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嘛讀嘛

「我知道，」艾蜜莉小姐說，「看起來你們好像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當然你可以這樣想；但是你們想想，你們還算是幸運的棋子。唉，本來已經出現一種新的風氣了，但是現在什麼都沒了。你們得要接受，有時候，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眾人的意見、情緒，一會兒往這邊走，一會兒往那邊去。只是這回轉變的階段剛好發生在你們成長的時候。」

「或許那只是某種趨勢的興盛和衰滅，」我說，「但是對我們來說，卻是我們的生命。」



書名：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
作者：Kazuo Ishiguro
譯者：張淑貞
出版社：商周出版
原文出版日：2005
繁體中文出版日：2021/03/04 （全文下收）

網誌好讀版

《別讓我走》是石黑一雄第六部長篇小說，以主角凱西第一人稱的視角，敘述她從小在學校直至成年擔任看護，並且與童年好友露絲、湯米重逢。

如同作者在《長日將盡》的行文風格，讀者看到的是一名生命（似乎）走入暮年的人，為了度過漫長時光，開始回憶起了一生的經歷，將當時毫不相關的事件一件一件串起，如同縫補自己因時光而破舊不堪的自我，重構出「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又要去哪裡」。

全書節奏輕緩，帶著朦朧克制的情緒，沒有控訴，仿若哀傷都要符合時宜跟身分般。

淚水從臉頰滾了下來，但我沒有啜泣或是情緒失控，只是等了一會兒，然後走回車裡，開車前往該去的地方。

故事場景設定在「微科幻」的近代英國，石黑曾在同名改編電影的座談會中，提起這不過是一個背景、推動這個故事的一個拼圖。不過對我來說，這個設定給人一種魔幻的「親近感」，既不是我身處的時代，但也許在某個時空裂縫裡，當人類真的發狂起來做某些事情的時候，我們就即刻進入那個歷史分支，而這也是我認為故事吸引人的一點。

人類發明科技的時候或許很聰明，但使用時卻很笨拙，出於天真或者貪婪或者殘忍，時常出現負面效應，解決了一個問題，製造出了更多的問題。而且我們很擅長用言語來扭曲概念，為了目的欲蓋彌彰，用信念來掩蓋恐怖的事實。

凱西從小生長在被同儕圍繞、受監護人保護的海爾森（Hailsham）校園裡，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校園裡有自己的傳統，創造出傑出藝術作品的學生擁有最高的地位。在這個被保護的環境裡，學生懞懂地轉述各種傳言，關於時常拜訪學校的尊貴大人、關於畢業的學生、關於藝術作品，還有愛。

回憶籠罩著絲滑的金色光芒，敏銳的凱西即使察覺其中有什麼怪異之處，在身心靈的所需所求都豐足的環境裡，那些煩惱好像也就沒什麼意義。

就算在某些片段瞥見了自己的命運，好像也沒有反抗的必要。

直到最後凱西才意識到，海爾森的校園生活儘管甜蜜，卻仍是由一個個謊言精心構築，目的是為了「保護」。然而要保護些什麼呢？在校園時的校長艾蜜莉小姐從來沒有說清。

校園生活充滿著隱喻，那是最精心設計的課程，在學生們理解力的極限邊緣，讓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命運早有安排。總總舉措都是為了要他們在畢業後，溫馴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 書名與對這個世界的隱喻

書名 Never Let Me Go 取自 Judy Bridgewater 的歌。原本這首歌寫的是祈求愛人永遠不要離開她，然凱西跟「夫人」對這首歌有跟原意完全不同的解釋。

凱西在一次「拍賣會」上得到這首歌的錄音帶，某次在宿舍假裝抱著嬰兒以這首歌伴舞時，被定期來訪校園的「夫人」撞見，她看著夫人顫抖著離去的背影，心裡想著夫人是不是因為她沒辦法生育，而起了憐憫之心。

我想像那首歌唱的是一個女人的故事：別人告訴她，她終身不能生育，但是當她有了小孩，她非常開心，所以她把小孩緊緊抱在懷裡，害怕發生什麼事情拆散了他們，所以她一直唱著：寶貝，寶貝，別讓我走。

而長大後的凱西因緣際會與「夫人」重逢了，兩人在告別前聊起了這件往事。「夫人」表示，她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懇求世界擁抱她、不要拋棄她。

針對舊有的疾病將會有更多治療的方法，這是好的。但這同時也是一個嚴厲而殘酷的世界。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緊緊閉上雙眼，雙手擁抱著過去那個友善的世界，一個她內心明白已經不再存在的地方，而她還是緊抓不放，懇求它別放開她的手。

故事進行到此處，結合海爾森成立目的的真相和凱西的命定命運，讀者才恍然大悟。凱西想像裡那個沒辦法擁有的「孩子」，實際上是海爾森的校園一直試圖給學生的東西。然而海爾森因經費不足關閉，凱西也已經畢業了十一年了，那個保護著她、給予她全部的校園已經不復存在。

這謎底揭露和收尾的安排十分巧妙，所有散落的回憶珍珠一一復位。凱西想像中的孩子其實從未出現，因為他們從來不被允許擁有。但她跟湯米依然固執地嘗試想像、嘗試擁抱，希望這個世界能對他們溫柔一些，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空。

# 那麼，這是一個關於什麼樣的故事呢？

最終，這始終是一個關於愛與友情的故事。我們閱讀，藉由書內的特殊背景來觀看我們自身，人類的愛與友情最終能夠延展到什麼方向。由於小說是人所寫出來的故事，因此故事裡的情感也是人類經驗範圍裡能夠認知到的情感，是真的能夠體驗甚至給予的情感。

在一場改編電影的訪談裡，石黑一雄回答觀眾或讀者對於「為什麼他們不逃跑？」的疑問。他說明他感興趣的是那些不逃跑的人們，如何接受自己的命運。而人類受限於自己的視角，有時並不知道還有某些選項、不知道如何逃脫。

我們都受制於命運，我們都無法逃脫死亡。

這個故事敘述了凱西如何面對摯友、愛人和自己的特殊死亡經歷，但說到底，他們的命運和我們差別之處只在於，他們的死亡已經安排好，而我們的可能不是。但——

Memento mori，人終將一死。

改編電影的預告片：

NEVER LET ME GO | Official Trailer | FOX Searchlight

石黑一雄出席電影座談：

Kazuo Ishiguro discusses his intention behind writin...