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1987

天使在柏林上空徘徊，傾聽萬千人們心中的碎念呢喃，也側身撫慰躁動不安的靈魂。日復一日，天使達米安開始嚮往紅塵俗世，著迷於在馬戲團繩索上擺盪的美麗女子，另一方面，朋友卡西奧跟隨老人的腳步回望人類歷史的戰火、衰老後物是人非的哀愁，也親眼見著絕望者墜落的瞬間。天使折翼與否，取決於著眼於世的視角切片在何處，而慾望的落腳，則總在最細微的貪瞋癡念之下。

細細地觀一眼眾生相的愛恨執著，這是文溫德斯的入世與溫柔。英文片名直譯為慾望之翼，既是擁有翅膀的天使達米安心懷著凡人的慾望，也是沒有翅膀的空中飛女瑪瑞安渴求如翼的嚮往。《慾望之翼》的構成幾乎是二元的，俗世相對天使的視角，在銀幕上是彩色與黑白的差異，故事裡是重量、香氣、味道與虛空的分別，更是從壅塞的車列中，銜接一顆天使在展示車上的鏡頭。「現在」和「永恆」的本質上有所區別，而人世間在兩個天使的眼中也互為對立，電影的第二層二元性在此開展，同是靠近死亡，意外身亡的騎士對人間滿懷遺憾，自殺的年輕人則痛苦絕望。達米安碰觸到的，是空中飛人的美麗，是人類的愛、希望與執著；而卡西奧隨著耆老的腳步，在戰後的波茲坦廣場回首人類的殺戮，他的眼中飽含國族的苦痛和消逝的嘆息。於是，入世或遠觀的選擇已經明瞭，那一覽眾生的圖像也拼湊而成。

可《慾望之翼》最美麗之處，應也是文溫德斯真正致敬的人事物，正在於二元的交互的瞬間靈光。圖書館裡，群眾的心底呢喃配上管弦樂，人類的知識彷彿化為神聖的祝禱，而尾聲明明已是凡人彩色的視角，卻能清晰聽見瑪瑞安未說出口的心底之聲，知識、精神和愛，突破了凡塵的「現在」，成了天使的「永恆」。人世的苦樂也總非對立，當鏡頭望向了電影片場，人類歷史試圖被再現，一切都更加曖昧而複雜。至此，也曾是天使的製片人早已揭開核心，文溫德斯歌頌的，正是打破天使和凡人疆界的「先驅者」，是藝術的追求、是生活的希望，是知識的存續，更是電影，非得是電影。

在《我的完美日常》裡，平山先生在路燈下移弄著影子，因為影子如果交疊不會變得更黑就太荒謬了，人跟人的相遇，無論或愛或恨，必然在彼此心裡留下深深淺淺的刻痕。所以我總說，《我的完美日常》是《慾望之翼》的變體，都是用異於凡世的視角去眼觀世間，然後非得眷戀一趟凡塵，為了留下那些傷口上紅色的血、腳踩泥土的印痕、咖啡的溫度與香氣，為了留下活著的「痕跡」啊。

常田大希的袖子 (@_bestwish_) • Instagram 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