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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慈善家的書櫃補完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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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有王子:前度的黑暗》讀後感想慢慢寫。


阿金西斯寫道,理智是在滿足欲望的過程中克服種種困難的能力。人與野獸的最大區分,就是人類可以依靠理智,戰勝無窮無盡的困難。

但阿金西斯混淆了偶然與必然。要想擁有「戰勝」無窮無盡的困難的能力,必須首先能夠「面對」這樣的困難。所以人之為人不是因為理智,而是因為人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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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簡體書…這本真的混帳到有點過分(非貶意),注定受眾不多,可能也不會代理進來就買來啃啃看,很好奇國外書迷說的到底多黑暗?

本來想先讀 Bernard Cornwell 的《亞瑟王》,但最近創作力和感受力變得有點遲鈍,希望多接收一點刺激和動搖的情緒,想了想還是轉而翻開情節可能更殘酷的《烏有王子 The Prince of Nothing》。瞄了幾眼 reddit 上的討論,聽說世界觀的黑暗程度堪比《烙印勇士》,成功勾起我很大的興趣。

結果開始讀第一卷就有點小後悔了,好、好難讀啊……無法沉浸,無法共鳴,無法進入,我無法在乎這些角色,幾度看到心浮氣躁哀聲連連,耐心和渴望被好故事滿足的慾望不停來回拉鋸。每讀一小章,就在內心猶豫是否該中途跳車,因為光這本《前度的黑暗》就有將近五六百頁的篇幅,時間……我寶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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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最好不要帶著批判的心態去讀新作品,但真的忍不住一邊讀一邊在心裡默默抱怨。蛤?這就是你們說的優秀的人物描寫、詳盡仔細的世界觀建構,以及精緻的多方陰謀詭計嗎?怎麼讀起來既不有趣,還感覺好累……個人認為難讀的原因主要有幾個:

1. 資訊量過於龐大且密集

大量的人名、國度、宗教、陣營等等名詞被拋出來,一時間讓人難以消化。主角群算是好記,但那些次要角色、過場角色的名字都長得很雷同,很難在腦中形成記憶點,過幾個章節再度出現就忘記他們是誰了wwww。還好我記不住的角色,後面的戲份也不是很重要xd,或是忘記還可以偷偷翻背後的附錄,看他們到底是哪個陣營的人。

原以為可能我是亞洲讀者不太適應這種地中海風格的人名,後來發現一些讀原文的外國 BookTuber 同樣迷失其中就安心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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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情感過於疏離

本書的作者巴克將托爾金視為偶像,受托老筆下繁複詳盡的種族設定和世界觀所影響,於是他也花費了20年來設計自己的世界,才完成《烏有王子》系列的第一部磚頭。必須稱許巴克的用心!

確實從第一個章節開始,就有好多個勢力陣營探出頭來,它們之間都有複雜的歷史淵源與鬥爭關係,文字本身不會太難理解。不過總感覺前兩卷主要還是在堆砌世界觀設定,缺失了一些情感色彩。所以我不太能融入情節,真正去在乎這個世界到底發生過哪些事?這些角色到底正在經歷什麼?

《烏有王子》的POV角色有巫師、妓女、皇帝和野蠻人等等,各自提供的背景資訊非常豐富,能感受到每個人物不同的痛苦掙扎,但不知道是翻譯關係,還是原文就是這種調調。閱讀體驗很抽離,其中不乏一部分很棒的情感描寫,但整體來說巴克的文字似乎還是偏重理性,而非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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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鋪陳緩慢,故事過於平鋪直敘

其實第3點才是最主要的問題,如果能夠改進,上述2點都不是太大的缺陷。《前度的黑暗》的序章很有趣,帶出了一個古代北方王國的陷落,以及一個很不尋常的男主角——杜尼安僧侶,凱胡斯。

他擁有分析人類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的能力,能精準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語調去「操控人心」。似乎凱胡斯的任務就是「尋找父親」,但這並非出於情感因素,杜尼安僧侶沒有情感,他們以純粹的「理性」為準則來行事。那他尋找父親又是為了什麼?

男主角的設定很少見,引發我的諸多好奇!但故事節奏實在太慢熱啦……每個章節都在烘托聖戰即將開打的氣氛,各大勢力卻還在搞自己的小動作互相糾小辮子。原先很期待的陰謀詭計,讀起來也比想像中簡單,感覺小小失望。同時繁冗的敘述不斷消耗我的耐心,能用一兩句話講完的事情,花了好多對話繞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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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序言來看,巴克對自己的小說無法在商業價值上更進一步蠻有意識的。我之前也聽說《烏有王子》這系列有很多深刻的哲理討論,於是我想了想,這種讀者難以消化的狀況。究竟是擁有哲學系學位背景的作者巴克,刻意避開商業化的有意為之;還是由於這是巴克的第一本小說,所以敘事手法仍不夠成熟?

後來,我發現應該是後者。

因為第三卷起,妓女艾斯梅娜離開自生活的城市,加入朝聖的隊伍。節奏忽然明快起來,情感的濃度也逐漸提高,不再只是用一種宏觀冷漠的視野,寫哪裡又發生了衝突,哪裡又死了多少人。而是真正跟隨角色的腳步,去看見朝聖路上各個藏汙納垢的角落。不管是他人的殘忍,還是自己內心的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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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起,我真ㄉ被巴克打臉了。怎麼變得好好看,好好看啊救命……(捧飯真香臉

之前都是抱著「哼我倒要看看還可以多黑暗」的看好戲心態,第三卷還可以有點傲嬌的說沒有、才沒有真香;然而進展到第四卷,我已經想收回前述的所有批評與抱怨了……說起來很神奇,硬著頭皮讀下去,巴克的文筆(譯者的文筆?)從第四卷開始突飛猛進。大概也跟佈局有關吧,原先散落各地的故事線路產生交錯,角色們互相碰撞發生化學效應。

野蠻人奈育爾在先祖的墳地上和凱胡斯相遇的那一刻,彷彿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所有各自獨立的小點連成一條線。

後續幾個章節,奈育爾和凱胡斯的交鋒寫得超級精彩,諜對諜的猜忌與思想對峙,雙方都帶著過去的資訊,又沒有完全說清楚。相當高明的敘事技巧!我甚至讀到有點眼眶含淚,不知道是被如此複雜的愛恨觸動,還是因為巴克描寫的複雜感到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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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度的黑暗》前三分之二的鋪陳過於緩慢,面對如此龐大的陣營資訊,或許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但帶出這些卻是必要的。這部不是結構精巧,處處有呼應的那種小說。巴克的手法依然青澀,無法把情節的戲劇張力發揮到最大,然而前期某些不會留意太多的伏筆,不會關注太多的角色,在後三分之一的篇幅竟然變得無比重要,這樣的閱讀體驗不得不說也十分過癮呀!

聖戰要到第二部磚頭《戰士先知》才會真正開打,但很高興巴克把後三分之一的精采貫徹到最後一頁,因為我在乎的始終是充滿血肉的「角色」,而不是冷冰冰的「聖戰」。比起聖戰發生之前的陣營角力,角色是我覺得巴克寫得更好看的地方!

如許多書評所言,巴克將角色塑造得相當立體,並且複雜……複雜到讓我不斷皺起眉頭,反思他們的言行以及思想。猶豫著究竟該不該喜歡他們,該不該期待他們的願望都有實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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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讀者的心戰戰兢兢、搖搖擺擺,這或許就是 Grimdark Fantasy 的魅力吧?

說到 Grimdark Fantasy 很抱歉又要第N次提到 my 偶像馬汀爺爺了,嘿對看看書腰上的文案多聳動,就知道我對《烏有王子》不免抱有一咪咪微小的期待XDDD(好吧,恐怕是很大的期待

同屬 Grimdark Fantasy 這個小小的奇幻流派分支,《冰與火之歌》和《烏有王子》有許多相似的共通點:對角色近乎無情或是充滿惡意的世界,道德模糊的灰色人物,還有諸多勢力的陰謀鬥爭。然而,兩部作品呈現出的模樣卻是如此不同。不僅是馬汀參考了玫瑰戰爭和英國歷史,巴克參考了十字軍東征和地中海諸國,這樣民族風情上的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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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我想聊的,是更加根本的部分。

儘管馬汀以便當大王聞名,他對角色的刻劃卻是細膩到深入靈魂的。馬汀經常著墨角色人生中一去不返的美好回憶,讀者能從那些苦澀的文字中讀到作者對角色的在乎,以及悲天憫人的情感。

《烏有王子》雖然沒有同等份量的細膩和深刻,但也有令人悲傷、不復存在的感情關係。只是和馬汀比起來,巴克筆下的角色真的是更加灰色,灰色中的灰色,相當一致的灰色。我覺得巴克同樣憐憫和在乎筆下的角色,不然不會花這麼多篇幅去寫他們的心理活動,只是他著重的地方和馬汀不太一樣。馬汀的角色在世界中奮力掙扎,巴克的角色卻被世界消耗殆盡。

即便基調悲觀蒼涼,馬汀依然會在作品中保有一部分英雄主義、道德光輝與史詩浪漫的成分,讓角色依然願意為了醜惡又充滿算計的世界挺身而戰。讀者會感受到冰火世界的眾生無比脆弱,同時也相當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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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巴克的最大不同了,《烏有王子》之中沒有英雄——只有混蛋、普通人和弱者,每個人皆是孤獨又脆弱。

目前感覺《烏有王子》最黑暗的地方並不是陰謀和戰爭的編排,至少在《前度的黑暗》還不是。最殘忍的地方,反而是巴克揭露了角色們活在世間的混沌和「無所適從」,即使是殺敵無數的野蠻人戰士,讀者也能見到他心中瘋狂易碎的一面。

這些角色沒有一個是純然的善或惡,每當讀者看見一些小閃光,準備開始喜歡他們時,馬上又會由於某些角色行為踩下剎車。他們不可愛也不討喜,然而又不得同意,這樣反反覆覆的堆疊塑造,確實為角色添上一分血肉,因為這的確更符合現實世界人們的行事邏輯。

因此巴克筆下的女性角色同樣令人搖頭,不是寫得糟糕,以男性作家來說他寫得非常好;但不是會讓人愉快的那種好,甚至放在現在可能會遭受不少非議……後面詳細聊角色再來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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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有王子》之中也沒有浪漫,無數人企圖以「真神的旨意」或「討罰邪惡的異教徒」和「奪回祖先的土地」等等理由,賦予戰爭名正言順的意義,但巴克始終透過角色去懷疑這些,在字裡行間提醒讀者,即將發生的聖戰殘酷又血腥,無論如何都會有上千上萬人會死,頗有《沙丘》的色彩。

得益於巴克的哲學系背景,小說中處處皆是哲學思想流溢的痕跡,也是本書的一大特色,我非常欣賞這點!巴克的思維讓《烏有王子》對戰爭、文明、宗教、人生的反思,更接近所謂的哲學家和歷史學家。不是只批評單一國度民族的作為,而是用更宏觀的視角去反思十字軍東征以及全人類的歷史。

每個小章節開頭都會節錄一段引言,源自三海諸國的某部著作或地方俗諺,與當前情節和角色有直接或隱微的呼應關係。巴克真的很擅長構思格言和金句,言詞優美又引人深思,害我黏了密密麻麻的書籤好難整理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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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國外 BookTuber 說如果托爾金和法蘭克·赫伯特聯姻,生下的小孩就會是《烏有王子》,這個比喻好可愛又好好笑w。雖然托爾金曾經說過不喜歡沙丘,兩部作品的主題也看似矛盾對立,但巴克真的很好地學習了各自的特點:他的三海諸國裡既有《魔戒》中複雜的人種語言和國度之間的爭戰歷史,也有《沙丘》裡多方勢力各懷鬼胎的諜對諜,以及對於救世主(英雄主義)的顛覆。

閱讀《前度的黑暗》的過程,我不斷思考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它的味道,不過整本讀完重新回憶一遍劇情,揣測作者的安排和用意,又會認為確實是道好菜。

現在心平氣和回頭翻閱前兩卷的章節,似乎也沒那麼勸退了。當時的閱讀狀態也有很大的影響,之前可能太著急看清後事,卻忽略前事一樣重要。一旦腦袋吸收的資訊過載,再讀下去只會產生更多的不耐煩。稍微做點別的事情回來,重新捧起書本又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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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作為初出茅廬的作家,他的表現著實讓我敬佩,但不能說這本書已經獲得了我毫無保留的喜愛。理由是這部小說存在不少的性、暴力、虐待的描寫。

太爭議的情節沒有詳述過程,只採用點到為止的方式(還是被中國出版社閹割了?),但巴克確實沒打算遮掩在那樣的世界觀(或真實歷史中)可能發生的暴行。

雖然個人目前讀過來沒什麼太強烈的反應,不知道是承受能力已經被其他作品拉大了還是怎樣。它的風格很極端,但我還是感覺沒有想像中那麼黑暗?至少沒有看完《烙印勇士》那種憂鬱了好幾個月的力道,或是冰與火想到哪個角色就一陣揪心的酸楚。

或許這也是筆調疏離的好處吧?能讓讀者保持一定距離,不至於過度貼近。不過還是要聲明《烏有王子》不是一部適合所有人的小說。部分情節可能還是太絕望和激烈了,很容易引發不安的情緒。

講ㄌ好多廢話,接下來分享角色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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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以下內容涉及小說情節劇透與內容摘錄,介意者建議繞道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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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歷史描述的,是一場偉大而悲慘的聖戰,是那些挑起、參與並扭曲這場戰爭的勢力,是兒子尋找父親的旅程。和所有歷史一樣,只有我們這些倖存者才可以寫下它的結局。

——杜薩斯.阿凱梅安《第一次聖戰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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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負使命的巫師,阿凱梅安〕

阿凱作為(序章以外的)第一個POV角色,巴克應該是把他定位為書中的「領門人」。

他經歷的一切,他的所見所聞,成為了讀者初步認識這個世界的窗口。這樣的做法非常聰明,阿凱如同三海諸國的甘道夫,身為天命派巫師,他飽讀詩書、足跡遍布天下,對世界的佈局有相當豐富的認識。巫師學派之間明爭暗鬥的較量關係,不同國家、信仰、民族之間的征戰歷史;以及「天命派」對抗「非神會」的重要使命等資訊,皆可以透過阿凱的視角帶出。

嚴格說來,阿凱不太算是真正的男主角,但以他在書中的份量,也非常接近這個地位了。「只有我們這些『倖存者』才可以寫下它的結局」這句寫在第一卷開頭,悄悄暗示了阿凱是那個見證了聖戰始末、並且活到最後寫下結局的人。

也許不一定會有什麼有力的作為,卻是一個記述歷史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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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7頁,阿凱與普羅雅斯會面

變化太大了……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問題剛剛出現在心中,阿凱梅安就知道答案了。普羅雅斯正在受苦,正如每個心懷大志的人必須經受的那樣:原則與利益之間永無止盡的交易。每一次勝利都帶著懊悔,每一秒休息都被人圍困,每一次妥協都讓人更焦慮,直到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是失敗。天命派學士太了解這樣的痼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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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阿凱也是書中相對容易被人喜愛的角色。

巴克的心理描寫好好看嗚嗚,我在摘錄片段時重讀了好多片段,仍然可以感受到眼眶濕潤……唉該怎麼說呢?作為一個能使用真知魔法(高階魔法)的巫師,他的存在如此蒼白無力,一反多數奇幻作品我們對於巫師強大睿智、無所不能的普遍想像。

見多識廣、行遍天下又如何?手中握有能毀滅軍團的魔法又如何?在聖戰的大潮流之下,在各大勢力各懷鬼胎的惡鬥之中;阿凱梅安身為天命派的一個小小棋子,為了使命東奔西走耗費心神,卻根本無法做到什麼,或真正影響到大局。

他是一個巫師,也是天命派的間諜。可是和學派所需要的殘忍和冷酷特質不同;阿凱很重感情,也很容易心軟。連一個不熟的線人可能死去,他都會無比自責;更不用提曾經深愛的學生因他而自殺,這會在阿凱心中造成多大的打擊和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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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阿凱多數時候相當優柔寡斷,很難有什麼作為。他在乎的東西太多了,每一步都窒礙難行。

我剛開始看《烏有王子》時有很多無法入戲的抱怨,但現在回看我非常喜歡這個段落:天命派的長者們要求阿凱把背叛師門的學生(埃因羅)吸收回來當線人,並用真知魔法可能洩漏給外人的危機來威脅他。

失落的天命派至今仍在巫師學派間保有地位(苟延殘喘)的原因,是由於真知魔法的珍貴,一旦洩漏,它們的存在就不再特殊。學派的命運擺在天秤上,所有學士都知道孰輕孰重,只有傻傻的阿凱還會為那個渺小到不值得一提的學生猶豫。

他無法輕易把別人當成棄子,也無法放棄天命派的使命,只是不停在掙扎和妥協中前行,然後諷刺地回到原點。這些是阿凱最能和讀者們共鳴的地方!他實在太普通、太弱小,幾乎一事無成……他的人生充斥著挫折與失敗,他的人際關係充滿了矛盾和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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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分別的間諜與妓女

✎ 第268頁,阿凱想起艾斯梅娜

蘇拿之行只證明了一些他難以承受的結論,連艾斯梅娜也開始讓他感到厭惡,她嘲弄的眼神、臉上低劣的化妝品以及她取悅其他男人時的無盡等待。她的身體很容易喚起他的反應,她的話語會在他心頭留下冰冷而變幻莫測的刺痛。他總是忍著心中隱隱的疼痛想到她,回想她的皮膚在他唇間留下的味道,其中混雜著香水的苦澀。

巫師們不習慣有女人在身邊。女人的奧秘是瑣碎的,像他們這樣的博學之士對此根本不屑一顧。但這個女人,這個蘇拿娼妓身上的謎,在他心頭激起的是恐懼,而非輕視。恐懼和渴望。但為什麼呢?

她為什麼就不能……做他需要的那個人呢?她為什麼還要躺在其他男人身邊?他的金幣難道不夠把她買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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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杜薩斯.阿凱梅安。」他打算付錢給她時,艾斯梅娜哭著說,「我是不會做你的妓女的!」這讓他喜出望外,也讓他絕望不已。

有一次,他早早回到公寓,卻沒看到她坐在窗台上。在猥瑣的好奇心驅使下,他鼓起勇氣來到她門前。 她和別人在一起時是什麼樣?和我在一起時一樣嗎? 高亢的悶哼聲之下,他仍然可以聽到她發出的喘息,聽到她的床隨著胯部有節律的聳動咯吱作響。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下來,汗如雨下,雙耳轟鳴。

她並不屬於他。也許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這點。可他仍不禁想: 埃因羅死了,艾斯梅,你是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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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必須坦言我前期對各大陣營ㄉ鋪陳真的興趣缺缺(被毆打w,可是每次讀到阿凱回憶身邊的人,就會忽然眼睛一亮,我該死的感性腦運作

他與妓女艾斯梅娜的愛情,以及陪伴埃因羅、普羅雅斯兩位學生成長的師徒情誼。這些情感是阿凱悲苦生命的慰藉,也是使命的負累。巴克用了許多篇幅刻劃阿凱的人際關係,深入寫出他人生的失落和遺憾;我起初以為這些角色只是過客,沒想到他們的故事也是後續劇情很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和普羅雅斯會面後,那一整串瓜果相連到天邊太精采了…

我非常喜歡上面的片段摘錄,個人認為這是阿凱身上少數的「汙點」時刻,但對我來說不是「缺點」,反而是讓角色形象更多面複雜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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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偷窺艾斯梅接客那段寫得非常犀利,妓女和恩客在床上能有什麼舉止和對話?客人調侃地說到阿凱時,艾斯梅又能怎麼回答?阿凱不是不懂事的小男孩,他非常理解艾斯梅只是在做妓女的工作,但那些淫靡的場景、那些穢語都深深刺痛阿凱,揭露了他內心的陰暗。

「這讓他喜出望外,也讓他絕望不已」這句寫得很絕妙!對艾斯梅來說阿凱也是特別的,是唯一的愛人。他們的性愛,不是交易,而是愛人之間的情感交流。正因如此,阿凱擁有的金幣可以收買其他貧困的妓女,卻無法真正佔有艾斯梅。她無法成為他需要的模樣,一個會給他溫暖和慰藉女人,一個只為他而活的女人。

艾斯梅娜因為愛他,拒絕成為阿凱的所有物。但或許更現實的原因是——他沒有辦法拯救她的處境,也無法照顧這個女人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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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善良又心軟,背負著拯救世界的使命。在讀者眼中,他屬於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但阿凱不總是心懷仁慈。

他也有自私的慾望,渴望擁有艾斯梅。對心愛的女人,他和其他男人一樣脆弱、善妒又心胸狹小,艾斯梅每次接客都讓阿凱痛苦。連他自己也困惑為什麼這麼愛她?

他和很多妓女都睡過。為什麼只有艾斯梅,如此與眾不同?阿凱愛她美麗的身體,愛她的善解人意;但更愛她的多愁善感和好奇的思緒,以及世界如此陰暗卻依然明亮的目光。

身為一個巫師和間諜,阿凱和艾斯梅的愛情注定無法圓滿,這段關係象徵著阿凱的「身份衝突」,「情感 vs 責任」的衝突。巫師不能娶妻,間諜不能談感情,他的工作需要長年奔走各地,這些都與「穩定安全」的生活背道而馳。即使阿凱買下艾斯梅,也不可能成為稱職的丈夫。

他的責任屬於天命派,屬於這個譏笑他使命的世界,好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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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決裂的老師與學生

✎ 第323頁,阿凱想起兩位學生

是我造就了他,是我讓他成為了這樣的人,他不敢拒絕我!

他後悔自己有如此嚴苛的想法,然後開始拼命回憶。他憶起普羅雅斯孩童時的樣子,總是流著眼淚抱著胳膊,在陰暗的胡桃巷木叢中奔跑,穿過一道道長槍一樣的陽光。「爬到書裡去,你這小傻瓜!」他當時吼道,「書裡的樹枝從不折斷!」他記起在繕寫室裡,他悄悄來到埃因羅背後,看著埃因羅像每個百無聊賴的少年那樣,在一張乾乾淨淨的紙上畫出一連串陽具的圖畫。「練字嗎?嗯?」

「我的孩子們。」他對著火爐低聲說,「我美麗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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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小路上終於傳來馬蹄聲。他看到辛奈摩斯領著一小隊康里亞騎士回來了。元帥在陰影中下馬,大步走到火堆前,揉著後頸,帶著那種只剩最後一個艱鉅任務需要完成的疲憊眼神。

「他不打算見你。」

「他肯定忙得要死。」阿凱梅安脫口而出,「而且累壞了!我真傻。也許等明天……」

辛奈摩斯重重地嘆一口氣:「不,阿凱。他不打算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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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先後有過兩位學生,一位是高貴的康里亞王子——普羅雅斯,依照和康里亞的協議,他曾經代表天命派前往宮廷成為王子的老師;另一位是自己平凡的親侄子——埃因羅。

他形塑了學生的思想,見證了他們的成長之路。他教授孩子們學問與知識,孩子們則讓阿凱學會了愛……他們曾經就像父子那樣親近,然而現在兩位學生都不願意再見到他。實際讀到背後的資訊以前,我充滿困惑,阿凱到底做了什麼爛事?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才有辦法蓋得過多年的師徒情誼?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阿凱做錯了什麼,推開了彼此的距離;而是他巫師的身份——反映著「質疑信仰」這個主題。不是阿凱改變了,而是學生自身的劇烈變化,已經難以容納老師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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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並未把師徒決裂的原因完整寫出,但透過三人POV的隻言片語能夠拼湊出大略輪廓。

埃因羅是個白白淨淨又心思細膩的孩子。善良脆弱的他,可能在學習過程,逐漸體悟出自己不屬於天命派(性格上他和阿凱其實很像)。要是繼續待下去,遲早有天會精神崩潰。於是埃因羅「逃離」了學派,投入真神的懷抱,成為因里教的祭司。

這樣的行為,無疑讓天命派冒著機密外洩的風險,但出於愛和包容,以及希望埃因羅幸福快樂的心情;阿凱隱瞞了一切。

康里亞宮廷對因里教相當虔誠,王子普羅雅斯亦然。但和畏畏縮縮、把信仰當成浮木的埃因羅不同。談起信仰,這位同樣飽讀詩書的王子總是帶著一種狂熱又高高在上的自信,不論阿凱怎麼用理性的論點引導他去反思,都不能撼動普羅雅斯的堅定。

阿凱的嘮叨,只是令普羅雅斯更加鄙視老師的「愚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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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的鄙視摧毀了兩人的關係。訣別信裡,他稱阿凱為「瀆神者」,至今依然讓阿凱深受打擊。就像父親愛著兒女,阿凱也把學生視作自我的延伸。因此阿凱和普羅雅斯重逢時如此痛苦……學生是他思想和行為影響的體現,他曾經傳授的一切被學生拒絕了,就像自己的存在被全然否定一樣。

埃因羅無法獨自承受世界的殘酷而投身信仰,這是一介草民尋求安全感的方式;普羅雅斯出身貴族,之所以擁護信仰,則是崇拜著那「不可質疑」的神聖性。

兩段師徒關係的不可調和,代表了三海諸國的「價值觀的矛盾」,是「知識 vs 信仰」的衝突,懷疑論者和狂信徒的衝突。對信徒而言一切皆是「絕對、必然」,他們排斥著其他可能性。但在巫師這樣的研究者眼中,凡事總是「可能、假如」的代名詞,阿凱身為懷疑論者,始終反思所有事。

因為在他看來,背後的「真相」是什麼永遠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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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6頁,阿凱與辛奈摩斯下本約卡棋

死了十萬人,也是某人的一步嗎?

結局是由誰決定的?勝利者嗎?但真正的勝利極其少見,不管在本約卡棋盤還是在生活中。大多數情況下,結局是雙方各有遺憾的妥協。但妥協又是由誰來造就的?

一直以來,他對戰事的認識是抽象的,似乎那是無可阻止的棋招。 但這不單是一局棋。聖戰軍會出發,無論結局如何,都會有成千上萬人死去。

這麼多的人,這麼多針鋒相對的人。但只會有一種結局。結局是什麼?最終結局由誰來造成?

沒有人能決定嗎?

這想法讓阿凱梅安恐慌不已。聖戰突然變成一場瘋狂的賭博,一場向無比黑暗的未來投擲算籌的遊戲。一邊是成千上萬的人的性命——包括阿凱梅安自己在內——另一邊則是遙遠的希摩。什麼彩頭值得下這麼大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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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1頁,阿凱猶豫是否該將消息回報給天命派

雖說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諾策拉這種人更覺得自己是時間的中心。 我生活在此刻, 這種人會毫不猶豫地想, 所以任何重要的事一定也會發生在當代。

但阿凱梅安不是這樣的人。他一直非常理性,強迫自己懷疑一切。阿提爾蘇斯的圖書館中,宣示毀滅即將到來的文獻數不勝數。每一代學士都和前代人一樣,深信他們將是最後一代。阿凱梅安實在無法想像,世界上還有更頑固的幻覺,或是更值得鄙夷的自負。

安那蘇里博.凱胡斯的到來一定是個巧合。 在沒有任何證據支撐的情況,這是唯一理性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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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了下,如果我是天命派的巫師,知道古王朝的後裔如預言所說歸來,那該是多麼激動的一件事…這可能就是兩千年前初代耶穌追隨者的感受吧,預言有天竟然成為現實,自己見證了傳說本身,那心中肯定萬分激昂,馬上決定為他獻身奮戰高喊 Lisan-al-Ghaib 了吧(錯棚

見到凱胡斯那刻阿凱也十分激動,因此熱情消退後,他冰冷的反思更加難能可貴。阿凱和埃因羅一樣軟弱,但他的心靈不會尋求任何「絕對」的依靠。阿凱不會盲信他人灌輸的信念,不只反思宗教和戰爭,連學派的使命都會懷疑。

「阿凱梅安實在無法想像,世界上還有更頑固的幻覺,或是更值得鄙夷的自負。」這句寫得太好了,一句點破人類很難避免的「主角情結」,以及「將巧合串聯成劇本」的腦補能力。

雖然沒有實際寫出來,但感覺阿凱總是小心翼翼,避免被命運、預言或任何權威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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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的懷疑,有時出於對「真相」的執著,有時則是「情感」上過不去。想到這場戰爭有成千上萬人會死去,他無法接受。那些思考迫使他面對世界的惡意,作為聖戰中一枚渺小的棋子,他顯然有太多自我想法。

想想他真的是一個很「不上不下」的角色。當間諜,太重感情。當巫師,放不下愛情和慾望。當棋子,太聰明。當一個天命派學士,又不完全相信使命。似乎每個身份都卡在很微妙的位置,無法站穩也無法脫身。這是阿凱感到孤獨的原因,學派的立場加上情感的枷鎖,他必須斟酌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很難擁有交心的朋友。

所以讀到辛奈摩斯(康里亞的元帥)對阿凱說:「你無須花心思琢磨怎麼騙人。今天晚上,你可以放心喝酒。」真的忍不住感動起來嗚嗚……在他面前阿凱可以大笑著流下眼淚,可以短暫卸下防備和武裝,露出疲憊又真實的模樣。這段友誼是巴克給阿凱的小小慰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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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瓦薩的夢境與末世之劫

✎ 第266頁,阿凱行走於廢墟

這種習慣讓他們成為三海諸國中,最博學的歷史學家。對他們而言,在坍塌的牆壁、折斷的石柱當中行走,或是閱覽古國間的條約,是唯一能平靜地經歷其他人記憶的方式。只有在這時他們才能作為單獨的人存在,而不是與謝斯瓦薩共存。

✎ 第321頁,阿凱重新閱讀古典著作

他開始讀《長詩》,和之前若干次一樣,只讀了幾小時就把它們扔在一邊。要麼是書中為了追尋敘事的華麗而歪曲事實讓他惱火得喘不過氣、雙手發抖,要麼就是真實的情節讓他淚流滿面。《長詩》像一項似乎每過幾年就要重溫的課程:親眼見過末世之劫的人,已無法再閱讀別人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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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始人的「夢境」是天命派的核心,為了提醒他們別忘了末世之劫的可怕。關於古王國陷落的故事,如今都被視為兩千年前的神話了,然而這卻是天命派巫師每晚親身體驗的真實。

天命派在三海諸國的處境相當絕望,敵人(非神會)完全隱去蹤影,不管身處何地他們都會被當成瘋子看待;當各大勢力汲汲於眼前的利益時,天命派的擔憂始終不被世人理解。阿凱提過他們的任務就像對人們「兜售恐懼」寫得好貼切。

查了一下天命派的原文是「Mandate」,有委任、授命、使命的意思,中文翻成天命派聽上去有種肅穆的氛圍……加強了這個學派「拯救世界的重責大任」和「無法逃離的使命感」。

謝斯瓦薩死了,但他的意志沒有消失。彷彿每個天命派巫師的存在,都是為了將這份悲傷的記憶一代一代繼承下去,直至世界末日……我超喜歡這個設定,充滿一股被歷史和宿命感包圍的悲壯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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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3頁,阿凱與普羅雅斯爭執

阿凱梅安猛地站起來,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我只求你一件事。」他不顧禮儀,逕自說道,「你跟瑪伊薩內走得很近,也許他只信任你。我只求你向他打聽一個年輕祭司的下落,帕羅.埃因羅。那孩子之前在哈格納自殺了。你問問他,是不是他的人殺了埃因羅,問問他知不知道那孩子是個間諜。」

普羅雅斯盯著他,面無表情,就像隨時準備仇恨他一樣:「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阿凱梅安?」

「因為你愛過我。」

杜薩斯.阿凱梅安沒有多說,轉身離開。留下兩個因里教貴族沉默地坐在火盆旁邊。

帳外,夜晚潮濕憋悶的空氣混合著幾千人沒洗過澡的味道。聖戰的味道。

都死了, 阿凱梅安心想, 我的學生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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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不滿意。」普羅雅斯對元帥說,「這次又是為什麼?為我的戰術,還是我的禮儀?」

「都有。」辛奈摩斯冷冷地答道。

「我懂了。」

「問問你自己,普羅雅斯——放下經文,問問你自己——你胸中現在感覺到的是什麼?現在,此時此刻,你感覺到的是正義還是惡意?」

普羅雅斯的臉色嚴肅起來。

「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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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阿凱梅安夢到艾斯梅娜騎在他身上,她的身體柔軟而狂野。然後是埃因羅,在龐然的黑暗中大喊 :「他們來了,老師!以你看不見的方式!」

但其他夢境仍然無可避免地湧出,古老得失去顏色的噩夢又一次展現出可怕的身形。阿凱梅安又一次回到埃倫奧特的戰場上,扛著偉大的至高王遍體鱗傷的身體,離開戰場的喧囂。

「他說我的種子會回來,謝斯瓦薩——總有一天,一個安那蘇里博會回來……」老人渾身猛地一顫,努力吸著氣,唾液從牙縫中湧出。「到世界末日的時候。」

安那蘇里博.塞摩瑪斯二世,特雷瑟的白領主,庫尼烏里的至高王,他明亮的眼睛變得空洞了。黃昏的陽光褪色,諾斯萊人的驕傲被青銅盔甲包裹著,墜入暮色之中。

「我們的國王!」阿凱梅安向圍在身邊的人們喊道,「我們的國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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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把阿凱的角色資訊交代完畢了,終於可以來分享上面三段我好愛的精華摘錄。

好喜歡阿凱對兩位學生懷抱的情感;或者正確來講,是他與學生們那種已經變質的關係佷戳到我……太喜歡看角色吵架ㄌ,看著他們的痛點被一一踩到,我的情緒也彷彿被颱風狂掃而過。

普羅雅斯直呼老師的名字時,阿凱於心中感嘆「過去的日子,你叫我阿凱。」很簡單的一句話,激起的情感卻非常複雜。曾經他是小王子敬愛的老師,現在卻被對方看得好低好低。阿凱很心碎,但還是要固作堅強迎接王子敵視的目光,真的好心疼。

雙方眼界和價值觀的差距,註定讓談話無法好好的進行下去。從普羅雅斯的刻意冷漠,到阿凱嘗試釋出善意,經過信仰和非神會的話題開始針鋒相對,最後阿凱放棄爭論,只向他乞求埃因羅死去的真相,但又被王子無情拒絕。曾經愛過的學生都不在了,寫得好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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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離開後巴克補了一段視角,帶出元帥對普羅雅斯的失禮感到不滿,想想不寫這段也不影響後面阿凱作夢的情節,但是加了以後特別有意思。我講不太出來巴克到底想表達什麼,不過讀到「我什麼都沒感覺到」,我的思考確實跟著微妙地頓了一下。

普羅雅斯顯然認為信仰本身就是一種「超脫道德和理性」的正義,辛奈摩斯卻覺得王子不該因此割斷舊情,對曾經的老師如此不敬。元帥希望喚起王子的良善,但普羅雅斯早已被聖戰的各種煩心事逼得麻木不仁。他說沒有感覺,可能是因為一旦承認態度有所過失,就沒有理由對其他巫師、其他瀆神者、異教徒同樣苛刻。

又或者,王子只是如實說出感受。他自己沒有意識,但巴克可能想藉此傳達:善意、惡意、道德、禮儀其實都是人們強加的想法,這種空空如也、毫無情感流動的狀態,說不定才是放下經卷後最真實的樣貌呢?不管怎麼解讀都好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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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的「夢境重演」依然讓我眼睛濕濕,可惡!怎麼這本小說被我講得好煽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巴克的文字明明不是抒情為主,可是他用細節堆出的畫面和情境,還是可以在好多地方觸碰到我。

末世之劫的夢,在小說第一個章節已經有非常詳細的描述。記得當時讀只覺得畫面好像史詩電影,但心中一點波瀾也沒有。阿凱的旅途一直不離夢境的主題,然而沒有一個地方像這段敘述一樣,把場景和對話刻劃得如此清晰分明(對…我刪減了超多句子才勉強放上來),彷彿是初始版本的夢境「重述」。

差別在哪呢?我想是經歷的不同。

夢境起頭是艾斯梅的肉體溫存,接著變化成埃因羅的警告(他們,指非神會),然後阿凱的潛意識(他的慾望與情感)被天命派的使命驅逐,又一次他成為了謝斯瓦薩,揹著至高王遠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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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還是同一個夢,意義卻完全不同了,不再只是兩千年前的舊事重演。讀者和阿凱一起承受了學生的死去、另一個學生的薄情,以及使命不被認同的孤寂和絕望,再回過頭「重新體驗」謝斯瓦薩為老王送終的記憶,那種深陷其中的感受好難用確切的言語傳達……

好像阿凱不只是哀悼老國王,更是藉著夢境哀悼自己逝去的一切,他喊出「我們的國王駕崩了!」,那一刻似乎阿凱和謝斯瓦薩的悲傷也緊緊融成一塊,無法分開。

情人、學生、使命、夢境…… 這三段簡直就是阿凱人生主題的 combo 連擊!是阿凱的主要章節中我最喜歡的一段編排!單獨拉出來可能不是特別出彩,不過連在一起堆疊出的情感厚度真的…讚…(詞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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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1頁,阿凱與凱胡斯對談後再次入夢

……到世界末日的時候。

阿凱梅安顫抖起來。清醒時,他從沒感到如此可怕的恐懼。

非神即將回歸?求你了,偉大的瑟金斯,讓我在那之前死去——

不可想像!他抱緊肩膀,在黑暗的帳篷中滾動。「不!」他低聲說著,一遍又一遍,「不!」

求你了……這不可能——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太弱小了,我只是個愚蠢的……

無數人在沉睡,夢想著面對異教徒的恐懼與榮耀。他們一無所知,卻都和普羅雅斯一樣,對自己信仰的偉大深信不疑。他們覺得那個叫希摩的城市,是全世界的命運之軸。世界是圍繞它轉動的。但阿凱梅安知道,世界真正的軸心在更黑暗的地方,在極北之地,那裡的土地流淌著瀝青一樣的黏液。

於是,許多、許多年以來,阿凱梅安第一次開始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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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2頁,從皇宮的地牢返回後,阿凱重新審視羊皮紙

任何責任,哪怕像末世之劫這樣令人發狂的責任,都必須由某人承擔。 為什麼不能是他?

因為我是個廢人。因為我期待著我不能擁有的愛。因為……

但這樣的藉口太簡單了。脆弱和求不得本是人生逃不過的折磨。他是何時沉溺於自憐自艾的?這樣的情緒是如何在生命中堆積起來,讓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的受害者的?他怎麼變成了這樣一個傻瓜?

三百年後,他, 杜薩斯.阿凱梅安, 重新發現了非神會。兩千年後,他, 杜薩斯.阿凱梅安, 見證了一個安那蘇里博的回歸。阿娜克,命運的妓女, 選擇他來承擔這些責任! 他沒資格問為什麼,問出來也不會讓擔子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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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行動起來, 他必須選擇時刻,戰勝他們,征服他們。他是杜薩斯.阿凱梅安!他的咒語可以燒焦整支軍團,撕裂顫抖的大地,讓巨龍從天空中尖叫著墜落。

但他低頭重新審視羊皮紙時,剛剛立下的決心出現了巨大的空洞,就像水池中的漩渦,不停追逐著水面上的一個個氣泡,讓這決心變得越來越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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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感末日要來臨,瞬間想死的念頭太真實了…阿凱是第一個發現預兆的人。為什麼是我?不禁聯想到佛羅多揹負戒指的旅途,他也懷疑過無數次。我真的有辦法承擔這項責任嗎?

抵達本書後段,我才逐漸感受到托爾金對巴克的影響。不只是附錄裡超繁瑣複雜人種和語言,托爾金的精神也存在於情節當中。即使《烏有王子》沒有擔得起「英雄」之名的角色、沒有戰友之間愛與扶持、也沒有值得稱頌的高尚情操,但它的故事主軸仍是一個很《魔戒》風格的故事。

大魔王(非神,莫格法魯)捲土重來毀滅世界;而命運選擇了一個怯弱的小人物來承擔對抗大魔王的重任。杜薩斯.阿凱梅安,他是博學多聞的甘道夫,同時也是脆弱的佛羅多。

另外「世界真正的軸心在更黑暗的地方,那裡流淌著瀝青一樣的黏液。」也讓我聯想到被索倫腐化的多爾哥多、或是魔多(來自電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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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梅安第一次開始祈禱」是我很喜歡的段落。阿凱不是信徒,但當巨大的恐懼襲來,無可依靠的他還是不由自主產生了祈禱的想法。呼應噗首那段人為何祈禱的闡述,「要想擁有『戰勝』無窮無盡的困難的能力,必須首先能夠『面對』這樣的困難。」

我起初以為這條引言,是在為普羅雅斯的信仰做辯護,沒想到實際上是阿凱梅安的心路註解。巴克的俯視同時包容了黑白兩面,雖然戳破宗教虛偽的面紗,但也完全沒有否定掉它為無助的人類提供心靈庇護和精神支柱的價值。

皇宮地牢那段作為本書最後一段高潮,是很優秀的收尾。返程路上,阿凱仍無法從震驚緩和過來,他親眼見到非神回歸的證據。儘管內心恐懼還是決定「有所行動」,讀到這裡我都有點小小燃燒起來了,阿凱加油啊!

然而他的決心馬上又倒縮回去,還越加薄弱…巴克的反高潮真的…太貼合普通人的心理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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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量到戲劇性,若是收在阿凱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是最有張力、也最讓讀者期待下一本的安排。但是巴克卻把阿凱的尾聲,放在一段驚愕的假設……如果大魔王的爪牙能夠透過「人皮偽裝」潛藏在皇帝身邊,那是不是各大勢力其實早已被非神會滲透了?

先是埃因羅所在的千廟教會,再來是不是他的艾斯梅也會遭遇不測?

收尾從充滿了決心的堅定,再度轉彎繞回不安的餘韻之中……我忍不住嘴角上揚。這部小說很多時候都讓人覺得「很不痛快」,真的不是一本讀了會開心的作品。但巴克如此書寫的目的,是想傳達出一個更悲觀更寫實的世界。

如果不賦予任何傳統史詩作品的英雄主義,如果用更殘酷灰暗的方式,去寫一個大魔王回歸的故事。如果弱小無助的普通人身處其中,那會是什麼樣子?好期待阿凱後兩本會有什麼發揮呀!

呼~ 終於廢話很多ㄉ寫完阿凱了,下一個角色想寫艾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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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奔走的娼妓,艾斯梅娜〕

艾斯梅和阿凱一樣,皆是善良脆弱的平凡人。即使身上擁有缺陷,但那些汙點又不會大到讀者無法忍受。巴克經常在同一章節反覆穿插兩人的pov,讀者能夠直觀看到他們的同床異夢。他們愛對方什麼?又厭倦對方哪裡?愛情如何折磨內心,使他們分離之後依然思念彼此。

艾斯梅在書中的表現,有時很像阿凱的「女性」對位。為什麼是女性版本?因為,艾斯梅如果換個性別,換個身份職業,很可能就會成為阿凱那樣的人。這麼說有點奇怪,依現在社會的觀點,性別不該成為創作角色的拘束,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一樣可以。

但這不是巴克的創作觀。在三海諸國,女人的地位低下就是事實,更遑論一位貧窮的「娼妓」?這也是《烏有王子》的女角可能出現厭女爭議的原因。巴克不打算美化歷史中曾經出現的歧視和差異,而是讓它直接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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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頁,艾斯梅與阿凱、埃因羅談論聖戰

飾品。這提醒了艾斯梅娜,雖然阿凱梅安的世界充滿奇妙,但也有致命的危險。根據教會律法,賣淫和通姦同罪,都應該被石頭砸;而她知道,對巫師也是一樣的懲罰,而且只有一種石頭會對他們起作用,並只需要觸碰一次。謝天謝地,這個世界的飾品很少,但另一方面,用來砸娼妓的石頭卻俯拾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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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品」是「丘萊爾」的暱稱,來自上古北方國家的遺物,價值非常高,能讓配戴者免疫巫術。千廟教會用來對付巫師,任何學派的巫師觸碰到丘萊爾都會即刻死亡。

巫師和妓女都是千廟教會眼裡不容的存在,某種程度上阿凱和艾斯梅屬於同一陣營(受因里教排擠的人)。上面的文字寫得很妙,藉由飾品的資訊帶出艾斯梅心中的慶幸,她的愛人不會隨意失去性命;然而馬上話鋒一轉,又寫到妓女處境的淒涼。

巫師在世界的舞台至少還有施展拳腳的機會,教會想消滅他們「代價高昂」;妓女面對的卻是「俯拾皆是」的惡意,連純樸的鄉下小孩都可以撿起石頭扔向她們。

艾斯梅的妓女身份,代表她是一個圍繞著「性」的角色。無論是旅途遭遇,她表現出來的神態舉止,或是被作者形容描寫的方式,全都脫不開有色眼光的凝視,而「愛情/慾望」,也是艾斯梅身上的無法切開的雙重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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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愛情

✎ 第116頁,艾斯梅與阿凱、埃因羅談論聖戰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解釋表明他希望讓艾斯梅融入他的生活。在許多方面,阿凱梅安都和其他男人完全不同。

「六枚飾品。」 他脫口而出,「這可是非同尋常的禮物!!無價之寶!」這是她愛他的原因嗎?她獨處時,世界看起來如此狹小、如此汙穢;而等他回來,他似乎把整個三海背在了身上。她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彷彿是位於貧窮與愚昧的墓穴當中,而這個心底柔軟的微胖男人來到她身邊,他不像個巫師,更不像個間諜。他揭開她墓穴的頂蓋,讓陽光,以及另一個世界,傾瀉到她的生活當中。

我真的愛你,杜薩斯.阿凱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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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2頁,艾斯梅前往摩門的路上

妓女會根據各自喜好去為客人區分等級。有人喜歡個子高的,有人喜歡矮壯的,有人喜歡祭司那遲疑而細嫩的雙手,有人喜歡士兵粗暴的態度。艾斯梅欣賞的是經驗。那些經歷過痛苦與失敗,那些目睹過遠方,見過大場面的人,才是她喜歡的類型。

年輕時,艾斯梅娜每次和這樣的人纏綿都會想: 現在的我是他們經歷的一部分了,現在的我不是原來的我了。 他們離開時留下銀幣和種子,但她一直想讓自己相信,他們同時也帶著她的一部分上路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被散播出去了,她的眼睛──艾斯梅娜憔悴的眼睛──注視著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並肩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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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4頁,艾斯梅前往摩門的路上

沒人知道她在意的不是他們的故事,而是出現在他們故事中的世界。只有一個人例外。只有阿凱梅安理解她。

「你對所有客人都這樣做嗎?」他毫無徵兆地問。

她並不吃驚。不少客人這樣問過。「如果能了解一下男人老二以外的東西,我會覺得更安心。」

此話半真半假。不過阿凱梅安是個名符其實的懷疑論者,他皺皺眉:「真可惜。」

雖然她完全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還是感到一陣刺痛:「什麼可惜?」

「可惜你不是男人。」他答道,「如果你是男人,就不用把利用你的人當成老師了。」

那天夜裡,她在他懷中痛哭失聲。

但她還是在繼續學習,透過別人的眼睛看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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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感覺「只有他不一樣」,其實是劇中人將情人過度神化成命運之人、真愛或救贖的錯覺,不過放在阿凱和艾斯梅身上這種「非他不可」的緣由被描寫得很有說服力。他們之間不是戲劇張力很強的扭曲執念,而是經驗和視野差距剛好造成的依戀關係。

阿凱愛艾斯梅,因為她的好奇,確實不同於其他或墮落或絕望的妓女,她的目光讓阿凱感受到世界還有一絲希望;而艾斯梅愛阿凱,則是因為只有他看穿了她處境的真正悲哀,設身處地的理解了她的侷限。他們的愛情比起甜美似乎苦澀多了一些,個人覺得挺有「大人的味道」嘿嘿。

當然,阿凱的特質也很符合艾斯梅的好球帶:經歷痛苦失敗,目睹過遠方和大場面的人。艾斯梅的pov有許多段落都把角色心境描寫得很有詩意,我很喜歡那句「讓陽光以及另一個世界,傾瀉到她的生活中」以及「她憔悴的眼睛注視著世界,與這個世界並肩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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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些故事傾向把男人寫成女人的「救世主」,不過阿凱不是拉她離開墓穴的拯救者,他承受不了這樣的責任,但他卻是「世界的開口」。掙扎於任務的阿凱期望從艾斯梅那裡得到慰藉,不管是言語還是肉體上的;而阿凱每次分享煩惱,都會讓艾斯梅看見更多自己身處其中的「可能性」。

現代人可能會問,艾斯梅既然充滿好奇,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世界,她還有雙腳啊?因為她不僅貧窮又低賤,還是個女人。如果她是男人,自然不必當妓女,不必聽客人吹牛完還以為和大英雄共度一夜,但艾斯梅感覺也漸漸看清楚男人本色了,於是她才會說那些經驗來自「年輕時」。

所以艾斯梅在預感阿凱有危險後,毅然決然加入朝聖隊伍的行動讓我十分敬佩。她為「愛」啟程,但離開了居住的城市(已經建立的穩定客源),艾斯梅很可能活不下去。

為了警告阿凱開始冒險,這就是她無私決心的證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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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慾望

✎ 第279頁,艾斯梅回想那晚與刺客交易

有些妓女對自己的行為鄙棄之極,她們與客人交合時希望對方給予痛苦和懲罰。但艾斯梅覺得自己是另一種人,偶爾也可以笑著面對生意,一邊收錢一邊尋找愉悅。她的愉悅是屬於自己的,不管撫摸她的是誰。

✎ 第462頁,艾斯梅與路人在小巷交歡

那人不敢看她,匆忙朝其他地方看去,盯著小巷明亮的入口。他開始朝那邊走,就像剛剛醒來一樣。

她靠在牆上,看著那人走到陽光下,找回了鎮靜,至少變得面無表情了。然後他就消失了。她用頭靠住牆,沉沉地呼吸著,笨拙地整理長裙,吞了吞口水,彷彿仍能感到那人在她大腿內側碰撞,起初是灼熱,然後是冰冷,就像滾過臉頰的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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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3頁,艾斯梅與薩瑟魯斯生活一段時間後

她心中產生了某種無法描述的感覺。至少一開始沒法描述。她感受到某種未曾感受過的東西。當她被他的雙臂抱住時,這種感覺最為強烈。

過了很多天,她才明白過來。

她感到的是安全。

這是非常重要的發現。意識到這點之前她一直害怕自己愛上了薩瑟魯斯。在這段時間裡,她對阿凱梅安的愛似乎成了一種謊言,變成深居簡出的女孩子對飽經世事成年男子的迷戀。她驚訝於自己在薩瑟魯斯懷中感到的舒適,回想起與阿凱梅安在一起時的絕望與掙扎。似乎一個是對的,另一個是錯的。愛給人的感覺難道不該是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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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艾斯梅之後的旅程發展,我有一點小驚訝,被鄉下小孩扔石頭、被神職人員怒斥都是可以預期的內容;然而騎士長薩瑟魯斯拯救她後直接被對方包養,這樣的情節著實讓我皺起眉頭。不是巴克的安排不好,而是讀者(我)心中的道德感正隱隱不安。

暫時撇開這段劇情還有一個可怕的含義:薩瑟魯斯是非神會的人皮怪物,接近艾斯梅的目的是為了刺探阿凱(天命派)的情報。兩人這段時間相處的種種,以及艾斯梅煩惱的情不情、愛不愛,某方面來看巴克的惡趣味驚悚又惡寒。

艾斯梅的旅途經歷,注定不會是一條「高尚」的道路。她的出身和過往,都使她的選擇道路比一般人狹窄。被騎士長包養反映了她仍然受限於身份,她的武器一直都是「自身的性感和魅力」,無論是面對普通嫖客還是權勢之人,她的生存方式始終沒有跳脫出這個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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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依現代讀者的期望,我們會希望艾斯梅能夠在過程找到其他謀生方式,她會發現有些事情自己也有能力做到,會找到獨立於男人之外的生存意義。或者,至少艾斯梅能在情感上,完全忠於阿凱梅安,貫徹出發的目的。

但巴克總是反其道而行,艾斯梅仍然依附於他人,以最直接的方式換取庇護,甚至是與薩瑟魯斯建立某種曖昧的情感聯繫。似乎她在「活下去」與「忠於情感」之間擺盪,才是巴克最想描寫的矛盾。

朝聖之旅應該相當艱困,但艾斯梅享受著薩瑟魯斯給予的特權,吃香喝辣穿美麗的衣服,過得舒服又安全,這些都是她過去不佩擁有的。她還一度擺脫侍女的監視,去勾引另一個男人,在小巷裡和他做愛。就算不是為了賺錢,艾斯梅也不介意和阿凱以外的男人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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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艾斯梅一方面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失去了最初的目的,另一方面她又很自然而然的成為這副樣貌。似乎她一邊迷失,一邊又在探索自己是否沒有底線。很難將艾斯梅歸類為純粹的貞潔或者淫蕩,只能說她是「愛與欲」的集合體。對愛情,她既有偉大的一面,但對慾望,她也有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很喜歡那句「她的愉悅是屬於自己的,不管撫摸她的是誰」,即使刺客在那晚讓她體會到凡人不能給予的莫大快感,艾斯梅卻很清楚,那是刺客要她成為的模樣,而非艾斯梅自己願意展現出來的。她的肉體確實沉浸快感之中,但精神十分清醒,所以實際上她是被刺客奸汙了,真的是非常有意思的寫法。

艾斯梅的感受也確實沒錯,(非人的)刺客會那麼做,是想要藉由強烈的感官刺激向艾斯梅套出阿凱的所有消息,完全就是本本情節救命啊。她意識到刺客的目的,才決定出發去警告阿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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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渴望

✎ 第280頁,艾斯梅離開蘇拿

她只能像木頭一樣不斷重複無比空洞的安慰。她厭倦了帶他重拾信心,厭倦了看著他用毫無根據的猜想來折磨自己,以期得到她的憐憫。她為何如此冷漠?如此自私?有一次,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埋怨埃因羅,將阿凱梅安的離開歸咎於他。她怎能這樣想?

但這些都會改變的。一切都會改變的。

她莫名地感到自己是正在發生的大事件的一份子。她是和他們同樣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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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神會。

這念頭讓她恐懼,同時也令她興奮。過去幾世紀沒人見過非神會出沒,甚至包括阿凱梅安。但她……她不敢想得太多,因為想到這些,她就會感到一絲……幸運。而這是她無法承受的。

所以她不停告訴自己,這次旅程是為阿凱梅安。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長詩》中的角色,比如金斯爾或伊斯爾卡,她們都是為了丈夫而投身陰謀的妻子。身前的道路彷彿在唱歌,發出神秘的誘惑,好像有看不見的見證者在見證她的每一步英雄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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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3頁,艾斯梅離開蘇拿

可惜交歡之後,男人的注意力又會退回他們原本黑暗的世界中,變得無法理喻。哪怕最好心的客人這時也變得危險起來。她發現,有那麼多男人心中的空虛,只有其他男人才能填補。

真正的引誘這時才開始。「告訴我,」她會發出像貓一樣快樂的呼嚕聲,「你有沒有看過什麼東西,讓你變得……與眾不同?」大多數人覺得這問題很有趣,但也有人會困惑,會惱火,會無動於衷,甚至勃然大怒;很少的幾個客人會覺得這個問題十分迷人,阿凱梅安是其中之一。

但每個男人都會回答:我必須與其他人不同啊。艾斯梅覺得這就是那麼多男人熱衷於賭博的原因。當然了,他們想通過賭博賺錢,但同時更渴望證明世界,諸神,或是未來── 什麼都行 ──對他們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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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9頁,一位老顧客向艾斯梅道別

「求你了,阿凱! 我需要你! 」但這是謊言,她自己知道,並且能從阿凱眼中的怨念看出來,他也一樣知道。她是個妓女,妓女會對男人硬起心腸,對她們來說沒有哪個男人是必須的,每個男人都一樣。不。她害怕失去阿凱梅安,但她更害怕回到舊時的生活中,忍受無盡的飢餓、路人的鄙視以及恩客們噴出的種子。她想要巫術學派的保護!想要投身各大勢力的紛爭!沒錯,她渴望陪伴阿凱, 但她更想要的是他的生活。

讓她喘不過氣的正是生活的巨大反差。即使享受著與阿凱梅安在一起的新生活時,她也沒辦法放棄舊生活。「你說你愛我,」阿凱梅安曾經對她喊,「但你還在接客。告訴我為什麼,艾斯梅!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總會離開我。你們都會離開我……所有我愛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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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和肉體需求的雙重塑造,使艾斯梅成為一個立體的角色。除此之外,巴克還放入一個關鍵「核心」,令這個角色的內心風景更加豐富,那就是艾斯梅心底的渴望──她渴望與更宏大的世界有所「連結」,渴望成為傳說與詩歌中的人物。

這份渴望,源於自身的卑微渺小。艾斯梅期望擺脫現有的生活型態,去擁抱另一種更有意義的人生。過去,她只能藉由別人的眼睛描繪世界的模樣,現在透過聖戰,她也能成為大事件的一份子。

我非常喜歡艾斯梅聯想到非神會,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興奮以及不敢細想的幸運。阿凱恐懼著大魔王的回歸,但在艾斯梅那裡,卻是讓她脫離「平凡」的好機會。她愛阿凱,但更想成為阿凱──成為那種為了某個使命或陰謀奮鬥的人。

所以艾斯梅離開蘇拿,真的只是為了阿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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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一部分原因她其實也是為了自己。她只是透過這種「為愛奔赴」的形式,去達成心底的渴望,但實際上艾斯梅做的事情(賣桃子)和在家鄉沒有什麼不同,巴克好殘忍……繞了一大圈,她還是她,沒有改變。

「有那麼多男人心中的空虛,只有其他男人才能填補」這句也很絕妙。為何在傳統父權社會,男人那麼渴望同性的認同?因為妓女的甜言蜜語附庸於男人的需求,妓女的「肯定」是單向而廉價的。男人真正想要的,其實是同儕的認可,來自那些與他站在同一個戰場、經歷相同困境的「對等之人」。

傳統社會裡,女人的美德在家中,男人的榮耀則必須向外追逐。乍看之下,他們尋求著不同的目標,金錢、未來、信仰、一切……但最深層的驅動力其實都是不甘平凡。艾斯梅聽了那麼多故事,她也期望透過這場追逐,讓自己進入一個更大的敘事中,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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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梅即使和阿凱在一起,也沒有放棄妓女的生活這段也好現實。雖然角色的主題之一是愛情,但巴克沒有把艾斯梅描寫成一個單純為愛付出奉獻的癡情女。她不是為了服務阿凱而存在,艾斯梅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猶豫和掙扎、自己情感和慾望,更重要的是一個老妓女要努力繼續「活下去」,這些都是我很欣賞的地方。

如此的面相豐富女性角色,該說是厭女的象徵嗎?確實,如果是女性作家來書寫艾斯梅這樣的角色,大概會把女性的困境描寫得更柔軟細膩,並且讓她的人生選擇帶有更多女性視角的理解和共鳴;而不是像巴克那樣用殘酷的目光,剖析透視角色和世界的關係。但我想如果巴克真的討厭女性,恐怕不會寫出這麼富有層次的人物。

然鵝……艾斯梅還不是最極端的例子,西爾維才是那個最讓我最一言難盡的女性角色 XDDD,如果我還有力氣寫到她再來細聊,目前先幫艾斯梅收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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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3頁,艾斯梅想像與阿凱重逢

「艾斯梅,艾斯梅娜。還真是個古老的名字。」

「是從長牙上選的。艾斯梅娜是先知安吉釋拉伊爾的妻子。」

「噢……好一個妓女的名字。」

她擦乾眼淚。毫無疑問,他會很高興見到她,但他不會理解她與薩瑟魯斯共度的時光──尤其是當她把那晚發生在蘇拿的事情告訴他,說明這對埃因羅意味著什麼之後,他更不會原諒她。他會覺得自己受到傷害,會大發雷霆,甚至會打她。

但他不會趕走她。他會等待,像之前每一次一樣,等待天命派召喚他離開。

他會原諒她。他一直都會。

她極力控制著表情,臉已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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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2頁,艾斯梅被阿凱忽視以後

皮夏拉說,在被許多人統治與被一個人統治之間,妓女永遠會選擇前者。「這是我們的長處所在,」老妓女唾沫橫飛地聲稱,「在這點我們比妾侍強,比女祭司強,比妻子強,甚至比王后更強。我們可能被壓迫,可愛的艾斯梅,但請你時刻記住, 我們絕不會被擁有。 」每次說到這裡,皮拉夏朦朧的眼神都會變得銳利,帶著與年邁的體格不相襯的野性,「我們會把他們的種子吐還給他們,我們絕不會, 承擔種子的重量!

艾斯梅娜翻了個身,用手臂擋住眼睛。淚水仍在眼角燃燒。

我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薩瑟魯斯。不屬於阿凱梅安。

就像剛從昏迷中醒來一樣,她從地上爬起,動作緩慢而僵硬。

噢,艾斯梅,你變老了。

對妓女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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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艾斯梅第一部的結局,我先嘆了一口氣又微微一笑,巴克壞死辣!!!抵達摩門之後,艾斯梅離開了薩瑟魯斯的保護,重新踏入充滿男性的人山人海去尋找阿凱。她如此弱小,隨便就能被一個醉漢抓住,然後上下其手。

不過重回阿凱身邊的執念,又給她帶來力量,看著那些不斷奔跑的情景艾斯梅好像確實變成神話裡的人物,散發著弱小又偉大的閃光!其實阿凱和艾斯梅並不是佷對我好球袋的組合,但是讀到她想像自己與阿凱重逢的文字,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這麼脆弱,又佷老實地成了淚人兒,真的有觸動到我嗚嗚。

不過歷經艱辛,巴克給她的安排並不是什麼感人的場面,而是又一鍋冷水澆下來。從皇宮返回的阿凱還在震驚人皮怪物的事情,沒有認出艾斯梅,兩人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艾斯梅因此以為阿凱故意裝作沒看到她。雖然這段的劇情安排稍稍有點刻意,但文字還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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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不絕的短句,像是艾斯梅潰堤的自信,她批哩啪啦不斷貶低自己又反駁自己,好像生命中一切愛過的事物都失去意義,最後艾斯梅想起一位老妓女說過的話。

老妓女的口氣很酷、很有骨氣,其中「妓女不會被任何男人擁有」也不會承擔「傳宗接代的責任」的觀點很有意思。想想這種「生命之輕」會讓人痛苦,讓人懷疑存在的意義,不過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可是要說服自己有那麼容易嗎?

艾斯梅一直擔心自己逐漸老去,害怕被拋棄。老去對妓女意味著什麼呢?其實就是她們無法再作為一個商品販賣了,她們不再被男人喜愛和需要。這段劇情表面上寫艾斯梅誤會了阿凱,但其實是寫她經歷的「存在危機」正透過這個「被拒絕」的缺口爆發出來。這一刻,艾斯梅的想像徹底破滅。好期待後兩本絕望的艾斯梅會有什麼變化。

豪,下一個角色終於要開講我最喜歡的野蠻人奈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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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情感奴役的戰士,奈育爾〕

奈育爾的感想太難寫了…第四卷〈戰士〉開始,重要角色紛紛聚首,奈育爾和凱胡斯的戲份幾乎綁在一起,他們之間有非常大量的對話和內心戲,很難單獨拆解其中一方的文句來分析。

再來西爾維中途(被迫)加入隊伍,表面是多了一層「緩衝墊」,卻也像是一種「催化劑」,令兩個男人的關係變得加倍微妙,讓我不知從何談起(抓頭。但如果要選擇本書寫得最好看的地方,那無疑是奈育爾和凱胡斯雙方的思想對峙和互相猜疑的心理活動!

與沒有大功大過的阿凱和艾斯梅相比,奈育爾和凱胡斯顯然是更極端的類型,他們的行為完全可以歸類為傳統故事中的「壞人」;不過就像阿凱和艾斯梅的小汙點偶爾令讀者皺眉,奈育爾和凱胡斯身上那些殘酷冷漠的閃光點同樣吸引著我,接下來的敘述和摘錄大概會很多很混亂,但還是想盡可能聊聊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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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蠻而強大

✎ 第163頁,奈育爾眺望眾酋長聚集的營地

他們為何這樣羞辱我?

他不是小孩。他是烏特蒙部落的酋長,是經歷過無數血戰的塞爾文迪老戰士。他已活過四十五個夏天,擁有八個妻子、二十三個奴隸和三百多頭牛。他是三十七個兒子的父親,其中有十九個是純血。他手臂上有超過兩百條「斯瓦宗」——象徵勝利的疤痕——代表了兩百餘名死去的敵人。他是奈育爾,駿馬與戰士的粉碎者。

我可以殺死他們中的任何人——把他們砸成血淋淋的肉塊!——他們卻這樣冒犯我,我做了什麼?

但和每一個殺人者一樣,他自己知道答案。他的憤怒不是因為他們遺忘了他,而是他們明知他的存在,仍對他是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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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才發現巴克在奈育爾的開場,就已經埋下線索,把角色的所有矛盾說完了。這段情境是塞爾文迪人和納述爾帝國大戰前夕,草原民族的部落之王召集眾部落的酋長,一起商討如何面對帝國的進攻,卻獨獨漏掉了奈育爾。他是小孩子嗎,還是某個弱小的無名之人?

不。接下來的敘述,我們看見巴克各方面的描述了奈育爾的「強大」。

首先是社會地位,身為部落的酋長,妻子、奴隸、牛隻這些都是他擁有的豐厚財產。再來(純血的)子嗣眾多,這在傳統遊牧社會中被視為生殖的強大,是陽性力量的終極象徵,代表能夠延續血統,加以鞏固部族地位。最後「斯瓦宗」最為關鍵,或許有其他塞爾文迪酋長擁有比他更龐大的部落、更多的資產和兒子,但沒有人的手臂上有如此多的疤痕。

在武力上,奈育爾凌駕於民族中的所有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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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爾文迪人和《冰與火之歌》裡的多斯拉克人形象非常相似,都屬於那種佷刻板印象的野蠻民族,生活在草原上,十分擅長馬上作戰。部落中心,奴隸制度,熱衷流血,崇尚陽剛,習慣以武力解決問題,暴力也是他們贏取社會地位和榮耀的手段。

只不過多斯拉克人藉由不修剪的髮辮──代表不敗之績,塞爾文迪人則用手臂上的疤痕。是不是也可以說,他們是一個有點M的民族呢(不只殺人,還要自己流血,才能取得榮耀?)

如此,擁有兩百多條斯瓦宗的奈育爾,理應已經站在食物鏈頂端,成為人人景仰的偉大英雄呀?然而他所受到的待遇,卻是眾人的故意忽視和背後無盡的嘲笑。巴克寫得好好,最大的羞辱不是別人真的忘記叫他來開作戰會議,而是直接無視了他——那兩百多條斯瓦宗所蘊含的力量。

這反倒讓奈育爾引以為傲的勳章,變成「受辱的證據」,令他痛苦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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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不停歇的評判

✎ 第169頁,奈育爾與部落之王就戰術應對發生口角

奈育爾察覺到,這笑聲透出的不是幽默,更非友誼,不過是一群人可以一起嘲弄一個人,目標一致。他的嘴唇擠出一絲擰笑。 目標一致。 不管他多少次證明自己的勇武與智慧,他們卻在許多年之前就下了評判——認定他不足以與他們為伍。

然而生命不息,評判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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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頁,亂戰中奈育爾殺死了叔叔

「不!」他怒吼著,轉回去看班努特,古老的鋼鐵般的憤怒終於又回到他身上,「我是奈育爾.厄.齊約薩,駿馬與戰士的粉碎者!」他將劍插在草地上,抓住震驚不已的老人的脖子:「沒有人殺死的敵人比我多!沒有人身上有我這麼多神聖的疤痕!評判恥辱與榮耀的是我,評判你的是我!」他叔叔發出窒息的喘咳,用沾滿鮮血的手掌拍打他,接著身體鬆弛下來。他勒死了叔叔,就像勒死奴隸生下的女童一樣。

✎ 第181頁,奈育爾像瘋子一樣不停殺戮

「我是收割者!所有人由我來評判!」他高喊著,將屍體摔在腳下,「你們中就沒一個有種的人嗎?」他啐了一口,嘲笑在震驚中沉默了的敵人,「一幫臭女人!」他甩掉長髮上的血,又一次舉起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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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頁,戰敗後奈育爾活了下來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思考他們為何總是保持沉默,為何眼中總帶著指責。有時他以為自己是被疑心病逼瘋了,有時則為心中的恐懼而自責,但仍然無法了解他們隱秘的思想。到底有多少人在背後低聲誹謗他?有多少次他在大帳外聽到喧笑,進去卻只看到緊繃的嘴唇和傲慢的眼神?他們一直都在……他抓扯著胸膛。

不!

他眨眨眼睛擠掉淚水,用結痂的拳頭敲打地面,一拳重過一拳,就像往爐子中添柴一樣。三十年前的那張臉在他的靈魂之眼前浮現,仍然帶著魔鬼般冷酷的表情。

「這是你給我的任務!」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越來越重的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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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7頁,奈育爾回想起父親之死

於是那奴隸續道:「我一直在觀察你,齊約薩,我質疑人們對你的力量做出的評判。這裡有很多人都在質疑……你知道嗎?」

父親的笑聲弱下來。火焰躍動,噼啪作響。

齊約薩不敢去看自己的族人,只道: 「我已接受過評判,奴隸。」

火光更明亮了,就像這句話為火堆添了柴禾,令周圍人群的黑暗更加醒目。再次騰起的熱量噬咬著奈育爾的皮膚。

「但評判不是接受之後就可以遺忘的,齊約薩。」奴隸說,「曾經的評判不過是為了新評判打下的基礎。生命不息,評判不止。」

與奴隸共謀的一幕如此難忘,那番場景至今還刻在他腦海中,清晰得令他無法忍受,似乎每一個精確的細節都讓他受到更嚴重的譴責。火焰越來越熱,彷彿在舔舐他的膝蓋。屁股和大腿下的地面卻如此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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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翻奈育爾殺死叔叔的劇情,我發現此處也是一段「情感失控」的小高潮。班努特叔叔找奈育爾攤牌,他說看見了三十年前的真相,所以不能認可奈育爾這樣的人成為他的酋長。

叔叔的指控很殘忍,因為它不是毫無根據的造謠,而是掀開了奈育爾不願面對的過去。奈育爾理所當然大發雷霆,他無法接受自己是個「可被評判」的對象,同時奈育爾又太清楚自己的「污點」,導致他的憤怒不只是對外的,同時也是對內反應。

奈育爾的狂怒,除了不甘受辱以外,亦包含了很大一部分的自我譴責。他無法承受過去的錯誤任人檢視,尤其叔叔還說已經把真相告訴所有人,那份沉重的羞愧與罪惡感,在奈育爾心中恐怕又放大了好幾倍。只要想像這些年眾人的批評和談論,奈育爾就感覺自己幾乎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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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最隱密的心事全被看光光,自尊心極強的奈育爾不知該如何紓解他的焦躁與憂慮,只能藉由瘋狂的暴力和殺戮——透過表現「強大」來宣洩痛苦。假如叔叔閉上該死的嘴巴,「評判」的根源也就會消失了吧。

可是叔叔死了,評判也不會停止。就算奈育爾把羞辱他的族人連同子嗣一起斬草除根,讓他反覆折磨的,還有自己對自己的評判。「生命不息,評判不止」真是一句好話。

「評判」這個詞彙在奈育爾的pov反覆出現,塞爾文迪人似乎認為戰鬥是一種可以論斷他人的方式,奈育爾嘲弄帝國軍隊時說「所有人由我來評判!」,某個奴隸過去挑戰他父親時也說到「我質疑人們對你的力量做出的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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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判是一種權力,強者評判他人,弱者則受到評判。奈育爾始終抱著錯誤的期待,以為只要自己夠強,就能終止評判。然而現實卻是評判永遠不會停止,只要還活著,就無法擺脫這個社會的運作規則。在塞爾文迪人的社會,強者的榮耀並非穩固,而是建立在隨時可能被挑戰的基礎上。

塞爾文迪人雖然一副腦袋長滿肌肉、自信心爆棚的樣子,實際上他們卻十分在意他人的目光。我想這樣的民族性和社會型態有關,即便塞爾文迪人崇拜個體的強大,不同部落之間經常發生紛爭和殺戮,不過本質上他們仍然是一個相當重視群體關係的社會,對他們來說「受到肯定、認同和尊重」是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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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頁描寫了奈育爾屠殺族人的殘酷暴行,此處可以看出塞爾文迪是一個「強者為上」的民族,即使丈夫、主人、父親遭到虐待和殺害,通常也不會有人出手干涉,「不是出於害怕,而是因為他們知道事情本會如此發生」。

弱肉強食,彷彿是刻在民族基因裡的價值觀。但奇怪就在,即使奈育爾能用暴行迫使所有人低頭屈服, 還是無法真正從心底獲得人們的認同。這個現象又可以延伸到,他究竟做了什麼為人不恥的事情?

如果單純只是「殘暴」,那在塞爾文迪這種文化裡應該不會成為問題,畢竟這是一個「追尋強大」的社會,暴力應該是家常便飯才對。那麼讓族人真正無法接受的,或許並不是他的殘暴,而是某種違反核心價值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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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奈育爾回憶父親之死那段,冷冷熱熱的對比好有感覺。會熱,當然是因為營帳內的火光,但它也可以代表眾人圍觀的目光,以及奈育爾心中炙熱的激情——陰謀的興奮、對未來權力的渴望、對評判的恐懼。會冷,則是多年以後回顧時,才發現自己的殘酷無情。

作者用一層一層的資訊洩露,讓讀者發現原來「生命不息,評判不止」這句話,不是出自塞爾文迪人的自我認同和生活經驗,而是某個奴隸對主人的挑戰。那個奴隸深知塞爾文迪社會的遊戲規則,於是利用他們的武器來對付他們。

奴隸的武器,除了「評判」這把利刃,還包含了酋長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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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之死

✎ 第196頁,奈育爾回憶二十九年前

有些事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記,回想起來對人的影響甚至比發生時還大。這些事讓痛苦成為過往,卻仍留在每一顆跳動的心中;這些事並非被人們所銘記,而是在他們心中一遍遍重演。

齊約薩,奈育爾的父親,他的死就是這樣的一件事。

他坐在眾人當中說:「你怕了嗎,父親?」瘋話!背信棄義的瘋話!

父親彷彿被刺痛了,奈育爾垂下眼睛。齊約薩轉身面對那個奴隸,故意擺出毫無興趣的樣子問:「再說一遍,你的賭注是什麼呢?」

恐懼抓住了奈育爾,他害怕那人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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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那個奴隸, 安那蘇里博.莫恩古斯,可能會死!

不是怕他的父親會死—— 而是莫恩古斯……

片刻之後,父親成了屍體,他當著全部落人的面痛哭流涕。那是解脫的淚水。

莫恩古斯,那個自稱杜尼安僧侶的男人,終於獲得了自由。

有些名字會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記。三十年,一百二十個季節——一個人的生命中,有多少個三十年?

但這三十年又毫無意義。

有些事會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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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頁,約薩卡和其眷屬被酋長屠殺

「這個人,」奈育爾聲若震雷,「在戰場上背叛他的族人!」

「我是為了我們自由!」約薩卡竭力呼喊,「為了將烏特蒙部落從你的枷鎖、你的墮落中解救出來!」

「你們都聽到了,他承認了!他的生命和財產理應被剝奪!」

「不……」約薩卡咳嗽著,但麻木又席捲了他。這有何正義可言?他背叛了他的酋長,沒錯, 但那是為了榮譽。 奈育爾也曾經背叛酋長,背叛父親,為了對另一個男人的愛!為了一個口出狂言的外鄉人!這有何正義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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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頁這段,採用了部落之民的視角描寫奈育爾的施暴過程,作者暫時消除了奈育爾滿溢憤怒的情感色彩,轉而透過他人冰冷的雙眼,如實展現奈育爾殘酷的暴行。

讀者體會到約薩卡那一夜經歷的血腥、恐怖和絕望,他的兒子和妻子一個一個被殺,之後輪到自己。由於視角的轉移,讀者第一次看見奈育爾是多麼可怕的人物,即使對奈育爾而言,殺掉背叛者理所當然,然而也如同約薩卡的內心聲音所言,他過去做的一切又「有何正義可言?」

奈育爾是一個備受折磨的可憐靈魂沒錯,但他同時也是一個無法被洗白美化的大混蛋。此處的受害者是約薩卡,再往後的章節下一個受害者是西爾維(對,那個一言難盡的女角)成為讀者的眼睛。這個男人身上的野蠻和暴戾,巴克始終沒打算讓讀者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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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薩卡提出的「反問」,就是多年以來一直保持沉默的族人們的質疑。此處交代的資訊,也呼應到奈育爾殺掉班努特的劇情。班努特叔叔確實已經將他所謂的「真相」散播出去,部落裡的許多人都知道:奈育爾為了另一個男人,背叛父親(上一任酋長)。

班努特叔叔怒斥奈育爾為雞姦者,代表同性戀在他們的文化中不被接受,不過這很可能只是其次,最令塞爾文迪人鄙視的部分,或許是奈育爾為了「外鄉人」背叛族人(踐踏了民族驕傲);為了「奴隸」害死酋長(破壞了階級秩序)。

不僅僅是私德有虧的問題,族人會如此反彈是因為奈育爾的行為,從「根本上」牴觸了塞爾文迪人的核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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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有年少輕狂、魯莽犯錯的時候,但奈育爾的代價太巨大了……儘管他擁有的身份、權力和缺失的共犯證據,沒有讓他受到任何懲罰。然而弒父事件也導致,未來不管奈育爾如何證明自己,都不會再受到族人的「信任」。

這便是為什麼章節開頭的酋長會議,部落之王沒有通知奈育爾過來:一是為了羞辱他,二是奈育爾不值得受到重視,三是因為部落之王盲目又自大wwww。

非常喜歡第196頁的敘述,「這些事並非被人們所銘記,而是在他們心中一遍遍重演」,這段描述的是奈育爾的創傷記憶,但寫得很美、很有哲學反思的味道。雖然此時讀者手中的資訊尚且不足,所以感受到的「深刻印記」大概還只是模模糊糊,但看完後續文字再回到同一個路口……真的是很複雜的感受,好喜歡這樣的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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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該讓讀者知道哪些事情。我有時候覺得所謂的小說,可能就是一種「控制資訊釋放」的藝術?

從戰前的酋長會議,我們看見奈育爾被族人所輕視。戰爭發生當下我們得知,他和叔叔的衝突引出的關鍵字「父親之死」。戰爭後他回到部落殺死背叛者,巴克又寫出他的惡行惡狀。到這裡,讀者固然會認為奈育爾這個人確實活該受到「評判」。

然而在往後的章節,作者繼續往角色的內心深深推進,我們又會發覺奈育爾經歷的一連串事情,就像一張精密的織網,根本無法抵抗。雖然閱讀過程我好像不會感覺整體的劇情展開特別驚艷,不過角色「自然而然」一步步變成那副模樣的內心解剖,是我個人覺得很厲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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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對另一個男人的愛

✎ 第349頁,莫恩古斯替奈育爾包紮傷口

「你已經殺了那頭狼。」奴隸一邊說,一邊將他從塵土中拉起來。陰影幢幢的營地彷彿在莫恩古斯的臉旁搖曳,但那雙閃亮的眼睛就像天堂之指一樣毫不動搖。劇痛之下的奈育爾,感覺外鄉人那雙眼睛中有著令他備感羞恥的欣慰——如同避風港。

他把對方的手推到一邊,嘶啞地說:「這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莫恩古斯點點頭:「你已經殺了那頭狼。」

你已經殺了那頭狼。

這句話!正是這句話攫住了他的心!莫恩古斯看到了他的痛苦,說出了唯一可以安慰他心靈的話。任何事都不會按人們想像的方式發生。重要的是結果。 他已經殺了那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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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0頁,奈育爾拿起棍子懲罰莫恩古斯

莫恩古斯第二次斗膽直視他時,奈育爾下了毒手,事後母親甚至批評他下手太狠,是在故意傷害她的財產。奈育爾告訴她這奴隸太過無禮,心裡卻羞愧難當。當時他就知道,驅動自己的是絕望,而非正當的怒火;當時他就知道,莫恩古斯偷走了他的心。

許多年之後,他才明白,正是這樣的懲罰將他與外鄉人綁在一起。男人之間的暴力會孕育出無法解釋的親密關係——奈育爾多次從戰場上生還之後才明白這一點。他狠狠地懲罰莫恩古斯,也用這樣的方式顯示出自己的需求。 你必須是我的奴隸。你必須屬於我! 顯示這樣的需求時,他放開了自己的心,任這條毒蛇爬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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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恩古斯第三次對上他的目光時,奈育爾並沒有伸手拿棍子,而是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刺激我?」

「因為你,奈育爾.厄.齊約薩,與你的族人不同。在你們當中,只有你能明白我要說的話。」

只有你。

這話更有誘惑力。哪個年輕人不會因為生長在長輩的陰影中而苦惱呢?哪個年輕人心中沒有隱藏著秘密的怨恨與自負的希望呢?

「繼續說。」

接下來幾個月,莫恩古斯講了很多事。他告訴奈育爾,所有人都在沉睡,只有捷徑之道——邏各斯——可以喚醒他們。現在,這些記憶在奈育爾心中變得模糊了,在他們所有秘密的交談中,他唯一清楚記得的只有第一次。就像所有罪行一樣,第一次的烙印總是最明亮的,如同燈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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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2頁,奈育爾與莫恩古斯對談

「所以如果人類做的一切都像是旅行,為何塞爾文迪人的道路,他們做事的方式,非得像山路一般?為什麼他們總在相同的道路上騎行,一次又一次的往返,即使通往目的地的道路有無窮多條?」

不知為什麼,這個問題深深觸動了奈育爾。奴隸的話毫無顧忌,奈育爾覺得單是聽他說出這些就已經很放肆了。激動之下,他既振奮,又有一絲恐慌,好像觸碰到了什麼深藏在心底的禁忌一樣。

從小人們就告訴他,草原人的生活方式是神聖的,亙古不變;外鄉人則是墮落的,變化不定。但為什麼?所有這些方式不都是通向同一個目的地的不同道路嗎? 為什麼只有塞爾文迪的方式才是唯一的,才是正派人必須遵循的道路呢?

真正問出為什麼,必須超越所有規矩。
質疑一切,在無路可尋的草原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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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3頁,奈育爾與莫恩古斯對談

「我觸碰你也是罪行嗎?為什麼?我們穿過的是哪條山路?」

「不是……」奈育爾無法呼吸。

「為什麼?」

「因為我們騎行在草原上。」 沒有什麼比這更神聖了。

莫恩古斯在微笑,就像被強烈的愛慕打動的父親或愛人:「奈育爾,我們杜尼安僧侶,我們是指引者,是追跡者,是邏各斯的學生,研習捷徑之道。全世界所有人中,只有我們能喚醒在習俗中沉睡的人類。只有我們。」

他將少年奈育爾的手拉到膝蓋上,拇指在奈育爾手上那層嫩繭上撫弄。

為什麼歡樂會如此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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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酋長之子,你最渴望的是什麼?你想達到什麼樣的境界? 告訴我, 覺醒的人,我會告訴你該走哪條路。」

奈育爾舔舔嘴唇,撒了謊:「我想成為草原人中最偉大的酋長。」

這些話!這些令人心碎的話!

莫恩古斯莊重地點點頭,就像憶者看到了強大的預兆而心滿意足一樣:「很好,我們一道騎馬,你和我,騎過這開闊草原。我會給你看前所未有的道路。」

幾個月後,齊約薩死去,奈育爾成了烏特蒙部落的酋長。他獲得了自己假裝想要的東西,白帳——他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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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鄉人的欺騙

✎ 第354頁,奈育爾回憶獲得白帳後的每一件事

他一步步回憶自己那年輕人的叛逆心理,是如何變成弒父殺機的。在智慧上超越長輩所帶來的蘆葦般輕浮的滿足感很快蒸發了,摧毀不幸的人時那種牙關緊咬的歡悅也很快變成自我懷疑。他比同族血親更加強大和優秀。這想法曾讓他備感驕傲,甚至沉浸其中。於是他找到了捷徑。他掌握了白帳。這難道不足以證明他的不凡嗎?莫恩古斯在離開烏特蒙部落前是這樣告訴他的,奈育爾也是這樣想的。

但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除了背叛父親,他什麼都沒做。和母親一樣,他也被玷汙了。

父親死了,而我是殺他的刀。

揮舞這把刀的是安那蘇里博.莫恩古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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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5頁,奈育爾回憶獲得白帳後的每一件事

認識到莫恩古斯的本質後,他所知的一切就像經歷過颶風一樣,在氣浪中翻卷,形成全新的、令他恐懼的秩序。勝利變成恥辱,驕傲變成悔恨。莫恩古斯在他心中不再是更加偉大的父輩,而是無比殘酷的暴君,一個假扮成奴隸的奴隸主。那人的話語曾經揭示出種種真相,讓他激動、狂喜,現在看來帶給他的卻是無盡的屈辱與墮落。那人的表情曾經讓他感到舒適,現在卻變成某種瘋狂遊戲中的道具。那人的一切——眼神也好、觸碰也好、翩翩風度也好——都被捲進颶風當中,被粗暴地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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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真的以為自己是覺醒的,是唯一一個不被塞爾文迪人世代相傳的習俗形成的夢境所羈絆、蒙蔽的人。對塞爾文迪人來說,草原不僅是他們腳下的土地,是他們食物的來源,也是他們靈魂的根。只有他,奈育爾.厄.齊約薩,了解草原的真相,生活在真正的草原上。 只有他是覺醒的。 當其他人穿行在虛幻的峽谷中時,他的靈魂卻在無路可尋的草原上飛馳。只有他真正生活在這片大地上。

只有他。 他不是生活在部落之外,而是在自己的族人之前。 為什麼他不能擁有無上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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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6頁,奈育爾回憶獲得白帳後的每一件事

正如莫恩古斯所說,每件事都是一次旅行,甚至連靈魂的每一次動作——思考、慾望、愛情——都只是在某個無路可尋的地方的一次旅行。奈育爾曾經認為自己是出發點,是自己不斷遠行的思緒的起始,但到頭來不過是一條泥濘小徑,一條讓別人去往終點的道路。他以為屬於自己的想法,事實上屬於別人,他所謂的覺醒不過是更深層的睡眠產生的夢境。他被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狡詐所控制,一次次地褻瀆,一次次地墮落。 他卻感激得淚流滿面。

他意識到,他的族人早就發覺了這一切。雖然只是模糊的感覺,就像狼群本能地尋覓找到弱小牲畜一樣。倘若真理在握,愚者的蔑視與嘲笑本無關緊要,但當被欺騙時……

哭泣者。

如此可怕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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