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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色的午後
→with 永野夕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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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2050年(五年前),春季
地點:校園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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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漸深時,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所學院裡待上一年了。

相葉南窩在長草蔓生的花圃一角。這是她很中意的位置:平時沒什麼人來,也缺乏打理,原先只作為種植觀景植物的用途,誤打誤撞,竟也長出了各式各樣的新芽。她躺在柔軟的草叢之間,睜開眼,便是滿眼綠意,以及其中低垂的朵朵野花,迎著微風,搖曳起深紫色的重瓣。過往似乎也見過這樣的景象,她想了想,才記起是去年春日,自己初來乍到,也曾經蹲在這座花圃當中,觀賞當時還有些稀疏的花景。

那是陽光正好的一天,她聽見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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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從長草堆裡坐了起來,望見不遠處略顯茫然的同學。女孩已經站在那裡一段時間了,此刻低下視線,半長的橘色髮絲靜靜垂落在頰邊,眉眼間透著一絲困惑。校園寂靜的一角,傳來紙頁快速翻動的聲響,女孩捧了本小冊子,似乎正在查找什麼資料——她眨了眨眼,意識到那是學校發放的學生手冊,為新生們統一準備的。

相葉南已經在這裡待上一整年了。一年的時間,足夠青草長得茂密,花朵凋零又新生,離家遙遠的孩童們長高長大,成為家鄉無緣記憶的樣貌。可她依舊記得那樣一冊書,文字密密麻麻,幾乎為校園每一角都做了註釋,卻未曾真正解答她的疑惑。這本書如今捧在另一個孩子手裡,於女孩而言,這算是一本能派上用場的書嗎?

又或者,這一切在此刻都沒那麼重要。南單純地想:有同學需要她幫忙,不是嗎?她可以幫上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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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掰,我下次再來找你們喔。」

她低下頭,小小聲地與青草地道別,得到植株們幅度細微的搖晃。南隨即爬起身,顧不及拍掉衣角沾著的草屑,迎著午後日光,步伐輕快,三兩步便跑了過去;瘦小的女孩半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比起搖盪於風中的野花,那雙眼睛的紫要來得更淺一些,像是另一種她理應熟悉的顏色。她一時想不起來,倒也不打算就此陷入苦思,只是朝眼前陌生的女孩揮了揮手。

「妳好呀,同學!」

春日正盛,寒冬的最後一點痕跡也已經模糊,陽光斜過樹影,落上她的雙頰,成為一種令人愉快的撫觸。相葉南愜意地彎起眼睛,因午後暖意而笑起來,停頓片刻,這才組織出合宜的言詞,順暢地繼續說下去,「那個,我看妳已經站在這裡一段時間了,從剛剛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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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為自己的話語作證,她伸出手,指指不遠處的花圃,比劃起自己剛才窩著的位置。回過頭來,南重新對上那雙淺紫色的眼眸,語調真摯地提問,「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嗎?」

——啊。她遲了半拍才記起,那是屬於丁香花的顏色。
永野夕梨
這本手冊雖然每年都會改版,但我們基本上不怎麼使用它。

永野夕梨記得學校的某個師長是這麼說著,並將這本書交付在她手上的。當時她半張臉還淹覆在橘色的瀏海下,從空隙裡露出一雙不太理解的紫色眼睛,這本書不算厚重,但簡易地交代了這處的一切。

師長因她的表情笑了起來,才意識到這孩子並沒有通訊設備,而學校也不以此作為必備的物品,最後成人的手掌越過她的肌膚,拍了拍空暇的書面:也許對夕梨同學特別有用吧。師長是這麼說的。

已然近夏的春季裡,學生不那麼躁動——夕梨是在開學熱潮過後才匆匆踏入教室內的學生,被分入較少人的其中一個班級,她還不太曉得如何與同儕相處,不曉得如何面對除卻惡意以外的好奇目光,於是她躲在一角,等待大多數人離開才自己移動。而之後她被藍灰色的孩子教導了綁起髮辮,總算能見到全然明亮的世界。
永野夕梨
但枝枒樹木依然茂盛,泛著無法驅散的春意,往更厚重的鬱綠色轉去,夕梨起初只是按手冊寫的那樣,想著如何能更快抵達目的,卻弄巧成拙地來到了這處綠地。

她不得不更慌亂與困惑地去翻閱這本手冊:當時永野夕梨不曉得自己握著這樣一本簡約太多的書冊,卻妄圖知曉每一株泥土與草地,是多麼一件荒謬的事情。標註的文字密密麻麻,只與如今堆疊在她頭頂、反覆生長的綠葉相似。

夕梨就是在這樣一個春末的草地裡見到那孩子的。

長年的營養不良和家庭暴力還是在永野夕梨身上劃下太多無可逆轉的痕跡,她永遠是那個教室裡坐在最前排的孩子,會聽見來自背後漆黑的譏笑。而當她滿眼困惑地挪開落在書紙上梭巡的眼,第一眼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她們有很相似的身高,對方的衣物凌亂、領結呈現歪斜的狀態,帽子也像是被匆忙戴上的。夕梨幾乎有一瞬不敢呼吸
永野夕梨
但女孩愜意地笑了起來,像隻被柔軟陽光照射而更顯蓬鬆的小動物,那是充斥生機的色彩,好似兒童繪本被擺放在日光底下的溫軟筆觸,臉頰白皙,沒有半分受傷的跡象。而些許是她的臉色有些發白、又或是她長久不答,女孩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指尖指向下陷的一塊角落。夕梨想:這與她身上的草屑的顏色一樣。

如果永野夕梨不是那麼篤定地不信世界沒有精靈,她肯定會將這孩子錯認成這塊土地的守護神類的存在,童話故事裡總是那麼寫著:到某處美好的地方,陽光正好,綠芽輕顫,迷茫的人會遇見美麗的人形生物,嬌小而美好。夕梨甚至認為她如果錯認也不能怪她,畢竟對方笑起來時陽光落在上頭,淺綠的髮蓬鬆微捲。

才導致她直到現在,還不曉得如何面對語句,女孩眨動霧灰色的眼眸,又張開唇瓣,朝她友好地詢問。
永野夕梨
「……妳好。」她的嗓音有點僵硬。可以尋求幫助是這陣子才真切學習到的事情,永野夕梨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無法做好,她像是加載速度過慢的電腦,停頓了幾秒才開口:「我迷路了。」

有了開頭一切便順暢很多,她們穿著一樣的制服,繫著同色系的領結,女孩的臉龐真摯且有著善意,她不需要觸碰也可以看出來。

「我想去圖書館還書。」她這次語言順暢了,顯得她先前的語句就像是不疾不徐的從容而已,夕梨稍微轉了邊,讓女孩能看見她背著的書袋。「可以請妳帶我去圖書館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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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眼彎彎地聽著。

相葉南彷彿是為訴說與感嘆而生的孩子,縱使言詞笨拙,天地仍贈予了她清脆的音色,不褪的熱情,以及一顆時刻飛揚的心。儘管如此,她也並不時時刻刻都在吵鬧——南自幾無人聲的土地裡來,原野之上,語言總於風中淡薄,她時常挨在植物們身邊,耐心傾聽,才能偶然從日光照耀的草木之間,聽聞幾句朋友的低語。女孩的聲音來得略遲,回應了她的呼喚,停頓片刻,才又流暢地繼續說下去;南望著那對丁香花般的眼眸,彷彿注視一簇真正的花色,於是靜下心來,專心地聽,就像過往每一個日子那樣。

「圖書館。」

女孩將書袋展示給她看,簡短地說明了需求。點點頭,她複述過一遍,語調慎重,像是在重新建構這個詞彙的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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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身形本就相似,南不需要刻意舉起手,也能從平視的目光裡清晰地得到回應。但她依舊如此,小小的手臂向天空伸展,姿態雀躍,如上課時回答老師問題的孩童。她承接了來自新朋友的請求,愉快地定下結論,「嗯嗯,我知道圖書館在哪裡,一起去吧!」

話音落下,她低頭打量自己一眼,總算記起該稍微打理一番儀容。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了拉裙擺,抖落幾片較為明顯的草屑,又繫緊半鬆的領結,努力將它擺正至原位。帽子還斜斜地掛在腦袋上,但就整體而言,已經比剛才好多了——以她總是隨性奔跑的習慣而言,即使真的打理到一絲不苟,沒過多久,肯定又會亂掉了吧。相葉南沒管那麼多,湊到女孩身邊,笑意盈盈地指了指前方,與她肩並著肩,走上通往圖書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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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和這孩子成為朋友。南篤定地想著:為什麼不呢?她的身形太過嬌小,如小草花一般,總是仰視他者,遙遠的視野裡,許多事物都模糊不清;但她們有著同等的身高,所以能清晰看見對方的眼睛,安安靜靜的,是她喜歡的顏色。女孩的話語落在她身上,像一場輕巧的雨。

「妳才剛來這裡不久嗎?」

於是她開口,儘管還沒想好要聊些什麼,仍然愉快地說著話,將想到的一切都傾吐而出。隨著步伐,柔軟而蓬鬆的短髮在腦後一晃一晃,相葉南迎著陽光,瞇起眼睛,雙手因應話語而比劃起來,「我剛轉學過來的時候,也一直在迷路,學校比想像中大好多喔?不過走著走著就會習慣了!」

「啊,對了,我是相葉南!」

自顧自說了好些話,她停頓下來,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一路上都還沒做過自我介紹。南指了指自己,笑著開口,又將問題拋給身旁的女孩,「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永野夕梨
女孩沒有打斷她的任何語句,只是睜著一雙霧灰色的眼睛等待她說完,夕梨對此短暫地感到安心,所以將目光很溫和地與她相對。人類理所當然不該害怕草原。他們只是萬千生命的一環,接受環繞草木的風,無論其攜帶著何種氣息。

女孩又張開唇瓣,覆述了她的詞彙——她有著那樣像春風一樣的嗓音,稚氣而偏高昂,像是剛誕生的雛鳥——這種下意識的形容讓夕梨覺得她說這詞彙時太慎重了,顯得鏗鏘有力。女孩歡快地邊說著話、邊做出了動作,即便不在教室裡,也依舊伸直了她的手。難道這片草地也是妳的教室嗎?有一個瞬間,夕梨想這麼發問,畢竟女孩這動作與其說是應允她的話,更類似與周遭一切宣告。但無論如何,對方要帶自己前往圖書館,怎麼樣都是件好事。
永野夕梨
夕梨還沒有反應,也來不及點頭,嬌小的女孩就自顧自開始整理衣物,拍去裙擺的灰塵、繫緊領結,這種該在起身時就做好的事情,女孩現在才連忙開始做。所以永野夕梨的手因此有些蠢蠢欲動,她自小就如此:像是為了遮掩她那些髒兮兮的衣物、無法洗去的血漬,她就會將衣物整理地整齊過份。

當女孩湊了過來,帽子仍舊歪斜,夕梨下意識悄然伸出手,不觸碰到對方,只堪堪幫她扶正了帽簷。柔順的淺綠髮絲自她指頭的縫隙鑽過。

一起走吧。她想這麼回應女孩,最終語句只是隨著唾液吞下,她們的肩併在一起,長袖的衣物不會使得肌膚碰觸沾黏,夕梨的身板還消瘦過份,手指能夠縮進長長的袖子裡。她謹慎地注意著不要碰到她。

永野夕梨不想要確認誰的心。

在踏出步伐時,她這麼慎重地想。
永野夕梨
夕梨本以為她們之間的對話會就此結束,但女孩顯然不這麼認為。鳥類在掌握發出聲響的秘訣後就會開始鳴叫嗎?永野夕梨甚至沒有慢吞吞地開始回答,女孩就——相葉南就無比流暢地說起話來。整個人沐浴在陽光底下,彷彿一株為日光照射她世界而歡欣的小草。他注意到相葉南走起路來有點晃,也許是因為南正說著話,雙手也要上下擺動,相葉南豎起食指,表示自己曾經迷路的事情。

夕梨最起初沒來得及插上話,只好默默將這些語句都記下來,對方給自己帶了路,回答這些、記下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
永野夕梨
她們還在行走,南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巴,再次用那雙眼睛盯著她瞧,是有些水潤、折射著午後愜意的暖陽,感覺很是期待。夕梨這次沒有停下來太久,從頭開始說,一板一眼:「是這個月剛來這裡的,我第一次走教室跟宿舍以外的地方。」

「嗯、學校的確很大。」夕梨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其中一些語句,所以附和她的話,她將前面的閒談都統整起來,隨著南的次序——就像她現在隨著她的步伐一樣,把名字放在最後:「我是永野夕梨。」

「……謝謝你跟我一起走,相葉同學。」她接在自己的名字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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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梨、夕梨。我記住了喔!」

她還掌握不好說話的節奏,言詞時而緊湊,時而疏鬆,黏連如天邊滿載雨水的雲層;或許是受此影響,女孩的回覆也成為長長的一串,沒有她那麼肆意,依次回答,像一條承載起雲朵陰影的石板路。於是當她們行走過不聞人聲的小徑,腳步錯落,也就彷彿正在這一切之上起舞:她的問,永野夕梨的答,女孩們有著尚未成熟定調的嗓音,於眼前拖曳成長長道路。在鋪就前路的語句之中,相葉南首先挑出女孩的名字,笑著呼喚——那是個音節柔軟的詞彙,韻律悠揚,像是滑過青草坡一樣,從她舌尖自然而然滾落,「嘿嘿,不客氣。我很喜歡這樣到處走走!」

萬物先被命名,得到稱呼,而後在呼喚中逐漸拉近距離,成為彼此的朋友。她結交過其他許多同學,卻仍會為新一段友好關係感到喜悅,如今得到足以指稱永野夕梨的詞彙,於是雀躍起來,心情全寫在那張柔軟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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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這裡是個漂亮的地方喔,嗯,不一定要去哪裡,平常只是繞著走走也很好。我早上還在牧場找到一朵不知道名字的花,形狀好特別,應該是哪個同學變出來的吧?」語調輕快,她的思維與腳步相似,總帶著輕微躍動,一不留神就會脫離應當前往的方向;好在被扶正的帽子仍乖乖待在腦袋上頭,帽帶隨之飛舞,在腦後一晃一晃。南全然沒留意到夕梨曾替自己扶過帽沿,只是側過頭去,看向女孩籠著溫暖日光的橙色髮絲,食指豎在雙唇之前,笑嘻嘻地開口,「我還沒來得及跟其他同學講耶,夕梨是第一個知道的!」

那實在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只是草叢裡的一朵花,短暫開過,說不定很快又凋零了,消失在這廣大得永遠逛不完的校園裡,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但相葉南彎起一雙霧灰色眼眸,笑意盈盈,望著夕梨的眼睛,彷彿方才分享的祕密如此重要,值得捧到她的面前去。
永野夕梨
對方順暢地喊起了她的名字,像是歌唱一般覆沓。相葉南還是走在她前面,步伐輕快,每一步都像是有正好的陽光在底下,她抓緊了側背的書袋帶子,開始行走以後,她將本捧在手上的入學手冊放回袋子裡,全然相信對方的帶路。她們是第一次見面、第一次搭上話,甚至剛剛才交換了姓名,但夕梨注視著她,下意識就將那些她還摸不清的道路,由可信賴的他者引領。

女孩的嗓音太過篤定,沾染著蓬勃生機和美好理想,夕梨張了張嘴,又因不曉得該說什麼而閉上,她該接上一句我也記住你了——怎麼會記不住呢?從永野夕梨的視角來看,南走的略快一些,留下雲朵般柔軟的帽子,淡藍如蒼穹的帽帶也跟著飄逸,她的髮絲有些散亂,輕巧地晃過她的視野前方。南還在說話。
永野夕梨
……小花。她從南的語句裡彙整出重點,這是她在媽媽歇斯底里的嗆人酒氣裡學來的事情:將他者過長的句子裡擷取最重要的部分。但夕梨現在身處的是滿是春意的綠地之中,聽聞相葉南捧到她眼前的資訊,竟也有些許迷茫,相葉南到底想說些什麼呢?是走走也很好,還是她早上待在牧場?還是那朵她不知名的花?而對方沒有留給她過多思考的時間,瞇著眼睛回過頭來,俏皮地將食指豎起,抵在那發出輕快句子的唇齒之前,著力點在句子之中:第一個知道的!

永野夕梨缺少與同儕相處的經驗,無從分辨這究竟是不是重要的事情,她有些遲鈍地回望相葉南的眼睛,卻不禁心想:如果這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就也將這個當作需要保守的秘密吧。
永野夕梨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鄭重地點點頭,雖然她不知道要保守的秘密到底是南見到了不知名的小花,還是南第一個告訴她了小秘密。但無論如何,她說會保密就是會保密,守口如瓶。而夕梨望進南仍然雀躍的語氣,心頭彷彿一陣熱流,抿著唇停頓片刻,才開口:「相葉同學第一個跟我說,我覺得很高興。」

受到幫助就該道謝,感到高興也是如此。她安靜地抬頭看向依然蔚藍的天空,午後時光漫長,是閒談拉緩了她們的時間嗎?又或是真的走了很久呢?

學校果然、是個非常大的地方啊。

永野夕梨同學至今都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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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真的嗎?」

在旁人看來,那未必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吧,即使轉頭就分享給其他人知道,以相葉南的性格而言,肯定也只會一笑置之。但夕梨對上她的雙眸,神情鄭重,似乎要保證這個祕密的萬無一失,甚至分享了從女孩面容不易察覺的喜悅;她放下手指,瞇著眼睛,為一句簡短的回應而笑出聲來,「聽夕梨這麼說,我也很高興!」

心情愉快時,灑落在身上的陽光似乎也格外暖和。四周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景色,逐漸熱鬧起來,能聽見隔著幾個街區,隱隱約約傳來的人聲,前路也由小徑慢慢走成了大道。雖然不排斥與同儕相處,但比起人群當中,南還是更習慣待在綠蔭環繞之處,不怎麼常到這一帶來,她於是有些好奇地抬起頭,張望起四周林立的店家與招牌。無論何時造訪,商業區都是一如既往的繁華……商業區?

……說起來,她好像忘記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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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圖書館!」

相葉南這才意識到什麼,猛然停步,差點與落後她半步的永野夕梨相撞。顧著與新朋友說話,她幾乎忘記自己正在為人領路了,眼前是離學區有段距離的風景,如今回過神來,她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無措;女孩與南對上視線,似乎尚未明白不再前行的理由,只是望向她,以那雙沉靜如花的眼眸。

「對不起,夕梨,我說得太高興,忘記剛剛就應該轉彎了!」說起話來有些慌張,她雙手比劃著想要解釋,用力鞠躬,差點把腦袋上剛被扶好的帽子又甩下來,「呃,嚴格來說,應該比『剛剛』要更久一點。總之我們,我們應該要先往回走?我想想還有沒有更近的路……」
永野夕梨
永野夕梨尚未去過教室和宿舍以外的地方。

路程越發遙遠了,她不是完全不困惑,只是名為相葉南的孩子踩踏在有光的路途上,她就忍不住跟著她的步伐走,溫吞地回應她每一句話語,那些語言會使草木盛開嗎?永野夕梨過往居住的是沒有植被生長的地方,萬物成為一片灰濛,她位居其中,像是最後一抹晚霞,而於是槁木死灰般的母親伸長了細瘦的胳膊,要攝取她身上的養份,因此她總是更加瘦弱,肋骨下陷,至今仍然不敢隨意的吃飽。但南不一樣,她霧灰色的眼眸滿是春天的氣息,她肯定是被植物愛戴的孩子,夕梨望著她,便深信她會帶自己前往該去的地方。

但南猛然停下來,這份急剎差點使兩個人撞在一起,幸好她連忙收住腳,只聞相葉南驚嘆似地喊出圖書館……是的,我要去的是圖書館。
永野夕梨
夕梨下意識想回答,但南轉過身,臉龐的情緒竟是慌張,手也跟著驚慌的比劃起來,她道著歉,語意不難理解,無非就是她帶著自己迷路了,夕梨被她連續的動作繞地有些頭暈,帽帶在眼前亂飛,南每說一句話,就鞠躬了一遍,十足的日本人架勢,如果不阻止她的話,手會打結在一起嗎?夕梨有些暈眩地開始猜測。不,在這之前,南應該會把帽子晃下來,或是把自己鞠躬鞠到暈倒。

「等、等一下,相葉同學……」她的聲音畢竟不大,周遭又是紛亂的商區,身前的女孩還在道歉,她不得不加大音量,甚至伸出手,去抓住那雙不斷舞動解釋的手:「相葉同學、南同學——沒事、沒關係的!」

她的音量很大,她感覺自己沒有發出這樣大的聲音,而她回過神來,與她身高相仿的女孩正被她握在手心,很溫暖的一雙手,比她的體溫更高一些,溫暖而柔軟,指腹有些粗糙。
永野夕梨
相葉南的心緒先是雜亂地湧動,但她注視著她,注意到夕梨張開嘴後又閉合。這副想說話的樣子反而使南安靜下來,心也跟著寧靜下來,呈現柔軟的音韻。夕梨為此鬆下一口氣。

「……沒關係,真的。」夕梨重複道,想了想,甚至試圖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她拍了拍相葉南的手背,聲音恢復成很小的樣子:「再走回去也可以,慢慢走就好,很遙遠也沒關係。」

很遙遠也沒關係,你帶著我走的話,那就沒關係了。夕梨在心裡很輕地想。

「相葉同學如果想補償我,就……再講一些關於小花的故事吧。草也可以,相葉同學好像很喜歡那些。」她補充道,手也輕輕放開來了,她眨了眨眼:「那些應該是你的朋友、嗎?講得很高興,所以,我願意聽的。」

「還有很久的路要走的話,就可以講給我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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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被握住,以不怎麼重的力道,女孩制止了她的動作,兩雙不怎麼厚實的小手交疊在一起,各自佈滿繭痕,摸不出對方掌心縱橫的紋路。相葉南的雙手被牽起,沒辦法再隨心所欲地揮舞,眨了眨眼,整個人也隨之安靜下來。

「……夕梨。」她小聲地呼喚。

女孩朝她露出笑容,像是種安撫,溫聲說起話來,一切錯誤消弭在她的言語之間,最終全都歸結於沒關係。南的手背比手心要來得細膩,未曾用來攀緣大樹、採摘果實,盛不住風霜,是以當夕梨的掌心疊上來,儘管只有一瞬,她仍然能透過觸感察覺,那並不是一雙被保護得細嫩的手。為什麼呢?她不擅思索,於是茫然回望,視線盡頭是一雙溫和的紫色眼眸,色調鮮妍,卻帶著超乎年齡的沉靜,笑意橫在裡頭,突兀得有幾分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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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野夕梨鬆開了她的手。南沒有立刻吱吱喳喳地說起話來,而是低下頭,注視起她們之間不算遙遠的距離。這種姿態於她而言並不常見,但相葉南態度堅決,未曾移開目光——她先是看見磚縫裡拚命探出頭來的青草,彼此相對的鞋尖,印有同樣格紋的淺色裙襬,而後往上,目光落於女孩垂在裙前的雙手。她尚未明白的一雙手。

「好呀。」這下她笑起來了,燦然回應,「夕梨,不,小夕!」

相葉南不需要思考那麼多。她的腳總是先動起來,邁開步伐,奔過前路,青草地與紅磚道並無區別,在她眼裡平等地鋪展開來;於是她伸出手,牽起面前的永野夕梨,就像她剛才抓住自己那樣,將小小的手掌互相交疊,牢牢握緊,連同雙唇裡迸出的親暱稱呼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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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話,還有很多很多,所以我們一起走吧。」

只要交握的時間夠久,無論隔著多麼厚實的繭,都能摸透彼此的掌紋。對於她而言,那會越過任何語言,成為更加清晰的存在,而在一切得以完整之前,在夕梨靜默的漫漫長路裡,就由她來說起那些花朵綻放、新草萌芽的美好故事吧。南笑得開懷,晃了晃女孩的手,像是示意她們就要重新出發了一樣。

直到踏出第一步之前,她都望著永野夕梨,讓丁香花的顏色長久停駐於雲霧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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