揚,消失在傾頹邊牆那端。城樓高聳,按理不會有任何生機。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愚蠢之舉?
紫鸞咬牙,面容益發陰鬱。

遠方山犬突兀傳來聲聲吠叫。
常人或不能察知,可沒能逃過緊繃神經,令五感盡可能發揮到極致的靈鳥的耳。

一股難以言述的乍想掠過腦海。
紫鸞策馬調轉,便往犬鳴傳來方向疾馳而去。
須臾,便見群聚山犬,圍繞成團。見到不速之客闖入,犬群無不露出利齒威嚇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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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紫鸞當機立斷抽出安置在馬鞍上,麻布纏繞包覆住劍刃的直劍大動作揮動,架馬朝犬群中心長驅直入。

見嚇阻無果,山犬發出驚慌嗷叫,四散奔逃。

見犬群全散,紫鸞無視左肩傷口扯動隱隱作痛,韁繩一扯止住馬兒後翻身下馬。夜視較弱的元化微瞇起眼,定睛一瞧,隱約描繪出個影。

甫遭逢陰雨和大水漫過的山土潮濕難行,紫鸞步履維艱,朝倒臥的人影緩步移去。雖多少受雨水溪河洗刷,血花在那人身上依舊綻放的猖狂,刺目無比。

腥鏽味積聚難以散去,許是這般才引來飢餓的山犬。

元化動作不甚熟練,小心翼翼側過身滑下馬。他抱著身上行囊踩著一地爛泥靠近紫鸞。一近身,眼見便是紫鸞顫抖伸出手,觸上長年征戰致使粗糙的臉頰。

元化亦聽見鸞鳥溢出極細長吁,似是繃緊的神經有了丁點緩解。

至此,他才算弄明白,鸞鳥是何以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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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把利刃浸泡在浮有薄薄血水暈染的酒水中。
捲曲扭雜的麻線及鐵剪,和著幾團血布散落,一旁燒烤械物用以消毒的火燭已吹滅。

「...其一是傷者體本夠好,雖說失血頗多,但不致送命。其二,許是落水或樹木緩衝,加上濕土也減去不少撞擊...當然,若紫鸞大人再晚一步的話——也無濟於事。」

元化邊說,一面給紫鸞傷處敷上了金瘡藥料,再持鐵剪使勁剪了塊長長的麻布,重新給他包紮妥善。

「紫鸞大人,作爲醫者,我還是不厭其煩再給你忠告;請你更重視自己一些…哪怕只有一點也好。」

「抱歉…」
紫鸞低頭,眉目帶著愧色。

元化長吁口氣,唸叨了這麼幾回也早已習慣。眼前靈鳥總是安分個幾天,之後又故態復萌。

「那麼,紫鸞大人。」
元化綁妥包紮的結,拾起布擦去手上沾染的殘藥。

「可以跟我說說,為什麼…你想救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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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歷紀錄

傷者主要為刀劍等兵器致傷、墜落致傷
全身多處輕淺刀傷、跌打瘀傷、擦傷、挫傷,頭部右後察到顯著撞擊、表皮磨損面大,左手肘骨裂產生,左胸外創傷口屬刺傷,傷及較大血絡致出血量多、右腹皮下有出血積瘀,幸臟器皆無損

處置:
清水輔酒進行傷口清淤潔淨、
骨裂以麻布輔以竹片包覆固定、金創敷料用於胸前較深外創傷口,可多助癒合、餘下創口施以簡略麻線縫合,皮下積瘀予以刺血處置

備註:
頭部撞傷需觀察有無續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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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事ㄧ

上回詢問紫鸞大人為何救呂布大人,得到的只有只覺得沒辦法放著不管…...這樣模糊不清的回答。

紫鸞大人自己似乎也說不清原因。我從一些觀察從旁側擊思索幾種可能…

自從紫鸞大人從某場戰役大返之後,只要收到某位大人的書信前去赴約,返回時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只是紫鸞大人自己似乎沒有自覺。如今想來,是跟那位大人有關?

紫鸞大人或許是不願失去難得一遇、旗鼓相當的對手,但這還不足以解釋為何寧願帶傷,也堅持外出尋找一個生死未卜之人。

願紫鸞大人早日釐清心中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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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彷若蜉蝣,隨水漂零隨水逐流,浮浮沉沉。偶時緩緩凝聚,一會又霧散煙消,朦朦朧朧——

直到眼前刺目的白炸開,呂布才赫然集中意識,精神聚攏。率先感覺近心窩的部位傳來抽痛,再是四肢百骸捎來各異知覺和軀體頓重感。
呂布隻手撐身坐起,後知後覺發見身上的傷全都受了妥善的治療與包紮。

深褐的眸流轉,左右環顧四周。
室內陳設極簡,除自己躺著一張過於小巧的床榻、陳舊木桌連著木椅再無其他。桌案一只燃燒的臘脂燃著一豆燈火,一盞熏籠安靜的焚燒,帶出一縷絲絡似的淡煙。

那股沉靜香氣,如同游魚翻擾帶出陣陣漣漪,一併搖撼沉在腦海的追憶。

下邳城、雨幕、大水。
躺倒在地的屍骸,血與雨交溶橫流。
直劍和方天戟刀光寒影幾番拼搏出交錯花火。
胸窩遭刺穿當口,視線對上那雙始終被雨混弄不清的紫。

然後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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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部右後傳來抽搐的痛,呂布不禁牙關磕緊,悶著硬是抑住險脫口的痛吟。

「啊咧?」溫和帶著絲絲詫異的嗓音突地傳來。
「居然這麼快就醒了?」
元化捧著一疊麻布鐵剪和藥料,出現在呂布視線內。
原本想到了須要重新置換包料的時刻,沒想他醒得這麼是時候。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
「...這傢伙?」元化將手中負荷擺在桌案。「失敬了。和飛將大人威名相較,我不過是區區一個不足掛齒的鄉間大夫。」

難得講話帶了點酸味。瞧著眼前人態度,再想到旅伴掛彩還不肯安分治傷,就為了救這個人。元化真禁不住抱胸,搖頭嘆氣。

「哼,這麼說是你一個人帶本大爺回來的?」呂布盯著眼前繞是現下他坐著,也只構著他肩頭的矮身板,發出嘲弄嗤笑。

「…當然不是。」元化亦忍不住斜倪著眼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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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沒太多寒暄的耐心。
他倏地從床沿站起,高大身形一個挺直,令本就不算高挑寬敞的陋室霎時壓迫感劇增。元化下意識退後了兩步,變相給呂布騰出路。沒等元化做什麼反應,呂布掠過他眼前就往外走。

「啊…喂!」

磅!
木門被使勁拉開撞在土牆上剎那,元化還以為那扇本就不算穩固的門扇會被震落。

眼前幾家農戶稀落於平地築起,籠在月光如紗,星子稀疏的藍染天幕下,兀自深眠。畜養的家禽畜交相依偎,羅織各自的夢境。

噠、噠、噠、噠

被刻意壓低,放輕步子的噠噠馬蹄,緩慢從農領一側走近。呂布聽著踏響,方知馬蹄正往這端靠近。那慣於顧及他人的習性,連驅馬行進都為免擾人清夢放輕腳步,令他腦海迅疾閃過個人影。

溫順白馬,馱著馬背那抹幾乎融進深幕夜色的黑,呂布只稍抬頭,就對上紫鸞那雙彷若宵色的眼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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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把本大爺從崖底挖出來,你是把本大爺當作需要扶持的弱者了?」

面對這般尖銳提問,紫鸞已有心理準備。
只是沒想到才過了四五天呂布就甦醒。元化原本診斷他的頭部受過撞擊,可能會延長些時候才能恢復意識,更別說立刻起身走動。
以呂布這樣自尊心高過天的武人,兩人也許言語衝突,最壞則要大打出手。

他不想再造成元化的困擾和徒增工作量。

呂布雙手環胸坐於床榻上,身型高壯是一原因,加之那一如既往的俾倪態度,全然沒有剛從垂死邊緣遊走,勉強逃過一劫的頹敗。

他目視面前坐姿端正的紫鸞試問。對方只微微挑眉,薄唇緊抿不語。

「只是我想這樣做。」
半晌,紫鸞丟了個不算回答的答案。

「喔?那本大爺再問...在下邳城與我一戰時,你有徹底發揮全力嗎?」

鬼使神差的,呂布唐突換了個問題,敏銳捕捉到紫鸞剎那飄忽又很快鎮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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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問題嗎?」紫鸞讓語調盡可能聽著同往常毫無波瀾。

「因為你的殺意遠不如在虎牢關時。」
呂布攥緊右手,拇指停在差點遭直劍貫穿的心窩。
「下邳一戰,在場所有人,只有你給我這致命一擊…只要你的劍尖沒有在關鍵那一劍偏移軌跡。」

「你在遲疑什麼?」

一針見血的提問。
這問題不只呂布想知道,恐是連紫鸞也急切需要解答。

為什麼?
紫鸞低垂的眼,目視平放在膝上不自覺攥起來的的手。

是因為不想失去個旗鼓相當的好敵手?還是單純念在兩人切磋,暢飲閒話時的情誼?或者同劉備那樣,終究看不下需要援助的人?
似乎三者皆有,但都有那麼一點不足,欠缺決定性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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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紫鸞眉目低垂,長而濃密的羽睫,微微覆蓋遮擋住那雙澄淨的眸,眉頭輕蹙透出淺顯易讀的困惑。

那是張以呂布標準來說也算過份漂亮的臉。
若是尋常人,肯定是迫不及待伸援手,試著替美人撫平眉間苦楚。

可惜,他是無雙武藝的呂布,不會做這樣自貶身價的行徑;對方也不是什麼柔弱女子,而是足以與之相搏,同為武人的男子。

征戰沙場多年,呂布才總算承認紫鸞是他呂奉先所認可,不相伯仲之對手。
賭上性命與之拼搏,成者自當揚名立萬,技不如人則敗者成塵,被斬於刀下也心口順服。

偏偏眼前被他視為唯一認可的人,卻在生死交關的關鍵戰役失常。這對他呂奉先是個侮辱,為著自尋苦惱至原有的殺伐果決都蕩然無存。

只需一個失常之舉,靈鳥便是當場折翼,鮮血染就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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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大人?」

抬頭瞧著紫鸞一身完好進了兩人各睡一榻,再加一張桌案已嫌擁擠的廂房,元化還是有些驚奇。

稍早元化坐在案前持墨於木牘書寫記事,還是時刻豎耳細聽呂布所在的廂間有無械鬥聲,預備隨時動身阻止兩個傷兵鬥毆。
不想唯有兩房的陋室幾乎無隔音,加之呂布嗓門如他外表的聲如洪鐘,元化幾乎都能聽見他的問話。儘管態度依舊是那副傲慢作風,總之兩人對談還算平和。

只是也如元化先前所知,紫鸞確實對自己的矛盾毫無自覺。
兩人對話全無交集,且紫鸞多半沉默不作聲由著呂布說話。於是他大爺一個不爽,下了個滾字逐客令。

…都快搞不清誰是主、誰是客了。

紫鸞倒單純想沒有釀成全武行算萬幸,否則最後又得是元化出面收拾殘局,但亦足見呂布心情不大舒爽。

即是自己理虧在先,由著他單方面發洩怒火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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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他隻身在外,除卻白日幫好意騰出閒置空屋,讓他們得以借宿的那些農戶人家跑跑腿,或者忙些農活或是看顧稚子,以勞作換取食糧。
亦趁著夜半時分去往下邳,把當時他們殘留的痕跡徹底抹消,斷絕任何被察覺的蛛絲馬跡。卻也斷續耳聞呂布屍首已在下邳流水處被尋獲,且處以梟首的流言蜚語。

雖不知道流言從何而起。想來是懼怕欽慕呂布過人武藝的崇拜者,把獨自力戰群雄,最後敗走下邳的呂布給神話。

星火足以燎原,張角就是個例。
紫鸞打自心底不認為劉備等人會是這種作風,如此,極可能是曹操那方放出的風聲。

呂布本就為了他未發揮全力在下邳之戰一事氣惱,再讓他知曉自己被傳出梟首一事,還不釀成雷霆之怒。
即便現在沒有赤兔亦無方天戟在手,紫鸞依舊深信他有得是方法發難。也就不跟他爭辯由著他說,免得多添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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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這會心情極差。

昨日和紫鸞的談話著實讓他惱到現在。
惱於紫鸞沒有放開過往情誼,專注拿出真本事和他生死交鋒,反而在戰時分心,差點把命送了。

早晨他還想找紫鸞斥問,自行去到元化和紫鸞睡著的那廂間,適巧撞見元化正給紫鸞換藥。

紫鸞光著半身正坐在榻沿,閉著眼不知是在養神,亦或還沒完全清醒。他溫順的伸直左手,由著元化方便他纏繞上麻布以便包紮穩妥。

和那張乾淨純粹的臉不同,紫鸞精瘦的身軀幾乎是戰痕遍佈。劍劃、刀砍、箭傷、還有看起來像槍頭刺入的痕跡,背部甚至有幾處狀似燒燙過的淺疤。

左肩頭那道他親手持方天戟,狠狠砸下時砍出的血口,不知為何,他看著有些覺著刺眼。

「…有事嗎?」
察覺他到來,紫鸞睜開那對透明也似的紫眸直瞅著他,疑惑詢問。

然後呂布就這麼退回到自己的廂間,頓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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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導致他大爺不爽的是另件事。給元化換過藥,呂布瞪著案桌上擺著炒山菜、糙米煮成的粥,一碗菜葉雜糧熬煮的雜羹,皺眉。

「這是給狗吃的?」
「養傷不宜大魚大肉。這裏是為處偏僻的農戶聚落,不是天子在的洛陽城,有得吃該感謝上天饋贈。」元化眉頭擰起。瞧這說的什麼話?

「嘖,他人呢?又上哪去了?」

「紫鸞大人幫忙送農家種植的作物去附近鎮子交換物資。畢竟救了飛將大人怕洩漏行蹤,那些雇用工作眼下都不能做了。」

「本大爺可沒叫他救。」無視明顯帶刺的發言,呂布冷哼。

行醫多年,從沒見過如此盛氣凌人的病人。
元化嘆了氣,調頭就走。
他寧可回自己廂房啃書去。

桌案上食料看著實在倒胃口,可腹中飢餓又叫囂的厲害。呂布瞪著那些寒酸菜式,一陣天人交戰後勉強拿了那碗雜羹就口。

「…真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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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覺得自己彷彿是被處以凌遲的罪犯。

在他還貴為飛將時,對吃食即頗有講究,長年征戰沙場亦消耗甚鉅,一日三頓只是基本。
眼下被安置在人煙稀落的農戶,一日兩頓餐食也罷,裏裏外外全是根莖葉菜粟米糙米。

他呂奉先又不是廟院裡茹素的和尚!

心緒浮躁間,呂布聽著外邊傳來馬蹄聲,遂望床褟旁的簡陋木窗向外瞧去。

只見紫鸞馭著白馬,蹄踏輕快進了聚落。行到老榕跟前扯住韁繩後下馬,他溫柔拍了拍馬身,順手整了整鬃毛後摩挲下頜幾番。
馬兒受了撫慰,氣息噴吐了下,側過頭將吻部湊到紫鸞頰邊,撒嬌似頂了頂。

慎重拴好馬匹,紫鸞尋個位子就靜靜坐在老榕下,吹著偶起的徐風。這番閒適沉靜,與他翱翔於戰場上鬥姿迅敏、殺意外放的樣貌迥然不同。

過得相當愜意嘛……

想著近幾日吃食的不滿、強迫靜養的乏悶,呂布霍地站起,推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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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順手從門旁擺放的木棍堆檢了個長度適宜的,隨手揮舞幾下掂量著輕了些但聊勝於無,然後大步朝紫鸞走去。
紫鸞聽見腳步聲,回頭見呂布來勢洶洶,琢磨對方早該忍耐至極限。

「跟本大爺打一場!」
「…你的傷還沒好。」
「再躺下去本大爺遲早廢了,拿上你的劍就是!」呂布早已聽膩這些,他豎起棍身往地敲了一記。

看來逃不了了。
紫鸞吁了口氣,起身從馬鞍抽出直劍,把劍身纏繞的麻布再拉緊綁妥。

「不要打得太過火了。」
紫鸞提醒剛落,呂布抄起棍身就往紫鸞胸口刺去。
靈巧鸞鳥抬腿踢出,足踝一扭將棍下壓踩在足底。呂布蠻橫拉起棍身,紫鸞即順勢望後翻飛,如鷺鳥輕巧落地之時直劍朝前,架勢已出。

見紫鸞做好備戰,木棍猛力砸下重重撞上直劍劍身,紫鸞側過刀身順著棍體推移順勢架開,呂布旋即迴身借力將長棍劃出,破開空氣的清響仿若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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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構造簡單,可變攻擊多樣,到呂布手裡更是舞得虎虎生風。斜切、撈擊、橫掃和刺擊不說,力量摜壓更是威力驚人,紫鸞甚至產生呂布把棍當作方天戟使的錯覺。

力量不若呂布,紫鸞自不會硬碰硬,靠化勁將攻勢化解偏移再伺機出手。瞬步側閃避開下切,風壓切過耳際的呼聲顯見力道強烈,正面擊中可不得了。
紫鸞心底暗附,順勢用劍柄打偏棍勢,反手往呂布腰側以刀背揮擊,呂布壓低身子穩住下盤,臂膀為盾直接扛下這手。隙準這一絲空隙他出手橫掃,鸞鳥稍屈膝,靈巧躍起,腳尖輕點棍端如白鶴單足傲視俯瞰。

「哈!不錯嘛!」
曾經的鬼神終於露出久違的笑。
還在農作的人家無不瞠目結舌,停下手上動作看著兩人纏打,稚子則興奮吆喝。
幾次過招和雙方攻防下,棍身生成不少凹陷和裂痕。

一記迅捷上挑逼退對方,紫鸞望後墊步拉開棍身可及距離。雙方一來一往,沒人佔到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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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適可而止了吧?」
「不夠,這還只是熱身哪!」
果然純粹對搓,尚無法滿足好戰鬼神。紫鸞思索這會怎麼收拾才好。

「大夫大夫!您的病人在外頭打起來了,要不要您去看一下?」
正在較遠的農戶家診治的元化還想著怎感覺外頭鬧哄哄,便有人衝進來嚷嚷。

病人?打起來了?元化急匆匆衝了出去,到屋前空地就撞見鬼神和靈鳥不顧身子未癒,逕自打得歡快。呂布那莽夫也罷,連紫鸞也跟著胡鬧!

「你們...還不住手!」
勝負往往在彈指間。紫鸞被元化的叫喊分了神,眼角餘光掃到棍端揮來,扭過身下意識持劍格擋,不敵棍壓力道,棍勢強壓著劍身一齊撞上左肩傷處。
紫鸞扭了下臉,直劍脫了手落在地上。
「紫鸞大人!」元化驚駭奔向紫鸞。
紫鸞搖頭表示無礙,一邊慶幸元化介入,否則他倆肯定得打到一方倒地方能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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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紫鸞大人說了算!怕是傷口裂開了。」
元化急著將紫鸞扶起把人給拖進陋屋。

呂布替紫鸞拾回他的直劍,滿臉不甚喜的推門進去,見紫鸞和元化直接坐在自己的榻上。元化給他褪去黑色裝束後一瞧果真滲出血,待他小心揭開麻布後鬆了口氣。

「幸好縫線無恙,只需把污血清掉重新上藥紮過就行。」
元化把酒水藥料麻布鐵剪全塞在竹籃,行經呂布面前卻被對方一把給奪了去。

「我來。」
「你…?」元化瞠目。
紫鸞睜大眼,填滿詫異。
呂布揚頭示意窗外動靜,直見方才元化扔下的病人親眷在外頭急切喊著大夫。見元化還在猶豫,呂布耐心見底直接把人推出去,門板磅的用力碰上。
走到床榻上一屁股坐在紫鸞面前。
紫鸞眉頭微蹙不明就裡的看著他,呂布沒作聲,熟練的將麻布以酒水打濕,擦拭紫鸞肩上被血浸染糊成一團的傷口。弄清傷口後揭開藥材布包,將藥料敷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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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熟練…?」
「哼!看那矮個子郎中換過幾次也該懂了。」
呂布嘖舌,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意外。倒是他本大爺會有紆尊降貴替這隻鸞鳥親手包紮的一天,自己都不敢信。

想著,呂布拾來剪裁麻布用的鐵剪。
這只鐵剪,元化一向使得吃力,這會剪子到呂布手裡,卻跟隨興拿捏的玩意似的,隻手壓了下就裁了塊麻布。

紫鸞身軀幾日前呂布是看過的。
皮膚細緻白皙倒像女子凝膚,上頭卻是戰痕累累。身軀也瞧得出是歷經鍛鍊過的武人軀體,緊實的毫無一絲贅肉。

盯著那道方天戟劈砍出的創口,呂布眉間緊皺卻沒作聲,繼續包覆綑紮。與素日的粗獷豪氣迥異,自麻布壓上肩傷至包紮的動作出奇的穩妥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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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一戰攸關自己生死存亡,
呂布自然沒那個心思顧及與紫鸞的過往情誼,更無暇思辨下手孰輕孰重。
只隱約印象自己受了紫鸞一記,離心窩只差毫微就送命的重創。久經沙場的戰鬥本能遠先於思考,驅使他當即下死手反擊,除此再無其他雜想。

眼下細看這創口,呂布發覺比他所想還要深,並不比自己所受的刺傷淺。若然紫鸞給了他一擊沒有即時抽開身,方天戟極可能當下斬落鸞鳥單翼...無怪乎那矮個子郎中成日就緊張呼呼的。

「倒是你,打鬥中還有心思分神。本大爺說過,不准你為了無聊的小事再受傷甚至死了。」
「剛才只算得上排解無聊。身體好好養著,才能跟本大爺打得盡興。」

繫緊麻布的綁結,呂布振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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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化年紀雖輕,可行醫多年,自恃見過的世面人道不算少。
許是醫職需洞察觀知的微末細節,養成細膩的觀察力,看待他人幾回便足以摸清一個人的性子。

但元化未必能摸清性情如野獸之人的脾性。

自打上回跟紫鸞約架後,呂布眼瞧著是宣洩了不滿,未再行鬥毆之舉。然休戰後隔日便耐不住性子,開始同紫鸞般晨昏固定打拳,甚或持棍做戟習武。

某回嚷嚷飯菜再難下嚥,眼見雁鳥飛掠頭頂,回頭竟取了紫鸞的短弓,朝天舉弓一拉——不得不說,呂布確實是好射手。當晚三人都加了飯菜不說,甚至還給農戶送些了去。

後來彷彿當作鍛鍊一環,每每都見著呂布揣著弓在農嶺附近走動,真成了覓食的野獸似。而短弓的主人知曉,只淡定要呂布小心著用,別毀了他的弓。

自然受惠的除他和紫鸞,當包含供他們留宿的農戶,能分得些許野味肉食,自是樂得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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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化見呂布體況無礙,且狂躁野獸確實需要發洩精力,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就世人所知,他是勇武之人,卻也是屢屢為仕途跳轉,甚至手刃義父的背叛者。眼下這人逕自進了他和紫鸞的廂間、逕自問了他手邊所儲的醫籍為何、逕自就拿了去。

唯恐這反覆無常的大爺又起什麼心思,萬一損壞先父遺留的醫籍可不好。元化暗附,像個賊人似,輕手輕腳的摸到呂布所處的那一室,貼著牆面他探頭小心瞄了一眼。

瞧著呂布挨著牆,就著外頭白日自木窗落灑一地的流光翻看起那些醫籍,他不免嘖嘖稱奇。後續更私下在紫鸞不在場時與他討教些醫籍上涉略較深的記載,自然,所謂討教,呂布口氣還是倨傲不恭就是。

元化並不贊同紫鸞去救這燙手山芋。
可若今日換作是自己偶然見著這頭猛獸於崖下命懸一線,即便明白此人可說眾叛親離,身為醫者說不準還是會伸出援手,就不知紫鸞是否也基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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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元化突憶起呂布的頭曾受過撞擊。
說來,從城頂墜落能撿回一命已實屬難得。
莫非近日呂布有這些異常行徑,是因頭傷發作?

「你瞪著本大爺做什麼?」
正翻看醫籍卻感受到莫名視線,呂布回頭嗤道。
「…是你多心了。」
元化收回自己多思多慮的關切目光

雖說並未發現異常,也驚訝呂布短短數天即甦醒,行動宛如常人,眼下似乎並無大礙。可也有典籍記載頭傷複雜詭譎,難以概括言說。可能永不復發,亦可能數月後就病況急轉直下猝逝。

儘管對呂布待人頗有微詞,身為醫者,元化還是更關憂傷患體況。

元化在呂布病歷上又添了幾筆去血化瘀的藥材,琢磨著找著一日得避開呂布,與紫鸞私下研擬將這幾味藥暗中加進呂布的飲食裡。否則考量他的脾性,要這連靜養二字怎麼書寫都不知的人乖乖喝藥,簡直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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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告
小沛

依大漢忠臣曹操之義舉,已於下邳將逆賊呂布——連同一幫亂臣賊子盡數討伐。
此旨意為布告小沛百姓,此地已無戰事,盡可恢復安樂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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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多虧有您,家母的身子才能痊癒。」
「無事便好,藥按時按份服用,只要休養幾日便能好轉。」
「多謝大夫,話說…大夫,那一位是…?」
提問人瞧著稍遠處身著素淨布衣,身負箭囊和柄短弓,長髮隨意紮起,頭戴斗笠,臉上有大片創疤的高大男子。那人雙手環胸與身旁同樣頂戴斗笠,一身黑衣的另一人狀似言談。

「那是…我新雇的護衛,你知道,在外行醫遇到賊寇在所難免…」
元化隨口掰了個說詞。
「那是,世道兇險,多個人護著大夫挺好,只是這人臉上的傷怪嚇人的。」

元化只得擠出苦笑。

本以為兩人旅途多了個呂布不算什麼,結果卻與他想的差遠矣。
原先少年醫者與貌若女子的武藝者已頗引人注目,若然紫鸞戴著斗笠還能稍加低調些。這會多了身形高大的呂布不說,紫鸞認為不能給人認出來,半推半就在呂布半邊臉上畫皮,弄了個猙獰不堪的假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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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傷作逼真至極,連他初見都誤以爲是倆倆鬥毆又給添的新傷。元化知道紫鸞一向手巧,沒想連假傷都這麼較真。

那凹坑猙獰的假傷黏貼在呂布半邊臉上繃得緊,呂布多次摸著那道假傷表達不滿,卻也沒真正扯皮嚷嚷不願再幹——看得出,至少他還是明白權衡利弊。
出於好奇使然,呂布不只一次問紫鸞,這偏門技術哪學來的,而對方只說是糊口飯吃的本領隨意糊弄。

確實,鄰近再怎麼稀少人煙,終究怕一絲疏漏。然呂布身形即便身著布衣,亦掩不住武人的剛猛,加之那道創疤反而更出挑,戴了斗笠似乎也起不了多少低調作用。可又不能真什麼偽裝都免了,正大光明走在路上給滿街人看。

畫與不畫似乎都不對。
元化心底不知道嘆了多少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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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元化思緒飄乎間,一夥黃口小兒街邊口突然衝了出來,忽悠打轉笑著鬧著,從三人身旁竄過身。只及馬腿高的稚子繞著他們打轉之餘配合著馬漫步速度不住嘻笑,幾人還不客氣伸出手拍了幾下馬身。
「赤兔跑啊!快跑起來!」
「他是白色才不是赤兔!」
「看我方天戟的厲害!」一持棍稚童朝空比劃亂舞,而兩個小童忽然嘴上相互較勁起來。
「曹操大人更強!」
「是呂布大人比較厲害!」
「呂布大人被曹操大人打敗,當然是曹操大人厲害——」
「——」

「…哼,本大爺可還沒死。」
離了那些童言童語,坐在馬背上的元化忽然聽著呂布的自語,悄悄覻了他一眼,又跟紫鸞交換眼神。對方只給了他無事的示意眼神,轉頭繼續專注前方途景。

...罷了,紫鸞大人說無事,那就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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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化認真認為,呂布同行也是有益的。
舉凡想賴掉診金不付、胡亂砍價的郎中或者藥商坐地起價,亦或踩著風乾藥草不願道歉的無賴者,甚至見他面貌可欺的登徒子。

打從呂布同行這些鼠輩登時自動退散。
人性當真是欺善怕惡。

旅途不免遭遇賊寇攔路,往往賊人撂話未竟就被隨行的猛禽和猛獸放倒;可若百姓婦孺遇襲,紫鸞想都沒想人就衝了去,另一人倒是杵在原地沒個動靜。

「你不去幫他?」
「區區雜魚需要本大爺出手?」
語末附帶一個冷哼。

一若往常,靈鳥足尖僅在幾個起落點地,如鳥兒輕然枝頭的靈巧鬥姿中,宵小已被打倒在地。突然聽見身後哀聲慘嚎,紫鸞回頭,即見到一賊人跪倒在地,撫著被三支箭深深釘入的臂膀,地上則散落來不及扔出的飛刀。

元化則默默在心底嘀咕口是心非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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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人途經一處驛站。
要想通過哨關去到下一州,非得在此宿食不可。
紫鸞還持有官辦文牒,一齊入座倒不成問題,意想不到的麻煩卻惹上身。

「紫鸞大人?這不是紫鸞大人嗎!」驛站內一名宿客忽然站起,立即熱切迎上三人。
「…你是?」
「我是劉備大人底下的士兵,還記得嗎?您曾在呂布襲擊時救過我一命,雖然已經寄了感謝信,可我一直想著,若有朝一日能碰見您,一定要親自向您表達謝意。」
「只是舉手之勞,不用謝。」
沒料到會在此受到助過之人當面致謝,紫鸞一時有些怔,只得簡短應對。
那人說著,不免多看了紫鸞身旁人幾眼。「嘶...這位好眼熟啊…瞧著,倒有些像是呂布?」

元化心登時漏跳了一拍,他目光游移看了其他兩人。
紫鸞方才還沉靜的神色已消,另一人端著酒杯就口,看不出表情。氣氛霎時古怪起來,那人未察覺異樣,拍了下頭繼續叨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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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瞧我說的。這呂布早已在下邳墜死,怎麼可能還待在這喝酒?何況曹將軍還親自指示,已經將呂布屍——」

啪喳!
只消一聲,酒杯成了碎瓷。

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元化速速站起身,熱絡唸叨著旅伴長途旅行勞累,三人只想好好吃飯,會再跟紫鸞大人表示他的感恩之意云云,半推半請把那人快速帶離呂布跟前。

呂布謎起眼,偏頭看著眼前鸞鳥眼神微滯;幾乎是同時,他已將自己右手輕擺上案桌上頭,他片刻不離身的直劍劍柄上。

——不要輕舉妄動。

呂布在紫鸞直視的目光讀到這個訊息。

他將捏於掌中的碎瓷按在桌上,冷眼下瞰似譏諷:「...你認為你,當真阻止得了本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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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便無戟無馬,僅憑他一人照樣能掀了這處驛站!深知他武藝的紫鸞自然也是這麼認為。
「…那就試試看。」

他輕掩上劍柄的右手攥緊。

「啊啦客倌,您有什麼需要儘管說便是…這碎瓷啊,最怕扎手,還是趕緊替您收拾收拾。」

被打發過來的驛站伙計趕忙迎了上來,衝著紫鸞賠笑。
他手腳麻利,將呂布跟前的碎瓷小心撈撿在手頭,然後迅速扔上塊抹布,將桌案擦過,一邊隨口唸叨些應客之道。

過程中完全不敢抬頭看呂布一眼。

紫鸞抬眉,只稍偏頭,撇見元化在稍遠處不住對他擺手眨眼,不斷示意他們千萬、千萬不要衝動。

「這天熱難耐,等會再給客倌們送些降火茶水和瓜子兒,您慢點、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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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大人,我們就此分頭吧。"

晚霞緋緋,落日搒著西山漸隱。
大地仿若被鋪上一層麥穗似的薄金。

隻手牽著白馬,紫鸞盯著前頭始終保持幾步遠距離,自顧望前走的偉岸背影。耳邊迴盪元化的聲音,他心思不免神遊起來。

"其實我也…遇到了,曾被我收治的病人托我傳話向你道謝,說是也一樣在呂布襲擊劉備軍時,是紫鸞大人出手救的。"
"助人是好事,不用覺得自責。只是我們三人繼續結伴同行,難保不會真有人認出呂布。我知道,紫鸞大人不可能放著呂布不管。那是你親手救回的命,卻也是隱憂。"

"放心,在和紫鸞大人結伴同行之前,我一直都是隻身走遍天下行醫喔!"
"我會待在濮陽一帶替那些百姓人家看病,紫鸞大人若找到落腳處再與我聯繫。你們倆個都是不珍重自己身子的人,身為醫者我很難放心吶。"

仁心仁術的少年大夫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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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得小心別暴露了行蹤。最重要的,藥材還是要繼續服用;頭傷複雜難辨,更怕續發難症,長期調養是必須,這就要紫鸞大人多擔待了。"

思及此,紫鸞不自覺摸著身上,存有那只書寫藥配和可能症候木牘的暗袋,唯恐一個不注意失漏。

「喂!」
前頭的人突然駐足,回頭喊了他,紫鸞跟著停下腳步。
「那郎中已經走了一兩天,就你還要繼續跟著本大爺嗎?」
呂布沒宣出口的是,這兩日他故意挑著崎嶇難行的路連著九彎十八拐的繞,偏就是甩不開身後那隻體力與耐心異於常人的鸞鳥。

「當然。」頓了下,紫鸞拋了句:「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儘管更多是元化醫術的功勞。

「喔?」呂布甚覺有趣似竟勾起微笑:「現在要跟本大爺賣人情?還是要誠心道謝才做數?」
「不需要人情道謝。你人是我帶回來的,我有必要看緊你,就只是這樣。」
紫鸞淡然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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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本大爺曾說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現在倒反過來了,你就那麼怕本大爺再去爭奪天下嗎?」
「…如果你還是沒放棄這個心思,到時我自然會阻止你,只是...」
「只是什麼?」
「元化說,好不容易撿回的命,不要輕易又丟了。」

「——哼,無聊。」
想到那不時碎念的矮個,呂布又是個冷哼。紫鸞卻隱約感覺,對方這吭聲毫無平時那股子嘲諷意味。

「你打算上哪去?」默默跟在呂布後頭這一兩日,倒見他往人跡益發罕至的荒郊處走的急促,且已近臨野嶺地域,紫鸞不免問。
「…去山上。」
「山上?」
「要掩人耳目,山裡最適合不過。深山同塞外一樣,有本事和獵物搏殺就能活下去,跟沙場沒有區別。」
言下之意亦可謂弱肉強食。道理雖過於粗暴,卻是通俗易懂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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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嗎…
紫鸞暗附。

若是不熟山勢即搜索不易,且山嶺人煙稀少,確實是極好避所。

「那你又如何?沒打算去找看得順眼的傢伙替他打天下嗎?或者乾脆自立一方勢力,就像本大爺當初那樣。憑你的武藝,這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

然而呂布聽見紫鸞口脣輕啓吐出不字。
然後眼眸直視著他。
「——我要跟著你。」

那雙映著霞光,仿若破曉似的眼瞳深深地,將呂布的影烙在眼底似。並非世人眼中跳轉三姓的權奴,也非為人稱道與敬畏的戰場鬼神。
而是一身素淨,名為呂奉先的人

昏黃斜陽將兩人影子拉的很長很長,兩旁開滿芒花的芒原隨著晚風微微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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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你高興。」
半晌,呂布說著滲不透情緒的話轉身。
「即使現在本大爺盡全力跑,也快不過你的馬。」
呂布補了這句。
脾性溫順的馬兒呼出口溫吞的軟氣,拂過紫鸞耳際。

他又重新邁開腳步往前走。
紫鸞自是也跟了上去,僅幾步間便察覺到呂布刻意放慢了點腳步。

「…本大爺遇到的所有人裡就屬你最讓我猜不透,又強的足夠跟我匹敵——有你在的話,日子也會變得更有趣吧,還有...」

紫鸞聽著後續頓語,眼眸填滿不明就裡和疑惑。

「以後叫本大爺…叫我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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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樣毛色甚佳,更難能的是損傷極少。那些個達官貴人就喜歡這走獸毛皮,作為貴品上貢每每抵了不少稅賦...也是拖賴你們兄弟二人技術精湛吶。」

「你過獎了。」
青年神情淡漠謙稱。

「話說你家兄長怎的後來都沒見他和你一同前來?這山一下一上來往費時,每回瞧只得你一人扛這麼些資物,負荷也挺大的。」
「兄長臉有創疤,不喜歡露面。」
「那是,換作是我臉上有那麼大傷疤我也不肯見人。說來你家兄長生得高大還披著身熊皮,猛一看還真跟頭野熊似…啊,失禮,請別見怪。」

聽著這番調侃,青年倒不惱也不慍,面上始終掛著張面具似,無動於衷地說句無妨。

「行咧,這次慣例用炭、瓜果葉菜還有飼草都在這,這以後還得再勞煩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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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深居山野,光是能否靠自個兒本事填得了肚腹就是一大難題。
由始築起居所得以安身又是件苦差事。
能找著廢棄在野林深處,許是樵民曾短暫棲身的竹庵已是萬幸。內裡雖不少塌陷,可幾番修補改裝,再慢慢藉著手活、巡獵和採買佈置到如今得以安頓。

隱於竹庵中的呂布正忙活把覺著有些鬆泛,放箭不若以往強勁的弓弦鬆解。他手頭細緻,將弓身拉緊,上好弓弦後重新再擰妥。
雖說短弓主人實是紫鸞,然現在獵捕的是他呂布,好用與否自是他說了算。待弓弦調成,預備著將獵刀打磨的更利銳方才好使。

過去是於沙場享譽鬼神與瑞鳥美名的兩人。
現在倒成了被監視者與監視者的莫名關係。
自打一同生活,以往只認為靈鳥同他一樣是純粹武人,相處久了反而覺著這鳥兒處事作風更像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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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如常行走卻聽不見足音,舉手投足瞧著鬆泛卻毫無破綻,入寐亦極為淺眠。喜形也不顯露於色,僅能從極小細微動作或眼神得以觀察情緒。

猶如無波的一汪湖面,滲不透湖底面貌。

對外擅稱兩人是兄弟,也是紫鸞專斷行之。
堵他嘴的理由是比起寡居人家,於山野相依為命的兄弟更不容易引人懷疑,加上早先曾造假傷的畫皮,呂布不懷疑鸞鳥甚至有易容偽裝的本事。

若真為理應隱於暗處的細作,又為何會現蹤戰場?

虎牢關時唯他一人擋在自己面前,混雜在眾多雜魚顯得嬌嫩漂亮,一度令他嗤之小覷——直到對方無聲提劍,毫無猶疑地衝殺到他的面前。
腦海浮現紫鸞那張安靜美人樣的臉,呂布不免想那張冷然面貌下,究竟揣著什麼心思。

思來想去間,手頭綁妥弓端後呂布拉彈幾下弓弦確認弦張,聽得外頭細碎到幾乎難以耳聞,落葉被靴底輕輾的細響,他便知曉靈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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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濛亮,林間霧氣未散,濃濃淡淡如雲似煙。山野霧氣沾了晨露的濕潤,朦朦朧朧如青紗帳下繾綣的夢境。

馬蹄碾壓滿地枯枝落葉,發出清脆聲響。

向來淺眠的靈鳥聽著外頭有所動靜。
他起身隨意拉了件外衣掩在僅著單薄內衫的身子,推開半闔的竹門,看到呂布騎在褐色馬背上。

馬兒恣意在竹庵前闊地來回繞圈奔跑,間續噴吐著粗氣不時扭動、嘶叫,儼然未完全屈服。馬背上的呂布氣定神閒,對這悍馬不打不罵,由著牠發洩野性和精力。

「一早就來監視本大爺?」

蹓躂間呂布發現駐足的鳥兒,嘴上不忘調侃了句。敏感的馬兒逮著這片刻分心,甩頭扭動了下就想發難。鬼神眼明手快抓緊鬃毛壓制,馬兒感受背頸傳來的壓力,脖子一仰,前蹄磕在嗒嗒兩下,望前又奔了起來。

「只是來看你馴馬,反正也被你吵醒了。」
紫鸞眼眸流轉,追著馬背上的影說著,不意外收到某人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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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兜轉了好幾圈,似是終於精疲力盡,馬兒停下原地踱步掙扎了番。呂布見狀,隻手撫摸幾下。終於牠安靜下來,原地轉了一圈,嘶鳴一聲後仰頭,呂布這才鬆了攥緊鬃毛的手。

他輕手拍打馬身兩下,然後抬手吹出一聲長哨。

呂布吹出的長哨音色特別,紫鸞對這哨音再熟悉不過;赤兔還在時,他亦聽過幾次這樣的哨聲。

馬允了指示,馴服的小跑繞了一圈然後駐停,前蹄噠噠踏著土面,吐著濕熱氣息。呂布大掌順了順馬兒的鬃毛撫慰,滿意之情溢於言表。

紫鸞悶不作聲,眸中流露隱隱佩服之餘也訝然;予人印象狂躁易怒的武勇鬼神,對待馬兒卻是耐性十足。

連著好幾日花費時辰不等的功夫,呂布重複磨消這匹馬的躁勁和精力。每每馴馬後親力親為給牠洗淨、刷毛並餵食飼草。比起剛帶回時,馬隻戾氣消去不少,已然肯讓人戴上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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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大爺要弄到匹馬。"
某日鬼神忽然這樣說。
聽到這唐突的話語,身為監視者的靈鳥挑眉,不懂對方哪根筋不對。

"馬再壯也禁不住兩人負荷,你捨得你的馬傷了龍骨?"
看破紫鸞眸中流露的遲疑和困惑,呂布給出這樣的理由。

是了,再怎麼強健的馬,給他倆一夥騎著奔走山野,遲早給弄出毛病。紫鸞凝視對方好一會,才領會地輕點了頭。

乘著獵捕時觀察幾處野馬可能出沒的一帶,呂布取著自造的馬套。他隱於近山澗木樹掩蔽處,如猛獸隱去身形伏擊,觀測前來喝水的馬兒們。
待相中當中的一匹至牠距離夠近策馬竄出,野馬群受驚之餘轉身開始嘶鳴奔逃。

搶奪先機迅速逼近後,呂布套馬熟練甩出,準確的鉤上隻馬脖頸。被上了套索的馬兒嘶吼出聲,奮力扭甩、狂躁跳動夾雜間續跺地,然後往前狂奔。

呂布隻手拉著套馬竿端,另一手拉緊韁繩,半拖半拉地騎在野馬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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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進的馬兒因前頭野馬奔馳間的拉扯、狂躁扭動,過於顛簸令後座靈鳥下意識雙手抓緊鬼神衣角,唯恐被甩下馬背。前頭那人倒是處變不驚,只顧策馬加快趕到野馬身旁。

"抓緊韁繩!紫鸞。"

話音剛落,靈鳥眼前背影飛掠起身。
鬼神於兩馬極近瞬間,身子一翻一越即上了野馬的背。

"奉先…!"

被呂布這飛身躍入驚著,紫鸞忙往前移一把拉住韁繩,將自個兒的馬煞停。控住馬的當兒他轉頭,見呂布已將套馬解了扔在一旁。

雖控制住馬,但牠沒有就此屈服,不斷掙扎踢腿,甚或高高躍起想要甩落背上的不速之客。呂布雙腿緊夾馬身,雙手捉緊狂躁馬兒的鬃毛,勁力大到手背登時青筋浮現。

鬼神馴馬竟癲狂如此,眼前人馬的抵力較勁,繞是一向冷然的鸞鳥也不禁睜大紫眸。

待生馬半是妥協半是疲勞的被拖回到竹庵,已是日下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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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事二

今日總算得空和紫鸞大人碰面。
紫鸞大人看上去氣色很好,我也能放心了
住在山裡總有諸多不便和威脅,希望他們留意安全。

聽說呂布大人現在還是按時服藥。當初紫鸞大人說直接要他喝藥即可,私下加到飲食裡他反而會生氣。

原本想要他配合根本不可能,沒想到紫鸞大人當他面說他不敢喝藥這棋能奏效…...該說呂布大人還保有些孩子心性,還是紫鸞大人某種程度上很瞭解他呢?

試著問了紫鸞大人最近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第一想到的居然是呂布大人為了討要野馬,做出從行進中的馬背上直接飛躍到另一匹馬上的危險行為...紫鸞大人雖然說得輕描淡寫,若我在場看到的話,肯定會被嚇到壽命短少……

也託了紫鸞大人傳話,希望他能夠更有自覺些,不要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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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追不上了。」
呂布下馬,蹲下身隻手摸了地上雜亂無章的足跡。
「看這刻意朝著和獸徑不同方向的濕地留下足印,這就是發現被跟蹤了。」
「意思是想甩掉我們?」
「對,熊就是這般狡猾,若是沒發現被跟蹤會四處走動找尋食物和休息的地方,一直前進幾乎不停表示已有警覺,繼續追也沒意思。」

「沒想到你懂得挺多。」
「哼,本大爺懂得還多著。」

呂布抹去手上的濕土。
「讓牠起了戒心,只能等個幾天再來。再下來是秋分、冬至,山上會比平地更早變冷,鹿皮做褥疊得再多,也比不過一條熊皮來得厚實…至少今天的肉有著落了。」

有自己的馬能騎,呂布看上去心情頗佳。
他順了順已馴養妥善的馬兒鬃毛,加之拍拍捆在馬背上,頭軟垂於一邊的鹿:「這隻還是母的,又夠肥,不過在山上,食物是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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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突然自箭囊夾帶三支箭矢,屏息搭弓朝天。
紫鸞凝著他弓勢英挺,靈鳥之眼早早便察之野鳥將掠過天際,鬼神僅憑極致武人的直覺亦也有所感查。

箭矢颼的劃天而過,驚得鳥群霎時亂了整齊的列隊,中箭的鳥半空撲簌落下。
紫鸞自主去拾了兩隻,抬頭見剩餘一隻卡在枝頭,偏此處野林聳立,蔓延生長的枝椏亦高攀不及。他偏頭望去,一時找不到足以踏腳上去的立足點。
呂布仰頭瞪著枝頭那端,思慮要嘛乾脆放棄這麼點獵物。

「奉先,你送我上去。」慢條斯理走來,紫鸞語氣平穩如往。他估摸著若借力使力,再憑自個兒稍加躍飛,大略構得著。

「你把本大爺當踏腳石?」
昔日鬼神環胸挑眉。靈鳥這理所當然的口氣是怎麼著?
「…因為你比我高。」
這話聽上去真把鬼神當踏腳用途。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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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只稍稍屈身,雙手交疊一塊。
紫鸞三兩步間輕靈躍起,藉著足底落於對方剎那的抬手一送,足尖一點,旋即如沖天飛鳥般直直騰躍上去。

還真真成了鳥似……
呂布拍拍手上塵土暗附。

方才踩踏於手ㄧ剎,他卻幾乎感受不到成年男子該有的承重。驚異於紫鸞武藝身法實在奇特之間,亦令他想起曾於史料記事中有所提及,西漢時曾有位被傳譽身段輕盈,善於掌中舞的美豔趙后。

念頭才一起,呂布為這荒謬的聯想皺眉。
甫抬頭,見到紫鸞已拾回那只獵物,下一瞬卻見他直接往後一傾,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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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什麼瘋,好端端要這樣栽下來!」
呂布大聲赤喝,青筋都有些從額際浮出。
心底一邊卻暗附靈鳥這身重是怎麼搞的,獵到的那頭母鹿說不準都還比這鳥兒來得重些。

「…直接下去很快。」
安穩落在鬼神臂彎中的鸞鳥反而一臉莫名。他睜著填滿困惑和錯愕的紫眸,瞅向對方鐵青的臉色。

「嘖......」
做這什麼無辜的表情?

呂布早先不是沒見過紫鸞從更高地方直接跳下,身段跟貓兒似的柔軟;也知道這鸞鳥敢於這樣倒栽般落地,就是有這般自信和身手得以安然無恙。

但就不知為何自己動身衝去接。

思來想去莫名氣結。
「總之,不准給本大爺再這樣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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鞣製獵物皮毛相當費工。

紫鸞看著呂布將瀕死獵物放血,以獵刀切割使其皮肉分離。割下來的獸皮得順著獵物肌理切割,方得以呈四方形。
接手過剝除的皮毛後需刮肉除去皮下殘肉、油花等所有內裡,以免引起腐敗毀損貴重毛皮。

趁獸皮剛割下來尚且柔軟,將四邊穿洞後綁繩,張皮於箭竹搭成的框架上,再藉著日曬維持平整。
半個月的曝曬使獸皮完全乾燥,脫框下架並再次毛皮殘留的肉屑刮淨。日曬後的獸皮變得堅硬,最後還得油鞣反覆拉扯方能軟化。

就是這般細活反覆鞣製的皮毛,下山與人易物時都能換得相當豐厚的日需品及藥材。

鞣皮細活由心細靈鳥處理,獵物肢解和料理肉食就由鬼神包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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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喉放血,剝了獵物毛皮交付給另一人。
呂布操持切割刀,由肚子及肋骨中間劃開,掰剖取出所有臟器。削去四肢腿肉,肢解時刻須留意得自骨與骨的關節下刀,剝除內裏組織亦同,避免刀械無謂磨耗。

頸肉、肩胛肉、腹肉及腰肉切割妥善,最後分出批次食用的分量,食用不及的部分則煙燻、風乾處理,臟器用以熬煮和燻烤。

鹿、山羊、野豬、山羌和熊等,都是他們食物和皮毛來源。

平日呂布養護獵具、磨練弓術和武藝;加之替馬匹洗澡刷毛、巡查綁在竹庵周遭,以獸骨串繩做警戒防線的綁繩有無妥善
紫鸞則演武自個的劍術外,保養劍刃、清點物資與下山易物...偶爾至山澗叉魚做額外加菜。

於山野安居光是維持生活,就得付出相當的時間和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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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同元化見上面。
為免下山時讓熟知他特徵的人認出,紫鸞都會解了那道深具象徵意義的紅帶置於屋中。

元化例行關心他倆有無恙傷,以及呂布的頭傷是否發作;接著老調重彈說著不要事事逞能、身體是人生父母給的肉、不是鐵塊敲打而成或者石頭蹦出的猴仔諸如此類。

面對主治大夫的苦口婆心,鳥兒順服聽著;搖想早前還習慣地從樹上倒栽而下,這樁要給眼前少年醫者知曉,又要招來一通說教。鸞鳥選擇閉緊嘴,直顧點頭稱是。

帶著元化例行開附的藥方綑成束,紫鸞踏上歸途。

世道混亂正盛,紫鸞又碰上賊寇欺壓百姓的場面——只是這會子那個被欺壓的百姓成了自己。以他的武藝身法即便並未持劍,照樣憑雙手揍得這些小賊不知天南地北,就同呼吸一般輕巧。不料賊人刀光劃向鳥翼,鸞鳥避是避過,卻不慎劃斷了綑束成包的藥材縛索,霎時藥包啪沙地散落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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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

看著躺倒在地的賊人,紫鸞給這些自個兒添堵的賊寇補踢了兩腳。隻腿屈膝蹲身,他微皺起眉撿拾那些個藥包。

「……需要幫忙?」

紫鸞雙耳聽著這聲線,紫瞳微微放大。他抬頭,對上一雙冰藍色的漠然眼眸。

「...白鸞?」玄色鸞鳥訝然。

「…果真是你。沒了那腰間紅帶,還想著這人有些像你,又怕認錯了人。」
面前的白色鸞鳥無奈地呼了口氣。
紫鸞聽得這聲耳熟的呼息,看了看白鸞手上遞過來的藥包,接過手向對方道了謝。

「你怎麼會在這裡?」
重新將藥包綑緊,紫鸞不免疑惑會在這碰上熟人——曾一度以為已死之人,這點之於白鸞亦是;莫不是偶然在退治賊人時意外兩頭碰上,彼此都以為村子覆滅後,自此只剩自己零丁一人。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倒想問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何,要去救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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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即便我已經不是首領,我依舊是太平之要。」

遭逢村子大變,亦一度不諒解紫鸞喪失過往記憶。
然始終保有仁心的白鸞冷靜過後,再三琢磨紫鸞也曾因心中有所仁義,出面袒護私下藏匿的罪臣之子,從而讓漢室有了殲滅村子理由。
可即便不為這樁,幾近垂死掙扎,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他通過調查,也知曉漢室對他們早有猜忌,遲早也會尋其他由頭肅清村子。

紫鸞或許單純為了心中的仁義才出手相救,只是終究留有隱憂。

「記得我問過你,要不實現朱和遺願,一同為了太平…不,為了那些受欺凌的弱者努力。你說在不同的地方為相同目的奮鬥也很好;現在我倒想問…你所救的那個人,是你眼中需要扶持的弱者嗎?」

白鸞低沉嗓音吐出冷然疑問。紫鸞感受問句裡隱含的不快、不解,可對方的問話亦是他一直以來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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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他見著呂布嫻熟的騎馬圍獵、矇眼依然百步穿楊的弓術,每日與之對搓亦不相伯仲的武藝,甚至顯著彪悍富有張強的體格,在在顯然都不是需要扶助之人。

那究竟是為什麼…?

「……嘶。」
白鸞吐了口氣息,原本的隱火這會成為無奈與疑惑。

看紫鸞的態度,顯然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白鸞猜想眼前僅存的隻翼,顯然連自己為何去救一個遭受眾叛親離,從城頂墜下連有無留下一點完好屍塊都沒把握之人,都說不清、道不明。

紫鸞太習慣孤身一人。
自幼成長環境和村內細作教育,造就他長期以來付出與所學都為他人所益,半點沒為自己著想過,致使他對情感意會和表達顯得遲鈍不已。

若然不是逝去的朱和擔起教養兼師範,眼前靈鳥許會成為更純粹的殺人傀儡。

若是…若是朱和當初能活下來,也許她更能引領紫鸞摸清自己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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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在此糾結,也毫無意義。

「罷了…既是你帶回的人你就自己擔著。那個人究竟值不值得太平之要出手相助,我會繼續看著,你自己好自為之,不要釀出什麼大禍。」

白鸞本就冰藍的眼於提及那人一刻霎時降至冰點。

「若是本該捻熄的火種死灰復燃…紫鸞,到那時你若擋在我面前,即便你是我僅剩的隻翼,我也會一併給予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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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幾分水氣的炭火燒得正炙,劈啪細響間零丁星火飛揚而出,剎那即逝。火光映躍在紫鸞精緻的臉上,予平日冰冷如雪的膚面添了幾分暖融瑰色。

眼前呂布專注翻烤架上成隻的羊腿,總感覺有股視線直勾勾釘在自個身上。鼻間哼出一聲長息,他才望著那隻悶不作聲的靈鳥。

「...你盯著本大爺做什麼?」
僅稍一掃過紫鸞眉眼,呂布就肯定了,這鳥兒有些什麼擱在心底。

「沒什麼…只是在想,你對現在的生活好像沒有任何不滿。」

巡獵、養護、鞣製、易物、遛馬,以及張羅每日餐食;僅憑著雙手在山上生活,遠比最初紫鸞所想更耗費心思和氣力。

「本大爺靠自己雙手得到我應得的,還能有什麼不滿?」呂布唇角微勾,有些冷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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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脫離戰場這麼久,現在蝸居深山過這樣平淡的生活,會漸漸感到生活刻板枯燥,索然無味之類。」
「本大爺喜歡武藝,只會打倒那些擋在我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不代表就殺人為樂。」

出身漢室權柄鞭長莫及的塞外,得直面外族領地紛爭和資源搶奪。那是不靠自己去掙去搶,稍有不慎就被吞吃入腹的險惡邊境,遠非相對安逸的中土能與之相比。

「還是你厭了?倦了?」

厭倦?那倒是沒有。
紫鸞如扇的羽睫低垂,覆上那雙曉瞳。

過往他鎮日所學是運用各式明劍暗器,潛行匿蹤甚至偽裝;最熟知的知識是如何有效率取人性命,所學與付出都是為了用於他人。

現在這樣靠自己付出勞力張羅生活,純粹為自己設想、自己決定...

這種感覺…意外地…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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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將逐漸透出烤肉香的羊腿翻面。
肉汁溢出烤得微澎起的肌理,幾滴落下滲進炭火,發出滋滋聲響。
聞到烤羊腿的肉香,一向淡然的紫鸞眼眸閃爍微乎其微的雀躍星子,而慣於從靈鳥那張沉靜容顏讀取心思的鬼神自然也見到了。

這鳥兒的一雙眼活絡起來,還挺好看的。

「呵,等著瞧。這可不是你早先烤得那種半生不熟的難吃肉能比。」
「…那只是沒烤熟,還是可以吃。」
「得了,吃了生肉弄壞肚子,又要被那郎中長篇大論說教。」

思及初次吃到紫鸞自個兒火烤的半生肉串,呂布差點沒噎死及氣死。

「我倒想不到你連火控都這樣講究…這是特意練就的?」
鸞鳥從未計較吃食是否下肚…反正一路走來沒什麼抱恙,也就湊合著吃。

「以前戰事遇到幾次糧道被敵兵截斷,整個軍營沒有丁點東西可吃。到後來只能挑受傷過重、無法再上戰場的馬殺了烤來吃…就是這樣熟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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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說得輕巧,紫鸞亦偶有耳聞將士遭受圍困過久,忍受不了飢餓致彼此相殺互食。

「…你還想走上戰場,取得天下嗎?」
一提及沙場之事,紫鸞覺著呂布似有流連。
「怎麼?你倒是很掛心本大爺志向…都讓你從鬼門前給拉回來了,現在還來說這些?」

話落,他將羊腿翻了反面。
對呂布未切確表示意向,紫鸞沉默。

估摸著火烤肉色勻稱,取下羊腿後呂布掏出匕首一劃,見肉內肌理均勻熟透,他勾唇輕笑了下,將烤羊腿推遞到紫鸞面前。

「吃吧,別老想些無聊問題。」

紫鸞愣愣接過羊腿,險些燙了手指。
烤得外酥內嫩的腿肉沁出肉香,單只是聞著就食指大動。他漂亮的紫眼眨了眨,瞧著呂布取了另一只羊腿,雙手稍使勁,熟練地串上竹棍,架上火端燒烤起自己的那份。

烤羊腿熱氣燙口。紫鸞稍稍舔唇,徐徐吹了幾口氣,齒列小心翼翼叼上那羊腿,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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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曹操遂親率大軍東征劉備。
劉備悉獲曹操軍將至只得倉猝應戰,後遭曹軍擊潰,妻子被俘;曹操進一步攻陷下邳,迫降劉備義弟關羽,劉備遂出奔逃到鄴城投奔袁紹。

「——大人您瞧瞧,這墨狐罕有,毛色黑亮,鞣製工法也稱得上極品。小人保證,這若請個手藝活好的繡娘製成狐裘,穿在身上足夠輕軟保暖,還顯得大人您尊貴、體面。」

「嗯,極好。我竟不知你底下人這麼好身手,能讓這墨狐近乎無損;否則獵物歷經掙扎或者搏殺,留有纏傷是必然的。」

「唉,大人您誤會了,小人底下可沒這般好人才。這上供的人家說,他們山上住著一對兄弟,就專門吃這行飯,聽說每每帶來的皮毛都是一等一的。曾有個年輕時在山上打滾過的老漢看過幾次那些個毛皮說,這獵手是真有本事,回回看全是被三箭齊放殺之...這要用於戰場,那可是殺人誅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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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呀,那可真真是個人才。」
面容端正閑雅的謀士彎起饒富興味的微笑。

「那是。小人也托過那供戶,幫著試探那對兄弟有沒有考慮過下山,給自個兒奔個好前程,屆時我還能幫忙引薦給大人您;可聽說都被那做弟弟的一句兄長抱恙、不宜出仕,就給打發了。大人您說說看,若說有恙病不宜示人,也得找大夫醫治,否則這人盡紮在山裡,哪來的郎中給人治病?」

「嗯…身體有恙,是需要大夫。」
謀士上前撫觸那墨狐皮毛,果真如所言說輕軟柔滑;可比起皮毛,另一件東西他更感興趣。

「這墨狐皮我收下了,稍後會讓人送些賞玩去到府上,也算回了你這份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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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高懸,正值白露。
呂布於屋前正習練弓術。
他的肩胛緊繃如滿月,野林的徐風掠過玄鐵箭鏃,帶著山上特有的濕涼,束起的髮尾被微微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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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矇著眼,摒住氣,一手嫺熟持操韁繩。身下的馬兒踏著碎步,允了指示調轉方位。霎時又一陣風起,粗糙指端自箭囊迅即夾帶三支箭搭弓,帶著厚繭的食指重重碾過弓身弣雕的紋路,弦張拉滿。

軟風中一絲鳴響。

箭矢破空劃去,狠狠釘上百步外懸掛的走獸頭骨。骨面受擊的剎那裂出碎紋,絲毫不減當年持戟捅穿敵軍咽喉的狠厲。

遠些的鸞鳥還持劍,於滿覆落葉的泥地研練劍勢。劍尖輕掠過稀落葉影,弓身柔婉,步態輕盈如鷺鳥展翅,蹬躍,前踏、後退、側旋...

直到呂布那一箭方才嘎然而止。

紫鸞腕部關節靈活巧轉,將持劍反手收豎於在背,身姿立定望呂布瞧去。

"聽說曹操大人和袁紹大人要打仗了。"
"幸好這次不會波及咱們這兒。"
"真是多災多難,那滿心俠義的三兄弟也不知逃亡到哪去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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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下山與人易物時,有心也好、無意也罷;待資物整備時總能聽見百姓的閒言碎語,多少能知曉現在的天下態勢和版圖消長。
近日呂布突然勤練他本就拔悍的弓術。
即便矇起眼,精度亦毫無失落,甚至有逐漸提高之兆…這令紫鸞不得不往白鸞所言那般猜想。

隱約有些什麼不妥的感覺,飛快掠過靈鳥心頭。

「...喂。」
思慮浮游間呂布已到了紫鸞跟前。他一把扯了臉上那塊矇眼布盯著紫鸞。
「在想什麼?」

訓練視覺以外的感知令呂布頗有所成。
身為武人,他本就擁有遠高於常人的感知和動察。自主剝奪視覺後,聽覺能細察到更些微的碎聲、皮膚感受的細微風向流轉更為細膩;因而察知到本還躍然起舞的鸞鳥停止了動作,甚而能感覺鳥兒視點凝在他身上。

鬼神這才湊過身,詢問這鳥又在思慮些什麼。

紫鸞以細微到難以察之的幅度搖頭,下句沒頭沒腦的說:「…把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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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
呂布挑眉:「你拿弓做什麼?」
這可換紫鸞不解了,換他微蹙起眉:「…這本來就我的弓。」
「這弓是你的,可弦張本大爺調過...你張得開嗎?」
面對呂布提問鸞鳥沒作聲,一把從呂布手裡抽走弓。隻手試著彈拉了下,確實比之前自己使弓時緊實不少,要張弦得更費勁些。

「…今天的巡獵我去就可以了。」

「…..啊?」
沒等呂布發表意見,紫鸞自顧拽了弓就進屋,一把甩上門把鬼神給扔在屋外。

有感這靈鳥似乎心有不快,但不知他這股氣打哪兒來。鬼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可他呂奉先不可能自己去低聲下氣詢問,要也是對方自個兒開口才是。
——罷了。這鳥兒看著嬌弱,脾氣倒跟赤兔一樣倔。
思及過往的愛馬,呂布拍了拍自個兒親自套馬馴養,現在可順服得多的馬兒,一把拉了韁繩掉頭,把馬兒牽引走回搭建給馬歇身的圍欄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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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的天空尚且蔚藍,半點煙絲卷雲亦無。
無邊際的天同山澗流成一汪碧藍池潭,兩片相似蒼藍上下暉印。

鸞鳥蜉蝣似的漂浮於潭水仰望蒼天,曉天之瞳映入那整片透藍。潭池旁的白馬背上綑緊一頭野豬,脖頸的赤紅血口透露牠已流盡全身暖血。

斑斑血痕從馬背一側淌下,斷續延綿至潭水邊。

野豬從獸徑竄出衝向他前一刻,靈鳥之眼已早一步洞悉,他及時避開那股子豬突蠻衝。撲空蠻獸想再衝倒鳥兒,眼瞳甫映掠過鳥禽展翅,腥血即自脖頸處噴湧而出。

豬身旋即一歪側倒,蹄子掙扎幾下沒了動靜。
再是瘋癲狂猛,劃破脖頸令其迅速失血或窒息,須臾就能致死。

紫鸞碰過的人中,唯一能與走獸角力互搏的也就呂布一人。

兩人剛覓得那處廢棄竹庵,還沒安頓下來,一頭許是被動靜吸引來的野熊闖過來。鸞鳥持劍給野熊剮了幾道口子,可熊皮粗肉厚得很,小創傷絲毫不損牠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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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咧嘴發出咆哮,四足爆衝。靈鳥身姿敏捷一閃,還想抓緊空隙直取喉頭;鬼神避過咬擊,跳上熊背雙手絞住野熊後頸。野熊左右扭甩無功,雙足站直牠雙爪胡亂爬抓,想烙下背上負荷。
呂布手肘扼住熊脖,另手撈出身配的匕首,反手插進厚實脖頸。匕首沒入皮毛厚肉的當兒他右手一扯,劃斷野熊喉管。

即便沒有慣用的戟,鬼神那蠻勁絲毫未減。

呂布磨練武藝,也許不願一身無雙武藝就此荒廢,紫鸞同為武人多少能體察這分心境;若然他琢磨身手,勤練弓術是為對天下依舊留有野心——太平之要不會允許任何擾亂世間的根源存在。

白鸞就更不會…

暖陽給潭水浸潤的發冷身軀添了幾分暖意,鸞鳥抬手稍遮擋過於炫目的日光。閉眼,他發出一絲細密鳴聲。

呼出胸腔所有空氣,紫鸞摒住氣息,放鬆四肢百骸,任由原本憑藉胸中的一口氣漂流於水面的自己,被潭水逐漸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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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連串水泡聲音,所有感知一齊浸潤在水中似,他逐漸地往下沉。

彷彿瀕死鷺鳥落入冰冷懷抱。

直到平靜的潭水霎時水花喧嘩翻騰——有誰一把抓了他的腕,帶著滔天怒意把他從水中猛力拉起。摒住的氣息被打亂,令他差點讓水浸了口鼻,手腕被用力攥著,幾乎像要被擰碎的力道給拖出水面。紫鸞瞪大紫眸,愣愣迎上一雙雷霆之怒的眼。一時還沒回神,片刻才吶吶道:「…奉先?」

紫鸞分明聽見呂布將自己拉起後,一聲細微、彷彿鬆口氣的聲息,從他鬆緊牙關呼出。

呂布一張嘴罵罵咧咧,拽著他手腕的掌扣得用力,眼神游移在他身上在確認什麼似。

「本大爺以為水邊是你的血。」
「…那只是豬的血。」

被噴濺的血染了身,紫鸞想著給自個兒收拾一下,又嫌卸了裝束還得洗滌衣服麻煩,才乾脆泡水等血味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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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追來?」
「怎麼?本大爺愛去哪就去哪,誰能攔得住。」
這話令紫鸞意識到,呂布有了馬,加之自己疏漏給他造了離去的空檔...他大可一走了之。

可為何是追在自己身後而來?

被半拖半扯的拉上岸,滿腦子思緒糾結成團。紫鸞才剛抬頭,一抹黑影直接掩蓋住他整片視野。隻手觸到整片毛樣觸感,他拉下妨礙視線的物件一瞧;是呂布常批在身上的熊皮。

「給本大爺摀實了,否則回頭著了風寒。」

順從披上予他而言過大的熊皮。
紫鸞瞧呂布卸了馬背上的野豬,嘴上抱怨血乾在毛皮上麻煩。隨意撕了塊布浸潤在潭水,他搓起凝固在馬身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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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手搓起馬毛,雙眼不時瞧著坐在水邊,過大熊皮正壓著頭身,被捂得嚴實顯得嬌小的青年。

方才把他拖回岸邊確認,身體沒有創傷,毫無異樣。

過往那鳥兒總說得監視他半步不離,今日不知怎麼搞的真放他一人在竹庵。心思浮動間呂布已身體自個兒動起來,憑借馬的嗅覺和馬兒行經足跡外出尋人。

遠遠就敏感嗅得熟悉血鏽味。
他看見青年長騎的白馬染著血痕,一路綿延至潭水。下馬他大步流星到了岸邊,見日光映照在潭面,波光粼粼。

靈鳥隻影安靜蕩漾在水中。
那雙漂亮的紫眼閉緊,像是死去一般。

胸腔漫溢怒火和絲絲未察的慌亂,他快步入水俯下身,一把扣著靈鳥隻翼,從深潭將之拉扯出水。鳥兒錯愕的睜開破曉之眼,與他雙目對視。握緊的腕有些發冷,但還留有溫暖柔軟。

他鬆懈下原本怒極慌亂,取而代之是被愚弄似的不快。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靈鳥這般驚人行徑已不此一次,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呂布看了紫鸞身軀,沒有任何的血味或赤色透出。低啐了一聲,拖著鸞鳥隻翼的掌將他又跩又拉扯上岸。見他愣著跟自個兒對視,以為他被冷水給泡傻,隨意卸下身上纏掛的熊皮扔青年頭上掩下。

「給本大爺摀實了,否則回頭著了風寒。」

見紫鸞愣神,卻聽話捂緊身披的熊皮。呂布甩頭穩固浮躁心緒,動手洗搓凝結在馬身的腥血。

呂布搓著馬身沾染的血紋,一邊暗附這隻鸞鳥哪來這麼多奇異行徑...倒想起自己曾親口對他說,若他待在自己身邊,肯定不會感到無聊。

瞧著紫鸞安靜曬著日陽,那精緻面容盯著潭水折射波光,一如既往人偶樣的神情,安靜、美麗。

冷哼了聲,呂布調頭背對紫鸞繼續手上的活,邊想著晚上要如何料理那頭野豬。好歹也是這鳥自個兒獵來的,最肥美的腰內肉和脖頸肉,本大爺就大方的歸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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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垂著頭,踏入鄰近濮陽的一處驛站。儘管盡可能的低調,可那漂亮的臉還是惹來不少注目眼光。
左右環伺,他沒有瞧見元化的身影。

「哎呀,客倌,您是要找那位小大夫嗎?」
一個見過紫鸞數面的伙收拾完一桌殘羹順道送了客,走過他身邊時嚷嚷。

紫鸞微微點頭。

「小大夫有段時日沒來囉,不過有托咱們轉交一封信,說是看到客倌您就交予便是…您等著,一會兒給您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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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紫鸞大人

有個病人身患頑疾,需要盡速趕去診治。因事態緊急,沒能事先跟你知會,待完成治療就返回濮陽

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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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跡是元化的字,可字裡行間總讓他感到隱約一絲古怪。紫鸞長有劍繭的手指摩挲了下帛面…面料細緻,是相當高級的布帛,這不大符元化常以木牘或竹簡做書信記檔的習慣。
靈鳥將書帛湊近鼻尖,墨水微微的沉香沁入鼻間…微乎其微摻雜一絲沉醉酒香。

「這是大夫親送的嗎…?」
「不不…似乎是兩個侍從打扮的人,只說大夫有托信要我們轉交,其餘的就不知道了。那兩人的穿著看上去挺體面,大概是哪戶貴族人家打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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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讓哪個貴人官宦看上,撈去當專門隨侍的郎中了吧。」
呂布手支著陶碗,裡邊擱著鸞鳥替他熬煮的墨黑湯藥,還騰騰熱氣著。說著話他渡過一口,吞嚥過後咬牙啐了聲。

「元化交代要好好把它喝完。」
紫鸞抬眉,對明顯臉臭的呂布說。
「嘖,本大爺可不是藥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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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歸說,靈鳥盯著看的當兒,鬼神還是又喝了口。
見紫鸞又盯著那只書帛沉思,他上前一把扯過拿到自個兒眼前。

"像你這樣專門替窮苦人家診治,肯定很窮吧。"
呂布突兀發話,不是疑問而是篤定的語氣。

"…這話可真失禮啊。"
桌案前書寫案檔的少年大夫抬頭,朝背對他翻閱醫籍的鬼神翻了個白眼。

"本大爺有說錯嗎?若專替達官顯貴醫治,或是入仕撿個太醫、院士做做...不求榮華富貴,至少不愁吃穿也不需要這樣勞作,不是更好?"

瞧著元化吃穿用度都極爲簡便,記檔也是木牘竹簡。就連治病醫傷的藥草還得自己去採摘、挑揀、洗淨,曝曬後再費工搗碎。

這辛勞可不比那些農活百姓輕鬆。

呂布又挑了另本醫籍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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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很有道理。但達官顯要有的是人脈和財富找更好的醫者和珍貴用藥,我寧願奉獻自己所學給這些更需要我的平民百姓。"
"再說,我要真成了哪個貴人的專醫或入仕宮門,又怎麼有這機會,替某個鬼神大人治傷呢?"

"…哼。"
那隻天真鸞鳥是,眼前的矮子郎中也是。
"……你也算得上強者了。"
"這話怎麼聽著有些諷刺?"
"隨你怎麼想。"

「你等十幾天後再去找找。」
呂布將那布帛扔在竹庵中唯一的竹案上。

「...我不認為那郎中會甘願為人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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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無恙,紫鸞大人。」
叫住紫鸞的人正雙手交疊拄著下巴。
他一身衣著素淨整齊,肩上披著黑色狐裘看上去保暖柔順。膚色有些病態蒼白,可面上那衝著紫鸞的不羈笑臉,給這份病弱感添了一絲鮮活。

「郭嘉大人…?」沒見到元化,卻在此見到意外的人,鸞鳥青蓮般的澄澈閃過一絲困惑。

「嗯,真高興你還記得我,上回見面還是下邳之戰一同討伐呂布吧。真令人懷念,這一別過去就是兩年多了。」

驛站伙計時機恰好的上前佈了一桌菜餚酒水。郭嘉眉眼帶笑,怡然地斟了兩杯酒,隻手一抬朝對面空位示意。
「機會難得,要不與我一道閒聊呢?」

紫鸞眉頭微蹙。
因與關羽識得早,義勇軍時曾與劉備共同討伐黃巾軍。
許是認同劉備的仁義之舉,於徐州之戰因選擇幫助劉備協防陶謙,與曾經共同進行董卓暗殺的曹操斷絕聯繫。

對郭嘉,他想不通與對方有什麼話題可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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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留意後他才注意到身為謀士,郭嘉竟一個侍衛或隨從也沒帶在身邊。甚至刻意檢了角落的桌位,像是確保絕無隔牆有耳的可能。

「元化是個好大夫呢。」
才想回絕,元化之名卻被提及。紫鸞瞪大眼,曉瞳迅即染上警戒,掃視郭嘉的目光變得尖利。
「用不著那樣警戒,倒是你遲遲不入座,反而很引人注目。」

紫鸞猶豫了一會,拉過跟前座椅緩慢入座,自始警戒對方一舉一動。郭嘉端起酒杯,品了品酒香,輕啜了一口,這才喝盡杯中酒物。

「很早就想會一會你…紫鸞…不…太平之要。」

「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因為有人喝了酒歡欣太過,管不住自己的嘴,身為謀士這是大忌;但無論如何,暗殺董卓失敗後,你還能在帶領我們主公逃離呂布的險境中救出荀攸,於情理,我、還有荀彧都得向你致謝。」

紫鸞稍回想了下才想起似有此事。

但那又如何?
鸞鳥的眉微微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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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卸除足以辨明身分的鸞鳥帶扣紅帶,就是為免隱匿中的自己身分曝露,不代表他忘卻太平之要的身分。
漢室覆滅村子似是鬆了戒心,可他絕不會天真到認為戴著屬於太平之要的飾物,永遠不會被認出。

「今天來訪有要事請托,我希望你能協助我們…主公如今取得天下勢在必得,需要更多有力人士相助。」
郭嘉拂去玩世不恭的笑,一雙眼帶上不容質疑的堅決。

紫鸞想直接拒絕,可話剛要出口,思及元化頓時被梗在喉頭,他的眉皺得更緊。

「元化呢?他在哪裡?」
面色帶著沉鬱,紫鸞微抬下巴詢問。

「嗯,元化大夫的下落恕我無可奉告,但我能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他醫術高明,待人和善,主公也很信任他,城內的老太醫、院士更是熱衷請教他疑難雜症…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有些愛說教。」

郭嘉閒適從容給自己又斟了杯酒,而紫鸞面前斟滿酒的酒杯始終未動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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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無辜醫者作為人質,這就是曹操軍謀士的作為?」
「喔呀?能夠利用的自當利用,紫鸞大人沒聽過嗎?正所謂兵不厭詐,謀士得事前洞悉、戰場佈局,更重要的是明察秋毫,正好我的興趣就是喜歡觀察,尤其是觀察人們一些微不足道,也許本人都沒發現的物事習性,我認為身為謀士,這是很重要的一門學問,不知紫鸞大人認不認同?」

紫鸞不語。

「我想紫鸞大人是認同的,因為你是個聰明人。」

「…我不打算加入任何一方。」

漢室滅了他們的村子,朱和身死,愧疚衝擊導致失憶,一度令他以為自己只是無根浮萍,只能大江南北四處漂泊,一面行俠仗義之能事——直至知曉白鸞還活著,還因著元化幫助恢復記憶。

元化予他有恩,即便他說只是利用他施行醫術,這份恩情仍是沒齒難忘。

他是太平之要。
曾為天下太平生身。
也因漢室疑竇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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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太平之要到頭來不過是漢室犬馬。
狡兔死,走狗烹。現在他只想保全自己所有、保護眼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曹操不需要我,他的底下有最好的謀士、最強的精兵。你們並不需要我。」
「你用不著真正官拜曹軍。只要同協助劉備時那樣,僅在必要時稍加協助即可。」
「我拒絕。」
「那元化大夫怎麼辦呢?」
「…我會自己想辦法救他回來。」
「這樣我會很困擾…萬一我不小心跟主公洩漏呂布還活著的消息,那可怎麼辦?」

驚弓之鳥猛站起身,桌椅弄出的碰撞聲響,剎那引起旁人側目。
「嗯,看你剛才的反應更證實我的猜測。」眼前的謀士一派閑雅,又斟上一杯酒。
「下邳之戰後呂布身死,素有瑞鳥美名的你也失去蹤影。如果我沒猜錯,呂布雖然還活著卻始終沒有現身,也是因為你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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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
紫鸞面色少見窘迫。
下邳所有與之相關的痕跡,他分明都清除了。
「...紫鸞大人。」
郭嘉抿了一口酒。
「你聽過鬥姿嗎?」
「…鬥姿?」
「就是戰鬥姿態,每個武人都有自己獨有的戰鬥方式和習性。除非有意識的、刻意長時間去改變,否則鬥姿輕易變動不來;如紫鸞大人你身輕如燕、如承接狂風仍順應風勢飄逸的垂柳,任何殺招皆能化勁為虛,而呂布能騎善射、三矢一射為人稱道,於赤兔馬背上持戟的身姿更如鬼神武勇。」

郭嘉撫上披在脖頸上的墨狐狐裘。
「這件墨狐皮是城內一個誠請拜官的豪富人家供上的,而我對於他提及能三箭齊發殺傷獵物的技巧很感興趣...就我所知的名將,也唯有落在下邳的那位有能耐駕馭這樣的弓術還能不失精準,所以我便試探了你。」

紫鸞沒想到會因為呂布這微不足道的習性被察覺。他抿緊唇,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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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之要的事我很遺憾。主公如今以漢室名義輔佐皇帝,若然你對漢室有仇恨,不加入我們也可以理解,但我需要你的協助。」

「為什麼非要找我不可?」
曹操底下謀士和精兵猛將輩出,他想不通要一個細作出身的太平之要有何用處。

「主公日前剛從白馬、延津兩戰凱旋,這件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有個人在這兩場戰役直衝本陣,試圖攻擊主公...多虧有典韋和許褚,好不容易才逼退他。」

「你們這麼多精銳只能擊退單槍匹馬來犯者?」

「根據回報還有主公口述,此人跟你裝束很相似,還操持幻像等奇術,加上身法詭譎,的確棘手。」

幻像?
…難道是白鸞?

「看你的表情似乎對這人心裡有底。」
郭嘉莞爾一笑。
「我呢,只想助主公踏穩霸業之道。你不需做主公的護衛,只需要在那人現身時適時援護即可。就我所知,他不是每場戰役都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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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要足以抗衡此人的特異身法,也只有太平之要的你才能辦到;自然,無論是元化大夫的安危…還是守住呂布仍然倖存的消息,我以郭嘉·郭奉孝之名,向你擔保。」

...以自己的字作為保證嗎?
他怎麼能相信?

對方是謀士,而且事先抓了他的把柄和人質。

他無法全盤信任。

「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唾罵我是卑劣之徒;若不是先請走元化大夫,恐怕連讓你好好聽我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我再想想…」
紫鸞有些疲倦的揉額,太多訊息接踵而來,一時令他難以負荷。

「多加考慮是自然。只是官渡一役迫在眉睫,主公消滅袁氏已是箭在弦上,希望在那之前你能給我回覆。可是紫鸞大人,有件事還是得提醒你。」

「……?」紫鸞眉頭緊皺。
「提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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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願意守住呂布存活的秘密,但這沒有意義,你明白嗎?」
「呂布此生已能算得上轟轟烈烈。兩年時間過去,世間還是不乏讚譽他是武藝無雙勇將,早已遠勝那些一生默默無聞,甚至客死異鄉成了無主孤魂的兵卒。後世流傳事蹟鐵定會有他的一筆記載;自然,是好是壞留給後世評斷。」

「呂布最初所願的是以武藝之名揚名天下,墜死下邳的終局並非如他所想…如果他依舊不甘大志就此埋沒,那他終究會離開你的監視,主動現身在世人面前。」

紫鸞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攥緊,他抿唇未發一語。

「太平之要始終是為了締造太平之世而生。紫鸞大人,你救了呂布,於任何面向來看,即便以扶傷的角度而言,都不應該對其伸出援手,應該讓死人好好安息才是……」

容雅公子眉眼帶笑,更增了幾分風華。飲下最後一口酒,郭嘉將空杯輕巧置於桌案。

「三日後,希望我能聽到好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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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呀?這麼多人來迎接我,真是受寵若驚。」
郭嘉掛著一貫微笑,從馬背上由著侍從伸手攙扶下馬。

「奉孝大人,你真的很讓我頭疼,不是說過好幾次,你得盡可能靜養。」
元化衝著郭嘉,劈頭就是一頓唸碎。

「你太嚴肅了元化大夫,我並沒有這麼虛弱,而且還有好好按照你所交代的做好保暖。」
郭嘉攏了下身上的墨狐裘,再拍了拍,頗爲得意。

「…這不是你從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藉口。」
元化雙手環胸,無奈。

「軍師大人,你多少聽一下元化大夫的話吧,大夫一早熬好藥卻沒看見你可急死了。藥不好好按時服用,身體怎麼會好?」
一身戎裝的魁梧男人撥開人眾幫腔。

「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可是我已經約了三天後得再出去一趟,還請元化大夫稍加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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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通融,公子的面上全無低聲請求意味。
「…就算我不答應,奉孝大人還是會找空檔溜出去吧?」
「典將軍,要麻煩你送奉孝大人回府邸時順便看著他,別讓我取藥回來又找不到人。」

「吶,我說,軍師大人都特意請曹操大人將元化大夫請來,說是希望由他為你醫治...怎麼軍師大人整日到處跑,讓元化大夫四處找人?」
兩人一同的道中,典韋忍不住問。
「呵呵,真對不起,但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走這一趟。」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讓軍師大人挨元化大夫的罵也要出去?」

「我去賞鳥。」
「啊啊?」
典韋滿臉疑惑不解,這都入秋了,哪來什麼鳥能賞看?

「嗯,那可是消失許久、極罕見的鸞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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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靈鳥仍睜著被夜幕渲染成深藍的眸,盯著一窗流瀉月光的滿月出神。

他已幾番嘗試閉眼卻輾轉難安。

男人躺在身旁,呼吸平穩的像沒了氣息,唯有近看才有胸膛的微微起伏。

竹庵前主許是本就只為了獨自一人棲身,即便經過增建擴充,可使面積仍有限。如臥間便只能單單放下一張竹榻,所幸兩人躺上正合用。夏日涼爽,入秋之後則加添諸多獸皮和麻布作床褥,睡著倒也足夠保暖。

沙場征戰與人同床共憩再日常不過,紫鸞也未對只得一床共眠表示不滿。

盯著呂布那張即便月光如紗輕覆,也難以柔和的剛毅面孔,紫鸞腦中不時浮出日前郭嘉那番所言。

靈鳥眉目間的陰鬱更甚。

不知是否鬼迷心竅,紫鸞隻手往呂布伸去,指端才觸上對方的頸旋即被大掌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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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睡夢魘了?」
呂布的聲音低沉而冰冷。那雙獵者的眸睜著,毫無睡意、清醒得很,就不知道他著實醒了多久。

嘴裡說是夢魘,呂布那雙獸眸分明見到鸞鳥眼下有淡淡烏青。他厚重拇指撫上那抹微青,不語。
紫鸞未對呂布這親暱舉止有所反應。

他兩日前就發覺身邊鳥兒睡不安生。不若早先偶有的夢囈掙扎,而是難以入寐,總是反覆折騰到天將明才昏沉入眠。

呂布曾擅自翻看元化登載紫鸞病況的表記。
鸞鳥患過無形之病。除創傷導致記憶喪失,入睡時身旁無人易於陷入夢魘;即便恢復記憶,那份心創至今難癒。

表記大致敘述紫鸞的出身和經歷,再綜合生活眼見,呂布也算摸清太平之要究竟是何物。
憑著大義生身推舉漢室、最終淪為漢室豢養的狗、再因著漢室的猜忌覆滅。

荒唐、可笑、鬧劇一場。
疑心殺子,自古以來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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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的手還被他握於掌中。
他的手粗實、長有劍繭,屬於武藝者的雙手。
呂布記著就是這雙手手執長劍,猶如紫電一閃,於自己心窩刺下他此生投身沙場中,最深的一記創傷。

「…你去找那郎中時發生什麼了?」
腦中回想紫鸞近日行舉,呂布猜測唯有同那名少年醫者有關。元化之於他猶如再造之恩;若無他,至今靈鳥依舊帶著毫無過往可憑藉、依循的空殼四處漂泊。

提及元化,紫鸞眉間微蹙未有回應。
那雙暗夜中仿若深空的瞳,深深凝視眼前的偉岸男子。他欺身壓上去,隻手抽出置於床板的匕首,腕部一轉將鋒刃抵上呂布喉頭。

「…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紫鸞唐突發話。
「這話你很早就說過。」
猜不透靈鳥此刻所言為哪樁,鬼神眉頭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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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這個人、你這條命只能是我的…你若要再為爭奪天下選擇復出,不管你在哪裡、無論幾次,我都會跟你討要你的性命。」

「這話聽著倒像做什麼道別。本大爺猜猜,你這兩日夜不能寐,現在還說這些昏話...是哪邊的勢力將那郎中挾成人質,好逼你出仕?」

話一出,呂布感覺壓在喉管的刃震了一下。

「要本大爺遠離征戰,而你卻要轉投沙場?你真當本大爺是你的僕役?」
呂布嘲弄道。
被對方言語堵得說不出反駁,紫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堅持不讓本大爺復出爭奪,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太平之要的職責?」
提及太平之要,紫鸞面色一僵,手一顫,按在脖頸的鋒刃已壓出一道細細血痕。

他咬牙:「這和任何人無關…!」

「哈…!是嗎?」
鬼神哼笑,滿不在乎的抬手按上紫鸞的腕,讓抵在喉管的刃又被下壓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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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傳來刀壓入肌理的觸感,鸞鳥紫眸閃過一絲遲疑。

逮著這一空隙,呂布粗掌握住持匕的腕子,憑藉體格差和對方一時失察,將之反壓在身下。

僅隻手便將青年雙腕死死扣在頭頂。

脫了手的匕首落在獸皮疊成的褥子上。
呂布的影覆上青年,像要將他裹進自己的影。

「本大爺很早以前在踏上武藝巔峰之道就打定主意,即便是死,也要戰死沙場。」

勾起紫鸞下頜,呂布看他微紅眼尾隨皺眉輕顫。

「你親手把本大爺的死地給奪走…是該擔起這個責任。」

獸眸看似平靜,凝視靈鳥的眼卻燒著燎原的火。
方才的扭身壓制凌亂了青年單薄白衣,左肩那道深暗刀痕隱約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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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眼一瞇,厚掌倏地拉開他的衣襟。

他低下頭細看那道他手執方天戟劈砍出的刀疤
刀痕結痂凝疤許久。扭曲可怖,刺得他眼睛生疼。呂布指節重重在其上來回碾壓,像把玩什麼值得玩賞的珍物。

月光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呂布的氣息灼熱,噴在紫鸞耳際,令他的身體不自覺緊繃。

「什麼責任…嗯!」

紫鸞的呼吸陡然一促,呂布啃咬他的頸側,犬齒叼著的血脈被男人此舉驚得突跳了下。

「——我要拿走我認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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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士郭嘉讓消失戰場許久的靈鳥歸曹的消息,令曹營軍心大振。

兩年後的現在,尋常百姓仍津津樂道墜亡於下邳的飛將呂布;行事相對低調的靈鳥則因戰後無故失蹤,亦成了將士兵卒間的談資。
諸如靈鳥於下邳戰後傷重身死、鬼神隕落令其再無勁敵,遂選擇歸隱、更有舛訛早於下邳前即懼戰潛逃等流言蜚語。

隨著紫鸞現身歸曹嘎然而止。

諸多好事者不免質疑,軍師郭嘉是如何尋回失聯許久的靈鳥,甚至讓對方點頭為其效力。

每當風雅謀士被問起,均回以一貫笑容道:「這是秘密。」

總歸靈鳥復出是擇曹營為棲木,僅是如此。

首戰軍議上幾乎無人予靈鳥明確指示。
眾將心有靈犀似,似乎想驗證沉寂兩年的他是否依舊是馳騁沙場的戰鳥。而紫鸞很清楚自己立於戰場的本份…以及他必須有所作為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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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溫良的白馬踏著一貫沉穩的馬蹄,領受主人指示,旁若無人地迅速衝入士氣渙散、驚懼退避的敵軍。馬背上的紫鸞單持韁繩,一手執劍,身姿輕靈騰起。他輕巧踩踏過一個兩個敵方兵卒肩背後高跳,如同高空中展翅巡遊的鷹隼,於相中獵物剎那俯衝撲擊。

輕巧質樸的長劍到他手中,成了猛禽的利喙和銳爪。

「啊啊啊啊啊!」
「饒命!我、我不想死…!」
「你們在幹什麼!對方只有一個人,這也配做名門袁氏的兵將嗎!?」

「不准、不准退後!給我前進…!」

制止士兵退卻的敵將一瞬止了聲息。

被劃斷咽喉剎那帶來極端痛楚、窒息...然後是血濺五步。乾糙的滾沙黃土貪婪吸吮一地猩紅,為著來年作為哺育草花的養分。

活鮮的人命轉瞬成了撲騰倒地的安靜肉塊。

紫鸞鼻息未亂,幾點血斑綴上白玉似的面容,映著無垠天藍的紫眸堪比寒雪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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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一轉,他劍指親見大將受死而被震懾的沙場兵卒。訓練有素的士卒很快重燃戰意,群起奮勇欲攻之。

於友,他是鳴唱勝利奏歌的玄鳥。
於敵,他是啣食敗者骨血的渡鴉。

既身居戰場,唯有克敵制勝,僅此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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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立於涓涓細流,馬尾端蘸上清水,閒適輕甩幾下。牠將馬脖稍稍放低,由著待牠向來溫柔的主子,彎身以隨意拾用的粗布攪了河水,替牠洗掉挨了一身的飛沙血點。

一人一馬相偎的畫面靜謐,不若早先戰時的肅殺。

「——睽違兩年,初出征戰就讓敵人遭受迎頭痛擊,這樣一來也沒人質疑你的本領。」

洗滌的動作一滯,青年微微偏頭看來者。

郭嘉蹲下身,隨手撈了把冰涼河水。

「你的武藝絲毫不減遠在下邳時…不,現在的鬥姿鋒芒更甚,果然是因為兩年來持續跟那位武藝對搓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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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很閒?」紫鸞紫眸微瞇,冷倪著郭嘉。
鳴鼓收戰後最是繁忙,這人又來做什麼?
「喔呀,你眼裡的嫌惡很明顯呢。再怎麼說,我們現在也是同陣營的,應該更加友好些。」郭嘉不甚在意回以微笑。

紫鸞不願多搭理,目光又放回自己愛馬身上。

「今天的戰役規模雖然不大,做為測試還是頗有參考價值;若主公衡量軍功後打算賜你一份軍職,你的意下如何?」
「…我不會接受。」
早說不會入仕,又來談這做什麼。

「真可惜,有個軍銜在身,多少對行軍作戰上方便很多…嗯?」郭嘉挑眉。只因待紫鸞走動轉了位置,他才看到鳥兒腰側被刀劃了幾道新傷,而對方卻彷彿沒事人似的。

「比起替馬清洗身體,你應該先去醫帳報到。」
「...這只是小傷。」
「今天元化大夫若在場,你還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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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元化,紫鸞調頭看了郭嘉,眉頭緊皺顯見心情之惡。臨出陣他曾特別留意隨行軍醫,在始終沒見到元化時便已心裡有底。
「雖說應該讓元化大夫以軍醫身分赴前線支援,但人質自有它的價值…我絕對相信你有這本事,能單槍匹馬救走元化大夫,自然不可能讓他前來,這點還請包容。」郭嘉雲淡風輕點出紫鸞心所念事。

「無論如何還請保重自己,現在是非常時節,而你可是我們的重要戰力。」
「......」
「記得包紮傷口,晚些,我們軍議上見。」
郭嘉起身,形姿從容離去

見他人走遠,紫鸞不自覺吐出緊繃好一會的氣息。
馬兒似是領會主人心情欠佳。靈活動動耳,牠矮了頸子,用寬大的額面輕輕頂了下紫鸞,吻部吐出一口暖融息氣。靈鳥意會到愛馬此舉,他捧著馬的下頷,額頭抵著馬的吻部,閉眼。

「…沒事。」

這句像是回應。
也似説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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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鳥飛離竹籠已兩個月多。

他走得俐落乾脆,帶走了隨身長劍和那匹性子溫順的白馬,以及屬於太平之要的鸞鳥帶扣及紅帶。連聲臨行的話別也未給,一如他向來比起言說,總是直接動身行之的作風。

紫鸞唯一留下的物件,是本屬於他,後來被用作為巡獵使用的短弓。呂布當下看著獨獨那柄弓被留在竹庵不免嗤笑,也不知是不是怕他少了吃飯傢伙會餓死山野。

本以為靈鳥前腳離去後自己會後腳跟上,急不可耐地跨上馬背扔下這幢竹庵一走了之。

可他卻反常地繼續窩在竹庵沉靜度日。

為什麼不走、他說不上來。
如同他詢問靈鳥何以救他同樣無解。
呂布不免懷疑他被那隻鳥傳染了同樣病症。
一面感覺有什麼他不願承認的事實在醞釀。

野山與世無爭,鮮少接觸外頭動向令時間流動的感覺跟著改變。竹庵如今剩下鬼神隻影,一下子似少了幾分人味。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夜半,竹庵尚燃起一盞動物油脂促成的燈火。

寒露的山野天寒,呂布這會兒還穿著薄衫。
長久爭戰及每日勤於鍛鍊的筋肉依舊堅實如鐵,緊繃分明的肌線掩在長衫下宛如蟄伏猛獸,長髮隨意紮成尾,順著偉岸背脊望後垂下。
他雙腿盤坐,慎重將紫鸞那柄留給他的短弓塗上漆,以防山中霜露等水氣讓弓被侵蝕,再將巡獵後拾回的箭矢重新安了箭羽黏妥。

往常這類瑣碎雜事,那隻一貫話少的鳥兒,總會默默撿去做。

他打理生活務事令人看不下去,精密手活卻意外心細,難得閒暇時,他甚至會撈些野林中的朽木塊,雕刻成牛馬等小兒會喜歡的東西。

"刻這些無用東西做什麼?"
他曾不以為然朝紫鸞問道。

對方持著鈍刀,朝他睜著薄紫的眸一臉茫然,又看看手頭上刻到一半尚瞧不出形體的木塊。

"…沒什麼,只是想做罷了。"
靈鳥又繼續動手刻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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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刻成似展翅翼鳥的木作此時正擺在油燈旁,映著那豆大的微微簇火。

紫鸞親手雕作的木刻玩意,呂布一直讓它們擱在案桌、床頭或其他靈鳥隨心擺放的角落。

兩人鬼使神差媾和的那晚,紫鸞亦同樣持著刀;只是這次是讓那鋒利匕首抵上他的咽喉。他坐在自己身上說的話字句聽著是警告,可當中有著話別、帶著獨佔欲…還有微妙的、似是愛侶間言誓的至死方休。

那時的紫鸞仿佛被滿月披了身輕薄銀紗,那雙凝視他的紫眸襯著銀月的華光,彷彿沉落又似倒映於水中的月,讓他有了虛幻、難以掌握的錯覺。

——既然是他認可的存在,那佔為己有也是理所應當。

這一瞬念頭在鬼神心底叫囂。

想要的、在乎的、
就要置於掌中,牢牢握住。
他,呂奉先,一路走來始終這般堅信。

強押靈鳥交媾雖是意外之舉,卻遠比他原先所想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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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美則美矣,並非僅有女人的美艷。

塞外女子面容深邃身姿矯捷,中原風土養人、女子柔情似水、嬌柔柳腰似。尚跟在董卓身邊時,諸多名士為巴結討好亦或保其性命而上供的各色美女,他自認見識得多了去。

紫鸞的容貌更多的是純粹、澄淨的美。
揉合了些許男子獨有的英氣,眉目又有難以抹去的點點憂鬱。

然呂布更喜歡紫鸞那副身軀。有戰場的煙硝味以及洗不清的血氣。與如畫般精緻的臉迥異,凝雪般的肌膚盡是遍體鱗傷,每個烙下的戰痕訴說每次騁馳戰場的經歷。

立足沙場時對敵人斬決果斷、
武藝造詣足以於他比肩齊驅,
唯床第性事空有知識如初生雛鳥,由著他在那夜染上屬於他鬼神的色彩。

翌日紫鸞面對身上被肆虐後留下的斑駁吻痕、指印和牙印,向來淡漠的他少見顯得有些無措,靈鳥這般後知後覺落在鬼神眼裡倒更顯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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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紫鸞被掐著軟肋選擇仕出。
呂布知曉元化對他的重要性,從沒想到為了引出靈鳥,會將那郎中挾做人質。

但會是誰這樣做?

呂布雙手安置箭羽,腦海回想過往所經,以及偶爾從紫鸞口中所言拼整訊息。

曾在閒談間聽紫鸞提起,吳屬的孫堅僅唯一一次求助他協助突破劉表封鎖得以返回長沙,於此就未再碰面。
至於劉備,那天真到近乎愚蠢的雜魚...在收到陳宮擅自發出的求援倒真真發兵前來援助。

劉備是他向來最嗤之以鼻的那類人。一嘴仁義道德說得天花亂墜,搬弄口舌功夫特別厲害,偏生力量上完全不如人…但較真到底,還真不是會用人質這種手段的作風。

消去了兩個,也就剩下曹操一派。

攻打小沛令劉備三人逃脫後,陳宮就曾急忙回報說他們中了曹操謀士的計策,才導致與劉備徹底決裂。

若說是那一派作風,以人做要脅倒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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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將所有箭矢安妥箭羽完善,正一支支擦拭打算悉數收入箭囊,結束一日例行工作。
呂布就敏銳聽得外頭離竹庵不遠處,以獸骨垂掛串成的警線被入侵者的動靜所挑動,傳來喀喀細響。

往常也發生過幾次,迷失的野生走獸誤觸警線致發出極大響動。可方才那動靜不若往常明顯是受到走獸魯莽碰撞所致,僅響動了一次就未再有第二次的挑響。

「...有鼠輩混進來了。」

察覺有不速之客趁黑混進地盤,呂布擦拭箭矢動作停下。他抽出獵刀隨鞘帶上,將箭矢一併籠進箭囊,然後背起漆才風乾片刻的短弓。

隻手以兩指掐熄了竹案上燃簇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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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熄燈火不讓入侵者辨明竹庵方位,隱匿於黑暗中行動反而有利於他。

早先矇起眼睛訓練五感於此發揮效用,眼睛得以快速適應黑暗,慣常使用的黑熊皮令讓呂布更易於融入夜色。

一行約六七人,前後各端舉著火把的一眾還在林中摸索。
呂布藉著林影隱於暗中。他發出聲響,刻意將這夥人馬往竹庵反方向引去,僅是純粹不想花功夫處理屍身。

伏擊在黑暗野林中的入侵者很容易。
野生走獸夜視尚比人強,論氣力速度還更加難纏;在此生活兩年,地形與掩護等,呂布已然摸得明明白白,解決入侵者就同狙殺走獸般輕而易舉。

但要留一兩個活口。
萬一一個受不住,至少還有個備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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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野林傳來聲聲鈍擊的異音。
夾雜不時痛苦哀嚎的人聲,馬踏的蹄子似乎踩著什麼物件,間歇傳來悶聲,夾雜吻部噴出桀驁的呼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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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粗糙麻繩綑緊側倒在地的人,臉部五官已然變形,滿佈青紫血漬;一人坐在側倒的人影身後,驚恐萬分咬得牙關咯咯作響。

他並非自願待著不動,而是後腳筋被刨去一大塊,左手也被擰得指骨腕部脫了好幾節,連起身都無法。

悍馬馬蹄下方那具人身已被踩踏到形體扭曲難辨。
狀似刻意威嚇似,馬隻抬起腳蹄,在那杳無聲息的肉塊上又踢踏上兩腳。

「…行了,雜魚踩多了會弄髒蹄子。」

馬兒聞聲,竟真真將蹄子抬起。
牠甩頭一甩,雙耳快速擺弄幾下。吻部鼻息一噴,由著那人伸出厚掌得以摩挲脖頸作為讚賞。

甫進沒多久野林,幾人才被幾聲古怪聲響引去,冷不防從林野中射出的三支暗箭如同電閃似,釘入走在最前頭的人口鼻上。

一行霎時慌得亂了方寸紛紛拔出身上干戈。

哨音突兀迴盪,帶著特有的血氣。
沒來得及尋思源於何方,噠噠馬蹄衝來直接衝散一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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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千錘百煉鑄打的蹄子迅疾踢踹,將一人踢飛滾倒在地,然後高高揚起踩踏上另一人肚腹。見有人想逃,烈馬奔上去一記頂撞把人頂翻掀倒在地,馬蹄在上頭踱步踩踏得歡。

嚇得跌坐在地出了小恭的人手腳併用不住後退。
呂布一把逮著人,頸項被肌肉緊繃的肘臂勒抬起,獵刀往脖子割開了一道血口。
餘下兩人看著眼前披身黑熊皮,彷彿和黑夜融成一塊的男人,一把扔下被抹了脖子似宰殺畜生放乾血的人體,抖顫到牙根咔咔難抑。

其一人發出潰聲,雙手舉起斧子往呂布衝去。
還未劈砍下即被一把抓住手,呂布揚頭猛力朝那人額頭就是一記槌擊。扣響震得人腦發暈,左手幾聲喀咯被手勁扭得脫了骨節,才剛跪地發出慘嚎,獵刀就刨去後腳跟筋。

解決大半入侵者,呂布大手一伸,抓上唯一還算完好的人攥緊口鼻,像拎著豬玀拖了就走——自然,他沒忘了匍匐在地動彈不得的另隻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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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鬼……」本算完好的人,其五官已經被如鋼似鐵的拳毆打到變形扭曲。血和著口涎髒污成一團,沿著口鼻蜿蜒。

「嚄...還真是久違的稱呼。」
呂布挑眉。上一次聽到多少不知天高地厚,被斬於戟下的雜魚這般恐懼呼喊,好似已過了許多年。

「饒…命……」
「…是誰指示你們的?」
無視尚且還有一絲苟活存氣的人哀饒。呂布屈膝蹲身,反手叩擊在那人頰上探問。

「…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獵刀刀身整支刀刃猛然插入大腿。

「本大爺沒什麼耐心,快招。」
「是、是劉備…是他指使我們來這兒的,他說呂布尚且苟活,眼下、手無寸鐵…要是、要是帶了項上人頭必有封賞…啊啊啊啊! !」邊說邊大口喘氣緩過劇痛,可深入大腿肌理的刀被呂布使勁扭了半圈,又逼出一聲殺豬似的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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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貨可沒那麼大本事,別撒謊。」
「我我我我說…是、是祭酒、郭祭酒大人…繞、饒命…」
「嗤,又是他…..」還在爭奪天下時成日搞些小動作,現在還捉了郎中做人質,間接把靈鳥從他手中逼走
「他人在哪?」呂布沉聲發問。見還在猶疑,獵刀猛得拔起往膝頭一捅,意料中又聽見撕心裂肺的慘嚎。
「我說、我說…在、在官渡!」
「你最好保證你說的無假。」
「我…繞、饒命…喝……!」
還在呢喃討繞,呂布手肘掖著他的頸,連掌一推一壓,喀咯一聲地像扭塊破布似的輕易擰斷了頸骨。他將脖頸折了個詭異角度的人扔下,撿起方才最後一人拿來襲擊他的斧子。
「他…他已經說了,你不能…」餘下的最後一人如蟲蛆在地蠕動,哀聲告饒。

「本大爺可沒答應過你們這些雜魚什麼。」

話落,手斧高揚,往那人的面門直直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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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未領銜任何軍職,可既仕師於曹軍,於情理,紫鸞還是被要求得出席軍議。
帶著剛處理完的傷勢從醫帳走出,雖然想及早返回自己營帳好一個人沉靜,他還是去了主營。

入了主營,點頭領受眾將招呼算作回應,紫鸞撿了個離眾人最遠的帳邊靠上。

主營除了久違見面的曹操,謀士中尚有郭嘉、他曾經援手過叫做荀攸的人,以及他今日才見到的賈詡;言談中得知還有名為荀彧的謀士在許都待命。

素聞曹操愛才如命所言不假,曹軍謀士陣容確實堅強。

紫鸞忍著想打盹的感覺,努力讓自己保持看上去與平日無異...儘管他更想回營帳休憩。

自打仕曹後許久未發的夢魘又捲土重來。
向來淺眠的習性以及沙場得時刻保持警戒,紫鸞極少入睡至天明。與袁氏的衝突越演越烈,連番行軍及未能充足休眠,多少影響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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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迴盪謀士同曹操分析戰況。
一言一語研討己方兵微將寡,應對袁氏的兵強馬壯恐有不利,需要嚴謹擬計云云...聽在精神不濟的靈鳥耳中,彷彿他方廟院的和尚誦經般,令他昏昏欲睡。
自認自身不是善於謀略周旋之輩,紫鸞勉強放點心神在聽覺上,儘可能留意訊息…思緒卻早已如輕煙消散虛空,益發睏倦。

直到郭嘉似是發覺鸞鳥心神已遊歷四方,他突然出聲將靈鳥拉回現實:

「紫鸞大人,你認為如何呢?」

話一出,一干眾將謀士同曹操齊齊看向他。
聽到名字被喚出口,紫鸞盹意霎時被吹飛了一半去。

「…什麼如何?」
……為何忽然問他意見?

紫鸞腦仁還懵著,努力回想方才耳邊接受的資訊,卻想不到有何處需要詢究他的意見。明明那麼多謀士在場,為何偏要問起他?
他自認沒有謀略策劃之能,詢問他意見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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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調侃他連番作戰,加上軍議聽著無聊、想瞌睡也難免;以及關心他並未睡足精神,應該及早回頭休憩等,另外兩位謀士聲音前後傳來。

可紫鸞更記掛方才突兀的提問——所以郭嘉是要問他什麼?

「袁紹麾下的許攸送來書信,內容提到對袁紹早已心懷不滿,想藉此機會投降我方,還送上一手相當貴重的情報作為見面禮。」

郭嘉出聲狀似圓場,一雙精明如狐的眼眸邊朝鳥兒投去。紫鸞眉頭微蹙,不懂對方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據稱袁紹的糧倉幾乎泰半存放在烏巢一地。目前主力軍馬都集中在官渡,導致烏巢守軍相當薄弱。若是我方藉此良機,對烏巢採取強攻則必然陷落——這對挫敗袁紹軍隊的士氣有絕佳效益...畢竟敵我兵力差距是一目了然。紫鸞大人,屆時上場作戰也有你一分,何不說說你的想法如何?」

戰前得來這一手情資確實貴重。
卻也不免讓人心有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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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是扭轉戰局的好機會。只是那個叫許攸的,能信任嗎?」

好半天,紫鸞道了個關鍵問題。

「密件提及袁紹偏聽信奸臣讒言、甚為重用;對忠臣獻策一概不聞不問,甚至將它們訓斥後打入黑牢…我認為,這許攸可以信任。」

主位上沉吟許久的曹操難得談及己見。

紫鸞在這時才真真把注意力放到曹操身上。

相較數年前相助執行董卓刺殺時,曹操已益發穩重、從容,眉目間那股堅決更甚當年幾分。只是似乎更多添了紫鸞有些熟稔的神態——跟村內那些扼殺個人私情及雜念,奉教條為至上準則的成員,其面上神色相當神似。

「嗯,坦白說,我已經有了一點想法。不過還是先派出探子去烏巢查看許攸所言是否屬實;倘若確認情報為真,我就能擬定更加周全的計畫。」

郭嘉雙手朝曹操打躬作揖,秀氣的眉眼彎如新月,笑得一貫雍容爾雅。

「還請主公、諸位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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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傳回消息,確認許攸在信件所言無誤。」

「我的想法是…從官渡兵分兩路分頭進攻。」
「截斷糧道是其一,但我的計劃重點是遠在袁紹大營約四十里的烏巢。據稱袁紹拒絕沮授提出,由蔣奇協助淳于瓊運送糧草的獻策,這是我們的大好機會。我們就偽裝成蔣奇的部隊…若半路遇到袁軍問起,務必統一回答:袁紹怕曹操襲擊糧倉,派我們來把守。」

「強攻烏巢的五千輕騎人選已定。有請主公親自指揮這五千輕騎進攻烏巢,主帥親征對於鼓舞士氣非常有幫助。」

至此,曹操只出了聲肯定的回應。
對郭嘉所議全無異議。

信賴和信心可見一斑。

「明晚亥時由小道行軍。輕騎的每人必需銜枚、馬匹務必縛口,力求低調突襲,迅速趕到烏巢將糧倉銷毀。」

「此次奇襲烏巢是勝敗關鍵,絕不能被察覺,官渡大營委任荀攸、曹洪留守。」

「寄望各位發揮本領,以利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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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戰事反而都沒看到那個太平之要的刺客呢。」
郭嘉一如往常,帶著笑容可掬到幾近刺眼的容色徘徊在紫鸞跟前。看在靈鳥眼中,倒跟隻翩翩飛舞的蝶在身邊繚繞似的。

…不對,蝶可沒有這隻狡狐的奸巧。
靈鳥不解,為何這人老喜歡在他跟前打轉?

「你說呢?紫鸞大人。」
「這不是很好嗎…?」

盤坐在營帳外頭正替自己的長劍上油保養的紫鸞,對這莫名提問直皺眉。

無人狙擊自己侍奉的主,這不好事一樁?
予他而言,能不用跟舊識對峙,他求之不得;如若不是白鸞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喔呀,紫鸞大人表情挺可怕的呢。枉費那麼漂亮的一張臉,應該多笑一笑才是——」

唐突的幾次重咳斷了郭嘉後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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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緊吧?」短短幾聲嗆咳,卻聽著像要將肺腑震碎,沉痛生猛。這與他曾在元化診治時聽過,那些身患咳疾的病者很相似。

紫鸞停了手中活,眉目帶上顯而易見的憂心。

「呵呵,我不要緊…」
目光在紫鸞面上顯露的憂慮掃過,郭嘉一聲吭笑,方才的不適彷彿只是錯覺。

「紫鸞大人真是溫柔,怪不得那人會對你上心。」

...什麼?
......誰上心?
紫鸞那雙融了晨曦華彩的眼直視郭嘉,不解。

「我呀,一直很好奇。若今天換作是我,或其他任何人倒在那下邳崖底,紫鸞大人也會一樣不顧自己傷勢,趁著夜半去到崖下尋人嗎?」

「你想說什麼?」靈鳥眉間困惑更深。
「嗯,沒事,就當我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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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亂世身帶祥瑞的鸞鳥,許是遨遊浮世之上過久,似乎不大知曉何謂人情意長。
於戰場是吟詠戰歌的雄鸞,嗜殺敵人狠如鷹隼…對自身情感意會卻同初生雛鳥啊...

——從旁觀察這瑞鳥,可真有意思。

「紫鸞大人,明日亥時的奇襲甚為重要,說是足以左右整個戰況都不為過,屆時還得仰仗你的本領。」

他露出一貫的淡雅笑容。

「請早點休息。」

淡雅謀士掛著滿面笑容揚長而去,留下原地腦筋兜不過來的鳥兒。

"我呀,一直很好奇,若今天換作是我,或其他任何人倒在那下邳崖底,紫鸞大人也會一樣不顧自己傷勢,趁著夜半去到崖下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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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話不由得又在紫鸞腦中回放。
靈鳥尚且試著按狡狐所言,想像著把原本落於下邳崖底的那人代換成其他的任何人...他柳眉微蹙。

若是、若是今天換作是其他人落於下邳崖底…
也許、或許,還是會吧…..?
......?
……因為是需要幫助的對象?
感覺有所不同…但是究竟是哪裡不同……?

朦朧又捉摸不定,似空氣般——他無法區別未具現的事務差異...罷了,還是手上的手活要緊。

一邊想,他又忙活起自己的養護工作。
那些空茫、複雜物事。

不懂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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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潑墨,紫鸞立於烏巢諸多糧草儲倉的一隅。
長劍尖端垂落的血珠顆顆圓潤落入黃土,頰面沾著的血痕隨肅殺動作間不經意的暈染,在玉石般的面容如紅花怒放。

持弓射穿烏巢上方站哨嚴正防備的袁軍喉部,受縛口的戰馬發不出響亮嘶鳴,僅能高揚蹄子充作氣勢。
衝在最前頭的衝車一馬當先,幾番強衝下,硬是撞開烏巢糧倉的木門。
身在五千輕騎中的紫鸞跟著大隊勢如潮水湧入烏巢糧倉。身披做為偽裝袁軍的銀甲,於新月下化作倏忽閃爍的絲絲流光。

長驅直入的輕騎持槍或矛順勢打翻烏巢用以照明的火盆,另一干人等高舉柴草引燃的火炬,紛紛投向偌大糧倉。原本驚於受此強襲的袁軍一片大亂,反射性高舉干戈堅守,可仍不敵而節節敗退。

早在此番強攻惹得軍心大亂便已經丟失第一時間防衛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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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騎擲出一個個柴草引燃的火炬,火簇劃出如星殞的弧落在這片烏巢之地。簇火結成漸大的火勢,貪婪蠶食那些原本強固的糧倉——包括那些為了堅守糧倉而頑抗,成了替猛火添加柴薪的兵卒死體。

哀嚎、血味,草木焦味夾雜人體受火灼燒的異味逐漸蔓延,原本還手腳利索,甫執劍斬斷一名袁軍的手腳,自始毫無破綻和動搖的紫鸞忽然一震。

豔紅如斜陽的沖天焰火這時才算真正映如了,正仰起頭目視大火肆虐整個烏巢的靈鳥之眼。

火光狠狠燒灼上那片向來澄澈的青蓮之色。

那個血光夜晚的記憶、村內猛烈燃燒的惡火強行喚醒的尖銳疼痛忽然撕扯他的額際。

靈鳥眼中那一簇簇的火焰凝聚起來,霎時成了癲火炎海將他重重包圍,癲狂之火彷彿有著生命似狂舞,像是想在他顯露破綻一瞬將他焚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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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彷彿要被撕扯成兩半。
一半在過往虛火中苦痛掙扎,一半被業火焚燒的炙熱拉回現實,靈鳥被困在現實與幻覺的隙間無法動彈。

向來如鳥躍靈巧的腳像灌了鉛沈重無比,持劍能信手輕舞劍花的手再難抑制的顫抖。

火焰糾纏繚繞像是朝靈鳥吐著蛇信、不住癲扭的赤蛇正伺機咬上咽喉,又似絞在脖上的繩圈,一下子收束將他的脖頸勒得死緊。胸中心搏躍動變得又快又重如戰鼓鳴擊,呼吸急促令快速壓縮的肺腑開始加快呼出胸腔泰半空氣,火光湧動下他的臉卻如死屍般慘白。

長劍落地發出的金屬擊聲被喧囂覆蓋。

紫鸞遏止不住越發快速的呼息,雙手不自覺掐上自己頸項,彷彿想拿掉什麼緊扼在頸上的無形物。

「奉…先…...」

牙關喀響,齒列咬破下唇,艱難得和著唇瓣滲出的猩紅擠出隻字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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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鳥無法遏止失控的肺腑,正死命呼出所剩不多的氣息卻吸不到新鮮空氣的替入。濃煙和燒灼異味同樣嗆得他眼前發黑,令他幾近窒息和昏厥。猶似抵不住潮水推拉而擱淺上岸的游魚,只能曝曬於烈日下等待乾死。

——還是靈鳥早已身死,留在這裡垂死掙扎的不過是一具早已焦黑難辨的死屍?

意識狂亂中他最後閃過這一念想。

否則何以他只能全身僵硬、難以動彈...?

受不住祝融蠶食的糧倉開始出現坍頹之勢,崩塌毀壞不過分分秒秒間。

可輕騎部隊爭相呼喊撤退的聲浪傳不進紫鸞的耳。

倒塌木倉和成堆馬草夾雜四散的星火放肆噴飛。

靈鳥膝頭再也無力支撐跪倒在地,連掙扎爬抓的手正遭火吻的灼傷都感受不到。

他呼吸逐漸微弱,緩緩閉上眼。
與身體異常和過往幻象搏鬥過多令他心神耗損甚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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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

——簡直能稱上是暴跳怒吼的聲音。

那如雷喊聲破開虛實交雜的混亂隙間…卻莫名地讓他覺得熟悉。
紫鸞喘著肺腑幾近乾癟的一絲掙扎聲息,抬頭努力瞇開了眼。眼前依舊是斑駁模糊的火光,映如混沌紫眸中的那個輪廓他沒能仔細看清。

有誰把他粗魯得從地上一把抓起,像從滿是污穢的泥淖中撈起羽翅粘附髒污,衰弱到連撲翼掙扎都無力的鳥。
被撬開的口腔隨後被堵上,阻斷不斷從胸腔擠壓出去呼息,為他擋下不斷從體內流失的點點生息。渡口而來的些許氣味參雜了猛獸的氣息和腥血,漫過原本積蓄鼻腔內的焦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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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手撫上他面頰上血花夾雜淚漣的濕痕,礪指用力消抹,拭去那些狼狽。

那人把他從背後抱起,不住撫摸他的頭。
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暖流過四肢百骸,彷彿回到兩親尚存,子雛被環抱在懷的童稚時刻...又像是愛侶相許的情纏相擁。

他聽見耳邊不斷呼嘯的風聲、搖搖晃晃像是駛於馬上迎風策馬時。扣在腰上像怕被馬顛落的掌和癱靠著的身板硬實,似是他早已熟稔無比。

於是他帶著前所未有的安寧,意識慢慢沉入無底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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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了探懷裡那已然癱軟身子的人的鼻息,已然變得平靜緩和多了,像是終於耗盡所有力氣。

輕緩地握住紫鸞的手腕和指節,呂布像是撫慰一般將粗指拂過那些被燙出的烙痕,反覆摩挲。

他趁著烏巢遍地大亂,硬是扯緊韁繩逼著天性懼火的馬兒奔入怒濤火場。待一陣混亂中馳走探查,須臾便見到趴伏蜷縮、喘息難抑的靈鳥。

設法止了紫鸞那過多的呼喘,將神智混亂的他拖出火海時,適遭逢木倉斜傾倒下,夾帶獠火的碎木碳灰噴飛而來。
鬼神掩低身姿,鐵甲般的背脊護著懷裡杳無動靜的鳥兒,沒讓一縷羽根變得像自己後背,讓焰火將布料與皮肉給燒得沾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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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負已然昏迷的紫鸞,呂布掩著口鼻艱困跨上因著大火顯得焦慮躁動的馬,轉手將靈鳥懷揣在胸前。
他盡力掩低身姿,一手持扯韁繩策動馬匹,幾番驚險突破火網,他健碩的腿根馬腹一夾,凌馬騰躍而起——

曹操那副同冰結湖面的眼,與他尚存至今後再次目視,那一向平靜的眸頭次顯現出訝異。

不過他沒閒工夫去冷嘲和忌憚曝光己身。

鬼神唯一關注的是胸前安靜無聲的靈鳥。

他讓紫鸞綿軟癱在自己前胸。以肩臂做撐,厚掌穩穩箍緊他的腰側,免於馬步踏奔中一個不留神被顛落馬下。
紫鸞頸側血脈在蒼白如紙的薄皮下幾乎靜寂無聲,偶有絲絲突跳明證他仍一息微存。

癲火中的烏巢發出最後一絲淒厲叫喊——
最終完全傾頹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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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這會生了熱病。

帶著一身從烏巢中撤回的炎海餘溫。待漏夜策馬返回竹庵,呂布才發現靈鳥那身溫熱並非餘火的殘溫,而是突發出了熱病所致。
巡遍紫鸞身軀那些刀劍和燒燙傷沒有化膿跡象,呂布只能從過往看過的醫籍和紫鸞的病表推估,鳥兒這番突來出熱是心因而起。

雖說是心創,呂布可不認為自己看上的人,會因為這點波折被擊倒。

累了倦了,儘管養晦休憩便是。
既是氣昂的雄鸞,還怕來日沒有展翅翱翔的一天嗎?

紫鸞就這麼睡著。

昏沉中,有什麼粗糙、柔軟的東西貼上自己的嘴唇,溫潤的水從那物事細細湧入口中。
連日滴水未進,紫鸞直到那清水滋潤了喉舌,才意識到自己實在太渴,他下意識伸出舌頭,想索要的更多。
溫熱的舌探入對方口中,滑滑舔過誰人的齒列,恰似深吻,對方似乎注意到他的反應,舌葉纏糾他熱度更甚的舌勾拉吮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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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探到自己想要的清水,卻被堵了呼吸,紫鸞這才努力凝聚意識,掙扎得睜開眼。

呂布望進那雙一向拂曉晨光的瞳眸,被燒熱熏成了薄暮,清澈淡紫此刻深濃得像是上好的紫晶。他看得真切,這鳥兒還沉浮在夢裡,並未完全醒神。

一連睡了幾日,紫鸞身形略顯單薄,似被過長睡眠帶來的的疲憊壓垂雙肩,有些憔悴。他右手做支撐讓自己坐起,指尖劃過身下的獸褥,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奉先…?」

依舊乾渴的喉音有些低啞,他不甚確定的呼喚出聲。鳥兒張望了下,又凝視呂布...腦仍暈做一團漿糊,思緒稠黏到幾近停擺。

一向紮妥垂尾的長髮這會全放下任它披散而下,顯得呂布人稍稍親和了些;唯薄衫下的肌肉緊繃,仍帶著無形的威壓。
儘管方才被紫鸞狀似討歡的舉止勾了些欲望,他並未忘了靈鳥才醒;即便要拉上他做些什麼,也怕未能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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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把方才已哺餵乾水的竹筒擱在竹案上,問道:「還渴嗎?」

喉頭確實還乾涸的有些發疼,方才的水不過杯水車薪。靈鳥反應遲鈍的、沉默的點頭,一面不禁困惑瞧著呂布發愣。

他不是…應該正在烏巢…?
是因為太想念山上,才造了這樣的夢?

奉先為何在這裡…?
還是…還是這又是另一個夢…?

——是了…這也是夢…
他應該還在烏巢的…
在那片大火中……

所以才像現在這樣覺得熱…
甚至熱到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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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神智混沌,胡思亂想的下了定論。

「那就繼續躺著,我去取水。」
說罷,呂布就想起身,沒想會被紫鸞抓了手。

「不是還渴嗎?」
呂布挑眉,不解鳥兒又有什麼茬。
——那夜抱過眼前人後,他也像現在這般,隻手拉著自己不讓走。

紫鸞腦仁被渾身的熱蒸得運轉不開。
想說的話太多,卻全被攪在腦子拼不出完整的語句。
他一向口拙,不善用繁複的詞令和過長的言述,久了,也就寡言成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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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挑一句。
一句他擱在心裡,一直想說的吧。

「…紫鸞?」
紫鸞實在靜默過久。
久到繞是直覺過人的鬼神,亦猜不出靈鳥的心思。
呂布疑惑的、試探的稱他的名。

「奉先……」
紫鸞本如紫晶沌暗的眼恢復如往日青蓮般,只是多了幾分水意,像逢午後雲雨澆灌。

灼熱泛紅的唇輕吐心思。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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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上黑白二色交錯穿插,同一場無形的戰事。盤面上縱橫交錯的十七路,於獨具慧眼的謀士眼中,就如同為所侍君王出謀劃策,用以繪製承掌天下的藍圖。

屏退所有士卒於帳外,郭嘉端坐在靠穩榻邊擺置的桌案。

他手心拄在桌案,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一方棋盤上那滿目的黑與白;長年笑得優雅的面容,此時倒顯較真專注。

對面椅凳並無任何與之對弈者。
他自個分持黑與白,一步步仔細思慮;同時構思雙邊佈局、攻防安排落子,做為探知每一子每一手對大局的可能影響,以預測其後的任何走勢變故。

桌案上一盞油燈的芯火靜靜燃著。
一旁精緻的酒壺隨同已空底的杯身,折射那微弱火影。

郭嘉執著黑子,漂亮纖細的指挾著棋,於指尖靈活流轉,如同腦中永無止歇的活絡思惟;須臾,他於一角定下手中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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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傳來士兵請命聲音時,他低垂的眼簾仍沒移開棋盤半寸。口頭應了人聲做回,繼續將目光釘於盤勢。

曹操掀簾入了營帳,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郭嘉絲毫無起身致禮的意思,全副心思都在盤勢上。

他唇角一勾,倒也不慍不惱,僅隻手抬起,屏退後方跟侍的隨從。
緩步上前靠往桌案,曹操指尖輕輕劃過案面,鳳眼掃了眼黑白林立的棋盤,他才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哼,眼底笑意甚明:「——奉孝既然有此雅興,怎麼不知會一聲?」

郭嘉執起一枚白子,隻手撫著下頷,沉吟間依然不改玩興;白子於指節滴溜打轉幾圈,方才落子:「官渡大捷、理應同樂…可收戰後諸事繁雜,主公又得主持軍議,奉孝也就不便打擾。」

「如此風雅之事,怎麼能算打擾。」
話盡,曹操似有些興致上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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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真會說笑。奉孝在想,您此番特意前來,應該不是只為了談論雅趣之事。」

「呵,許久未與奉孝下棋,這會倒有些技癢,不免多說幾句。」

曹操拉過郭嘉對面空椅落坐,姿容端正。
「派去查探袁紹動向的探子傳回消息,袁紹現下正帶著八百騎渡河逃向北方。奉孝認為…該同呂布那時一樣窮盡所有兵力追擊到底;還是先拔營返回濮陽,待備整我軍糧草兵馬充足,再行北伐?」

「…奉孝看過此番戰損估算,我軍總兵力四萬、折損約八千名將士,袁軍估算約十一萬兵力,則是折損約七萬餘人…乍看之下雙方兵力差距有所拉近,自然是盡力伐袁的大好時機。」

語畢,謀士的手中執子置於盤角邊上。
陶製棋子嗑在實木造的棋盤上,於安靜營帳中玎玲有聲,清脆、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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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啊…奉孝也認為此時不宜追擊?」
「嗯,袁氏在河北的影響力不容小覷,若是貿然追擊,過度深入支持袁紹的他方領地,反而易於遭受夾擊導致背腹受敵。」

郭嘉捏起黑子以雙指持之,沉吟一會後將棋子摁在棋盤上;曹操未出聲干預,由著自個最信任的謀士細細思慮。

「我軍此番連綿戰事消耗甚鉅,不宜繼續追擊再折損現有兵力。」
「所以才來同你商議。若即此拔營撤兵返回濮陽,我軍是能重整旗鼓,但袁紹那邊自然也是一樣。一旦再度集結兵馬,再結合其他勢力,或許會比現在更加棘手。」

風雅謀士唇線微彎,落下一子黑棋。
「主公或可考慮…同袁術討伐時一樣;請陛下發布紹書,敕令北方各路諸侯,共同討伐袁紹。」

「紹書需要大義才服眾。」
曹操於棋砵內自顧執起白子,落向棋盤一角。
「——討伐袁紹沒有足夠的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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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眼一抬,手腕一伸一擺;黑子當即落下,輕易取下那孤零白子。
「主公,大義早就站在我軍。」

「喔?此話何解?」
曹操淡然的鳳眼一抬。
「我軍伐袁全是為了皇帝陛下。」
郭嘉輕笑。

「陛下還未龍馭賓天,僅因區區傳國玉璽就令原為漢室忠良的袁氏起了妄圖之心,豈非禍起蕭牆?袁術妄自稱帝,陛下曾下達紹書命聯軍討伐;袁紹同屬家門卻未因此潔身自愛,恪守漢室良將本分。再者,主公曾力保陛下周全返回洛陽,袁紹卻向陛下所信用的忠臣舉兵相向,這是公然對陛下的大不敬。為個人私慾集黨結派、發動戰事…如此生靈塗炭、置黎明百姓生身安危不顧,實令陛下深感痛心——這樁樁件件,單輕取其一即爲大逆。」

「主公,奉孝認為,敕令之計,可行。」

曹操眼底顯露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若是為了陛下,的確足夠充分。就按奉孝所說,我再奏請陛下發出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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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陛下也能高枕無憂了。」

郭嘉落下一只白棋摁在盤上。

「——陛下是高枕無憂。可奉孝卻沒先告知,有頭早該亡於下邳的兇獸尚且苟活,倒是讓我受了一番驚嚇。」

曹操執起黑子,壓在方才落下的白子前頭。

「喔呀?主公可是見過那頭兇獸了?」
「啊啊,目露兇光與下邳那時無異,那雙猛獸一樣的眼也只有他獨有,他把紫鸞帶出烏巢火場後頭也不回的駕馬離去,當時強攻烏巢的輕騎都在撤退,沒有任何人有心思攔住他們。」

「紫鸞大人被帶走之事我也有所耳聞。人多嘴雜,未免流言令軍心浮動,奉孝放出消息,稱另有密任要他處理才先行脫離戰線,敢問主公,當時所見是什麼狀況?」
「那兇獸騎著馬從烏巢衝出來,事情發生得突然我只匆匆看過一眼,沒有留意紫鸞是什麼樣子…只是據幾個待在紫鸞附近的士卒說,烏巢起火沒多久,他忽然出現異常,像是突發什麼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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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症候……?」
郭嘉眼眸微瞠。

「聽説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輕騎走告預備撤退,他卻動也不動…倒是前端攻入烏巢時的殺伐狠戾跟往常無異。攻打烏巢是奉孝臨時策劃之計,他是怎麼知道追著紫鸞去到烏巢,難道有奸細洩漏攻打烏巢的計畫?」
「若是遭人洩密,應該會令攻克烏巢趨於艱困、甚至失敗才對,烏巢是重要糧倉,袁軍不可能只派輕騎戍守和馳援。」
「袁紹是過於專斷,又自信過剩。張郃表明曾勸誡過烏巢才是戰局關鍵,應該全力救援卻沒被重視;他還聽信郭圖讒言,預備將官渡失利算在他和高覽身上,就是察覺後方有變,才讓他們率兵歸降我軍。」

「喔…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郭嘉的視線回到黑白交錯的戰場。

黑子無論往哪方進軍,總有幾顆白子步步緊逼。等到郭嘉第四次落下白子,於角落構築完整防線包圍黑子時,黑棋霎時態勢如雪崩一般,兵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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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曹操戴著革質手套的指尖輕點於桌案,帶起極細微的點響:「或許只是哪個不知輕重的兵卒一時說漏嘴…就當只是頭狂躁兇獸闖入不該闖的地方,也未嘗不可。」
「主公可有想著…要斬草除根?」

語畢,郭嘉清盤,將盤勢洗淨徹底整空。

「如今伐袁在即,穩定河北也只是時間早晚;如若主公不甚放心,大可於袁氏滅亡之後另行討伐。」
喀一聲清響,第一手白子落盤。

「如若他就此安分,倒也無需理會。大舉搜捕一個閒散獵戶未免過於師出無名;威震一方的鬼神早在下邳敗走,處以梟首示眾…奉孝不也親眼所見。」
「主公所言即是,呂布早已亡於下邳。」

「——可奉孝倒想著,若能得兇獸和靈鳥二者為其所用,對於接下來伐袁一事,肯定大有助益。」

黑子玎玲一聲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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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奉孝竟然這般貪婪。」

曹操狹長眉眼微挑,點出心中疑竇:「你曾說元化對紫鸞有恩,斷然不會棄他於不顧;這也是你拒絕讓宮內有名的太醫院士為你診候,堅持邀那名遊醫隨侍,反過來挾作人質以逼迫紫鸞出面的緣由。那另一頭不受控也不願屈於任何人之下的兇獸,總不會也持同樣理由?」

「嗯,當然不是。」
郭嘉揚起往日同樣的優雅淺笑:「奉孝是賭一把,賭這走獸或許尚有溫情,主公認為呢?」
「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賭這字未免過於虛浮不可控,也難得聽這字眼從奉孝嘴裡說出來。」
「主公聽聞一笑置之即可,就當奉孝醉酒的胡話。」
「胡話可不會讓我軍有所助益,奉孝的計策堪比神機妙算,大可不必自謙。」

「主公過獎。奉孝有信心,必能將一對稀世獸禽獻與主公;只是也擔心真成事後,會影響夏侯將軍的心情,畢竟他的眼是讓那兇獸的爪牙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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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讓他會諒解。」

曹操毫無遲滯,為著畢生心腹和族親擔保:「他深明大義,並非不識大局的那類人。」

郭嘉淺褐的的眸與曹操如深潭水的眼對上,片刻他輕哼一笑:「...原來如此,倒是奉孝多慮了。」

謀士作揖,恭敬擔起遊說重責。

「主公信任至此,奉孝,必不會讓主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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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啊 ,一齊共襄盛舉

紫鸞大人,可否五日後的午時,約在早前與你把酒言歡的那處驛站碰面?

強攻作戰告捷,主公甚是歡喜。
作為戰後慶功宴的延續,我已有交代驛站,當天務必準備上好佳釀。

呵呵,請放心,並無人追究你擅自脫離戰線之舉。

你遺落的隨身物件已由我軍尋回仔細保管,就留待碰面當天予以奉還。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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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事三

似乎有什麼不算太好的事正在發生。
這是我作為醫者的直覺,而我的直覺向來很準。

一開始只是聽驛站伙計說,有病人想醫治胎裡帶來的弱症,正打聽四處我的下落,

本著助人之意走一遭,才發現指名要找我的居然是那位曹操,據說是他麾下相當受重用的一位謀士,堅持要我做他的隨醫替他治療,才提出這樣的請求

那位大人處事非常令人頭疼,根本不聽勸告,但我還是盡心盡力為他診治…只是我隱隱感覺,那個人並非真心想醫治身體弱症,而是為了什麼目的才特意找上我這個鄉間遊醫。

希望這真只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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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世同行》

“——紫鸞,幫我找個適合插花的瓶子。”
抱著幾枝自桃樹折下,綻盡盛放桃花的枝椏,女子娉婷的身姿映入眸中青蓮。如鷺鷥輕靈的步態躍動間一只桃枝落了地,女子不禁輕呼出聲。

“妳又折桃花枝插瓶了。”
彎腰拾起枝椏,弱冠在即仍猶帶青澀的少年輕嘆:”白鸞大人不是說,村裡的桃花是世道徵象,不能輕易攀折嗎?”

“呀,我的紫鸞真的長大了…居然開始會學著白鸞大人說教。”

“我這不是在說教。”
聽到被當作稚子似的口吻,紫鸞兩彎新月似的眉間微蹙。

“不是說教,只是跟白鸞大人一樣同老爺子般碎嘴,我說的對嗎?”

面對巧笑倩兮的女子,澄淨紫眸透著無奈。

“這桃花枝插瓶放在屋內別有意境,看著也舒心;一面也作為祈福…祈禱心中期望能有成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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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眉彎微揚,不明就裡:
“朱和的期望,不是我們三人一起共創太平盛世嗎?比起祈福,我倒覺得更應該去找出我們認可的英雄。”

朱和聞言輕笑出聲。
執起一只粉色盈盈的桃花枝,她伸手遞向成長於閉塞山村、尚且懵懂的少年。
紫鸞看了朱和一眼,遲疑了下,伸手接過那枝椏。枝上的桃花盡綻,仍有幾許圓滾嫩苞待放。

待紫鸞收下桃花枝,朱和緩緩道出心中所想:”近日我常想…你並非出生在我們村子,不一定要走上與我們一樣的路,一定還有其他更適合你的生活方式。”

“……朱和?”

“我的紫鸞長得漂亮,要是活到成了個華髮老人,一定還是很好看的。”

風起,幾縷青絲拂過朱和的柔美唇線。
妝點丹紅的唇瓣微微開闔,溫柔嗓音道出的後話飄散於清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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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竹庵一角打盹,緊閉眼瞼輕輕顫動,掙扎地開闔幾下,倒映宵暗的眸總算睜開。

「你醒了?」
一個粗沉的嗓音令他稍愣了下,紫鸞才驚覺他此刻並非身處那桃花環繞的太平村,而是靜寂幽居的竹庵。
呂布坐在他身旁,隻手拿穩一只陶碗瞅了他一眼,將碗中物一飲而盡:
「還以為你不過小酌一番就醉酒。」

置於他身旁的空碗和呂布飲酒的畫面一齊入了眼,才讓紫鸞有所反應,他揉了下酸澀的眼稍作醒神。

稍早與呂布小酌幾杯犯起了睏。
紫鸞儘管還算有些酒量,倒對酒沒什麼偏好,算不上喜歡;不過出於好奇鬼神私釀的酒何種滋味,做個一時的酒伴倒是湊合。

在他九死一生於沙場夾縫搏殺,鬼神倒是閒適,心血來潮取了些易物來的小米、黃米以及棗果造了私酒,似乎挺熱衷享受獵戶生活。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方才做了個好夢是吧,要不說來聽聽夢到什麼好事。」
許是喝酒易於使人鬆泛,未曾問起紫鸞私事的呂布,鮮少得多說了幾句。

「…你怎麼知道?」
「頭一次見你睡著時,你的臉是笑著的。」

與紫鸞同住起,他所不知的魘魔偶爾會侵擾靈鳥清夢,令他在漫長的深夜掙扎夢囈,一向平穩的呼吸也凌亂急促。
待他倆開始有所走近,才有逐步減緩次數——直到烏巢返回的那幾日又起症候且更為兇猛,歷經幾次密切撫慰才令他的夢魘逐漸緩解。

第一次見到他於夢中露出輕淺笑顏,倒令他起了好奇。

「只是夢到還在太平之要的事。」
「嚄,當漢室走狗就那麼值得念想?」
「…當然不是,你會懷念在董卓麾下的日子嗎?」紫鸞投去一記眼刀。
「哼。」冷哼一聲良久,呂布低聲道:「董卓麾下那段時期值得本大爺回味的,也就識得某隻素愛逞能的靈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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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的平鋪直述,倒打得靈鳥一個措手不及
紫鸞那雙讓夜幕染成紺紫的眸,映出呂布的身影。
放下陶碗,呂布向著紫鸞看過來,爐火火光完整地勾勒他的面容。

「紫鸞。」
即便同住至今,仍甚少喚出靈鳥名諱,呂布聲音比平時低沈了幾分,帶著些許沙啞。

「早先只有從記檔知道你的出身背景和心創因故…但你的夢魘為何而來,本大爺今天心情好,就想聽你親口說說。」

紫鸞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被觸動,但他無法以任何形容言喻那是什麼感受。呂布替自己的碗斟上滿滿酒釀,再給紫鸞的空碗也斟滿:「…你也喝。」

爐火的躍動火影在他如獸的眼中搖晃。

或許是黃湯下肚讓他不禁心生鬆懈…還是基於對眼前之人的信賴、甚至對向來待他人皆視如草芥的呂布真有所上心。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源於愧疚和失去珍視之人的打擊,導致自己遺忘的往昔追憶,從一向慣於隱匿心事的青年一言一語,將自己的過往,對著沉默的男人娓娓道來

遭逢戰火的童年、刻苦訓練的經歷、

炎海吞噬的村子、滿身血花的女子…

那個溫婉決絕,如同誓死守護孩子的母親的女子,臨死前朝他露出釋然的微笑。她伸手觸上他染血的頰,對泣音哽於喉間,只能發出悲鳴的青年,冀望他尋找自己的道路。

肩負引領幼雛重責的和鳥,於烈焰中化成點點星火,獨留失去記憶和指引的徬徨鸞鳥流浪世間。

「我當時應該跟著她一起去的。」
「…元化說我是太過愧疚自己獨活,才生了夢魘和恐火之症。」

追憶間的靈鳥似是想藉酒液一吐心事,或者給自己壯膽量,才能平靜的言述那些不願回想的往事,他不禁喝多了些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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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死是理所當然的,根本用不著感到愧疚。那個叫朱和的…不也要你活下去。」

呂布的面容依舊如刀削的冷硬,看不出有否醉意。

…你在哭嗎?
…不必擔心我

耳際似乎飄過朱和溫柔嗓音,紫鸞握著陶碗的手,微微抖顫。

去吧,紫鸞
尋找自己的道路

爐火的炭燒的正炙,間續噼啪作響。

「…呵。」一聲嘲弄,鬼神不改目光俾倪:「想活下去哪需要那麼多理由。」
說著,一邊再往陶碗添酒。
紫鸞突然伸手,拽住呂布斟滿酒後半舉著正要啜飲的腕;被這麼突來一震,陶碗整個落了地…碗中酒釀全潑在了地上,逐步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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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釀著玩的,這麼潑了也是可惜。」
狀似惋惜倪了地上蔓延開的酒釀,呂布揚眉,道了句毫無慍怒的話。

「——看著我。」
「…本大爺一直都看著。」

明明被鸞鳥揪著衣襟,可鬼神依舊居高臨下的眼,卻透出伏擊的猛獸盯緊獵物時的狠戾,彷彿隨時會撲上前撕開他的喉管。

「朱和要我尋找自己的道路。我曾想過要從那些爭奪天下的人中,選一個適合太平之要輔佐的英雄…但我不具備識英雄這樣的慧眼,在我走上把你救回來這條路當下,或許朱和就已經對我失望了。」

紫鸞還從未同挑釁般,主動把他拉拽似的拖到他跟前,呂布倒覺有趣的勾起嘴角。

「嚄,所以劉備、曹賊甚至長沙那個孫吳,你連半分都沒考慮過去跟著誰?若是幫著其中一人拿到天下,你倒能撈個功成名就,成為開國元勳,或是封些名號響亮的將軍位…而不是跟本大爺待在野山,成個無名的閒散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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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功成名就,只要能保護我眼前見到的人就很滿足了。」

約略真是讓酒精麻醉了理智。
紫鸞現在的言語聽在呂布耳中,就像嬌憨任性的稚子;揮劍時十足是個男人,可說話和理想仍不脫稚氣小兒的一面。

「所以,如果你還要復出爭奪天下也就斷了我選擇的路。到那時候我就只能跟你廝殺到底,不是你將我殺死,便是我殺了你之後再去流浪,就像之前那樣。」

紫鸞一連串言語吐息,盡是夾雜果香的炙熱酒氣。他忽然放開呂布的衣襟,在對方挑眉不解的目光中,雙手環住對方的頸項,將呂布整個人拽向自己跟前。

「能說上這麼多話——我看你是真喝醉了。」
呂布嘴角輕挑,鼻腔一如往常輕蔑哼氣,可雙眼流轉至紫鸞身上,有股說不清的暖意。

「我沒有喝醉…」
靈鳥眉彎輕蹙反駁。
否則一向拙於言辭的他,怎有辦法講出這麼長的言語?

才落了話,紫鸞打個小小的酒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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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沒醉。你當初赴曹營邀約時走得匆忙,才讓本大爺覺得,得從你身上拿到些什麼,真走了也不算虧。」

呂布意有所指道。

厚掌悄悄放上紫鸞的背脊。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跟上本大爺,更遑論並駕齊驅…下邳敗走最終也就戰死沙場得了,只是我也沒想到,會有隻天真傻鳥把該讓野犬啃屍的平陽落虎給撈回來。」

壓在紫鸞背上的掌稍微使力,將他按向自己,呂布凑近他讓酒香薰紅的唇瓣。沒有往日急切而粗魯的深吻,只是雙唇間輕淺觸碰。

受酒意驅使,紫鸞環上呂布肩頸的臂緊了緊,主動回應著這個輕吻。他伸舌如貓舔上呂布的厚唇;得到對方的啟口允准,舌葉輕柔地纏上那厚重的舌。
這是繼烏巢返回的敦倫那次,他燒得迷糊,以為自己做了夢的第二次主動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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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獸如同順利伏擊獵物似,扼住咽喉再也不鬆口。紫鸞一下子連腰身都被順勢扣住,帶入他的懷裡牢牢禁錮,原本繾綣情濃的舌唇糾纏,轉變成彷彿走獸戲耍的齒列啃咬,給對方刻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自他們的相識來往,從來就是相殺、死鬥,再到莫名走近至情纏敦倫;然後才真正與對方訴說己心。自始便充斥搏命、疼痛和刀光血味,再藉由性和愛深入骨髓般交融在一塊,再難分離成獨自的二人。

「在我面前,你不必掖著自己的心思,儘管只做自己想做的。」

呂布自行結束一方侵攻,褐色利眼對上那雙薄紫眸色的眼瞳言道。
見到靈鳥面上原本躊躇,帶點迷茫的神色,被他的言語一掃而空,倒讓鬼神的心情好上幾分。

「本大爺能想見有你在,一輩子都不會覺得無聊。」

簡直言明跟他在一起,其餘所有都不重要;
比任何表達情意、或者單純說著庸俗愛語的辭令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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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不禁瞠目。爐火搖晃於呂布面上投下躍映的火光;向來凌厲近乎無情的眉眼,流露難以言述的柔。

見紫鸞輕輕點頭,呂布神色稍斂。
將還傻愣著的鸞鳥往自己盤坐的腿按下,一邊嘴上嘀咕幾句:
「乖乖躺著,閉眼歇息。本大爺今天什麼都不會做,但你要再不睡就難說了。」

卸了身上的熊皮給靈鳥掩著。
鬼神粗指輕輕捏上皮毛,粗糲的指腹蹭過毛皮觸感仔細的整妥讓熊皮掩好靈鳥。
呂布感覺到有隻手自主落入自己置於腿上的掌心。那是習武之人的手,指腹連掌心都長著常年使劍才有的劍繭,搭上他手的掌稍稍動了動指節,狀似愛侶間的情意摩挲

鬼神緊繃的結實大腿實在堅若磐石,紫鸞這才躺沒多久,倒有些覺著磕得不大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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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硬……」
說著,他蹭動不安分的腦袋,才總算找到個可躺著稍微舒服的位置。
「呵,本大爺有多硬,你的身體最清楚。」
鬼神的調戲言詞順口就來,然被酒精迷醉起了睏意的鳥兒沒聽清,他打了個小呵欠,眼皮不受控的慢慢掩下。

紫鸞的柔軟髮旋如雛鳥的新生絨毛,寬厚的大掌足以覆上整個顱額。粗糙掌心不住撫摸靈鳥的天靈,一遍遍拂過絨旋,像憐惜伴隨在側的鸞鳥羽根。

林間野風夾帶夜裡寒露的涼意。
鼻間已經沒有丁點死屍燒焦的氣味,不知是否真的酒醉,依稀聞到熟悉的桃花香——

紫鸞睜眼,他回到桃花繁盛的太平村。

朱和仍抱著桃花枝椏衝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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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與白鸞大人約定過的——但其實我更私心希望你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我們的願望,你不一定要當成自己的期望。”

“鳥要在天空翱翔,不為人所豢養,能隨心所欲的穿越雲霄、盡情展翅,才能算真正地活著。”

桃枝零丁落瓣飄零,桃苞承孕心中所向。
兩人於腰間緊束的兩道紅帶隨風揚起。
朱和墊起腳尖,同紫鸞般掌中長有一層繭子的手抬起,輕輕觸上靈鳥的髮旋。

“——你可要活得幸福。”
也該動筆了吧(*・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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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酌謀》

秋色時至寒露,不知不覺霜露微重。

淺霜般的涼意伴隨秋蟲唧唧鳴音,淺淺穗金悄悄染黃綠盈盈的葉樹,亦紅透了驛站種植的楓樹半邊。
被拴在伴黃楓紅下的白馬,豎直的兩耳微微搧動,綿長如扇的眼睫低垂,安靜乖巧地嚼著讓人派餵的上等苜蓿。

素淨指尖輕彈案桌的漆製酒樽,發出玎玲一聲,雕畫精巧的酒樽伴著三只素白瓷杯,靜靜等著賓客的把酒言歡。

「喔呀……?」
淡褐的眸才投向外頭那片紅楓,旋即對上等待許久的兩抹人影;原本百賴無趣的神色盡褪,薄脣微微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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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大人,這是用於慶功宴上的新釀好酒…今日為你特意準備的。」

郭嘉嗓音清雅,聽著舒心。
指節姿態端麗的給三只瓷杯分別斟滿酒液。透清酒釀猶如清泉,自酒樽一角淅瀝瀝落入杯中;郭嘉衝著靈鳥輕淺一笑,酒樽輕置於桌案。

「上回你走得匆忙沒能一道同樂,正好藉此機會,你且嚐嚐。」

紫鸞輕吁了口氣,以此平復微微浮躁的心情。透明看似沁涼的酒液,模糊地映出那雙心緒浮動的紫。
他輕執起白瓷杯湊至口唇,猶豫了下輕啜一口。酒液辛辣帶有甜膩,入口一瞬卻是清涼無比,濃郁酒香依然滯留唇齒,久久不散。

「紫鸞大人覺得這酒釀…滋味如何?」

「……尚可。」
他將未曾飲盡的瓷杯輕磕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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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酒論味與香實屬上等。可眼前人滿是算計的笑意實在過於扎眼;任憑佳釀如何入喉順口,這賞味心思還是折了對半。

「喔?看來不大合紫鸞大人的口味。」
郭嘉雙手交疊於下頷,笑得人畜無害。

靈鳥之眼往旁瞟去,恰與鬼神睇來的視線交上;僅那無聲交換一眼,兩人便明瞭心底所想為同樁——外頭餵養白馬的僕從、驛站看似閒談的旅宿人,甚至掌櫃那頭的幾名伙計步態異常輕巧…幾乎沒有拖沓聲響,顯然絕非凡俗百姓。

一干人等刻意與他們這一方著留有距離,彷彿被交付不容今日對話有一絲外洩的指示。

「兩位寬寬心。那些就只是侍從…當然,這得在沒有突發事端的情況。」
「美酒、美杯、美景、知己二三。能一次齊聚四樣可謂飲酒必不可少的良伴,今日可真是大好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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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士說得熱切誠懇,聽不出一絲虛與委蛇。
也就親近之人及與之敵對者方能知曉:這容雅公子般的面貌,原是狡狐用以欺瞞的畫皮之姿。

「你早料到本大爺會來,才事先備下三副酒具;有什麼話就直說,少拐彎抹角扯些無用閒談。」

呂布毫不客氣直面破題。
郭嘉眉眼笑容依舊,隻手圈起眼前斟滿酒液的杯,輕輕晃動:
「嗯,痛快。素聞你的性子向來直爽,那就容我大著膽子說了;主公有意邀你做為我方備援的客將,不知你意下如何?」

話畢,郭嘉眉眼如狐,細看兩人神色。

鬼神那不減桀驁的凌厲面容閃過多樣的複雜情緒…否決、猜疑、微慍等,種種糅合在一起;而靈鳥似是不解這突來的邀約是為哪樁,安靜漂亮的臉困惑之意大於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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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主公是個惜才之人。」
郭嘉微微一笑,唐突岔了話題:「你於下邳受四方兵卒勇將圍剿也絲毫不屈,這番武勇教人嚮往,可也同樣忌憚。」

郭嘉將瓷杯湊近鼻端品嗅,仰頭飲下。
濃厚酒液香氣芬芳。甫入喉的酒水清涼夾雜甜膩,隨即湧上後勁的辣喉翻覆舌尖。

他語帶幾分試探地朝男人說道:「——果真好酒。這可是紫鸞大人拼命於烏巢立下戰功得來的佳釀,你何不品一品?」

這意有所指之語,令昔日鬼神原有的眉間深壑倏地新添了幾道。

眼下唯呂布跟前的瓷杯動都沒動過。
盛滿的佳釀靜靜擱置待人細品。即便才一小瓷杯,他也能嗅聞到此酒獨有的芬芳,絕非他的私釀所能比擬。
然狡狐偏指了烏巢之事令他不悅。紫鸞險些折損烏巢,眼前人倒好意思笑得這般耀目,這於他眼中,同挑釁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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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鳥來回掃視狡狐和猛獸,唇瓣嚅囁似有所欲言,可好半晌吐不出任何言詞。

「紫鸞大人,我並沒有違背承諾。主公知曉他尚且存活全然是個意外…誰讓主公撞見他單騎突入烏巢把你給帶走呢。」
從容自適地回答靈鳥疑慮。郭嘉姿態雍容地執取酒樽。樽身微傾,湧泉似的清液落入杯中,澄澈酒釀映出他那容姿端正的風華。

疑慮獲得解惑,卻彷彿被看透心思。
紫鸞新月似的眉微挑。

「雖然我也想問個明白,強攻烏巢是我臨時擬定的謀劃;你如何得知紫鸞身在烏巢才追去。」
見呂布微抬下巴,濃眉緊促,郭嘉指尖輕輕敲擊桌案:
「想來你也不會輕易吐口,況且也與今日之事無關,細問也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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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大爺倒想問個仔細。你派來那些個雜魚趁夜襲擊,是想借機將本大爺給滅了?」
「說笑了。區區散兵游勇如何能奈何得了你,不過測試你如今失了兵馬,還存有幾分能耐。」
「那你偏讓他們報上劉備的名,又是什麼居心?」

獸眸微眯,隱約透著兇光。
呂布本就低沉的嗓音被壓得更低;紫鸞曉眸微暗,倒不知他待在曹營那段時日,郭嘉私下動作頗多。

「呵呵。」
郭嘉輕笑一聲,偏頭微微覷向窗外紛落的枯黃秋楓,須臾回頭言道:
「你並非具備寬大心胸者,不可能不記恨他投靠主公,聯合我軍攻打下邳之事。」

往事被提及,呂布眉間深壑皺得更緊。

「若你信了是劉備所爲,來日當替自己出口惡氣;於我也幫主公除了肉中刺,豈不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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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唆餘慍未消的走獸,藉著那獠牙和兇爪撕裂尚未成器的來日昇龍更好…而他只需優容地坐享其成。

「可惜本大爺沒能照你想得走。那廝廢物沒那麼大本事和狠心把人充做棄子…或是挾持一個郎中作爲人質。」

「嗯,你倒看得清,那又為何前來官渡?」
「那些雜魚招了是你搞得鬼,自然想上門看你究竟耍什麼花樣。」
「冒著可能洩漏行蹤的風險在所不惜?」
「哼,本大爺何必在乎。」

「紫鸞大人倒不那麼想呢。否則他大可對你和元化大夫撒手不管,何必作繭自縛。」

郭嘉手執瓷杯,品嗅清液的芬芳酒香。
那對精明的狐眼,沒漏看沉默男人一雙獸眸睇往青年側影剎那有一絲稍縱即逝的柔軟。貼著杯緣的唇角悄悄彎起,為了早先的假想與眼下的事實不謀而合,心生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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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的意思我得跟你明一明。若你安生立命倒也無需斬草除根…可無謂放任你恣意遊走猶如芒刺在背,必須稍加箝制。」

「…你想怎麼著。」
呂布如劍濃眉挑起。看出他有所動搖,郭嘉自是樂於提出他的要求:
「比起忠誠,主公更看重你一身武藝。你只需在收受我方發出援書後前往應戰,餘下時候只管安穩度日即可。」

郭嘉指尖輕彈上方才飲空的瓷杯。
對躁動易怒的野獸,不能緊迫盯人逼迫太甚而招致反咬;亦不能全然放養且毫無拘束。

呂布凌厲剛毅的面容陷入少見地沉吟。
這若在過去,恐怕他早已拍桌合著暴跳如雷,毫不掩飾滿身熊燃爆火,怒斥靈鳥為何擅作主張多管閒事。
待獸深思首肯前,謀士淡色眼眸瞟向始終少話的安靜靈鳥。

「紫鸞大人,容我冒犯問一句:烏巢時你似乎有所異常,不知你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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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恐火症犯了。」
沒等紫鸞開口,呂布倒搶了後話。
「就他現在這個樣子,上了沙場也是拖累。」

「喔呀?倒是沒聽你提起過。」
郭嘉淡色眸光透著一絲訝然,一面暗附那話聽著挖苦,卻又如拐著彎護著靈鳥呢...
眸光睇向鳥兒細細打量,試圖探知丁點破綻,然那片青蓮沒有任何飄移或顫動等謊言徵象...似乎真不知自己有此症候。

「既然紫鸞大人身體微恙,不如先仔細調養著,一道等待來日。」
「——那麼你呢?」

郭嘉眉眼如燦望著呂布臉龐剛毅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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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讓眾將所畏懼的武勇鬼神,眼下長髮紮成馬尾垂下,一身素淨平凡;若不是長衫下的肌肉明顯飽經戰火,砥礪得堅實無比,猛一瞧倒同普通百姓無異。

呂布並無再多說一言。
執起靜置眼前許久的瓷杯,在容雅公子滿是玩味的眸中杯緣湊近口唇他豪邁抬頭。沁涼帶著如蜜甜味,連著辛辣的後勁徐徐於舌葉喉間化開。

空落瓷杯置於桌案,呂布朝紫鸞瞠目的曉眸瞟去。意會鬼神此舉,靈鳥看了自個眼前折射水光的透清酒釀,隻手托起瓷杯湊近唇瓣,仰頭,將餘下的清酒一飲而盡

方知水到渠成。
郭嘉勾起唇角,微微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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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鷹》

整個布包被剛出籠的肉包填得滿鼓,是呂布下山易物時,回程路上順帶買的。

那不是什麼特別精緻的食物。
糙麵揉成皮,鹽和肉與芹末混合,將麵皮中空塞得滿滿得;蒸籠的熱氣將墊在底下的竹葉悶濕了大半張。

紫鸞坐在竹案前吃得專注,一口接著一口,彷彿許久未曾吃過這等美味。
呂布坐在他對面,看著靈鳥吃得這般歡快,語氣裡帶點吃味得道:
「就這玩意…哪有本大爺烤的肉好吃。」

青年埋頭和那些肉包奮戰,悶聲”嗯”了下,算作回答。也不知是贊同男人所說,還是純粹敷衍應和。

對這應聲不大痛快,呂布濃黑的劍眉緊蹙,眉間陷出幾道深壑,可也沒衝著眼前人暴跳怒斥。他沉默盯著靈鳥低垂的半張臉,墨色青絲柔順,貼著額際輕掩上那雙曉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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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已有段時間,沒見紫鸞能這般愉悅地進食了。

自烏巢那場火返回的那段時日,連清湯裡邊僅浮著一點點油光都會讓這鳥兒反胃。如今才恢復到總算能吞下肉包這種死鹹、肉腥偏重的東西。

呂布記得自己扯著韁繩,日夜兼程地自烏巢把紫鸞一路帶回濮陽、帶回竹庵。

輪番護擁著靈鳥的一雙手臂,早已酸麻僵硬的不似長在自己身上。
一向健強的腿腳沉重難當,像被綁上十幾斤的鉛石。整身沾滿汗漬、長途風塵及烏巢粘附在身上的飛灰和臭息,可謂狼狽至極。

混著皮肉與筋骨被燃燒的脂膩臭息,夾雜不明所以的一絲詭異甜香,噁心得像是死人腸子裡滲出的腥膩香氣,糊在鼻腔裡久久不散。肺腑每每壓縮一次,鼻間即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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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連昏迷也咬緊牙關,原本如弦月的眉如今死皺著,像是他自個被拽進了火中…或是親眼見到了誰,被狂肆癲火吞沒成了焦黑的柴薪。

暖玉般的皮膚浮起圓泡似鼓脹,隨著火勢啪地爆裂一瞬皺縮捲曲,如乾裂樹皮,纖細手指變形焦黑,像被燒斷的枯枝一節一節地蜷縮起來,眼皮被火焰捲皺成灰,曾經凝聚靈魂的眼窩,只餘下混濁白蠟與血漬混成的空洞。

那幾日莽獸睡得極淺,只要稍有什麼響動他就立刻驚醒。

好幾次,睜開眼見到被熱病蒸得滿臉通紅的靈鳥掐抑著自己咽喉,直到被他粗暴扯開,留下了幾抹紅蝶扼在喉頭。

或者唇瓣同齒關忽然劇烈顫抖,而呂布幾乎想也不想地撬開靈鳥牙關,把虎口用力卡了進去,擋住那如利刃砸下險些斷舌的齒列;另一手箍緊不住掙扎撲騰的鳥兒,往榻上的獸褥死命壓進去。虎口處滲出的獸血染就那本就被燒熱蒸紅的唇瓣,猶似被塗染過於豔麗的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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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鏽味漫開浮散在空氣中。
面容凌厲的男人面無表情的盯著深陷夢魘、不住尖叫,連在夢裡也扭曲哀嚎的靈鳥。
饒是從未動搖的鬼神也忍不住想,眼前的狂鳥…是不是會就這樣發瘋下去。

直到紫鸞夢魘沒有起初那些天來得凶險,呂布才逐步恢復過往作息。

每日清晨出去巡獵,且趕在午後返回。
打回的獵物肢解分妥,肉切成片直接抹了鹽就串起風乾,需要用到炭火的煙燻不做了;剝下的獸皮穿洞張掛在竹框上,靜靜地擱在空地。

呂布把爐火暫時用粗布掩蓋起來,就連炭灰都清掃得乾乾淨淨,避開任何足以引起紫鸞魘症的事。

竹庵裡主用的爐火不能燒,他弄來個小小的炭盆,幾塊柴炭將火苗壓得極小,陶盅再擱上去將水煮沸或者悶粥,一整日下來那陶盅都是摀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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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創不是單純病灶,喝藥也無用。
呂布只專注煮水和粥,山菜根莖合著易物來得粟米糙米煮得稀爛便於入口。紫鸞吃得極慢,呂布也沒出聲催促;更後面些他嘗試以水煮的魚和撕得極細的碎肉混進粥物。

站在榻前,呂布看著紫鸞沉默的將那粥喝盡,確認他真能嚥得下去。

呂布不認為這是自找罪受,他只是在等。
自始鬼神從沒說過一句要鸞鳥振作、或者逼他盡快讓自己痊癒云云的無用言詞。
看著紫鸞於沉默和壓抑中一點一點爬行、試圖擺脫這分窘境,呂布知道他有一日能再振作起來;靈鳥還能再次飛起、翱翔天際,只是需要時間。

現在的他只是受傷墜落泥淖中,一時只能掙扎匍匐、發出哀鳴。

只有在靈鳥夜驚需要安慰,主動朝獸爬去,莽獸這時才會接過那隻他再熟悉不過的手,將他拖入自己懷裡,與之耳鬢廝磨,或者將那張嘴堵到沒氣,讓他的身體沒有心力去想那些令他惶恐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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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受驚帶傷的鳥兒,會在他的一番撫慰中慢慢安靜下來;而他會將手扣在那精實的腰側讓彼此緊密貼合,直到天際一端出現翌日曙光。

可午夜夢迴的時候,看著紫鸞安靜入眠的睡臉,呂布仍會不受控的想著: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如初?

——直到一日,呂布終於等到紫鸞主動開口問他,手頭還有沒有風乾肉。

面對那雙已顯現過往澄澈的紫眸,他眉頭沒動,只稍作沉吟,轉身去翻出近日才取下的風乾肉。

那是約十幾日前掛的鹿肉,即便切得薄,還是頗爲硬韌。

呂布將手洗淨,接著徒手撕成幾條大小適當的肉條。他以左手捻起一條乾肉,湊到紫鸞唇畔;鳥兒曉眸半睜,鮮紅的舌尖探出,輕點了下那肉條,隨即以牙關輕輕叼住。
厚重的鹹味瀰漫在舌葉上。紫鸞柳眉微皺,卻依然固執地咀嚼;以牙狠咬、撕扯、再碾碎,彷彿嗜肉的鷹隼,死命將獵物撕裂開來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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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持續將肉乾一條條送到紫鸞嘴邊。
靈鳥奮力咬著風乾肉,沒太多抗拒的神色,只是仔細咀嚼,有時送得慢了些,鳥兒微挑的眼還會朝他瞟來,像是輕斥。

——這跟餵鳥還挺像的

心底掠過這可笑想法,呂布一面覺著,這段時日堵在心裡的一口悶氣總算發洩出來了。

那副要死不活、臉色蒼白如同鬼魅的模樣,他早就看不下去,只是一直隱忍著。
魘症發作時纏著自己尋求慰藉;不發夢魘的時候,靈鳥便眉頭皺著蜷縮榻上,軀殼裡的魂不知神遊何方,哪裡還有半分過往一劍俐落地刺穿顱額、劃破喉管的狠勁。

他忍這麼久,不是要看他變成個病秧子。

呂布打小就領教過燒死人的臭息,不懂紫鸞的恐火從何而來;他只知道這隻靈鳥正深陷夢魘,而他束手無策,也無法共情。
但他能陪在這隻鸞鳥身旁,等著他自己掙脫虛火、衝破夢魘,重新拂去一身狼狽後再次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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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把所有都忍了下來一肩扛起。
——只因紫鸞是自己唯一承認的人。

紫鸞吃完眼前所有包子,滿足的喝盡呂布給他備下的茶水。見鳥兒嘴角沾了點碎肉屑、呂布伸手輕輕拂去那抹碎渣;抽手時卻讓紫鸞一把攫住那隻寬掌,他濃眉微挑,不語。

紫鸞正緊揪著那隻掌,細膩地查看。

有幾道像是被猛力撕咬的傷痕烙在虎口。
傷跡未完全褪去,咬痕結痂極整,排列太齊如同馬齒,可大小卻更像人類的齒列。

紫鸞的拇指按上那糙疤摸了一下,微啓的唇瓣嚅囁但沒作聲,只是抬頭,紫晶樣的眸睇了他一眼。

對上紫鸞投來的目光,呂布動作一頓,就要將手抽回,可倔鳥卻抓握得死緊,全沒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沒想跟鳥兒拚力氣拉拔,呂布的眉頭一蹙,語氣低沉的說了句:「…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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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呂布的臉孔,紫鸞新月樣的眉彎微蹙。

他擅使各種兵刃,也記下每種武器的攻法會留下怎樣的傷跡;同樣,兩年多跟著眼前男人一塊巡獵,自然也摸清山禽野獸甚至蛇蟒造成的傷是何種特徵。

虎口那傷明顯不是利器所造,亦非瘋獸所傷,分明是陷入驚懼惶恐的人多次撕咬所造成。

「…這是我咬的。」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嗤…只是被鳥啄了一口。」

盯著呂布滿不在乎的神情,紫鸞眼簾低垂。手指又一次拂過那齒痕。

有些事紫鸞隱約還有記憶。
眼前全是翻騰火舌、耳中滿是人聲慘叫哀嚎、焦臭烏煙進入鼻腔,將肺腑殘存的新鮮空氣擠壓得丁點不剩…恢復意識後燒得稀糊的腦海,只餘下茫然和空洞。

受夢魘壓迫的夜晚,他會踩著虛浮的步伐,朝著眼前這人伸出手,渴求能有一處棲所得以遠離那可怕魘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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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鸞也記得呂布近乎是日夜地守在榻邊一聲不吭地陪伴,沉默地等著自己再次掙扎爬起;如今這隻主使弓馬的掌留了這麼幾個撕裂傷,肯定影響甚鉅,他倒說的輕描淡寫。

「這不重要。」
趁著紫鸞分神,呂布抽回了那隻手。
虎口那些牙痕的血漬早已洗淨,傷口也慢慢結痂,又何必糾結在那上頭。

紫鸞不會想去回憶自己那種狀似瘋癲的模樣——他也不想他記得。

曉眸掃了呂布一眼,似是想到什麼,紫鸞稍稍嗅聞,小巧鼻翼微動,他皺了皺眉。

竹庵的爐火本就用以烤火和燒烤。
原本空氣中總會有極細微的殘存碳味和肉香不復存在。庵內的窗板每一扇都撐起,像是確保那若有似無的碳肉香早早褪去。
且自從烏巢返回,紫鸞就從未再見到呂布烤過什麼;甚至他每每巡獵回來,自己也聞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在外烤食沾染的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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